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1:57

  “你太激动了,贝茨先生,"福尔摩斯说。"请坐下谈。我只能跟你稍谈一会儿,因为我在十一点钟有约会。”

  “我知道,"来访者喘着说,他象喘不过起来的人那样迸出短短的句子。"吉布森先生快来了。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农庄的经理。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恶霸,一个大恶霸。”

  “你语气过强了,贝茨先生。”

  “我不得不加强语气,时间有限。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儿。他眼看就到了。但我没有条件早来。他的秘书,弗格森先生,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他约你谈话的事。”

  “而你是他的经理?”

  “我已提出辞职。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摆脱他的奴役了。他是一个冷酷的人,对谁都冷酷。他对慈善事业的捐款只是为了掩饰他的罪恶勾当。但他的妻子是主要牺牲品。他对她很残酷,很残酷!她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我敢说他使她生活悲惨绝望。她是热带人,巴西人,你当然知道的。”

  “我没有听说这点。”

  “热带出生,热带性格。炎热之女,激情之女。她就是以这种热情爱他的,但当她身上的魅力退去之后——我听说她本来非常美——她就再也得不到他的宠幸。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同情她,恨他对她的恶劣态度。但他能说会道,十分狡猾。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他肚子里有更坏的东西。我走了。不!不要留我!他就来了。”

  客人恐惧地看了一眼钟表,就撒腿朝门外跑出去了。

  “你瞧这个事儿!这个事儿!"福尔摩斯停了一会儿说道,

  “吉布森先生看来有一个很忠诚的家庭,但是警告还是有用的。现在就等本人来了。”

  整十一点,我们听见楼梯上有沉重的脚步响,这位名噪一时的百万富翁被让进屋来。一见之下,我不但理解了他的经理对他的恐怖和憎恶,而且明白了他的无数企业对手对他的诅咒。如果我是一个雕塑家而想塑一个典型的成功企业家,一个具有钢铁意志和冷石心肠的人物,那我一定选择奈尔·吉布森先生做我的模特儿。他那高大瘦削、嶙峋如石的身影,给人一种饥餐贪婪之感。把亚伯拉罕·林肯之像的高贵之处用卑下来替换,则有几分象他了。他的脸似乎是用花岗石雕成的巉岩不平、冷酷无情的头像,皱纹深折,伤痕累然,表现出生气的危难。他那冰冷的灰眼睛,精明地在浓眉下面闪亮,来回地看着我们俩人。当福尔摩斯介绍我的名字时,他微做鞠躬之状,然后以威严镇定的神色拉过一把椅子直对着我的朋友坐过去,四膝几乎相接。

  “福尔摩斯先生,我直截了当地说吧,"他张口便说,“办这个案子我绝不计较费用。

  你可以用钞票当火把去烧,如你需要照亮真理的话。这个女子是无辜的,这个女子必须得到洗刷,这是你的责任。你提费用吧!”

  “我的业务报酬有固定数额,"福尔摩斯冷冷地说,“我绝不加以变更,除了有时免费。”

  “那么,如果金钱对你是无所谓的,请你考虑成名之望吧。如你办成这个案子,全英国和全美国的报纸都会把你捧上天。你会成为两大洲的新闻人物。”

  “多谢,吉布森先生,但我不需要捧。你也许感到奇怪,我宁愿不露姓名地工作。我感兴趣的是问题本身。谈这些浪费时间。讲事实经过吧。”

  “据我看报纸上已经把要点都讲了。我恐怕也提不出什么新的东西来帮你的忙。不过,要是有什么你要求阐明的情况,我在此负责解答。”

  “那么,只有一点。”

  “是什么?”

  “你和邓巴小姐的实际关系是什么?”

  黄金大王惊跳了一下,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接着又恢复了他的极为镇定的态度。

  “我想你问这样的问题是在你的权利之内的——甚至是在执行职责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同意你这个想法。”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关系完全是雇主对一个只有当着孩子的面才与她谈过话的年轻女教师的关系。”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很忙,吉布森先生,"他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味进行不着边际的谈话。再见吧。”

  客人也站了起来,他那硕大松弛的身体居高临下地对着福尔摩斯。他那毛茸茸的眉毛下面闪着一股怒火,灰黄色的两颊微泛红晕。

  “你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拒绝我的案子吗?”

  “这个么,至少我拒绝你本人。我相信我的话已说清楚。”

  “很清楚,但言外之意是什么?提高价钱?怕难?还是别的?我有权要求解释。”

  “你也许有权,"福尔摩斯说,“我可以给你解释。这个案子着手去办已经够复杂了,不能再加上错误报告事实这样的困难。”

  “你是说我说谎。”

  “我已经尽量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思,如你坚持要用那个动词来表达,我也不反对。”

  我立刻跳起来,因为这个富翁脸上显示出一种无比凶残的表情并举起了他那巨大的拳头。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微笑着去拿烟斗。

  “不要吵,吉布森先生。我认为早餐后即使小有口角也是有碍消化的。我想,到外面散散步,安静地思考一下,对你是有好处的。”

  黄金大王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了他的怒火。我不得不赞赏他的自制力,转眼之间他的盛怒之焰已转为冷漠的表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1:57

  “好吧,随你尊便吧。你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业务。我不能勉强你办这个案子。但你今天所做的对你没有好处。福尔摩斯先生,我击败过比你强大的人。跟我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

  “多少人对我说过这种话,而我还是依然故我,"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好,再见,吉布森先生。你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客人砰然走了出去。福尔摩斯却无动于衷地安然吸烟,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有看法吗,华生?"他终于问道。

  “这个么,老实讲,考虑到他是一个无情地扫除一切自己路上障碍物的人,而他的妻子可能就是他的障碍物和不喜欢的人,就如刚才贝茨先生直截了当地告诉咱们的,那么——”

  “不错,我也这样看。”

  “但他和女教师的关系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诈一诈他,华生,诈!我考虑他那封信的调子是激烈的、不正常的,和他那不动声色的自制之态不成比例,显然他是动了感情的,而且是为了被告而不是为了死者。要想了解真相,非得明白三个人的关系不可。你看到我刚才用单刀直入法向他进攻,他是多么镇定地应战。后来我诈他,给他一种印象,仿佛我绝对肯定地知道,而其实我只是十分怀疑。”

  “大概他还会回来吧?”

  “肯定会回来。一定回来。他不会这么放手。听!不是门铃响了吗?他的脚步声。啊,吉布森先生,刚才我还对华生说你该来了。”

  黄金大王这回来的神色比走时安静多了。在他忿然的眼睛里还有着受了伤的骄傲,但常识和理智告诉他,要想达到目的只好让步。

  “我又考虑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刚才误会你的意思是卤莽的。你有理由了解事实真相,不管事实是什么,我很尊重你这一点。但是我可以老实地说,我与邓巴小姐的关系与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这要由我决定,对不对?”

  “是的,我想是这样。你好比一个外科医生,你要求知道一切症状,然后才下诊断。”

  “完全正确。恰恰如此。一个病人如果对医生隐瞒病情,那说明他是别有目的。”

  “也许是这样,但是你得承认,福尔摩斯先生,大多数人在人家不客气地要他回答与某女人的关系如何时,总是会有戒心的吧——尤其是有真正的感情。谁在自己心灵深处也有一些私人的保留,不愿外人闯进来。而你突然冲进来。但你的目的是好的,可以原谅你,你是要拯救她。既然墙已推倒,内藏的东西已经露出,你就观察吧。你想问什么?”

  “事实。”

  黄金大王稍事迟疑,正如人在整理思绪时表现的那样。他那冷酷而布满深纹的脸变得更忧郁阴沉了。

  “我可以简短地告诉你,"他终于说道,“有些事情说起来既痛苦又难言。我只拣必要的说。我是在巴西淘金的时期遇见我妻子的。玛丽亚·品脱是一个马诺斯官员的女儿,长得很美。那时我是一个热烈的青年,但即使今天冷眼回顾,我也觉得她当时是一个稀有的美人。她的性格也是深沉丰富的,热情奔放、坚贞一意、易于冲动的热带气质,这与我所熟悉的美国妇女全然不同。长话短说吧,我爱上了她,娶了她。直到浪漫的诗意过去了——这经历了几年的时间——我才认识到我们没有共同的东西,完全没有。我的爱冷却下来。如果她的爱也冷淡了,那就好办了。但是你知道女人的奇迹啊!不管我怎么样,也影响不了她对我的感情。我之所以对她冷淡,甚至如某些人说的那样对她残酷,是因为我知道如能破坏她的爱或使它变成恨,那对我们都有好处。但毫无办法。她还是深爱着我,在英国森林中还如二十年前在亚马逊河岸时一个样。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她仍旧同样地崇拜我。

  “后来出来一个邓巴小姐。她应招聘广告,成为我们孩子的家庭教师。你大概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大家也公认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我不想装得比别人高尚,我承认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座房子里生活、经常接触,我就不可能不对她发生强烈的亲切之情。你责怪我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怪你这样想,但如果你这样向她表白,那我就责怪你,因为可以说她是在你的保护之下的。”

  “也许是这样,"这位富翁说,但责备暂时又使他的眼睛闪出了原来的怒火。"我不装做比我自己更高尚。我恐怕我这一辈子都是一个要什么就伸手去取什么的人,而我最需要的就是爱这个女人,占有她。我就这样告诉她了。”

  “哼,你做了,不是吗?”

  福尔摩斯一旦动了感情,那样子是怕人的。

  “我告诉她,如能娶她,我一定娶她,但这不取决于我。我说我不在乎钱,所有我能使她快乐舒适的事我都肯干。”

  “很慷慨,"福尔摩斯讥讽地说。

  “看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是来找你请教探案问题的,而不是请教道德问题。我没有征求你的批评。”

  “我只不过是看在这位年轻女士的份上才管这个案子的,"福尔摩斯厉声说。“我认为她被指控的罪状绝不比你所承认干了的事更糟,你企图毁坏一个寄你篱下的无告女子。你们这种有钱人就应该受点教训,叫你们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你们收买来宽恕你们的罪过的。”

  我真没料到,黄金大王竟然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个训斥。

  “如今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我感谢上帝,我的计谋没有如愿以偿。她坚决不从,她本来当即就要辞职回家的。”

  “为什么没走呢?”

  “这个,首先还有别人靠她养活,放弃职业,不管他们,这在她是极不忍心的事情。由于我赌咒发誓绝不再骚扰她的安宁,她才答应留下来。还有一个理由。她知道她对我的影响,并且这比世界上任何别的影响更有力的多。她要利用这个影响力来做好事。”

  “做什么?”

  “这个,她知道一些我的事业。福尔摩斯先生,那是非常庞大的事业——其庞大不是一般人所能设想的。我可以兴建也可以破坏——而一般我总是破坏。不仅毁个人,还毁集团,城市,乃至国家。企业是一种残酷的斗争,弱者败北。我是全力以赴的。我绝不叫痛,也绝不在乎别人叫痛。但她有不同的看法,我想她是对的。她深信一个人的额外财富不应该建立在一千个人破产饥饿的基础上。这是她的观点,我相信她能超越金钱看到更长久的东西。她认为我肯听她的话,她相信通过影响我的行为可以为公众做点好事。于是她留下来没走。后来就发生了这件事。”

  “你能解释这个事儿吗?”

  黄金大王停顿片刻,两手捧颐,沉思不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1:59

  “这对她是极岂不利的,我不能否认这点。女人也确是有自己的内心生活,超过男人的理解。起先,刚一出事,我太吃惊了,我简直认为她是由于过分激动而完全违反了本性。我脑子里有一个解释,现在我如实告诉你,不管它是真是假。显然我妻子是一个极端妒嫉的女人。世界上有那么一种对精神关系的妒嫉,它比对肉体关系的妒嫉更可怕。尽管我妻子没有理由妒嫉我和女教师的关系——这个我看她也知道——她确实觉得这位英国姑娘对我的思想和行动有一种她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影响力。虽然这是一种好的影响,但也无济于事。她恨她恨得发疯,她血管里始终有着亚马逊悍妇的血液。她可能企图谋杀邓巴小姐——或者可以说是用枪威胁她叫她离开我们。可能发生扭打,枪走了火,反而打死了持枪的人。”

  “这种可能我早已想到过了,"福尔摩斯说。“可以说,这是唯一可以代替蓄意谋杀的解释。”

  “但她完全否认发生过这种情况。”

  “否认并不是证据,对不对?人们可以理解,一个处境如此可怕的女人可能会迷迷糊糊地回了家,手里还拿着枪。她甚至可能把它和衣服扔在一起,自己还不知道,当枪被查出来时她可能矢口否认以图了事,因为怎么解释也是讲不清的。你用什么来推翻这个假设呢?”

  “邓巴本人。”

  “也许吧。”

  福尔摩斯看了看表。“我相信我们今天上午可以获得必要的许可证,并可乘晚车到达温切斯特。很有可能等我见过这位年轻女士以后,我会在这件事情上对你发挥更大的作用,虽然我不能担保达到你预想的结论。”

  在取得官方许可的问题上有点耽搁,结果当天没有去成温切斯特,而往在汉普郡的奈尔·吉布森先生的庄园雷神湖地区去了。他本人并未陪同,但他给了我们萨金特·科文特里警官的地址,他是最初查验现场的地方警察。这是一个又高又瘦、肤色苍白的人,神态有点诡密,给人的印象仿佛是他知道许多不敢说出的情况。他还有一个突然把声音放低仿佛事关重大的毛病,而实际上都是平平常常的话。但在这些表面的毛病背后,他很快就显示出他是一个正派诚实的人,并没有傲慢到不肯承认能力有限而需要帮助的程度。

  “不管怎样,我宁愿你来,不愿苏格兰场来人,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警场一插手,地方警察即使成功也没有荣誉,失败则大受埋怨。而我听说你是公平的。”

  “我根本不署名,"福尔摩斯对大为放心了的忧郁的警官说,“即使我解决了疑难,我也不要求提我的名字。”

  “肯定地说,你很大度。你的朋友华生先生也很诚实,我知道的。那么,福尔摩斯先生,咱们一边往那地方走着,我一边提一个问题。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他向四面张望着,仿佛不敢说似的。"你不觉得这案子可能不利于吉布森先生本人么?”

  “我考虑过这点了。”

  “你没有见过邓巴小姐。她在各方面都是一个极好的女人。他很可能嫌他妻子碍事。而这些美国人比咱们英国人更容易动用手枪。那是他的手枪。”

  “这一点证实了吗?”

  “是的,那是一对手枪中的一支。”

  “一对中的一支吗?另一支在哪里?”

  “他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武器。我们没有找到与这支完全一样的,但枪匣是装一对枪的。”

  “要真是一对中的一支,总应该能找到另一支的吧。”

  “我们把枪都摆在他家里了,你可以去看一看。”

  “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是一起去看看现场。”

  以上对话是在警官的小屋里进行的,这屋已成为地方警察站了。从这里走半英里路,或者说穿过了秋风瑟瑟的、遍地是金黄色凋落了的羊齿植物的草原,我们就到了一个通往雷神湖的篱笆门。顺着雉鸡禁猎地的一条小路来到一块空地上,我们就看见土丘顶上那座曲折的、半木结构的住宅了,它一半是都德朝风格,一半是乔治朝建筑。我们侧面有一个狭长而生满芦苇的小湖,中心部分最狭。马车路沿着一个石桥穿过湖面,而湖的两翼形成一些小池沼。警官在桥头停下来,指着地面说:

  “这里是吉布森太太尸体躺着的地点。”

  “你是在尸体移动之前到达这里的吗?”

  “是的,他们当即把我找来了。”

  “谁去找你的?”

  “吉布森先生本人。在有人大呼出事的时候,他和别人一起从宅子里跑下来,他坚持在警察到达之前不许移动任何东西。”

  “这是明智的。我从报纸上得知枪是在近旁打的。”

  “是的,非常近。”

  “离右太阳穴很近吗?”

  “枪口就在太阳穴边。”

  “尸体是怎么倒下的?”

  “仰面。没有角斗挣扎的痕迹。毫无痕迹。没有武器。她左手里还攥着邓巴小姐给她的便条。”

  “你是说手里攥着?”

  “是的,我们很难弄开她的手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1:59

  “这一点十分重要。这排除了死后有人放条子做假证据的可能性。还有呢!我记得条子很简短,写的是:

  ‘我将于九时到雷神桥。格·邓巴’是这样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邓巴小姐承认是她写的条子吗?”

  “是的,承认。”

  “她怎么解释这件事的?”

  “她准备到巡回法庭上进行辩护。她现在什么也不说。”

  “这个案子确实是耐人寻味。便条的用意非常含糊不清。”

  “不过,"警官说,“如果允许我发表意见的话,我认为在整个案情中便条的含意是唯一清楚的。”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现在假设条子真正是她写的,它当然是在一两个小时以前被收到的。那么,为什么死者还用手攥着条子呢?她在会见中总用不着去看条子吧?这不是很奇怪吗?”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有点奇怪。”

  “我需要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说完他就坐在石栏杆上。我看出他那警觉的灰眼睛到处瞧着。突然,他一跃而起,跑到对面栏杆跟前,掏出放大镜细看石头。

  “怪事,"他说道。

  “是的,我们也看见栏杆上的凿痕了。我想可能是过路人凿的。”

  石头是灰色的,但缺口却是白色的,只有六便士硬币那么大。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似是猛击的痕迹。

  “这需要很猛的撞击才能凿成这样,"福尔摩斯沉思地说。他用手杖使劲敲了石栏几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果然是猛击的结果,而且是凿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在栏杆下方,而不是靠上手。”

  “但这里离尸体至少有十五英尺。”

  “不错,是有十五英尺。说不定与本案毫无关系,但还是值得注意。好吧,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你是说,附近没有脚印吗?”

  “地面象铁板一样的硬,福尔摩斯先生。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那我们去吧。可以先到宅子里去看看你说的那些武器。然后到温切斯特去,我想先见见邓巴小姐再说。”

  吉布森先生还没有回来,我们在他家见到了上午来访问过我们的那位神经质的贝茨先生。他带着一种邪恶的意味给我们看了他雇主的那些可怕地排列着的各式各型的武器,这些都是主人冒险的一生中积累的东西。

  “吉布森先生树敌不少,这个,凡是了解他的性格和作风的人都不会奇怪的,"他说。

  “他每天睡觉时床头抽斗里总是放着一支子弹上膛的手枪。他是一个狂暴的人,有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怕他。这位去世的夫人时常被他吓坏。”

  “你看见过他对她动手吗?”

  “那我倒不敢说。但我听见他说过几乎同样恶劣的话,不在动手以下,那是残酷和侮辱的言词,甚至是当着用人的面儿说的。”

  “这位黄金大王在私人生活方面似乎是不大高明,"当我们朝车站走着的时候,福尔摩斯这样说。"你看,华生,咱们掌握了不少事实,有些还是新发现的,但我还是下不了结论。尽管贝茨先生明显地不喜欢他的东家,我从他那儿得到的情况却是:发现出事的时候主人无疑是在书房里。晚餐是八点半结束的,到那时为止一切都很正常。当然发现出事的时间是在夜里,但事件是在条子上写的那个时刻发生的。没有任何吉布森先生自下午五时从城里归来以后曾到户外去过的证据。反之,邓巴小姐承认曾约订在桥边和吉布森太太见面。除此以外她什么也不肯说,因为她的律师劝她保留自己的辩护等待开庭。我有几个极重要的问题需要问她,非得见到她我才能放心。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案子对她是非常不利的,只除了一点。”

  “是什么,福尔摩斯?”

  “就是在她衣橱里发现手枪。”

  “什么!"我吃惊地说,“我还以为这是最不利的证据呢!”

  “不对。我第一次刚读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感到古怪,现在熟悉案情之后我觉得这是唯一站得住脚的依据。我们需要的是不自相矛盾。凡是自相矛盾的地方都是有毛病的。”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那好,华生,就设想你是一个预谋要除掉一个情敌的女人。你已经计划好了。写了一个条子。对方来了。你拿起手枪。你做了案。一切都干得很利落。难道你在做了这么巧的案之后竟会干出如此不象一个伶俐凶手的蠢事,你不把手枪扔到身边的苇塘里去灭迹,反而小心翼翼地把枪带回家去放到自己的衣橱里,明知那是头一个将受到搜查的地方?我说,华生,了解你的人大概不会说你是一个有心眼儿的人,但即使你这么个人也不会干那么蠢的事吧。”

  “也许一时感情冲动——”

  “不会,不会,我不相信有那种可能。如果犯罪是事先策划好的,消赃灭迹也必是事先策划好的。所以,我认为咱们面临着一个严重的错觉。”

  “但你的观点还需要解决大量的疑问。”

  “不错,我们就是要解决它。一旦你的观点转变过来,原来最不利的证据也就变成引向真相的线索。拿手枪来说吧,邓巴小姐说她根本不知道手枪。照咱们的设想来推论,她这样说是说的实话。因此,手枪是被放到她衣橱里的。是谁放的呢?是那个给她栽赃的人。那个人不就是犯罪的人吗?你瞧,咱们一下就找到一条大有希望的线索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0

  那天晚上,我们不得不在温切斯特过夜,因为手续还没有办好。第二天早晨,在那位崭露头角的承担辩护的律师乔埃斯·卡明斯先生陪同下,我们获准到监狱里看邓巴小姐。听了那么多关于她的传闻,我是有准备去见一位美人的,但她给我的印象仍然是难以忘怀的。难怪那位令人生畏的黄金大王也在她身上看到了比他自己更强有力的东西——能够制约和指导他的东西。当你注目于她那强而有力的、眉目清晰却极其敏感的脸时,你会觉得,尽管她也会做出一时冲动的事情,但她的素质中有一种内在的高贵性,总会使她对人产生好的影响。

  她肤色浅黑,身材修长,体态超俗而神情端庄。然而她那双黑眼睛里却有一种无助而哀婉的表情,犹如被逐之兽感到四面已布下罗网而无处逃生了。当她得知前来看她和帮助她的是有名的福尔摩斯时,她那苍白的双颊泛起了一丝血色,她那朝我们投来的目光也有了一丝希望的光彩。

  “大概奈尔·吉布森先生已经对您讲过我们之间的一些情况了?"她低声激动地问道。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必再讲那些不好说的情况了。见到你之后,我相信吉布森先生说的是实情,不论是关于你对他的影响还是你们的纯洁关系。不过,这些情况为什么没有在法庭上说清呢?”

  “本来我认为指控不可能成立。我本来想,只要我们耐心等一等,一切都会澄清,用不着我们去讲那些难以启齿的家庭内部细节。现在才知道,不但没有澄清反而更严重了。”

  “我的小姐,"福尔摩斯急得大声说道,“我请你对这点千万不要抱什么幻想,卡明斯先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全部情况都是对我们不利的,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能取胜。如果硬说你不是处在极大危险中,那才是严重的自起之谈。请你拿出最大的努力来帮我搞清真相吧。”

  “我绝不掩饰任何情况。”

  “那请你讲讲和吉布森太太的关系。”

  “她是恨我的,福尔摩斯先生。她用她那热带性格的全部狂热恨我。她是一个做事彻底的人,她对她丈夫爱到什么程度,也就对我恨到什么程度。也可能她曲解了我和他的关系。我不愿说对她不公平的话,但我认为她那强烈的爱是在肉体意义上的,因此她无法理解那种在理智上、乃至精神上把她丈夫和我联系在一起的关系,她也无法设想我仅仅是为了能对他的强大力量施加好的影响才留下来的。现在我算是看出自己的错误来了,我没有资格留下来,既然我引起了别人的不快乐,尽管可以肯定地说,即使我离开,这种不快乐也不会消失。”

  “邓巴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确切告诉我那天事件的经过。”

  “我可以就我所知把真相告诉你,但我没有办法证实这个真相,另外有些情况——而且是最重要的情况——我既不能解释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去解释。”

  “只要你能把事实真相说清楚,也许别人可以解释。”

  “好吧,关于我那天晚上去雷神桥的问题,那是由于上午我收到吉布森太太一个条子。条子放在我给孩子上课那屋的桌子上,可能是她亲手放在那里的。条子上说,她要求我晚饭后在桥头等她,她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并让我把回信放在花园日规上,因为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保密,但我还是照她说的做了,接受了约会。她还让我烧了她的条子,于是我就在课室的壁炉里把它烧了。她是非常害怕她丈夫的,他时常粗暴地对待她,我常为这事批评他,所以我只是以为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他知道这次会见。”

  “但她却小心地留着你的条子?”

  “是的。我奇怪的是,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那个条子。”

  “后来呢?”

  “后来我按时去雷神桥了。我到那里时,她已经在等我。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这个可怜的人是多么痛恨我。她就象发疯了一样——我觉得她真是疯子,有着精神病患者常有的那种虚幻自欺的特异才能。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每天对我淡然处之而心里却又对我如此之仇恨呢?我不想重复她所说的话。她用最怕人最疯狂的语言倾泻了她全部的狂怒仇恨。我连一个字也没回答,我说不出话。她那样子叫人没法儿看下去。我用手堵着耳朵回身就跑。我离开她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对我狂呼乱骂,就在桥头。”

  “就是后来发现她的地点吗?”

  “在那几米之内。”

  “但是,假设在你离开不久她就死了,你没有听见枪声吗?”

  “没有。不过,说实在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她的叫骂弄得精神上厌烦透了,我一径逃回自己的屋里,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你回到了屋里。在次日早晨之前你又离开过屋子吗?”

  “是的,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和别人一起跑出去看了。”

  “那时你看见吉布森先生了吗?”

  “看见了,我看见他刚从桥头回来。他叫人去请医生和警察。”

  “你觉得他精神震动了吗?”

  “吉布森先生是一个强有力、能自制的人。我认为他是不会喜怒皆形于色的。但是做为一个非常了解他的人,我看得出他是深深地动了感情。”

  “现在谈谈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在你屋内发现的手枪。你以前看见过它吗?”

  “从没看见过,我发誓。”

  “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次日早晨,当警察进行检查时。”

  “在你的衣服里?”

  “是的,在我的衣橱底板上,即在我衣服下面。”

  “你不能猜想它放在那里有多长时间了吗?”

  “头天早晨以前它还没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头天早上整理过衣橱。”

  “这就是可靠的依据了。就是说,曾有人进你屋内把枪放在那里,为的是栽赃。”

  “准是这么回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1

  “在什么时间干的呢?”

  “只能是在吃饭时间,要不然就是当我在课室给孩子上课的时候。”

  “也就是当你收到条子的时候?”

  “是的,从那时期以及整个上午。”

  “好,谢谢你,邓巴小姐。你看还有什么有助于我侦查的要点么?”

  “我想不出了。”

  “在桥的石栏杆上有猛击的痕迹——就在尸体对面栏杆上有新击的痕迹。你能提出什么说明吗?”

  “我想是巧合。”

  “但很古怪,邓巴小姐,非常古怪。为什么偏偏在出事的时间,偏偏在出事的地点出现痕迹呢?”

  “但怎么会凿成那样的呢?只有很猛的力量才会凿成那样。”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的苍白而专心致志的面孔突然现出那种紧张而迷惘的表情,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总是他的天才迸发的时刻。他头脑中千钧一发的时刻表现得如此明显,我们大家都不敢说话了。我们大家——律师、拘留犯和我,都默默而紧张地守着他,一言不发。突然,他从椅子上跳起身来,他浑身由于紧张和急需行动而微颤起来。

  “来,华生,来!"他喊道。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

  “不要担心,小姐。卡明斯先生,你就等着听我的信儿好了。托了正义之神的福,我要破一个管叫全英国欢呼的案子。邓巴小姐,明天你就会得到消息了,目前请你相信我吧,乌云正在驱散,真相大白的光明前景即将到来,我对此充满信心。”

  从温切斯特到雷神湖本不算远,但对我来说,由于着急而显得很远,而对于福尔摩斯来说简直是无限长了。因为,由于神经极度兴奋,他根本坐不住,不是在车厢里来回踱步就是用他那敏感的长手指敲着身边的垫子。突然,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我们单独占着一节头等车厢——他把两手分别放在我膝上,以一种特别顽皮的眼光(这是他淘平时的典型表现)直视我的眼睛。

  “华生,"他说,“我想起来了,你一般同我外出办案总是带武器的。”

  我带武器对他是有好处的,因为每当他全力思考问题时根本不顾安全,所以有好几次我的手枪都救了急。我把这个告诉了他。

  “是的,是的,我在这种事情上有点心不在焉。但是你现在身上带着手枪吗?”

  我从后裤袋里把枪取出来,那是一件短小、灵便但是非常得手的小武器。他接过枪,打开保险扣,倒出子弹,仔细观看。

  “够沉的——份量够沉的,"他说。

  “是的,很结实。”

  他拿着枪想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相信你这支枪将和咱们侦查的秘密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你在开玩笑吧。”

  “不是,我说的是真话。咱们要作一个实验。如果实验成功,真相就大白了。实验全靠

  这支小枪的表现了。拿出一枚子弹,把其余的装好,扣上保险,好!这就增加了重量,更好试验了。”

  我一点也不知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也没有帮我弄明白,而只是出神地坐在那里,后来我们在汉普郡小车站下了车。我们雇了一辆破马车,一刻钟之后就到达我们那位推心置腹的友人警官家里了。

  “有线索了,福尔摩斯先生?什么线索?”

  “那全靠华生医生的手枪的表现了,"我的朋友说,“这就是手枪。警官先生,你能给我十码绳子吗?”

  于是从本村商店买了一球结实的细绳。

  “这个足够用了,"福尔摩斯说。"好,如你们方便的话,咱们就可以开始最后一段旅程了。”

  太阳正在西沉,把一片连绵的汉普郡旷野照成一幅奇妙的秋色图景。警官勉强陪着我们走着,不时对我的朋友投以批判和怀疑的目光,仿佛对他的精神是否正常颇有疑虑。走近现场时,我可以看出,我的朋友虽然貌似镇静,其实是非常激动的。

  “是的,"他回答我的疑问说,“以前你也看见我失败过,华生。尽管对这类事情我具有一种本能,但本能有时还是叫我上当。刚才在温切斯特监狱内我初次在脑中闪过这个想法时,我相信它是确定不移的了,但是灵活的头脑总是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一个人总能想出不同的可供选择的答案而把我们引入歧途。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吧,咱们只有一试便知了。”

  一边走着他把绳子的一端牢牢地拴在手枪柄上。于是我们到达了出事的现场。在警官帮助下,福尔摩斯非常仔细地画出尸体躺的地点。然后他就到灌木丛里去寻找,最后找到一块相当大的石头。他把石头拴在绳子的另一端,再把石头由石栏上往下垂,吊在水面之上。然后他站在出事地点,手里举着手枪,枪与石头之间的绳子已经绷直了。

  “现在开始!"他喊道。

  说着他把手枪举到头部,把手一松。手枪被石头下降的重量一下子就拖跑了,啪的一声撞在石栏上,然后就越过石栏沉入水中去了。福尔摩斯紧跟着就跑过去跪在石栏旁。他欢呼了一声,这说明他找到了他期待的东西。

  “还有比这更确切的证明吗?"他喊道,“快来瞧,华生,你的手枪解决了全部问题!"

  他用手指着第二块凿痕,其形状大小与第一块凿痕一模一样。

  “今晚我们住在旅店,"他站起身来对惊讶不止的警官说。

  “你可以找一具打捞绳钩,你可以不费力平地捞起我朋友的手枪。你还可以在近旁捞到那位志在报复的女士所使用的手枪和绳子、石头,这都是她用来掩盖她的罪过并把谋杀罪嫁祸于无辜者的用具。请你告诉吉布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见他,以便办理释放邓巴小姐的事宜。”

  那天夜里,当我们在本村旅店里吸着烟斗的时候,福尔摩斯简短地回顾了事情的经过。

  “华生呵,"他说道,“我看你把这个雷神桥案件记录到你的故事里,恐怕也增加不了我的名誉。我的脑子有点迟缓,我缺乏那种把想象力和现实感综合起来的能力,这种综合是我的艺术的基础。我承认,石栏上的凿痕已经是解决问题所需的足够线索,但我没有能更快地找到答案。

  “咱们得承认,这个不幸女人的思考力是很深沉很精细的,所以揭示她的阴谋不那么容易。我看,在咱们办过的案子里还没有比这更奇特的例子来表明变态的爱是多么可怕。在她眼里,不管邓巴小姐究竟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是她的情敌,都是同样不可饶恕的。显然她把她丈夫用来斥退她表现感情的那些粗暴的举动言词都归咎于那个无辜的女士了。她下的第一个决心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第二个决心是想方设法使她的对手遭到比立刻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咱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所采取的各个步骤,这表明一个相当精细的头脑。她很聪明地从邓巴小姐那儿弄到一个条子,使人看来仿佛是后者选择了犯罪的地点。由于急于使人容易发现条子,她做得过分了,到死手里还拿着条子。单这一点就应该更早地引起我的怀疑。

  “然后她拿了她丈夫的一支手枪——在宅子里是有个武器陈列室的——留给自己用,而把相同的一支手枪在当天早上放掉一颗子弹之后塞进邓巴小姐的衣橱,在树林里放一枪是不会引起注意的。然后她到桥头,设计好这个极其精巧的消灭武器的办法。当邓巴小姐来赴约时,她就竭尽最后的力气把对她的仇恨倾腔喷出,等邓巴走远之后她就完成了这个可怕的任务。现在每一个环节都清楚了,锁链是完整的,报纸也许会问为什么开头不去到湖里打捞,但是事后讲漂亮话总是容易的,再说这么大的苇塘也无从打捞,除非你明确地知道要打捞什么和在哪里打捞。得了,华生,咱们总算帮了一个不平凡的女人的忙,也帮助了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要是将来他们联合起来,看来这并非不可能的,那么金融界会发现,吉布森先生是在那个教授人间经验的伤心课堂里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3

带面纱的房客

  如果考虑到福尔摩斯先生的业务活动已达二十三年之久,而在十七年当中我一直他的合作者和案情记录者,那就会清楚地明了我手中掌握着数量庞大的资料。对我来说,问题总是如何选择,而不是如何找材料。在书架上有一长排逐年记录的文件,还有许多塞满了材料的文件递送箱,这一切不仅对于研究犯罪的人来说,即使对于研究维多利亚晚起社会及官方丑闻的人来说,也是一个完整的资料库。关于后者我可以说,凡是那些写过焦虑的信来要求给他们的家庭荣誉和著名祖先保守秘密的人,都是大可放心的。我朋友福尔摩斯特有的谨慎态度和高度职业感,在我选择材料时仍然起着作用,我绝不会滥用别人对我们的信托。然而,对于近来有人妄图攫取和销毁这些文件的行为,我是坚决反对的。此次事件的指使者是谁,我们早已知道,我代表福尔摩斯先生宣布,如再发生类似行为,一切有关某政客、某灯塔以及某驯养的鸬鹚的全部秘密将公之于世。对此,至少有一个读者心里明白。

  再者,也没有理由认为在每一案件中福尔摩斯都有机会显示他那特异的洞察力和观察分析的天才,这些我在回忆录中曾经不遗余力地描述过。有的时候他不得不费很大力气去摘果实,但有时果实自动掉在他怀里。而往往那最骇异的人间悲剧却是那些最不给他显示个人才能以机会的案件,现在我要叙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案子。我稍稍改换了姓名和地点,除此而外,都是真实故事。

  有一天上午——那是在一八九六年末——我收到福尔摩斯一张匆匆写就的条子,要我立即前去。赶到之后,我见他坐在香烟缭绕的屋里,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着一位略上年纪的、婆婆妈妈的、房东太太型的胖妇女。

  “这是南布利克斯顿区的麦利娄太太,"我朋友抬手说道,“麦利娄太太不反对吸烟,华生,你可以尽情享受你的肮脏嗜好。麦利娄太太要讲一个有趣的事儿,它可能有所发展,那么你的在场将是有用的。”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麦利娄太太,如果我去访问郎德尔太太的话,我希望有个见证人在场。请你回去先对她说明这一点。”

  “上帝保佑你,福尔摩斯先生,"客人说,“她是非常急于见你的,就是你把全教区的人都带上她也不在乎。”

  “那我们今天下午早一点去。在出发之前,我们得保证把事实掌握正确。咱们再来叙述一遍,那样可以帮助华生医生掌握情况。你刚才说,郎德尔太太住你的房子已经七年,而你只看见她的脸一次。”

  “我对上帝发誓,我宁愿一次也没看见过!"麦利娄太太说。

  “她的脸是伤得非常骇人的,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那简直不是人的脸。就是那么怕人。有一次送牛奶的人看见她在楼上窗口张望,送奶人吓得连奶桶都扔了,弄得前面花园满地都是牛奶。这就是她那脸。

  有一次冷不防我看见了她的脸,她立刻就盖上面纱了,然后她说:‘麦利娄太太,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总不摘面纱了吧。'”

  “你知道她的过去吗?”

  “一点不知道。”

  “她刚来居住的时候有什么介绍信吗?”

  “没有,但她有的是现钱。预交的一季度房租立刻就放在了桌上,而且也不讲价钱。

  这个年头儿,象我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怎么能拒绝这样的客人呢?”

  “她选中你的房子讲出什么理由了吗?”

  “我的房子离马路远,比大多数别的出租房子更平静。另外,我只收一个房客,我自己也没有家眷。我猜想她大概试过别的房子,而我的房子她最中意。她要求的是平静,她不怕花钱。”

  “你说她来了以后压根儿没有露出过脸,除了那次冷不防。这倒是一个奇特的事儿,非常奇特。难怪你要求调查了。”

  “不是我要求,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来说,只要我拿到房租,我就知足了。没有比她更安静、更省事的房客了。”

  “那又怎么成为问题的呢?”

  “她的健康情况,福尔摩斯先生。她好象要死了,而且她心里有可怕的负担。有时候她喊'救命,救命啊!'有一次我听她喊'你这个残忍的畜生!你是魔鬼!'那次是在夜里,但是喊声全宅子里都听得见,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第二天一早上我就找她去了。‘郎德尔太太,'我说,‘要是你心里有什么说不出的负担,你可以找牧师,还有警察,他们总可以帮助你。''哎呀,我可不要警察!'她说,‘牧师也改变不了以往的事儿。但是,要是有人在我死之前知道我心里的事,我也可以松心一些。''哎,'我说,‘要是你不愿找正式警察,还有一个报上登的当侦探的那个人'——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她呀,一听就同意啦。‘对啦,这个人正合适,'她说,‘真是的,我怎么没想起来呢。麦利娄太太,快把他请来。要是他不肯来,你就说我是马戏团的郎德尔的妻子。你就这么说,再给他一个地名:阿巴斯·巴尔哇。'这个字条儿就是她写的,阿巴斯·巴尔哇。她说,如果他就是我知道的那个人,见了地名他一定来。”

  “是要来的,"福尔摩斯说。"好吧,麦利娄太太。我先跟华生医生谈一谈,这要进行到午饭时间。大约三点钟我们可以到你家。”

  我们的客人刚刚象鸭子那样扭出去——没有别的动词可以形容她的行动方式——歇洛克·福尔摩斯就一跃而起钻入到屋角里那一大堆摘录册中去翻找了。在几分钟之内听得见翻纸页的嗖嗖声,后来又听见他满意地咕哝了一声,原来是找到了。他兴奋极了,都顾不上站起来,而是象一尊怪佛一样坐在地板上,两腿交叉,四周围堆着大本子,膝上还放着一本。

  “这个案子当时就弄得我很头疼,华生。这里的旁注可作证明。我承认我解决不了这个案子,但我又深信验尸官是错误的。你不记得那个阿巴斯·巴尔哇悲剧了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4

  “一点不记得,福尔摩斯。”

  “而你当时是与我一起去的。不过我个人的印象也很浅了。因为没有什么明确的结论,另外当事人也没有请我帮忙。你愿意看记录吗?”

  “你讲讲要点好吗?”

  “那倒不难。也许听我一说你就会想起来当时的情景。郎德尔这个姓是家喻户晓的。他是沃姆韦尔和桑格的竞争者,而桑格是当年最大的马戏班子。不过,在出事的那时候,郎德尔已经成了酒鬼,他本人和他的马戏团都在走下坡路了。他的班子在伯克郡的一个小村子阿巴斯·巴尔哇过夜的时候发生了这个悲剧。他们是在前往温布尔顿的半路上,走的是陆路,当时只是宿营,而不是演出,因为村子太小,不值得表演。

  “他们带有一只雄壮的北非狮子,名叫撒哈拉王。郎德尔和他妻子的习惯是在笼子内表演。这里有一张正在演出的照片,可以看出朗德尔是一个魁梧的、野猪型的人,而他妻子是一个十分体面的女人。在验尸时有人宣誓作证说,当时狮子已表现出危险的征兆,但人们总是由于天天接触而产生轻视心理,根本没有理会这些征兆。

  “一般总是由郎德尔或他妻子在夜晚喂狮子。有时一人去,有时两人同去,但从来不让别人去喂,因为他们认为,只要他们是喂食者,狮子就会把他们当恩人而不伤害他们。七年以前的那天夜里,他们两人一起去了,并且发生了惨剧,其详细情况从来没有弄清楚过。

  “在接近午夜时分,整个营地的人都被狮子的吼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马夫和工人纷纷从各自的帐篷里拿着灯笼跑出来,举灯一瞧,看见可怕的情景。郎德尔趴在离笼子十来米的地方,后脑向内塌陷,上面有深深的爪印。笼门已打开,而就在门外,郎德尔太太仰卧在地,狮子蹲在她身上吼叫着。她的脸被撕扯得乱七八糟,谁也没想到她能生还。在大力士雷奥纳多和小丑格里格斯的带领下,几个马戏演员用长竿将狮子赶走,它一下跳回笼子。大家立刻把门关上了。但狮子是怎么出来的,却是一个谜。一般猜想,两个人打算进笼内,但刚一开门狮子就跳出来扑倒了他们。在证据中唯一有启发性的一点,就是那女人在被抬回过夜的篷车后,在昏迷中总是喊'胆小鬼!胆小鬼!'她直到六个月以后才恢复到能作证的程度,但验尸早已照常举行了,理所当然的判决就是事故性死亡。”

  “难道有别的可能吗?"我说。

  “你这样说也是有理由的。但是有那么一两点情况,总是使伯克郡警察局年轻的埃德蒙不满意。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后来他被派往阿拉哈巴德去了。我介入这个事儿,就是由于他来访问我,边抽烟边谈了这个案子。”

  “他是一个瘦瘦的、黄头发的人吗?”

  “正是。我就知道你会记起来的。”

  “他担心的是什么呢?”

  “他和我都是不放心的。问题在于,怎么也难于想象事件发生的全部过程。你从狮子的角度来设想吧。它被放出。它干什么呢?它向前跳了五、六步,到郎德尔面前。他转身逃跑——爪印是在后脑——但狮子把他抓倒。然后,不向前逃走,它反而转身向女人奔去。她在笼边,狮子把她扑倒,咬了她的脸。她在昏迷中的叫喊好象是说她丈夫背弃了她。但是那时他还能帮她吗?你看出破绽了吧?”

  “是的。”

  “还有一点。我想起来了。有证据指出,就在狮子吼和女人叫的同时,还有一个男人恐怖的叫声。”

  “当然是郎德尔了。”

  “如果他的头骨已经内陷,大概很难再听见他的叫声。至少有两个证人谈到有男人的叫喊声混在女人的尖叫声中。”

  “我认为到了那时全营地的人都在叫喊了,至于其他疑点,我倒有一种解释。”

  “我愿意倾听。”

  “他们两个人是在一起的,当狮子出来时,他们离笼子十米远。女人想冲入笼子关上笼门,那是她唯一的避难地。她朝笼子奔去,刚要到门口,狮子跳过去把她扑倒。她恨丈夫转身逃走而刺激的狮子更加狂暴,如果他们和狮子针锋相对,也许会吓退它。所以她喊'胆小鬼!'”

  “很巧妙,华生!但有一点白璧微瑕。”

  “有什么漏洞?”

  “如果两人都在十米处,狮子怎么出来的呢?”

  “会不会是仇人给放出来的?”

  “那为什么狮子平时跟他们一起玩耍,跟他们在笼内表演技巧,这次却扑向他们了呢?”

  “也许那个仇人故意激惹了狮子。”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有几分钟没说话。

  “华生,有一点对你的理论有利。郎德尔有不少仇人。埃德蒙对我说,他喝酒之后狂暴不堪。他是一个魁梧的暴徒,逢人就胡骂乱抽。我想,刚才客人说的郎德尔太太夜里喊魔鬼,就是梦见死去的亲人了。但不管怎么说,在获得事实以前咱们的猜测都是没用的。好吧,华生,食橱里有冷盘山鸡,还有一瓶勃艮地白葡萄酒。让咱们在走访之前先补充一下精力吧。”

  当我们的马车停在麦利娄太太家前面时,我们看见她的胖身体正堵在门口,那是一座简单而平静的房子。显然她的主要用意是怕失去一位宝贵的房客,所以她在带我们上去之前先嘱咐我们千万不要说或做什么可以使她失去这位房客的事。我们答应了她,就随她走上一个铺着破地毯的直式楼梯,然后被引进了神秘房客的房间。

  那是一间沉闷、有霉味、通风不良的房子,这也是不足为怪的,因为主人从不出去。这个女人,由于奇怪的命运,从一个惯于把动物关在笼子里的人变成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了。她坐在阴暗屋角里的一张破沙发上。多年不活动,使她的身材变粗了,但那身子当初肯定是美的,现在也还丰满动人。她头上戴着一个深颜色的厚面纱,但剪裁起短,露出一张优美的嘴和圆润的下巴。我可以想象,她以前是一位丰姿不凡的女人。她的音色也很抑扬好听。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姓氏对你并不陌生,"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是的,太太,不过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认为我对你的情况感兴趣。”

  “我恢复健康以后,当地侦探埃德蒙先生曾找我谈话,我听他说的。我对他没说实话。也许说实话更聪明一些。”

  “一般地说,讲实话是最聪明的。但是你为什么对他说谎呢?”

  “因为另一个人的命运与我的话有关。我明知他是一个无价值的人,但我还是不愿由于毁了他而良心不安。我们的关系曾经是这么接近——这么接近!”

  “现在这个障碍消除了吗?”

  “是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当局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5

  “因为另外还有一个人需要考虑。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我受不了警察法庭审讯所带来的流言蜚语。我活不了多久了,但我要死个清静。我还是想找一个头脑清醒的人来,把我的可怕经历告诉他,这样我去世以后也会真相大白。”

  “太太,我很不敢当。同时我也是一个负有社会责任的人,我不能应允你当你说完以后我一定不会报告警方。”

  “我同意你的想法,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很了解你的人格和你的工作方式的,因为这些年来我都在拜读你的事迹。命运所留给我的唯一快乐就是阅读,因此社会上发生的事情我很少遗漏不读。不管怎么说吧,我愿意碰碰运气,任凭你怎么利用我的悲剧都可以。说出来我就松心了。”

  “那我和我的朋友是愿意听你讲的。”

  那妇人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男人的照片。他显然是一个职业的杂技演员,一个身体健美的人,照像时两只粗壮的筋臂交叉在凸起的胸肌之前,在浓胡须下面嘴唇微笑地张开着——这是一个多次征服异性者的自满的笑。

  “这是雷奥纳多,"她说。

  “就是作证的那个大力士吗?”

  “正是。再瞧这张——这是我丈夫。”

  这是一个丑陋的脸——一个人形猪猡,或者不如说是人形野猪,因为在野性上它还有强大可怕的一面。人们可以想象这张丑恶的嘴在盛怒的时候喷着口水一张一合地大叫,也可以想象这双凶狠的小眼睛对人射出纯是恶毒的目光。无赖,恶霸,野蛮——这些都清楚地写在这张大下巴的脸上了。

  “先生们,这两张照片可以帮助你们了解我的经历。我是一个在锯末上长大的贫穷的马戏演员,十岁以前已经表演跳圈了。还在我成长时,这个男人就爱上我了,如果他那种情欲可以叫做爱的话。在一个不幸的时刻,我成了他的妻子。从那一刻起,我就生活在地狱里,他就是折磨我的魔鬼。马戏班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对我的虐待。他背弃我去找别的女人。我一抱怨,他就把我捆起来用马鞭子抽打。大家都同情我,也都厌恨他,但他们有什么法子呢?他们都怕他,全都怕他。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可怕的,喝醉时就象一个凶狠的杀人犯。一次又一次,他因打人和虐待动物而受传讯,但他有的是钱,不怕罚款。好的演员都离开我们了,马戏班开始走下坡路。全靠雷奥纳多和我,加上小格里格斯那个丑角,才把班子勉强维持下来。格里格斯这个可怜虫,他没有多少可乐的事儿,但他还是尽量维持局面。

  “后来雷奥纳多越来越接近我。你们看见他的外表了,现在我算是知道在这个优美的身躯里有着多么卑怯的精神,但是与我丈夫相比,他简直是天使。他可怜我,帮助我,后来我们的亲近变成了爱情——是很深很深的热烈爱情,这是我梦寐以求而不敢奢望的爱情。我丈夫怀疑我们了,但我觉得他不仅是恶霸而且还是胆小鬼,而雷奥纳多是他唯一惧怕的人。他用他特有的方式报复,就是折磨我比以前更厉害了。有一天夜里我喊叫得太惨了,雷奥纳多在我们篷车门口出现了。那天我们几乎发生惨案,过后我的情人和我都认为早晚会出惨祸。我丈夫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得想办法叫他死。

  “雷奥纳多有着聪明巧妙的头脑。是他想出的办法。我不是往他身上推,因为我情愿步步跟着他走。但我一辈子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我们做了一个棒子——是雷奥纳多做的——在铅头上他安了五根长的钢钉,尖端朝外,正好象狮子爪的形状。用这棒子打死我丈夫,再放出狮子来,造成狮子杀死他的证据。

  “那天我跟我丈夫照例去喂狮子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我们用锌桶装着生肉。雷奥纳多隐蔽在我们必经的大篷车的拐角上。他动作太慢,我们已经走过去了,他还没下手。但他轻轻跟在了我们背后,我听见棒子击裂我丈夫头骨的声音了。一听见这声音,我的心欢快地跳起来。我往前一冲,就把关着狮子的门闩打开了。

  “接着就发生了可怕的事儿。你们大概听说过野兽特别善于嗅出人血的味道,人血对它们有极大的引诱力。由于某种奇异本能,那狮子立刻就知道有活人被杀死了。我刚一打开门闩它就跳出来,立刻扑到我身上。雷奥纳多本来有可能救我。如果他跑上来用那棒子猛击狮子,也许会把它吓退。但他丧了胆。我听见他吓得大叫,后来我看见他转身逃走。这时狮子的牙齿在我脸上咬了下去。它那又热又臭的呼吸气息已经麻痹了我,不知道疼痛了。我用手掌拼命想推开那个蒸气腾腾、沾满血迹的巨大嘴巴,同时尖声呼救。我觉得营地的人惊动起来,后来我只知道有几个人,雷奥纳多、格里格斯,还有别人,把我从狮子爪下拉走。这就是我最后的记忆,福尔摩斯先生,我一直过了沉重的几个月才好转过来。当我恢复了知觉,在镜子里看见我的模样时,我是多么诅咒那个狮子啊!——不是因为它夺走了我的美貌,而是因为它没有夺走我的生命!福尔摩斯先生,这时我只剩下一个愿望,我也有足够的钱去实现它。那就是用纱遮上我的脸使人看不见它,住在一个没有熟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去。这是我所能做的唯一事情,我也就这样做了。

  一只可怜的受伤的动物爬到它的洞里去结束生命——这就是尤金尼亚·郎德尔的归宿。”

  听完这位不幸的妇女讲述她的生气,我们默默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伸出他那长长的胳臂拍了拍她的手,表现出在他来说已是罕见的深深的同情。

  “可怜的姑娘!"他说道,“可怜的人!命运真是难以捉摸啊。如果来世没有报应,那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残酷的玩笑。但雷奥纳多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后来没有再看见或听说过他。也许我这样恨他是错的。他还不如去爱一个狮口余生的畸形儿呢,那是我们用来表演的东西之一。但一个女人的爱不是那样容易摆脱的。

  当我在狮子爪下时,他背弃了我,在困苦中他离开了我,但我还是下不了狠心送他上绞架。就我自己来说,我不在乎对我有什么后果,因为世界上还有比我现存的生命更可怕的吗?但我顾及了他的命运。”

  “他死了吗?”

  “上个月当他在马加特附近游泳时淹死了。我在报纸上看见的。”

  “后来他把那个五爪棒怎样处理了?这个棒子是你叙述中最独特、最巧妙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营地附近有一个白垩矿坑,底部是一个很深的绿色水潭。也许是扔在那个潭里了。”

  “说实在的,关系也不大了,这个案子已经结案。”

  “是的,"那女人说,“已经结案了。”

  我们这时已经站起来要走,但那女人的声调中有一种东西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

  他立刻转过身去对她说:

  “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他说。“你没有权利对自己下手。”

  “难道它对别人还有任何用处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用呢?对于一个缺乏耐心的世界来说,坚韧而耐心地受苦,这本身就是最可宝贵的榜样。”

  那女人的回答是骇人的。她把面纱扯掉,走到有光线的地方来。

  “你能受得了吗?"她说。

  那是异常可怖的景象。脸已经被毁掉,没有语言能够形容它。在那已经烂掉的脸底,两只活泼而美丽的黄眼睛悲哀地向外望着,这就更显得可怕了。福尔摩斯怜悯而不平地举起一只手来。我们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两天以后,我来到我朋友的住所,他自豪地用手指了指壁炉架上的一个蓝色小瓶。

  瓶上有一张红签,写着剧毒字样。我打开铺盖,有一股杏仁甜味儿。

  “氢氰酸?”我说。

  “正是。是邮寄来的。条子上写着:‘我把引诱我的东西寄给你。我听从你的劝导。’华生,咱们可以猜出寄信的勇敢女人的名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6

肖斯科姆别墅

  歇洛克·福尔摩斯弯着腰在一个低倍显微镜上面看了许久,现在他直起身来,胜利地看着我。

  “华生,这是胶,"他说,“毫无疑问是胶。看看这些散在四周的东西!”

  我俯身到目镜前对好焦距。

  “这些纤维是花呢上衣的。这些不规则的灰色团块是灰尘。左边还有上皮鳞层。中间这些褐色的粘团无疑是胶。”

  “好吧,"我笑着说,“我准备接受你的意见。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这是个很好的证据,"他答道。"你也许记得圣潘克莱斯案中的警察尸体旁发现的那顶帽子吧。被控人否认那是他的。但他是一个经常用胶的画框商。”

  “这是你办的案子吗?”

  “不是,这是我的朋友,警场的梅里维尔要我帮忙的一个案子。自从我在被告的袖缝中找到了锌和铜屑,因此推断他是伪币制造者以来,他们就认识到显微镜的重要性了。他不耐烦地看了看表。"我有个新主顾要来,时间已经过了。对了,华生,你懂赛马吗?”

  “照理说应该懂一点。我的负伤抚恤金有一半都耗在这上面了。”

  “那我可要把你当作我的'赛马指南'了。你知道罗伯特·诺伯顿吗?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当然记得。他住在肖斯科姆别墅,那儿我很熟悉,我在那里呆过一个夏天。有一次诺伯顿几乎进入你的业务领域。”

  “怎么回事?”

  “他在纽马克特用马鞭差点把萨姆·布鲁尔打死,此人是科尔曾街的一个放债人。”

  “嗬,他真有意思!他常那么干吗?”

  “是的,他是有名的危险人物。他差不多是英国最胆大妄为的骑手了——几年以前利物浦障碍赛马的第二名。他是那种不属于自己生活时代的人。要是在摄政时期,他本该是个公子哥儿——拳击家、运动家、拼命的骑手、追求美女的人,并且一旦走了下坡路就再也回不来了。”

  “了不起,华生!你的介绍非常扼要,我就好象见到他本人了。你能告诉我一些肖斯科姆别墅的情况吗?”

  “我就只知道它在肖斯科姆公园的中央,著名的肖斯科姆种马饲养场和训练场也在那儿。”

  “教练官是约翰·马森,"福尔摩斯说,“不要表示惊讶,华生,我打开的这封信就是他寄来的。咱们还是再谈谈肖斯科姆吧。我象是遇上了丰富的矿藏。”

  “那儿有肖斯科姆长毛垂耳狗,"我说。"在所有的狗市上它们都是大名鼎鼎的。这是英国最佳种的狗。它们是肖斯科姆女主人的骄傲。”

  “女主人是罗伯特·诺伯顿爵士的妻子喽?”

  “罗伯特爵士没有结过婚。考虑到他的前景,这也是好事。他和他守寡的姐姐比特丽斯·福尔德夫人住在一起。”

  “你是说她住在他家里?”

  “不,不。这个宅子属于她的前夫詹姆斯。诺伯顿先生在这儿没有任何产权。在夫人生前,产业的利钱归她,在她死后房产则还给她丈夫的弟弟。她只是每年收租子。”

  “我想这些租钱就由罗伯特花了吧?”

  “差不多。他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家伙,一定使她过得很不安宁。但我还是听说她对他很好。那么,肖斯科姆出了什么岔子呢?”

  “啊,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我想能告诉我们此事的人来了。”

  门已经打开,从过道里走来一个高个子、脸修得很干净的人,他那种坚决、严厉的表情说明他是教管马或男孩子的那类人。马森先生这两行都干,而且看来同样胜任。他镇定自若地鞠了躬,在福尔摩斯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下。

  “福尔摩斯先生,你接到我的信了?”

  “是的,可是你的信没有作什么解释。”

  “这件事十分敏感,不好一一写在纸上,而且也太复杂。我只能和你面谈。”

  “好吧,我们就听你谈。”

  “首先,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的主人疯了。”

  福尔摩斯扬起眉毛。"这是贝克街,不是哈利街,"他说,"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先生,一个人干一两件古怪的事情还可以理解,可如果他干的事情都那么稀奇古怪,那你就会疑心了。我觉得肖斯科姆王子和赛马大会把他给弄得神经失常了。”

  “是你驯的一头小马吗?”

  “是全英国最好的马,福尔摩斯先生,这我是有把握的。现在我可以跟你坦率地讲,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位正直的绅士,此事也不会传出去。罗伯特爵士在这次赛马中,只能胜不能败。他已经全力以赴、孤注一掷了。他把他所能搞到和借到的钱都押在这骑马上了,而且赌注的比值也悬殊。一比四十已经够了,但他押的是接近一比一百。”

  “如果马真是那么好,为什么要这样呢?”

  “但是别人并不知道它有这么好。罗伯特爵士可没让马探子套出情报去。他把王子的同父异母兄弟拉出去兜风,谁也分辨不出它们。可一奔驰起来,跑上二百米它们之间就会拉开距离。他一心只想着马和赛马的事,整个生命都放在这上面了。他暂时还可以把高利贷主应付住,但如果王子失败了,他也就破产了。”

  “真是一场不顾一切的赌博,可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他疯了呢?”

  “首先,你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了。我根本不相信他晚上睡过觉,他整天呆在马圈里。他两眼发狂,神经已经承受不住了。还有他对比特丽斯夫人的行为!”

  “啊!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感情很好。他们趣味相同,她也象他一样爱马。她每天准时驱车来看马——她最宠爱的是王子。一听到石子路上的车轮声,它就耸起耳朵,每天早晨它都要小跑着到车前去吃它那块糖,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7

  “为什么?”

  “她对马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兴趣。一个星期以来她每天驱车路过马圈时连个招呼也不打!”

  “你认为他们吵架了?”

  “而且吵得很厉害、粗鲁、彼此深怀恶意。不然,他为什么要把她当作儿子一样宠爱的狗送人呢?几天以前他把狗送给了老巴恩斯,他是三英里外克伦达尔青龙旅店的掌柜。”

  “确实有点怪。”

  “她心脏不好、又浮肿,当然不能跟他出去跑,他一向每天晚上在她屋里呆两个小时。他现在完全可以照旧那样做,因为她是他少有的好朋友。可现在这一切都完了,他再也不走近她了。她也很伤心。她变得心情抑郁、沉闷,喝啤酒来,福尔摩斯先生,简直是狂饮无度了。”

  “在疏远以前她喝酒吗?”

  “她也喝一杯,可现在她一晚上就喝一瓶。这是管家斯蒂芬斯告诉我的。一切都变了样,福尔摩斯先生,简直一塌糊涂。还有,主人深夜到老教堂的地穴里去干吗?在那儿等他的那个人又是谁?”

  福尔摩斯搓起手来。

  “讲下去,马森先生,你的话越来越有意思了。”

  “管家看见他夜里十二点冒着大雨去的。于是第二天晚上我就来到住宅,果然,他又出去了。我和斯蒂芬斯跟着他,这可真叫紧张,如果让他看见可够我们受的。谁要是惊动了他,那他的拳头可不饶人,他也不管是谁。所以我们不敢跟得太紧,但我们一直盯着他。他去的就是那个常闹鬼的地穴,那儿还有人在等他。”

  “这个地穴是个什么地方?”

  “先生,在花园里有一个教堂废墟,古旧得已没人知道它的年代了。它下面有一个地穴,是本地有名的闹鬼地方。白天那地穴又黑又潮,荒凉可怖,晚上更没有几个人敢走近它。但我们的主人不怕。他一辈子没有怕过任何事情。可是他夜晚到那儿去干什么呢?”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你说那儿还有一个人。他必定是你们那儿的马夫、或家里的什么人!你一定认出了他,向他发问了吧?”

  “不是我认识的人。”

  “你怎么能确定呢?”

  “因为我看见他了,福尔摩斯先生。那是在第二个晚上。罗伯特爵士转个弯儿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我和斯蒂芬斯则象一对兔子样的在灌木丛中发抖,因为那天晚上有一点月光。可是我们听见还有一个人在后面走着。我们并不怕他。所以罗伯特先生过去后我们就直起身来,装着在月光下散步,漫不经心似地直闯到他跟前。'你好,伙计!你是谁?'我说道。他八成儿没听见我们走近的脚步声,所以他回过头来看见我们时,就象是见了从地狱里出来的鬼一样。他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他还真能跑——要叫我说的话,一分钟之后就听不见、也看不见他的踪影了,他是谁、是干什么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在月光下你看清他了吗?”

  “是的,我记住了他的那张黄脸——是个下等人。他能和罗伯特爵士有什么关系呢?”

  福尔摩斯沉思地坐了好一会儿。

  “谁陪伴比特丽斯·福尔德夫人呢?"他终于问道。

  “她的侍女卡里·埃文斯。五年来她一直跟着夫人。”

  “不用说很忠心啦?”

  马森先生不安起来。

  “她是够忠心的,"他终于说,“但我不能说她对谁忠心。”

  “啊!"福尔摩斯说。

  “我不能揭人隐私。”

  “我非常理解,马森先生。当然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从华生医生对罗伯特爵士的描述中,我已经晓得,他对任何女人都是危险的。你不认为这可能是他们兄妹争吵的原因吗?”

  “这个流言早已是众人皆知了。”

  “她过去也许没看见。让我们假设她突然发现了。她想辞退这个女人,但她弟弟不准。这个弱者由于有心脏病,又不能走动,没法实现自己的意愿。她怀恨的侍女仍然打发不走。于是她跟谁也不讲话,一个人生闷气,借酒浇愁。罗伯特爵士恼怒之下夺走了她宠爱的小狗。这些不是都能串起来吗?”

  “是的,到此为止还能串起来。”

  “对极了!到此为止。但这一切与夜晚去地穴有什么联系呢?我们不能解释。”

  “确实不能,先生,而且还有别的我也不能解释。罗伯特爵士为什么要去挖一具死尸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7

  福尔摩斯霍地站了起来。

  “这个我们昨天才发现——在我写信给你以后。昨天罗伯特爵士到伦敦去了,所以我和斯蒂芬斯下了地穴。别的都照旧,只是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小堆人的尸骨。”

  “你报告警察了吗?”

  我们的来访者冷冷地笑了。

  “先生,他们不会感兴趣的。发现的只是一具干尸的头和几根骨头。它很可能是千年以前的古尸。但它原先不在那儿,这我可以发誓,斯蒂芬斯也可以发誓。它被堆在一个角落里用木板盖着,而那个角落以前总是空着的。”

  “你们怎么办了?”

  “我们没管它。”

  “这样做是明智的。你说罗伯特爵士昨天走了,他回来了吗?”

  “今天应该回来。”

  “罗伯特爵士什么时候把他姐姐的狗送人的?”

  “上星期的今天。小狗在老库房外嚎叫,而那天早晨罗伯特爵士正在大发脾气。他把狗抓了起来,我以为他要把它杀了。但他把狗交给了骑师桑迪·贝恩,叫他去送给青龙旅店的老巴恩斯,他不愿再看到这条狗。”

  福尔摩斯沉思地坐了好一会儿。他刚刚点燃了他那个最老、烟油最多的烟斗。

  “我现在还不清楚你要我为此事做些什么,马森先生,"他最后说。"你能不能讲得明确一些。”

  “这个也许能说明问题吧,福尔摩斯先生。"客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细心地打开,露出一根烧焦的碎骨头。

  福尔摩斯感兴趣地查看起来。

  “你从哪儿搞来的?”

  “在比特丽斯夫人房间底下的地下室里有一个暖气锅炉,已经许久未用了,罗伯特爵士抱怨说天冷,又把它烧起来了。哈维负责烧这个锅炉——他是我的一个伙计。就在今天早晨他拿着这个来找我,他是在掏锅炉灰的时候发现骨头的。他对炉子里有骨头很不以为然。”

  “我也不以为然,"福尔摩斯说。“你能认出这是什么吗,华生?”

  骨头已经烧成黑色的焦块了,但它的解剖学特点还能分辨出来。

  “这是人大腿的上髁,"我回答说。

  “不错!"福尔摩斯变得非常严肃。"这个伙计什么时候去烧炉子?”

  “他每天晚上烧起来后就走。”

  “那么说任何人晚上都可以去了?”

  “是的,先生。”

  “你从外面能进去吗?”

  “外面只有一个门,里边还有一个门顺着楼梯可通比特丽斯夫人房间的过道。”

  “这个案子不简单,马森先生,而且有血腥味道。你是说昨晚罗伯特爵士不在家?”

  “不在,先生。”

  “那么烧骨头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

  “对极了,先生。”

  “你刚才说的那个旅店叫什么名子?”

  “青龙旅店。”

  “在旅店那一带有个不错的钓鱼点吧?"这位诚实的驯马师露出莫名片妙的神情,仿佛他确信在他多难的一生中又碰到了一个疯子。

  “这个,我听说在河沟里有鳟鱼,霍尔湖里有狗鱼。”

  “那太好了。华生和我是有名的钓鱼爱好者——对不对,华生?你有信可以送到青龙旅店去。我们今晚就去那儿。你不要到那儿去找我们,有事给我们写个条子,如有需要,我可以找到你。等我们对此事有一定了解之后,我会告诉你一个成熟的意见。”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五月之夜,我和福尔摩斯单独坐在一等车厢里,向一个称为"招呼停车站"的小站——肖斯科姆驶去。我们头上的行李架被显眼地堆满了钓鱼竿、鱼线和鱼筐之类。到达目的地后又坐了一段马车来到一个旧式的小旅店,在那儿好动的店主乔赛亚·巴恩斯热切地参加了我们讨论消灭附近鱼类的计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8

  “怎么样,在霍尔湖钓狗鱼有希望吗?"福尔摩斯说。

  店主的脸沉了下来。

  “别打那个主意了,先生。没等你钓到鱼,你就掉到水里了。”

  “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罗伯特爵士,先生。他特别不喜欢别人动他的鳟鱼。你们两位陌生人要是走近他的驯练场,他决不会放过你们的,罗伯特爵士一点不马虎的!”

  “我听说他有了一骑马参加比赛,是吗?”

  “是的,而且是非常好的马。我们大家都把钱赌在它身上了,罗伯特先生所有的钱也都押上了。对了,"他出神地望着我们,“你们别是马探子吧?”

  “哪儿的话!我们只不过是两个渴望伯克郡新鲜空气的疲倦的伦敦人罢了。”

  “那你们可找着地方了。这儿有的是新鲜空气。但是请记住我说的有关罗伯特爵士的话。他是那种先斩后奏的人。离公园远点。”

  “当然,巴恩斯先生!我们会的。你瞧,大厅里叫唤的那只狗长得可真漂亮。”

  “一点不错。那是真正的肖斯科姆种。全英国没有比它再美的啦。”

  “我也是个养狗迷,"福尔摩斯说。“不知这样问是否恰当,请问这条狗值多少钱呢?”

  “我可买不起,先生。这条狗是罗伯特爵士亲自给我的,所以我就把它拴起来了。我要是把它放开,它一眨眼就会跑到别墅里去。”

  “华生,咱们手里现在有几张牌了。"店主离开后福尔摩斯说道,“这个牌不好打,不过再过一两天咱们总能搞清楚。我听说罗伯特爵士还在伦敦。或许今晚咱们到那个禁地去一趟还用不着怕挨打。有两点情况我需要证实一下。”

  “你有什么假设吗,福尔摩斯?”

  “只有一点,华生:一个来星期以前发生了一件事,它对肖斯科姆家庭生活的影响极深。究竟是什么事呢?我们只能从它的效果来猜测。效果似乎是某种因素的奇怪的混合物,但肯定有助于我们的侦查。只有那种平淡无奇的案子才是没办法的。

  “让我们看看已经掌握的情况:弟弟不再去看望亲爱的病弱的姐姐了;他把她宠爱的小狗送人了。送走她的狗,华生!你还看不出问题吗?”

  “我只看出弟弟的无情。”

  “也许是这样。或者——好吧,这儿还有一种可能。让我们继续看看自争吵以后发生的事儿,如果真有过一场争吵的话。夫人闭门不出,改变了她的生活习惯,除了和女仆乘车出外就不再露面,拒绝在马房停车去看她宠爱的马,而且显然喝啤酒来。都包括进来了吧?”

  “还有地穴里的事。”

  “那是另外一条思路。这是两回事,我请你不要把它们混为一谈。第一条线索是有关比特丽斯夫人的,是不是有点犯罪的味道?”

  “我看不出来。”

  “现在让我们看看第二条线索,这是有关罗伯特爵士的。他着魔般地一心只想着赛马的胜利。他落到了放高利贷人的手里,他随时可能破产、使家产遭到拍卖,那么他的赛马就会落到债主手里。他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目前又是狗急跳墙。他的收入全靠他姐姐。他姐姐的女仆又是他的忠实奴仆。这几点咱们是有把握的吧?”

  “可是那个地穴?”

  “啊,是的,还有地穴!华生,让我们假设——这当然是一个诽谤性的推测,是为了辩解的目的提出的一个前提——罗伯特爵士杀害了他的姐姐。”

  “老兄,这是不可能的。”

  “非常可能,华生。罗伯特爵士是出身高贵,不过鹰群里偶尔也出乌鸦。咱们先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非到发了财,他绝不会离开这个地方,而发这笔财全靠肖斯科姆王子这次的大获全胜。他现在还不得不坚守阵地,所以他就必须把受害者的尸体处理掉,而且还得找一个能够模仿她的替身。既然女仆是他的心腹,这样做并不是不可能的。这具女尸可能运到了很少有人去的地穴,也可能深夜偷偷地在炉里销毁了,留下的证据我们已经看到了。你觉得如何,华生?”

  “要是首先肯定那可怕的前提,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华生,为了弄清事实,我觉得明天咱们可以作一个小试验。至于今天,为了保持咱们的身分,我建议用我们主人自己的酒来招待他一下,跟他大谈一通鳗鱼和鲤鱼,这可能是引他高兴的最好办法。谈话之间我们或许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本地新闻。”

  第二天早晨,福尔摩斯发现我们忘记了带钓鳟鱼的诱饵,这倒也免得去钓鱼了。大约十一点钟我们出去散步,他还获准带着小黑狗和我们一道前往。

  “就是这儿,"当我们来到竖着鹰头兽身徽章的高高的公园大门前,福尔摩斯说道,

  “巴恩斯先生告诉我老夫人在中午的时候要乘车出来兜风,开门时马车会放慢速度的。华生,等车刚进大门没驶起来的时候,请你叫住车夫提个问题。不要管我,我将站在这个冬青树丛后面观察。”

  守候的时间并不长。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就看见从远处的路上驶来一辆黄色的敞篷四轮马车,由两匹漂亮、矫捷的灰色马驾驶着。福尔摩斯带着狗蹲到树丛后面,我则若无其事地站在路中间挥舞着一根手杖。一个看门人跑出来把大门打开了。

  马车放慢了速度,所以我能仔细地观看乘车的人。左边坐着一个面色红润的年轻女人,头发亚麻色,有着一双不知害羞的眼睛。她右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圆背的人,脸和肩上围着一大圈披肩,说明她体弱多病。在马车驶上大道时我庄严地举起了手,车夫勒住了马,于是我就上前打听罗伯特爵士是否在别墅里。

  这时福尔摩斯走出来,放开了狗。那狗欢腾地叫了一声,冲向马车,跳到踏板上。但转眼间它那热切的迎接竟变成了狂怒,朝着上面的黑衣裙连吠带咬。

  “快走!快走!"一个粗嗓门的人品命叫着,车夫鞭打着马驶走了,于是剩下我们俩站在大路上。

  “华生,已经证实了,"福尔摩斯一边往兴奋的狗脖子上套链子一边说。"狗认为她是女主人,却发现是个陌生人。狗是不会弄错的。”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叫道。

  “对极了!咱们又多了一张牌,华生,但还是得认真地打。”

  我的伙伴那天似乎没有什么别的计划了,于是我们真的在河沟里用带来的鱼具钓起鱼来,结果是给我们的晚餐添了一道鳟鱼。饭后福尔摩斯才又显得精力充沛起来。我们再一次象早晨那样来到通向公园大门的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人正在等着我们。他就是我们在伦敦的那个老相识,驯马师约翰·马森先生。

  “晚上好,先生们,"他说,“我接到了你的便条,福尔摩斯先生。罗伯特爵士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我听说他今晚要回来。”

  “这个地穴离寓所有多远?"福尔摩斯问。

  “足足四分之一英里。”

  “那我们可以不去管罗伯特。”

  “我可不能同去,福尔摩斯先生。他一到家就会把我叫去问肖斯科姆王子的最近情况。”

  “懂了!那么说我们只好独立工作啦,马森先生。你可以把我们带到地穴后再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09

  天色漆黑,没有月光,马森一直领着我们穿过牧场,后来有一块黑黝黝的影子呈现在我们面前,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古老的教堂。我们从旧日门廊的缺口走了进去,我们的向导跌跌撞撞地在一堆碎石中寻路走到教堂的一角,那儿有一条陡斜的楼梯通到地穴里。他擦着火柴照亮了这阴森可怖的地方——古旧的粗凿石墙的残垣,一叠叠的棺材散发着霉味,这些棺材有些是铅制的,有些是石制的,靠着一边墙高高叠放,直达拱门和隐在上方阴影中的屋顶。福尔摩斯点着了灯笼,一缕颤动的黄光照亮了这阴森的地方。

  棺材上的铜牌反射着灯光,大多数的牌子都是用这个古老家族的鹰头狮身的徽章装饰的,它甚至在死亡门前仍保持着尊严。

  “你说过这儿有些骨头,马森先生。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再走吗?”

  “就在这个角落里。"驯马师走过去,然而我们的灯光照过去时,他却惊呆了。"没有了,"他说。

  “我料到了,"福尔摩斯说,轻声笑着。“我想就是现在也还可以在炉子里找到骨灰和未烧尽的骨头。”

  “我不懂,为什么竟有人要烧千年前死人的尸骨呢?"约翰·马森问道。

  “我们到这儿来就是要找答案的,"福尔摩斯说。"这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我们就不耽搁你了。我想天亮以前我们会找到答案的。”

  约翰·马森离开后,福尔摩斯就开始仔细地查看墓碑,从中央的一个看来是属于撒克逊时代的开始,接着是一长串诺尔曼时代雨果们和奥多们的墓碑,直到我们看见了十八世纪威廉·丹尼斯和费勒的墓碑。一个多小时后,福尔摩斯来到了拱顶进口边上的一具铅制棺材前。我听到他满意的叫声,从他迅速而准确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已经找到了目标。他热切地用放大镜查看那又厚又重的棺盖的边缘。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开箱子用的撬棍,将它塞进棺盖缝里,把看起来仅由两个夹子固定着的整个棺盖撬了起来。

  棺盖被撬开时发出刺耳的响声,就在它还没完全撬开、仅露出里面的一部分东西时,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打断了我们。

  有人在上面的教堂里走着。这是一个来意明确、对自己行走的地方很熟悉的人的坚定、急促的脚步声。一束灯光从楼梯上射了下来,随即持灯人就在哥特式的拱门里出现了。他是一个身材高大、举止狂暴的可怕人物。他手里提着个大号马灯,灯光衬托出他那胡须浓密的脸和一对狂怒的眼睛,他的眼光扫着地穴里的每个角落,最后恶狠狠地盯住我的同伴和我。

  “你们是什么人?"他大声吼着,"到我的地产上来干什么?"见福尔摩斯不做声,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并举起一根随身携带的沉重的手杖。"听见没有?"他大叫道,“你们是谁?到这儿来干什么?"他挥舞着手杖。

  福尔摩斯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上前去。

  “罗伯特爵士,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他异常严厉地说。"这是谁?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转过身去,揭开身后的棺盖。借着马灯的光亮,我看见一具从头到脚裹在布里的尸体。这是一具可怕的女尸,凸出的鼻子和下巴扭向一边,毫无血色、歪曲的脸上露着一双昏暗、滞固的眼睛。

  男爵大叫一声蹒跚地退了回去,靠在一个石头棺材上。

  “你怎么知道的?"他叫着,转眼间又有点恢复了他凶猛的常态,“你是干什么的?”

  “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伙伴说。"也许你很熟悉吧?不管怎么说我的职责和其他正直的公民一样——维护法律。我以为有很多事情你必须加以解释。”

  罗伯特爵士敌意地注视了一会儿,不过福尔摩斯平静的声音和他镇定、自信的态度产生了效果。

  “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没干什么坏事,"他说。"我承认此事从表面上看确实对我不利,但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我希望事实真是这样,不过我恐怕你必须到警察局去解释。”

  罗伯特爵士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你可以到庄园里亲自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五分钟以后,我们来到一个房间,从玻璃罩后面陈列的一排排擦得很亮的枪管可以看出,这是老宅子里的一间武器陈列室。屋子布置得很舒适,在这儿罗伯特爵士离开了我们一会儿。回来时他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我们曾看见坐在马车里的那个脸色红润的年轻女人;另一个是长着一张老鼠脸、举止鬼鬼祟祟令人讨厌的矮个男人。这两个人满脸惊疑,说明男爵还没有来得及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们,"罗伯特爵士用手一指,“是诺莱特夫妇。诺莱特太太娘家姓埃文斯,她做了我姐姐多年的心腹女仆。我之所以带他们来,是因为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他们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可以为我做证的人。”

  “罗伯特爵士,这有必要吗?你想过你在做什么吗?"那个女人喊道。

  “至于我,我拒绝负任何责任,"她的丈夫说。

  罗伯特爵士轻蔑地瞧了他一眼。"我负全部责任,"他说。"福尔摩斯先生,请听听事实的简单经过吧。

  “你显然对我的事情已经插手得很深了,否则我不会在那儿碰到你。所以你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为了参加赛马大会驯养了一漆黑马,而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我是否能胜利。如果我赢了,那么一切顺利。如果我输了——啊,我真不敢想象。”

  “我明白你的处境,"福尔摩斯说。

  “我的一切都依靠我的姐姐比特丽斯夫人,但是众所周知她的地产收入仅够她自己的生活所用。我一向知道只要我的姐姐一死,我的债权人就会象一群秃鹰一样涌到我的地产上,拿走一切东西——我的马厩、我的马——所有的东西。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姐姐就在一个星期以前去世了。”

  “而且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能怎么办呢?我面临着全面的破产。我如果能把此事掩盖三个星期,那么一切就都好办。她女仆的丈夫——就是这个人——是个演员。于是我们想到——我就想到——在那个短短的时期内他可以扮装我的姐姐。除了每天坐着马车露个面外并不需要做别的事情,因为除了她的女仆外不会有人进她的房间。这并不难处理。我姐姐死于长久以来就折磨她的水肿。”

  “那应该由验尸官来确定。”

  “她的医生能证实,几个月前她的病症就预示着这个结局了。”

  “那么你做了些什么?”

  “尸体不能留在这儿。她死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和诺莱特就把她运到老库房去了,那个库房早就没人使用了。可是她的小狗跟着我们,在门口不停地狂吠,所以我想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我把狗送走了,我们又把尸体移到教堂的地穴里。福尔摩斯先生,丝毫没有侮辱和不恭的意思。我深信没做什么对不起死者的事。”

  “我认为你的行动是不可原谅的,罗伯特爵士。”

  男爵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说起来容易,"他说,“如果你处在我的地位,你或许就不这么认为了。一个人不可能眼看着他的全部希望,他的全部计划在最后一刻要被毁灭而不竭力挽救。我认为把她暂时放在她丈夫祖先的棺材里做为安息之处并没有什么不当,何况那棺材停放的地方现在仍是庄严神圣的地方。我们打开了一个这样的棺材,移走了里面的东西,象你看到的那样安置了她。至于里面移出的遗骸,我们不能把它们留在地穴的地面上。于是我和诺莱特移走了它们,他又在夜晚下到锅炉房里把它们烧了。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的叙述,尽管我已不得不把它讲了出来,但我却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迫使我这样讲的。”

  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

  “你的叙述有一点疵漏,罗伯特爵士,"他最后终于说,“既然你把赌注放在赛马上,那么就是你的债权人夺走了你的财产,也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这骑马也是财产的一部分。难道他们会关心我的马吗?他们也许根本就不让它跑。非常不幸的是,我主要的债权人,也就是我最痛恨的敌人——萨姆·布鲁尔是个无耻之徒,在纽马克特我曾不得已抽过他一回。你想他会挽救我吗?”

  “就这样吧,罗伯特爵士,"福尔摩斯说着站了起来,“这件事必须交给警察去办。我的责任是发现事实,而且也就此为止了。至于你的行为的道德或尊严问题,我无权发表意见。快到午夜了,华生,我们该回咱们那个简陋的住所去了。”

  现在大家都已知道,此案的结局比罗伯特爵士的行为所应得的要好得多。肖斯科姆王子比赛获了胜,马主净赚了八万英镑,债权人在比赛结束前也没有提出付债的要求,所以付清了债务以后,罗伯特爵士还有足够的钱来重建优裕的生活。警察和验尸官对于此事的处理也都采取了宽容的态度,除了在拖延死亡注册一事上遭到并不严厉的责难外,幸运的马主靠此投机事业干净地脱了身,现在此事已被遗忘,他的晚年也将体面地度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0

爬行人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直主张我发表有关普莱斯伯利教授的异闻,这样做至少可以消除谣言,因为在二十来年以前这种谣言曾经震动大学并传到伦敦的学术界。然而总是有些障碍使我未能发表它,结果事情的真相一直埋藏在我那个装满福尔摩斯案情记录的铅盒子里。直到今天我们才被获准发表这个在福尔摩斯退休之前不久办理的案子。即使在今天,也还是需要谨慎从事,不可孟浪多言。

  那是一九○三年九月,在一个星期天晚上,我收到一个福尔摩斯惯用的那种语焉不详的条子:

  如有时间请立即前来——如无时间亦来。

  S.H.

  在他晚年我们的关系是特别的。他是一个受习惯支配的人,他有一些狭隘而根深蒂固的习惯,而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之一。做为一种习惯,我好比他的提琴,板烟丝,陈年老烟斗,旧案索引,以及其他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习惯。每当他遇到吃力的案子,需要一个在勇气方面他多少可以依靠的同伴时,我的用处就显出来了。但除此以外我还有别的用途。对于他的脑子,我好比是一块磨刀石。我可以刺激他的思维。他愿意在我面前大声整理他的思想。他的话也很难说就是对我讲的,大抵对墙壁讲也是同样可行的,但不管怎么说,一旦养成了对我讲话的习惯,我的表情以及我发出的感叹词之类对他的思考还是有些帮助的。如果说,我头脑的那种一贯的迟钝有时会使他不耐烦,这种烦躁反倒使他的灵感更欢快地迸发出来。在我们的友谊中,这就是我的微不足道的用处。

  我来到贝克街,只见他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两膝高拱,口衔烟斗,眉头深皱而若有所思。看来他正在苦思一个烦人的问题。他指了指我惯坐的沙发,但此外没有表示他注意到我的在场。这样过了半小时。后来他突然从默想中醒转过来,用他惯常的古怪笑容欢迎我回到老家。

  “请你原谅我的出神,华生,"他说。“在已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有人向我反映了一些极其古怪的情况,它引起我思考了一些更有普遍意义的问题。我真的打算写一篇小小的论文,来讨论侦查工作中狗的用途。”

  “不过,福尔摩斯,这别人早讨论过了,"我说。"比方象猎犬,警犬——”

  “不是这个,华生,这方面的问题当然是谁都知道了。但问题还有更微妙的一面。

  你大概记得那个案子,就是你用你那种耸人听闻的方式处理铜山毛榉案的那回,我曾经通过观察小儿头脑活动的方法,来推论那个自负体面的父亲的犯罪习惯,你记得吧。”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

  “我对于狗的想法大抵相同。狗能反映一个家庭的生活。谁见过阴沉的家庭里有欢快的狗,或者快乐的家庭里有忧郁的狗呢?残忍的人必有残忍的狗,危险人物必有危险的狗。狗的情绪也可能反映人的情绪。”

  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个,恐怕有点牵强吧,"我说道。

  他刚把烟斗重新装满,又坐下了,根本没有理会我的言语。

  “刚才我说的那种理论,在实施方面,与我目前研究的这个问题很有关系。这是一团乱麻,我正在找一个头绪。有一个头绪可能是:为什么普莱斯伯利教授的狼狗罗依会咬他呢?”

  我失望地往椅背上一靠。难道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一个小问题把我从繁忙的工作中召来的吗?福尔摩斯朝我扫了一眼。

  “华生还是老样子!"他说。“你总是不能学会,最重大的问题往往取决于最琐屑的小事情。但是这件事即使从表面看上去不是也很古怪吗?你大概听说过剑津大学的著名生理学教授普莱斯伯利,象他这样一位资望俱重的老学者,他一向珍爱的狼狗怎么会一再咬其他来了呢?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狗生病了。”

  “这个可能性当然需要考虑。但这狗不咬别人,另外它只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咬主人,平时并不捣乱。华生,很古怪,非常古怪。这是铃声,看来年轻的伯内特先生比约定时间来得要早一点。我本来希望在他来之前多跟你谈一会儿的。”

  楼梯上脚步声甚急,敲门声也很急促,接着这位新主顾就进来了。他是一个身材修长、仪容俊秀的青年,大约三十岁,穿着考究而大方,举止之间有一种学者的温婉而没有交际场上那种自负不凡。他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仿佛对我的在场有些惊讶。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事情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他说道。"请你考虑到我和教授在私人和工作上的关系都很密切,我实在没有理由在第三者面前讲述我的情况。”

  “不要担心,伯内特先生。华生医生是最谨慎的人,另外说实在的,这个案子我很可能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忙。”

  “好吧,悉从尊便吧。请不要介意我的慎重态度。”

  “华生,伯内特先生是那位著名教授的助教,就住在教授家里,而且是教授女儿的未婚夫。咱们当然同意,他有义务替教授保密,对教授忠实。但表示忠实的最好方式是采取必要的措施来澄清这个古怪的谜。”

  “我也希望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唯一的目的。请问华生医生知道基本情况了吗?”

  “我刚才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那么我最好还是先把情况再讲一遍,然后再解释最近的新情况。”

  “还是由我来重述吧,"福尔摩斯说,“这样可以试试我掌握的基本事实。华生,教授是一个在全欧洲有名望的人。他生平过着学院生活,从来没有过一丝流言蜚语。他是一个鳏夫,有一个女儿,叫易迪丝。他的性格是刚强、果断的,差不多可以说是好斗的。

  这就是一般情况,直到数月之前都是如此。

  “后来他的生活常轨被打破了。他今年六十一岁,但他和他的同行——解剖学教授莫尔非的女儿订了婚。照我理解,这次订婚不是那种上年纪人的理智的求婚,倒是象年轻人那种狂热的求爱,因为他表现得十分热烈。女方爱丽丝·莫尔非是一位心身俱佳的少女,所以教授的痴情也是不足为奇的。然而,在他自己的亲属方面,教授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同情。”

  “我们认为他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的。过分,过激,而且违反自然。但教授是富有的,女孩的父亲并不反对。然而女儿的看法却不这样。她另外还有几个追求者。这些人在财产地位方面虽说不那么可取,但在年龄上却是与她相当的。这个姑娘似乎并不在乎教授的怪起起,她还是喜欢他的。唯一的障碍就是年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1

  “就在这时候,教授的正常生活突然被一个谜笼罩住了。他做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离家外出,不说去向。他走了两个礼拜,疲惫而归。至于上哪儿去了,他一字不提,而平时他是最坦率的人。碰巧,咱们这位主顾伯内特先生,收到一个同学自布拉格寄来的信,说他有幸在布拉格见到教授但没能跟他说话。这样,教授的亲属才知道他的去向。

  “现在讲关键问题。就从教授回来以后,他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变成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四周的熟人都觉得他不再是原先他们了解的那个人了,有一个阴影罩住了他的高级本性。他的智能未受影响,他的讲课还是那么才气横溢。但在他身上总是表现出一种新的东西,一种意外而不祥的东西。他的女儿一向是忠心耿耿地爱父亲的,她多次试图回到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父女关系中去,试图打破父亲的面具。而你,伯内特先生,也做了同样的努力——但一切都白费力气。现在,伯内特先生,请你亲自讲讲信件的问题吧。”

  “华生医生,请你了解,教授一向对我是没有秘密的,即使我是他的儿子或弟弟,也不会得到更多的信任。做为他的秘书,一切他的信件都由我经手,也是由我拆开他的信件并加以分类。但从这次他回来后这一点就被改变了,他告诉我,可能有一些自伦敦寄来的信件,在邮票下面画有十字,这些信要放在一边,由他亲自来拆看。后来经我手收到的果然有这么几封信,上有伦敦东区的邮戳,信上是没有文化的人写的笔迹。如果教授写过回信的话,他的回信不是由我办的,也没有把回信放在我们发信的邮筐内。”

  “还有小匣子的情况,"福尔摩斯说。

  “是的,小匣子。教授旅行回来时,带回一个小木匣子。这个东西是唯一表明他到大陆去旅行过的物品,那是一个雕刻精巧的木匣,一般人认为是德国手工艺品。他把木匣放在工具橱内。有一次我去找插管,无意中拿起这个匣子来看。不料教授大发雷霆,用十分野蛮的话来斥责我,而我只是出于普通的好奇心罢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我的自尊心大受伤害。我极力解释,我只是偶然地拿起匣子而已,而那天整个一个晚上我都觉得他狠狠地瞪着我,他对这事儿是耿耿于怀的。"说到这里,伯内特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这件事发生在七月二日,"他补充说。

  “你真是一个理想的见证人,"福尔摩斯说。"你记的这些日期对我可能是有用的。”

  “系统方法也是我向这位著名老师学来的知识之一。自从我发现他的行为变态以来,我就感到有责任研究他的病历。所以,我这里记下了,就是在七月二日这一天,当他从书房走到门厅的时候,罗依咬了他。后来,在七月十一日,发生了类似事件。我又记下了在七月二十日发生的同一情况。后来我们只好把罗依关到马厩里去了。罗依是一条听话懂事的好狗——我这样说大概使你厌倦了吧。”

  伯内特的口气是不大高兴的,因为福尔摩斯显然在独自出神,不是在听他讲话。福尔摩斯绷着脸,两眼瞪着天花板出神。后来,他用力醒转过来。

  “怪事,真是怪事!"他喃喃地说道,“这种事我还没听说过呢,伯内特先生。原有的情况咱们已经重述的差不多了吧,对不对?你刚才说事态又有了新的发展。”说到这里,客人那爽直活泼的脸顿时阴沉下来,那是由于他想起了可憎的事情。

  “现在我要讲的事发生在前天夜里,"他说道,“大约在夜里两点钟,我醒了,躺在床上,这时我听见一种沉闷不清的响声自楼道里移动过来。我打开屋门往外张望。教授是住在楼道另一端——”

  “日期是——"福尔摩斯插了一句。

  客人对这个不相干的问题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

  “我刚才说了,是在前天晚上,就是九月四日。”

  福尔摩斯点头微笑。

  “请往下讲吧,"他说。

  “他住在楼道另一端,必须经过我的门口才能到达楼梯。那天我看见的情景实在太骇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我的神经绝不比一般人弱,但那天的情景把我吓坏了。楼道整个是黑暗的,只有中间的一个窗子透过一道光线。我看见有个东西从楼道那边移动过来,是个黑乎乎的在地上爬的东西。它突然爬到光亮的地方,我一看却是教授。他在地上爬着,福尔摩斯先生,在地上爬!倒不是用膝和手在爬,而是用脚和手在爬,脑袋向下垂着。但他的样子似乎很轻松省力。我都吓糊涂了,直到他爬到我的门口,我才走上去问他,要不要我扶其他来。他的回答是极其特别的。他一跃而起,骂了一句最可怕的骂街话,立刻从我面前走过去,下楼去了。我等了约莫一个钟头,他也没回来。他大约直到天亮才回屋。”

  “华生,你的看法如何?"福尔摩斯的口气就仿佛是一个病理学家,拿一个稀有的病例来问我。

  “可能是风湿性腰痛。我见过一个严重的病人,就是这样走路的,而且这个病比什么都令人心烦,容易发脾气。”

  “你真行,华生!你总是言之成理,脚踏实地。不过风湿性腰痛是讲不通的,因为他当即一跃而起。”

  “他的身体棒极了,"伯内特说,“说实在的,这些年来我还没见他象现在这么棒过。但还是发生了这些事实。这不是一个可以找警场去解决的案件,而我们又实实在在一筹莫展,不知怎么办,我们模糊地感到灾祸即将发生。易迪丝,就是起莱斯伯利小姐,同我都感到不能再这样束手等待下去了。”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奇特和引人深思的案子。华生,你的意见呢?”

  “从医生的角度来讲,"我说道,“我觉得这是一个应由精神病学家来处理的病例。老教授的脑神经受了恋爱的刺激。他到外国去旅行,是为的解脱情网。他的信件和木匣可能与其他私人事务有关——比如借款,或者股票证券,是放在匣子里的。”

  “而狼狗反对他的证券交易。不对,华生,这里面还有文章。目前我只能提示——”

  福尔摩斯的提示谁也不会知道了,因为门突然打开,一位小姐被引进屋来。伯内特登时跳起来,伸开两手跑过去,拉住了她也伸过来的手。

  “易迪丝,我亲爱的!没出事吧?”

  “我觉得非来找你不可了,杰克,我吓坏了!我不敢一个人呆在那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小姐,我的未婚妻。”

  “怎么样,先生,刚才咱们不正是要得出这样的结论吗?”福尔摩斯笑着说。"普莱斯伯利小姐,大概你是想告诉我们事态又有发展吧?”

  我们的新客人是一个传统英国型的漂亮姑娘,她微笑着向福尔摩斯招呼了一下,就坐在伯内特身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1

  “我发现伯内特先生不在旅馆,我想他可能在这里。自然他早已告诉过我他要请你帮忙。福尔摩斯先生,你能不能帮帮我那可怜的父亲啊?”

  “有希望解决,普莱斯伯利小姐,但是案情还不够明朗。说不定你带来的新情况可以阐明一些问题。”

  “这是昨晚发生的事,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一天他的样子都很古怪。我相信有的时候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记得。他好象在做梦似的。昨天就是那样。他不象是我父亲。他的外壳还是老样子,但实际上不是他了。”

  “请你把昨天发生的情况告诉我。”

  “夜里我被狗的狂叫声吵醒了。可怜的罗依,它现在是被锁在马厩旁边。我总是把屋门锁上才睡觉,杰克——伯内特先生会告诉你的,我们都有一种不祥之感。我的卧室在楼上。碰巧昨晚我的窗帘是打开的,而外面有很好的月光。我正躺在床上两眼盯着白色的窗口,耳朵倾听狗的狂吠,突然看见我父亲的脸在窗外看我。我几乎吓昏过去。他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只手举起来,仿佛扶着窗框。如果窗子被他打开的话,我非疯了不可。那不是幻觉,福尔摩斯先生,不要以为是幻觉。我肯定,约莫有二十秒钟的时间,我就那样瘫在床上看着他的脸。后来就不见了,但我动不了,不能下床到窗口去看他上哪儿去了。我躺在床上,一身冷汗,直到天亮。早餐时他的态度很粗暴,没有提到夜里的事。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撒了个谎就进城了——我就上这儿来了。”

  福尔摩斯似乎对小姐的叙述十分惊讶。

  “小姐,你说你的卧室是在楼上。园子里有高梯子吗?”

  “没有,这正是令人害怕的缘故,根本没有够得着窗子的办法,而他偏在窗口出现了。”

  “日期是九月五日,"福尔摩斯说。"这就更复杂了。”

  这回轮到小姐表示惊讶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你第二次提到日期问题了,"伯内特说。"难道日期对这个案子有重大关系吗?”

  “可能——很可能——但我还没有掌握充足的资料。”

  “是不是你在考虑精神失常与月球运转有关?”

  “不,不是。我的思路与此无关。也许你能把日记本留给我,我来核对一下日期。

  华生,我看咱们的行动计划可以定下来了。小姐已经告诉咱们——而我对她的直觉是十分信任的——她父亲在某些日期对自己干过的事并不记得。所以,咱们将在这种日期去拜访他,假装是他约咱们去的。他大概会以为是自己记不清了。这样咱们就可以从近处观察他,做为侦查的起点。”

  “这样很好,"伯内特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教授有时候脾气很大,行为粗暴。”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们有理由尽快去见他,可以说有十足的理由马上就去,如果我的设想符合实际的话。伯内特先生,这样吧,明天我们一定到剑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个切克旅馆,供应的葡萄酒超过中常水平,而床单的清洁度超过挨骂的水平。先生,咱们未来几天的命运说不定会落到比这更糟的地方去呢。”

  星期一早晨我们就在通往著名大学镇的路上了——这对福尔摩斯是件容易事儿,因为他没家没业,但对我来说却需要拼命安排和乱忙一通,因为现在我的业务范围已经不算小了。一路上他没有提起案情的事儿,直到我们把衣箱在他说的那家旅馆内存好之后,他才开腔。

  “华生,我看咱们可以在午饭之前找到教授。他在十一点讲课,中午应该在家休息。”

  “给访问找个什么借口呢?”

  福尔摩斯匆匆看了一下日记本。

  “在八月二十六日有过一段躁狂时期。咱们可以假设,他在这种时候脑子不大清楚。如果咱们硬说是有人约咱们来的,他大概不敢否认。你能不能厚着脸皮干一下?”

  “只好试试。”

  “有你的,华生!既是勤勤恳恳,又是精益求精。只好试试——这是意志坚定者的格言。找个本地人带咱们去吧。”

  一名本地人,赶着一辆漂亮的双轮马车,把我们带过一排古老的学院建筑,拐进一条三股的马车道,在一座悦目的住宅门前停下了。这个宅子四周是种满紫藤的草坪。看来教授不仅生活舒适,而且环境奢侈。马车靠近时,我们就发现一个花白的人头在前窗露出来,浓眉下面,一双戴着玳瑁眼镜的锐利眼睛在打量着我们。一分钟以后,我们就真的置身于他的私邸之中了,教授站在我们面前,而正是他的古怪行为把我们从伦敦召来的。在他的外貌和举止之中是没有任何古怪之处的,他是一个举止庄重、五官端正、体格高大、身穿礼服的男子,有着大学教授应有的尊严。他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犀利而锐敏,聪明到了近于狡猾的程度。他看了我们的名片。"请坐,先生们。不知有何见教?”

  福尔摩斯和平地微笑着说:

  “教授,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问我?”

  “也许发生了错误。我听另外一个人说,剑津大学的起莱斯伯利教授需要我的效劳。”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在他那尖锐的灰色眼睛里有一股恶毒的光芒。“你听说的,是吗?请问告诉你的那个人姓什么?”

  “抱歉,教授,这有些不便。要是发生了错误,也没什么关系,我只好道歉。”

  “不必。我要搞清楚这回事。我很感兴趣。你有什么条子、信件或电报之类,可以说明你的来意吗?”

  “没有。”

  “你是不是有意说,是我请你来的?”

  “我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不好回答,"教授厉声说,“不过,这个问题可以不用你帮助而容易地得到回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2

  他走到电铃旁边。我们在伦敦认识的那位伯内特先生应着铃声走来。

  “进来,伯内特先生。这两位先生从伦敦来,说是有人约他们来的。你处理我的全部信件,你登记过寄给一个叫做福尔摩斯的人的信件吗?”

  “没有,先生,"伯内特脸上一红。

  “这就肯定了,"教授忿忿地瞪着我的同伴。"先生,"他用两手按着桌子把身子往前一探,“我认为你的身分是可疑的。”

  福尔摩斯把肩一耸。

  “我只能再说一遍,我们白打扰你了一趟。”

  “没那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老头儿尖声地叫道,脸上表情特别的恶毒。他一边说着一边站到门前拦住我们的去路,狂暴地用两手向我们威胁着。"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忿恨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了,咧着嘴向我们乱嚷。要不是伯内特先生出来干预,我们只好一路开打才能离开屋子。

  “亲爱的教授,"他喊道,“请你考虑你的身分!请你考虑传到学院里去会发生什么影响!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著名的人。你不能这样无礼地对待他。”

  于是我们的主人——如果我能这样称呼他的话——无可奈何地让开了门口的路。我们庆幸地离开住宅,来到外面恬静的马车道上。福尔摩斯似乎起觉得这件事好玩。

  “咱们这位博学的朋友,神经有点毛病,"他说。“咱们冒昧拜访也许有点生硬,但我还是达到了亲身接触的目的。好家伙,华生,他一定是在跟踪咱们,这家伙出来找咱们来了。”

  我们身后是有跑步的声音,但是,我放心地发现,那不是骇人的教授,却是他的助手,在马车道的拐角出现了。他喘着气向我们走来。”

  “真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我应该道歉。”

  “不必,不必,伯内特先生。这是职业上不可避免的情况。”

  “我从没见过他象今天这样蛮不讲理。他越来越凶恶了。这你就明白为什么他女儿和我是这样害怕出事了。但他的脑子是完全清醒的。”

  “太清醒了!"福尔摩斯说,“这是我的失策。显然他的记忆力比我估计的要好得多。对了,在我们走之前,能不能看一下普莱斯伯利小姐房间的窗子?”

  伯内特拨开灌木往前走,我们看见了楼的侧面。

  “在那儿,左手第二个窗子。”

  “好家伙,这么高。不过,你看窗子下面有藤子,上面有水管,可以攀登。”

  “连我都爬不上去,"伯内特说。

  “是的。对任何正常的人来说,这都是很危险的运动。”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搞到了跟教授通信的那个伦敦人的地址。教授今天早上似乎给他写了信,我从他的吸墨纸上发现了地址。机要秘书干这种事是可耻的,但我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那张纸头,就放进衣袋里。

  “多拉克——是一个怪姓氏,我想大概是斯拉夫人。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重要的环节。伯内特先生,我们今天下午回伦敦,我看留在这儿没什么用处。我们不能逮捕教授,因为他没犯罪。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因为不能证明他神经失常。目前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

  “耐心一点,伯内特先生。情况马上就会有发展。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下星期二可能是一个危机时刻。我们到时一定前来。这段等待时期是很不愉快的,如果普莱斯伯利小姐能延长她在伦敦的停留——”

  “这不难。”

  “那就让她留在伦敦,等我们通知她危险已过再说。目前让他任意行动,不要逆着他。只要他顺心就好。”

  “他来了!"伯内特惊恐地小声说。从树枝间隙里我们看见那个挺拔的高个子从前厅走出来,四面张望着。他向前欠着身子,两手下垂摇摆着,脑袋左顾右盼。秘书向我们摆手告别,就潜入树丛溜走了。不大会儿,我们见他站到教授身旁,两个人仿佛一边激烈地谈论着,一边走进屋内。

  “我看老教授是猜出咱们的行动来了,"福尔摩斯一边跟我往旅馆走一边说。"虽然只见过短短一面,我觉得他有着特别清晰和有逻辑的头脑。性情火爆是真的,不过从他的立场来看,他的火爆也不是没有缘故,因为侦探来跟踪他而他猜出这是他自己的家庭要求这样干的。我看伯内特是有点日子不好过呢。”

  福尔摩斯在邮局停下来发了一封电报。当天晚上来了回电。他把电报扔给我看。

  已走访商务路,见到多拉克。和蔼,波希米亚人,略上年纪。开一家大杂货商店。

  “麦希尔是在你走之后才来的,"福尔摩斯说,“他是我的照管日常事务的杂务工。有必要了解一下教授秘密通信的对象,他的国籍和布拉格之行是有联系的。”

  “谢天谢地,总算有一件事和另一件事联系上了,"我说,“目前咱们仿佛面临一大堆无法解释的彼此无关的事件。比方说,狼狗咬人和波希米亚之行有什么联系?它们又和夜里在楼道爬行有什么联系?至于你的日期,那是最神秘莫测的了。”

  福尔摩斯一边微笑一边搓手。我们是坐在古老旅馆里的陈旧起坐间里,桌上摆着一其他提到过的著名片萄酒。

  “那好,咱们先来研究一下日期吧,"他说。他把五指并在一起,就象是在班上讲课似的。"这位有才干的青年的日记本表明,七月二日出了事,从那以后仿佛九天出一次事,就我所记得的而言,只有一次例外。所以最后一次是在九月三日即星期五,也符合九天的规律,八月二十六日也是如此。这绝不是巧合。”

  我不得不同意。

  “因此,我们可以姑且假设,教授每九天用一种烈性药物,其药效短暂但毒性较大。他本身暴烈的性格被药性刺激得更暴烈了。他是在布拉格学会使用这种药物的,目前由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经销商供应他药品。这些都是互相联系的,华生!”

  “那怎么解释狗咬,窗口的脸,楼道里爬行这些事呢?”

  “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开了头。要等到下星期二才会有新的发展。目前咱们只能和伯内特保持联系,以及享受这个动人城市的宜人景色。”

  次日早晨伯内特溜来向我们报告最新的消息。正象福尔摩斯所说,伯内特的日子不好过。教授虽未明确指责是他把我们找来的,却是态度极起粗暴,显然有所抱怨。但今天早晨他又恢复了原状,他照例给满堂学生做了富有才华的演讲。"撇开他的异常发作不谈,"伯内特说,“他确实比以前精力更充沛了,脑子也更清晰了。但他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照我看至少在一个星期之内你没有什么可怕的,"福尔摩斯回答说。"我是一个忙人,华生医生还有许多病人。咱们约好下星期二的这个时间在这里碰头,如果在我们下次离开你之前仍不能对问题作出解释的话——即使不能消除它——那将太使我感到意外了。在下星期二以前,请你把发生的情况写信告诉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3

  后来,一连几天我也没再见到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星期一晚上我收到他一张简短的便条,叫我在火车站等他。前往剑津的路上,他告诉我,一切都不错,教授家庭的安静没有受到干扰,他本人的行为也很正常。当天晚上我们在老地方切克旅馆安顿下来后,伯内特来对我们讲的情况也是这样。"今天他收到伦敦的来信,有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上面都有十字叫我不要拆开。没有其他情况。”

  “这些大概也就足够了,"福尔摩斯不祥地说。"伯内特先生,我看今天晚上可以见个分晓。如果我的推论正确的话,今晚事情会搞出个结果。要达到目的,须得把教授置于观察之下。我建议你不要睡觉,要警觉观察。要是你听见他经过你的门口,不要惊动他,要悄悄地跟踪他。华生医生和我将在附近隐蔽。对了,你说的那个小匣子的钥匙在什么地方?”

  “在他的表链上。”

  “我觉得咱们的研究必须针对匣子。要是出现不得已的情况,那锁不至于太结实。宅子里还有强壮的男人没有?”

  “有一个马车夫,叫麦克菲。”

  “他在什么地方睡?”

  “在马厩楼上。”

  “可能用得着他。现在只能做这些,只好等着事态发展。再见吧——不过我相信在早晨之前会再见到你。”

  接近午夜时分,我们在教授家前厅正对面的树丛里埋伏好了。夜色清朗,但气温偏低,幸亏我们穿着大衣。此时刮着小风,白云在空中驰过,不时遮住半圆的月亮。在这里守望本来是很沉闷的,幸亏期待的兴奋心情鼓舞着我们,加上我朋友打气说眼瞧就接近这个怪案的结局了。

  “如果九天周期是真的,今夜教授一定大发作,"福尔摩斯说。"以下几件事都指向同一结果:他的怪症状是自布拉格回来以后发生的,他与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商人秘密通信,这个商人可能代表布拉格的某个人,就在今天他收到商人寄来的包裹。他使用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用药,咱们还不知道,但那总是由布拉格来的则不成问题了。他是按照严格规定用药的,这就是九天周拼法,这是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一点。但他的症状非常古怪。你注意他的指关节了吗?”

  我不得不承认未曾注意。

  “关节又大又有老茧,是我没见过的。华生,看人先看手。然后看袖口,裤膝和鞋。他的古怪的指关节只有在某些职业——"说到这里福尔摩斯突然用手一按脑门。“呵,华生,华生,我怎么那么笨哪!看来是难以置信的,但必然是那么回事。一切要点都说明同一结果。我居然没有看出这些概念的联系来!那样的指关节,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还有狗!还有藤子!我真该退到我梦中的农庄里去了。快瞧,华生!他来了!现在咱们可以亲眼看看了。”

  前厅的门慢慢打开了,映着灯光,我们看见教授的高身材。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虽是直立着,却向前欠身,两手垂在身前,就象我们上次看见他那样子。

  他走到马车路上时,突然发生了一种奇特的变化,他弯下身去用手和脚爬起来,不时跳跃一下,就仿佛精力过剩似的。他沿着房子向前爬到头就拐过屋角去了。这时伯内特溜出房门,悄悄地跟着他拐过去。

  “快来,华生!"福尔摩斯叫道,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在树丛中转移到一个能看到房子侧面的地点,那是有月光的一面。教授清晰可见,他在长满长春藤的墙脚下趴着,他突然以意外矫捷的动作向墙上爬去。他从一根藤向一根藤爬去,抓得十分牢稳,显然是无目的地为了发泄精力而游戏着。他的睡衣敞开了,在两边拍打着,他看起来活象一只贴在他屋子墙壁上的巨大的蝙蝠,在月光照射的墙上形成了一个大黑方块。过了一会儿,他玩厌了,又一根藤一根藤地降下来,爬着向马厩去了,依旧是那副怪姿势。狼狗已经出来并狂吠着,一看见它的主人就叫得更凶了。它把锁链拉得绷直,狂怒得发起抖来。教授故意趴在狗刚刚够不上他的地方,用各种办法激怒狼狗。他抓起一把石子朝狗的脸上摔过去,抄起一根棍子去捅狗,用手在狗张着的嘴前面晃来晃去,千方百计地逗得狗更加疯狂地乱吠。在我们生气的探险经历中,还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象,一个不动感情而十分尊严的人物竟然象蛤蟆一般趴在地上,去激怒一只狂怒的狼狗,用各种精巧而故意的残忍方式,弄得狗跳起前脚对他疯狂地扑叫。

  突然事情发生了!倒不是锁链挣断,而是狗脖子滑出了皮圈,因为那皮套是给粗脖子狗制做的。只听铁链落地的声响,接着只见人狗滚在一团,狗在狂吼,人在异样地尖声惊叫。教授几乎丧命。狼狗正咬住他的咽喉,牙齿切入很深,我们赶上去把他们分开时,他已失去知觉。这对我们本来是危险的,幸亏伯内特赶来,他的吆喝声立刻使狗恢复了理智。叫喊声把睡意蒙眬的马车夫从马厩楼上的房间里给引了下来。“我就知道会这样,"他摇头说道,“我看见过他这样逗狗。我知道狗早晚会咬到他。”

  把狗拴上后,我们一起把教授抬到了他的卧室。伯内特有医学学位,他帮我处理咬破的喉咙。犬齿差点切断颈动脉,但出血严重。半小时以后,危险过去了。我给病人注射了吗啡,他陷入沉睡。直到这时,我们大家才喘了一口气,面面相视,开始估量形势。

  “我觉得应该找一位外科权威来给他看病,"我说。

  “不行!"伯内特大声说,“现在丑闻还只限于家庭内部。咱们是靠得住的。一旦传出家门,那就无边无际了。请考虑他在大学里的地位,他在欧洲的名誉,还有他女儿的感情吧。”

  “确实是这样,"福尔摩斯说,“我觉得可以由咱们保密,不再外传,另外,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行动自由,也应该防止事态再发生。伯内特先生,把表链上的钥匙拿过来。

  麦克菲看守病人,如有变化立即报告我们。让我们去看看教授的神秘匣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东西不多,但足够说明问题了——一个小空气,另一起还几乎满着;一个注射器;几封字迹歪歪斜斜由外国人写的信。信封上的记号表明这些信正是扰乱了秘书常规工作的那几封,每封都有商务路的发信地址,并有"多拉克"的签字。内容只是邮寄新药品的清单,或货款的收据。但另外还有一封信,是有文化者的手迹,上有奥地利邮票和布拉格邮戳。"这回可有了根据了!"福尔摩斯一边掏出信纸一边喊道。上面写的是:

  尊敬的同行:

  自从尊趾过舍下以来,我再三考虑足下情况,虽有特殊需要治疗的理由,但我仍然主张谨慎从事,盖以往治疗效果表明该药具有相当的危险后果。

  类人猿血清或可有较好效果。但如我所说,我使用者为黑面猿,因适有此类标本。

  黑面猿为爬行及攀登类,而类人猿为直立类,故更接近人类。

  我谨请足下慎重从事,切勿在不成熟阶段将此疗法外传。我在英国还有另一主顾,皆由多拉克做我的经纪人。

  请每周按时报告疗效。此致

  崇高的敬礼

  H·洛文斯坦

  原来是洛文斯坦!这个名字使我回想起报纸上一段摘录,讲到过一位不知名的科学家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法研究返老还童术和长生不老药。这就是布拉格的洛文斯坦!他有一种强壮血清,是医学界禁用的,因为他拒绝公布处方。我把这个情况简短地说明了一下。伯内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动物学手册,读道:“'黑面猿,喜马拉雅山麓大型黑面的猿猴,是最大型类人的爬行猿。'这里还记载着许多细节呢。啊,福尔摩斯先生,亏了你的帮助,这下咱们找到根源了。”

  “但真正的根源,"福尔摩斯说,“实际是教授的不适时的恋爱,这使得急躁的教授认为非得恢复青春才能达到目的。一个人要是想超过自然,他就会堕落到自然以下。最高等的人,一旦脱离了人类命运的康庄大道,就会变成动物。"他手里拿着小瓶,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两眼凝视着透明的液体。“等我给这个人写封信,告诉他我认为流传这种毒药是犯罪行为,我们的这件事情将会了结。但同类事情还会发生。别人会想出更高明的办法。但总是有危险性的,这对人类是一种现实的威胁。华生,请想,那些追求物质、官能和世俗享受的人都延长了他们无价值的生命,而追求精神价值的人则不愿违背更高的召唤。结果是最不适者的生存,这样一来,世界岂不变成了污水池吗?"突然,幻想家不见了,行动家的福尔摩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伯内特先生,我看情况已经清楚了。各个细节都得到了说明。狗当然比人更早地发现了变化。教授的气味逃不过狗的鼻子。罗依咬的不是教授,而是猿猴,正如逗狗的是猿猴一样。攀缘对猿来说是一种本能的游戏,他探头到女儿窗口纯粹是偶然的。华生,早晨有开往伦敦的火车,不过咱们还是先到旅馆喝杯茶再赶路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3

退休的颜料商

  那天早晨福尔摩斯心情抑郁,陷入沉思。

  他那机警而实际的性格往往受这种心情的影响。 “你看见他了?"他问道。 “你是说刚走的那个老头?” “就是他。” “是的,我在门口碰到了他。” “你觉得他怎么样?” “一个可怜、无所作为、潦倒的家伙。” “对极了,华生。可怜和无所作为。但难道整个人生不就是可怜和无所作为的吗?他的故事不就是整个人类的一个缩影吗?我们追求,我们想抓住。可最后我们手中剩下什么东西呢?一个幻影,或者比幻影更糟——痛苦。” “他是你的一个主顾吗?” “是的,我想应该这样称呼他。他是警场打发来的。就象医生把他们治不了的病人转给江湖医生一样。他们说自己已无能为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病人的情况也不可能比现状再坏的了。” “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从桌上拿起一张油腻的名片。"乔赛亚·安伯利。他说自己是布里克福尔和安伯利公司的股东,他们是颜料商,在油料盒上你能看到他们的名字。他积蓄了一点钱,六十一岁时退了休,在刘易萨姆买了一所房子,忙碌了一辈子之后歇了下来。人们认为他的未来算是有保障了。” “确是这样。”

  福尔摩斯瞥了瞥他在信封背面草草写下的记录。 “华生,他是一八九六年退休的。一八九七年和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女人结了婚,如果像岂不夸张的话,那还是个漂亮的女人。生活优裕,又有妻子,又有闲暇——在他面前似乎是一条平坦的大道。可正象你看见的,两年之内他已经变成世界上最潦倒、悲惨的家伙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老一套,华生。一个背信弃义的朋友和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安伯利好象有一个嗜好,就是象棋。在刘易萨姆离他不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年轻的医生,也是一个好下棋的人。我记下他的名字叫雷·欧内斯特。他经常到安伯利家里去,他和安伯利太太之间的关系很自然地密切起来,因为咱们这位倒霉的主顾在外表上没有什么引人之处,不管他有什么内在的美德。上星期那一对私奔了——不知去向。更有甚者,不忠的妻子把老头的文件箱做为自己的私产也带走了,里面有他一生大部分的积蓄。我们能找到那位夫人吗?能找回钱财吗?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个普通的问题,但对安伯利却是极端重要的大事。” “你准备怎么办?”

  “亲爱的华生,那要看你准备怎么办——如果你理解我的话。你知道我已在着手处理两位科起特主教的案子,今天将是此案最紧要的关头。我实在抽不出身去刘易萨姆,而现场的证据又挺重要。老头一再坚持要我去,我说明了自己的难处,他才同意我派个代表。” “好吧,"我应道,“我承认,我并不自信能够胜任,但我愿尽力而为。"于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出发去刘易萨姆,丝毫没有想到我正在参与的案子一周之内会成为全国热烈讨论的话题。

  那天夜里我回到贝克街汇报情况时已经很晚了。福尔摩斯伸开瘦削的肢体躺在深陷的沙发里,从烟斗里缓缓吐出辛辣的烟草的烟圈。他睡眼惺忪,如果不是在我叙述中停顿或有疑问时,他半睁开那双灰色、明亮、锐利的眼睛,用探索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话,我一定会认为他睡着了。 “乔赛亚·安伯利先生的寓所名叫黑文,"我解释道,“我想你会感兴趣的,福尔摩斯,它就象一个沦落到下层社会的穷贵族。你知道那种地方的,单调的砖路和令人厌倦的郊区公路。就在它们中间有一个具有古代文化的、舒适的孤岛,那就是他的家。四周环绕着晒得发硬的、长着苔藓的高墙,这种墙——” “别作诗了,华生,"福尔摩斯严厉地说。“我看那是一座高的砖墙。” “是的。"如果不是问了一个在街头抽烟的闲人,我真找不到黑文。我应该提一下这个闲人。他是一个高个、黑皮肤、大胡子、军人模样的人。他对我的问询点了点头,而且用一种奇特的疑问目光瞥了我一眼,这使我事后又回想起了他的目光。 “我还没有进门就看见安伯利先生走下车道。今天早晨我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就已经觉得他是一个奇特的人,现在在日光下他的面貌就显得更加反常了。” “这我研究过了,不过我还是愿意听听你的印象,"福尔摩斯说。 “我觉得他弯着的腰真正象是被生活的忧愁压弯的。他并不象我一开始想象的那么体弱,因为尽管他的两腿细长,肩膀和胸脯的骨架却非常阔大。” “左脚的鞋皱折,而右脚平直。” “我没注意那个。” “你不会的。我发觉他用了假腿。但请继续讲吧。” “他那从旧草帽底下钻出的灰白色的头发,以及他那残酷的表情和布满深深皱纹的脸给我印象很深。” “好极了,华生。他说什么了?” “他开始大诉其苦。我们一起从车道走过,当然我仔细地看了看四周。我从没见到过如此荒乱的地方。花园里杂草丛生,我觉得这里的草木与其说是经过修整的,不如说是任凭自由发展。我真不知道一个体面的妇女怎么能忍受这种情况。房屋也是同样的破旧不堪,这个倒霉的人自己似乎也感到了这点,他正试图进行修整,大厅中央放着一桶绿色油漆,他左手拿着一把大刷子,正在油漆室内的木建部分呢。

  “他把我领进黑暗的书房,我们长谈了一阵。你本人没能来使他感到失望。‘我不敢奢望,'他说,‘象我这样卑微的一个人,特别是在我惨重的经济损失之后,能赢得象福尔摩斯先生这样著名人物的注意。' “我告诉他这与经济无关。‘当然,这对他来讲是为了艺术而艺术,'他说,‘但就是从犯罪艺术的角度来考虑,这儿的事也是值得研究的。华生医生,人类的天性——最恶劣的就是忘恩负义了!我何尝拒绝过她的任何一个要求呢?有哪个女人比她更受溺爱?还有那个年轻人——我简直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他可以随意出入我的家。看看他们现在是怎样背叛我的!哦,华生医生,这真是一个可怕,可怕的世界啊!' “这就是他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主题。看起来他从未怀疑过他们私通。除了一个每日白天来、晚上六点钟离去的女仆外,他们独自居住。就在出事的当天晚上,老安伯利为了使妻子开心,还特意在干草市剧院二楼定了两个座位。临行前她抱怨说头痛而推辞不去,他只好独自去了。这看来是真话,他还掏出了为妻子买的那张未用过的票。” “这是值得注意的——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这些话似乎引起了福尔摩斯对此案的兴趣。"华生,请继续讲。你的叙述很吸引人。你亲自查看那张起了吗?也许你没有记住号码吧?” “我恰好记住了,"我稍微有点骄傲地答道,“三十一号,恰巧和我的学号相同,所以我记牢了。” “太好了,华生!那么说他本人的位子不是三十就是三十二号了?” “是的,"我有点迷惑不解地答道,“而且是第二排。” “太令人满意了。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看了他称之为保险库的房间,这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保险库,象银行一样有着铁门和铁窗,他说这是为了防盗的。然而这个女人好象有一把复制的钥匙,他们俩一共拿走了价值七千英镑的现金和债券。” “债券!他们怎么处理呢?” “他说,他已经交给警察局一张清单,希望使这些债券无法出售。午夜他从剧院回到家里,发现被盗,门窗打开,犯人也跑了。没有留下信或消息,此后他也没听到一点音讯。他立刻报了警。”

  福尔摩斯盘算了几分钟。 “你说他正在刷油漆,他油漆什么呢?” “他正在油漆过道。我提到的这间房子的门和木建部分都已经漆过了。” “你不觉得在这种时候干这活计有些奇怪吗?” “'为了避免心中的痛苦,人总得做点什么。'他自己是这样解释的。当然这是有点反常,但明摆着他本来就是个反常的怪人。他当着我的面撕毁了妻子的一张照片——是盛怒之下撕的。'我再也不愿看见她那张可恶的脸了。'他尖叫道。” “还有什么吗,华生?” “是的,还有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我驱车到布莱希思车站并赶上了火车,就在火车开动的当儿,我看见一个人冲进了我隔壁的车厢。福尔摩斯,你知道我辨别人脸的能力。他就是那个高个、黑皮肤、在街上和我讲话的人。在伦敦桥我又看见他一回,后来他消失在人群中了。但我确信他在跟踪我。” “没错!没错!"福尔摩斯说。"一个高个、黑皮肤、大胡子的人。你说,他是不是戴着一副灰色的墨镜?” “福尔摩斯,你真神了。我并没有说过,但他确实是戴着一副灰色的墨镜。” “还别着共济会的领带扣针?”

  “你真行!福尔摩斯!” “这非常简单,亲爱的华生。我们还是谈谈实际吧。我必须承认,原来我认为简单可笑而不值一顾的案子,已在很快地显示出它不同寻常的一面了。尽管在执行任务时你忽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然而这些引起你注意的事儿也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 “我忽略了什么?” “不要伤心,朋友。你知道我并非特指你一个人。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有些人或许还不如你。但你明显地忽略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邻居对安伯利和他妻子的看法如何?这显然是重要的。欧内斯特医生为人如何?人们会相信他是那种放荡的登徒子吗?华生,凭着你天生的便利条件,所有的女人都会成为你的帮手和同谋。邮政局的姑娘或者蔬菜水果商的太太怎么想呢?我可以想象出你在布卢安克和女士们轻声地谈着温柔的废话,而从中得到一些可靠消息的情景。可这一切你都没有做。” “这还是可以做的。” “已经做了。感谢警场的电话和帮助,我常常用不着离开这间屋子就能得到最基本的情报。事实上我的情报证实了这个人的叙述。当地人认为他是一个十分吝啬、同时又极其粗暴而苛求的丈夫。也正是那个年青的欧内斯特医生,一个未婚的人,来和安伯利下棋,或许还和他的棋子闹着玩。所有这些看起来都很简单,人们会觉得这些已经够了——然而!——然而!” “困难在哪儿?” “也许是因为我的想象。好,不去管它吧,华生。让我们听听音乐来摆脱这繁重的工作吧。卡琳娜今晚在艾伯特音乐厅演唱,我们还有时间换服,吃饭,听音乐会。” 清晨我准时期了床,但一些面包屑和两个空蛋壳说明我的伙伴比我更早。我在桌上找到一个便条。 亲爱的华生: 我有一两件事要和安伯利商谈,此后我们再决定是否着手办理此案。请你在三点钟以前做好准备,那时我将需要你的帮助。 S.H. 我一整天未见到福尔摩斯,但在约定的时间他回来了,严肃、出神,一言不发。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安伯利来了吗?” “没有。” “啊!我在等他呢。”

   他并未失望,不久老头儿就来了,严峻的脸上带着非常焦虑、困惑的表情。 “福尔摩斯先生,我收到一封电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递过信,福尔摩斯大声念起来: 请立即前来。可提供有关你最近损失的消息。埃尔曼,牧师住宅 “两点十分自小帕林顿发出,"福尔摩斯说,“小帕林顿在埃塞克斯,我相信离弗林顿不远。你应该立即行动。这显然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发的,是当地的牧师。我的名人录在哪儿?啊,在这儿:‘J·C·埃尔曼,文学硕士,主持莫斯莫尔和小帕林顿教区。'看看火车表,华生。” “五点二十分有一趟自利物浦街发出的火车。” “好极了,华生,你最好和他一道去。他会需要帮助和劝告的。显然我们已接近此案最紧急的关头了。” 然而我们的主顾似乎并不急于出发。 “福尔摩斯先生,这简直太荒唐了,"他说。“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此行只能浪费时间和钱财。” “不掌握一点情况他是不会打电报给你的。立刻发电说你就去。” “我不想去。” 福尔摩斯变得严厉起来。 “安伯利先生,如果你拒绝追查一个如此明显的线索,那只能给警场和我本人留下最坏的印象。我们将认为你对这个调查并不认真。” 这么一说我们的主顾慌了。 “好吧,既然你那么看,我当然要去,"他说,“从表面看,此人不可能知道什么,但如果你认为——” “我是这样认为的,"福尔摩斯加重语平地说,于是我们出发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4

  我们离开房间之前,福尔摩斯把我叫到一旁叮嘱一番,可见他认为此行事关重大。"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一定要设法把他弄去,"他说。"如果他逃走或回来,到最近的电话局给我个信,简单地说声'跑了'就行。我会把这边安排好,不论怎样都会把电话拨给我的。” 小帕林顿处在支线上,交通不便。这趟旅行并没有给我留下好印象。天气炎热,火车又慢,而我的同路又闷闷不乐地沉默着,除了偶然对我们无益的旅行挖苦几句外几乎一言不发。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小车站,去牧师住宅又坐了两英里马车。一个身材高大、仪态严肃、自命不凡的牧师在他的书房里接待了我们。他面前摆着我们拍给他的电报。 “你们好,先生,"他招呼道,“请问有何见教?” “我们来,"我解释说,“是为了你的电报。” “我的电报!我根本没拍什么电报。” “我是说你拍给乔赛亚·安伯利先生关于他妻子和钱财的那封电报。” “先生,如果这是开玩笑的话,那太可疑了,"牧师气愤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提到的那位先生,而且我也没给任何人拍过电报。” 我和我们的主顾惊讶地面面相觑。 “或许搞错了,"我说,“也许这儿有两个牧师住宅?这儿是电报,上面写着埃尔曼发自牧师住宅。” “此地只有一个牧师住宅,也只有一名牧师,这封电报是可耻的伪造,此电的由来必须请警察调查清楚,同时,我认为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于是我和安伯利先生来到村庄的路旁,它就好象是英格兰最原始的村落。我们走到电报局,它已经关门了。多亏小路警站有一部电话,我才得以和福尔摩斯取得联系。对于我们旅行的结果他同样感到惊奇。 “非常蹊跷!"远处的声音说道,“真莫名片妙!亲爱的华生,我最担心的是今夜没有往回开的车了。没想到害得你在一个乡下的旅店过夜。然而,大自然总是和你在一起的,华生——大自然和乔赛亚·安伯利——他们可以和你作伴。"挂电话的当儿,我听到了他笑的声音。 不久我就发现我的旅伴真是名不虚传的吝啬鬼。他对旅行的花费大发牢骚,又坚持要坐三等车厢,后又因不满旅店的帐单而大发牢骚。第二天早晨我们终于到达伦敦时,已经很难说我们俩谁的心情更糟了。 “你最好顺便到贝克街来一下,"我说,“福尔摩斯先生也许会有新的见教。” “如果不比上一个更有价值的话,我是不会采用的,"安伯利恶狠狠地说。

  但他依然同我一道去了。我已用电报通知了福尔摩斯我们到达的时间,到了那儿却看见一张便条,上面说他到刘易萨姆去了,希望我们能去。这真叫人吃惊,但更叫人吃惊的是他并不是独自在我们主顾的起居室里。他旁边坐着一个面容严厉、冷冰冰的男人。黑皮肤、戴着灰色的眼镜,领带上显眼地别着一枚共济会的大别针。 “这是我的朋友巴克先生,"福尔摩斯说。"他本人对你的事也很感兴趣,乔赛亚·安伯利先生,尽管我们都在各自进行调查,但却有个共同的问题要问你。” 安伯利先生沉重地坐了下来。从他那紧张的眼睛和抽搐的五官上,我看出他已经意识到了起近的危险。 “什么问题,福尔摩斯先生?” “只有一个问题:你把尸体怎么处理了?” 他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枯瘦的手在空中抓着。他张着嘴巴,刹那间他的样子就象是落在网中的鹰隼。

  在这一瞬间我们瞥见了乔赛亚·安伯利的真面目,他的灵魂象他的肢体一样丑陋不堪。他向后往椅子上靠的当儿,用手掩着嘴唇,象是在抑制咳嗽。福尔摩斯象只老虎一样扑上去掐住他的喉咙,把他的脸按向地面。于是从他那紧喘的双唇中间吐出了一粒白色的药丸。 “没那么简单,乔赛亚·安伯利,事情得照规矩办。巴克,你看怎么样?” “我的马车就在门口,"我们沉默寡言的同伴说。 “这儿离车站仅有几百码远,我们可以一道去。华生,你在这儿等着,我半小时之内就回来。” 老颜料商强壮的身体有着狮子般的气力,但落在两个经验丰富的擒拿专家手中,也是毫无办法。

  他被连拉带扯地拖进等候着的马车,我则留下来独自看守这可怕的住宅。福尔摩斯在预定的时间之前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精明的警官。 “我让巴克去处理那些手续,"福尔摩斯说,“华生,你可不知道巴克这个人,他是我在萨里海滨最可恨的对手。所以当你提到那个高个、黑皮肤的人时,我很容易地就把你未提及的东西说出来。他办了几桩漂亮案子,是不是,警官?” “他当然插手过一些,"警官带有保留地答道。 “无疑,他的方法和我同样不规律。你知道,不规律有时候是有用的。拿你来说吧,你不得不警告说无论他讲什么都会被用来反对他自己,可这并不能迫使这个流氓招认。” “也许不能。但我们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福尔摩斯先生。不要以为我们对此案没有自己的见解,如果那样我们就不插手了。当你用一种我们不能使用的方法插进来,夺走我们的荣誉时,你应当原谅我们的恼火。” “你放心,不会夺你的荣誉,麦金农。我向你保证今后我将不再出面。至于巴克,除了我吩咐他的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警官似乎大松了一口气。 “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慷慨大度。赞扬或谴责对你影响并不大,可我们,只要报纸一提出问题来就难办了。” “的确如此。不过他们肯定要提问题的,所以最好还是准备好答案。比如,当机智、能干的记者问起到底是哪一点引起了你的怀疑,最后又使你确认这就是事实时,你如何回答呢?”

  这位警官看起来感到困惑不解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目前似乎并未抓住任何事实。你说那个罪犯当着三个证人的面想自杀,因为他谋杀了他的妻子和她的情人。此外你还拿得出什么事实吗?” “你打算搜查吗?” “有三名警察马上就到。” “那你很快就会弄清的。尸体不会离得太远,到地窖和花园里找找看。在这几个可疑的地方挖,不会花多长时间的。这所房子比自来水管还古老,一定有个废岂不用的旧水井,试试你的运气吧。” “你怎么会知道?犯案经过又是怎样的呢?” “我先告诉你这是怎么干的,然后再给你解释,对我那一直辛劳、贡献很大的老朋友就更该多解释一番。首先我得让你们知道这个人的心理。这个人很奇特——所以我认为他的归宿与其说是绞架,不如说是精神病犯罪拘留所。说得再进一步,他的天性是属于意大利中世纪的,而不属于现代英国。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守财奴,他的妻子因不能忍受他的吝啬,随时可能跟任何妻子走。这正好在这个好下棋的医生身上实现了。安伯利善于下棋——华生,这说明他的智力类型是喜用计谋的。他和所有的守财奴一样,是个好嫉妒的人,嫉妒又使他发了狂。不管是真是假,他一直疑心妻子私通,于是他决定要报复,并用魔鬼般的狡诈做好了计划。到这儿来!”

  福尔摩斯领着我们走过通道,十分自信,就好象他曾在这所房里住过似的。他在保险库敞开的门前停住了。 “喝!多难闻的油漆味!"警官叫道。 “这是我们的第一条线索,"福尔摩斯说,“这你得感谢华生的观察,尽管他没能就此追究下去,但却使我有了追踪的线索。为什么此人要在此刻使屋里充满这种强烈的气味呢?他当然是想借此盖住另一种他想掩饰的气味——一种引人疑心的臭味。然后就是这个有着铁门和栅栏的房间——一个完全密封的房间。把这两个事实联系到一块能得到什么结论呢?我只能下决心亲自检查一下这所房子。当我检查了干草市剧院票房的售票表——华生医生的又一功劳——查明那天晚上包厢的第二排三十号和三十二号都空着时,我就感到此案的严重性了。安伯利没有到剧院去,他那个不在场的证据站不住了。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让我精明的朋友看清了为妻子买的票的座号。现在的问题就是我怎样才能检查这所房子。我派了一个助手到我所能想到的与此案最无关的村庄,在他根本不可能回来的时间把他召去。为了避免失误,我让华生跟着他。那个牧师的名字当然是从我的名人录里找出来的。我都讲清楚了吗?” “真高,"警察敬畏地说。 “不必担心有人打扰,我闯进了这所房子。如果要改变职业的话,我会选择夜间行盗这一行的,而且肯定能成为专业的能手。注意我发现了什么。看看这沿着壁脚板的煤气管。它顺着墙角往上走,在角落有一个龙头。这个管子伸进保险库,终端在天花板中央的圆花窗里,完全被花窗盖住,但口是大开着的。任何时候只要拧开外面的开关,屋子里就会充满煤气。在门窗紧闭、开关大开的情况下,被关在小屋里的任何人两分钟后都不可能保持清醒。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卑鄙方法把他们骗进小屋的,可一进了这门他们就得听他摆布了。”

  警官有兴趣地检查了管子。“我们的一个办事员提到过煤气味,"他说,“当然那会儿门和窗子都已经打开了,油漆——或者说一部分油漆——已经涂在墙上了。据他说,他在出事的前一天就已开始油漆了。福尔摩斯先生,下一步呢?”“噢,后来发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清晨当我从餐具室的窗户爬出来时,我觉得一只手抓住了我的领子,一个声音说道:‘流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挣扎着扭过头,看见了我的朋友和对头,戴着墨镜的巴克先生。这次奇妙的遇合把我们俩都逗笑了。他好象是受雷·欧内斯特医生家之起进行调查的,同样得出了事出谋害的结论。他已经监视这所房子好几天了,还把华生医生当做来过这儿的可疑分子跟踪了。他无法拘捕华生,但当他看见一个人从餐具室里往外爬时,他就忍不住了。于是我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他,我们就一同办这个案子。” “为什么同他、而不同我们呢?” “因为那时我已准备进行这个结果如此完满的试验。我怕你们不肯那样干。” 警官微笑了。 “是的,大概不能。福尔摩斯先生,照我理解,你现在是想撒手不管此案,而把你已经获得的结果转交给我们。” “当然,这是我的习惯。” “好吧,我以警察的名义感谢你。照你这么说此案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找到尸体也不会有什么困难。” “我再让你看一点铁的事实,"福尔摩斯说,“我相信这点连安伯利先生本人也没有察觉。警官,在探索结论的时候你应当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你是当事人你会怎么干。这样做需要一定的想象力,但是很有效果。我们假设你被关在这间小房子里面,已没有两分钟的时间好活了,你想和外界取得联系、甚至想向门外或许正在嘲弄你的魔鬼报复,这时候你怎么办呢?” “写个条子。” “对极了。你想告诉人们你是怎么死的。不能写在纸上,那样会被看到。你如果写在墙上将会引仆人们的注意。现在看这儿!就在壁脚板的上方有紫铅笔划过的痕迹:'我们是——'至此无下文了。” “你怎么解释这个呢?” “这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可怜的人躺在地板上要死的时候写的。没等写完他就失去了知觉。” “他是在写'我们是被谋杀的。'” “我也这样想。如果你在尸体上发现紫铅笔——” “放心吧,我们一定仔细找。但是那些证券又怎么样呢?很明显根本没发生过盗窃。但他确实有这些证券,我们已经证实过了。” “他肯定是把证券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当整个私奔事件被人遗忘后,他会突然找到这些财产,并宣布那罪恶的一对良心发现把赃物寄回了,或者说被他们掉在地上了。” “看来你确实解决了所有的疑难,"警官说。"他来找我们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找你呢?” “纯粹是卖弄!"福尔摩斯答道。“他觉得自己很聪明,自信得不得了,他认为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他可以对任何怀疑他的邻居说:‘看看我采取了什么措施吧,我不仅找了警察,我甚至还请教了福尔摩斯呢。'” 警官笑了。 “我们必须原谅你的'甚至'二字,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这是我所知道的最独具匠心的一个案子。”

   两天之后我的朋友扔给我一份《北萨里观察家》双周刊杂志。在一连串以"凶宅"开头,以"警察局卓越的探案"结尾的夸张大标题下,有满满一栏报道初次叙述了此案的经过。文章结尾的一段足见一斑。它这样写道: “麦金农警官凭其非凡敏锐的观察力从油漆的气味中推断出可能掩饰的另一种气味,譬如煤气;并大胆地推论出保险库就是行凶处;随后在一口被巧妙地以狗窝掩饰起来的废井中发现了尸体;这一切将做为我们职业侦探卓越才智的典范载入犯罪学历史。” “好,好,麦金农真是好样的,"福尔摩斯宽容地笑着说。“华生,你可以把它写进我们自己的档案。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真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5

王冠宝石案

  华生医生很高兴又回到了贝克街二层的这间杂乱无章的房间,许多有名的冒险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他环顾室内,墙上贴着科学图表,屋里摆着被强酸烧坏的药品架子,屋角里立着小提琴盒子,煤斗里依然放着烟斗和烟草。最后他的眼光落到毕利的含笑而有神的脸上。

  这是一个小听差,年纪虽轻却很聪明懂事,有他在身边,可以抵消一点这位著名侦探的阴郁身影所造成的孤独寡合之感。 “一切都是老样子,毕利。你也没变。他也是老样子吧?” 毕利有点担心地瞧了瞧那关着的卧室门。 “我想他大概是上床睡着了,"毕利说。 当时正是一个明媚夏日的下午起点钟。但是华生已经十分熟悉他朋友的不规律生活,不会感到现在睡觉有什么奇怪。

  “就是说,目前正在办一件案子喽?” “是的,先生。他现在十分紧张。我很担心他的健康状况。他越来越苍白消瘦,还吃不下饭。赫德森太太总是问他:‘福尔摩斯先生,您几点钟用饭?'而他总是说:‘后天气点半。'您是知道他专心办案的时候是怎么过日子的。” “是的,毕利,我很清楚。” “目前他正在盯着个什么人。昨天他化装成一个找工作的工人,今天他成了一个老太太。差点儿把我也骗了,可我现在应该算是熟悉他的习惯了。"毕利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了指立在沙发上的一把很皱的阳伞。"这是老太婆的道具之一。” “这都是干什么呢?” 毕利放低了声音,仿佛谈论国家大事似的。"跟您说倒没关系,但不能外传。就是办那个王冠宝石的案子。” “什么——就是那桩十万英镑的盗窃案吗?” “是的,先生。他们决心要找回宝石。嘿,那天首相和内务大臣亲自来了,就坐在那个沙发上。福尔摩斯先生对他们态度挺好,他没说几句话就使他们放心了,他答应一定尽全力去办。

  然而那个坎特米尔勋爵——” “噢,他呀!” “正是他,先生。您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要让我说的话,他是一具活僵尸。我可以跟首相谈得来,我也不讨厌内务大臣,他是一个有礼貌、好说话的人。但是我可受不了这位勋爵大人。福尔摩斯也受不了他。您瞧,他根本不相信福尔摩斯先生,根本反对请他办案。他反倒巴不得他办案失败。” “福尔摩斯先生知道这个吗?” “福尔摩斯先生当然什么都知道。” “那就让咱们希望他办案成功,让坎特米尔勋爵见鬼去吧。嘿,毕利,窗子前边那个帘子是干什么的?” “三天以前福尔摩斯先生让挂上的,那背后有一个好玩的东西。”

  毕利走过去把遮在凸肚窗的凹处的帘子一拉。 华生医生不觉惊叹地叫了一声。那是他朋友的蜡像,穿着睡衣什么的,一应俱全,脸起向窗子,微微下垂,仿佛在读一本书,身体深深地坐在安乐椅里。毕利把头摘下来举在空中。 “我们把头摆成各种不同角度,为的是更象真人。要不是放着窗帘,我是不敢摸它的。打开窗帘,马路对过也可以看得见它。” “以前有一次我和福尔摩斯也使用过蜡人。” “那时候我还没来呢,"毕利说。他随手拉开帘子朝街上张望着。"有人在那边监视着我们。我现在就看得见那边窗口有一个家伙。您过来瞧瞧。”

   华生刚迈了一步,突然卧室的门开了,露出福尔摩斯的瘦高身材,他面色苍白而紧张,但步伐和体态象往常一样地矫健。他一个箭步跳到窗口,立刻把窗帘拉上了。 “不要再动了,毕利,"他说道。"刚才你有生命危险,而我目前还用得着你。华生,很高兴又在老地方见到你了。你来的正是时候,关键时刻。” “我猜也是这样。” “毕利,你可以走开了。这孩子是个问题。能有多少道理证明我让他冒危险是说得通的呢?” “什么危险,福尔摩斯?” “暴死的危险。我估计今晚会有事。” “什么事?” “被暗杀,华生。” “别开玩笑了,福尔摩斯!” “连我的有限的幽默感也不致开这样的玩笑。但是不管怎么说,眼前还是先娱乐一下吧,对不对?允许我喝酒吗?煤气炉和雪茄都在老地方。依我看你还是坐你原来的安乐椅吧。你大概还不会讨厌我的烟斗和我的糟糕烟草吧?最近它们代替了我的三餐。” “为什么不吃饭呢?” “因为饥饿可以改善人体的机能。做为一个医生你当然会承认,消化过程得到的供血量等于脑力所损失的供血量。而我就只是头脑,华生。除此以外我的身体只是一个附件儿。所以,我首先应该考虑脑的需要。” “不过,这个危险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趁着还没出事的时候,你把凶手的姓名地址记在脑子里说不定也有好处。你可以把它交给苏格兰场,连同我的问候和临终祝福。名字是西尔维亚斯——内格雷托·西尔维亚斯伯爵。写下来,伙计,写下来!莫尔赛花园街136号。记下了吗?”

  华生那忠厚的脸急得都发颤了。他很明白福尔摩斯冒的危险是多么大,也很知道他刚才说的话与其说是夸张不如说是缩小。华生一向是个行动家,这时他当机立断。 “算我一个,福尔摩斯。我这两天没什么事做。” “我说华生,你的人格可没见长进,还又添了说谎的毛病。你明明是一个忙不过来的医生,每个小时都有人来看病的。” “那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你为什么不叫人逮捕这个家伙呢?” “我确实可以这么做。这也正是使他焦躁的缘故。” “那你为什么不下手呢?” “因为我还不知道宝石藏在什么地方。” “对了!毕利跟我说过——是王冠宝石。” “不错,就是那颗硕大的发黄光的蓝宝石。我已经撒下网了,也逮住鱼了,就是没拿到宝石,那样抓其他们来又有什么用呢?当然可以为社会除一害。但这不是我的目的。我要的是宝石。” “这个西尔维亚斯伯爵是你的鱼之一吗?” “不错,而且是鲨鱼。他是咬人的。另一个是塞姆·莫尔顿,搞拳击的。塞姆倒是一个不坏的家伙,可惜被伯爵利用了。塞姆不是鲨鱼。他是一条大个的长着大头的傻鮈鱼。不过他也同样在我的网里扑腾呢。” “这个西尔维亚斯在什么地方呢?” “今天一上午我都是在他身边。你以前也看见过我化装成老太婆,华生。但今天最逼真。有一次他还真替我拾起了我的阳伞。'对不起,夫人,'他说。他有一半意大利血统,在他高兴的时候很有一点南方的礼貌风度,但不对劲儿的时候是个魔鬼的化身。人生真是无奇不有,华生。” “人生也可以变成悲剧。” “是的,也许可能。后来我一直跟着他到了米诺里斯的老斯特劳本齐商店。这个店是做汽枪的,做得相当精巧,我看现在就有一支在对过的窗口。你看见蜡人没有?当然,毕利给你看过了。蜡人的脑袋随时可能被子弹打穿。什么事儿,毕利?” 小听差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张名片。

  福尔摩斯看了它一眼就抬起了眉梢,脸上浮出打趣的微笑。 “这家伙来了。这一着我倒没料到。华生,拉网吧!这家伙是个有胆量的人。你大概听说过他作为一个大型比赛中的射手的名声吧。要是他能把我也收在他的成功的运动记录上头,那倒是一个胜利的结尾。这说明他已经感觉到我在收网了。” “叫警察!” “恐怕得叫,但不是马上。华生,你能不能从窗口看一下,街上是不是有一个人在溜达?” 华生小心地从帘子边上望了望。 “不错,有一个彪形大汉在门口晃荡。” “那就是莫尔顿——忠心而低能的塞姆。毕利,来访的那个先生在什么地方?” “在会客室。” “等我一按铃,你就带他上来。” “是,先生。” “要是我不在屋,你也让他一个人进屋。” “是,先生。”

  华生等毕利出去一关上门,就立刻对福尔摩斯严肃地说: “我说,福尔摩斯,这可不行。这个人是个亡命徒,是个不管不顾的人,他可能是来谋杀你的。” “我并不感到奇怪。”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你只会碍事。” “碍他的事?” “不,我的伙伴,是碍我的事。” “那我也不能离开你。” “华生,你走没关系,你会走的,因为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会这样做到底的。这个人虽说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来,倒反而能为我的目的服务。"说着他掏出日记本,匆匆写了几行字。“你把这个送到苏格兰场交给侦查处的尤格尔。然后你跟警察一起来。那就可以逮捕这家伙了。” “我会高高兴兴照办的。” “在你到来之前我刚好有时间找回宝石。"说着他按了一下铃。"咱们最好从卧室门走出去。这个旁门非常有用。我想在一边看看我的老鲨鱼,你知道我有特殊的办法。”

  于是,一分钟以后,毕利把西尔维亚斯伯爵让到空屋子里来了。这位有名的猎兽家、运动员兼花花公子是一个魁梧、黝黑的男子,留着威武的黑胡须,盖着下面凶残的薄嘴唇,上面伸着一个鹰嘴似的长而弯的鼻子。他服饰考究,但是花色领结以及闪闪发光的别针和戒指给人一种浮华的感觉。当他身后的门关上之后,他用凶恶而惊愕的目光到处乱看了一遍,仿佛每走一步都唯恐有陷阱似的。当他突然发现窗前安乐椅上方的头和睡衣领子时,他猛然吃了一惊。起初他的表情纯是惊奇,接着在他凶残的黑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可怕的希冀的光。他向四周看了一下,见确实没有人在场作证,他就举起粗手杖、踮起脚尖朝无声的人形走过去。

  当他正蜷身准备猛跳过去一击时,突然从卧室门口有一个冷静而讥讽的声音向他说道:“不要打坏它,伯爵!不要打破!” 凶手吓得一缩,痉挛的脸上充满惊恐之色。刹时间他又半举起那根加铅的手杖,仿佛又要对真人行凶似的,但是福尔摩斯那镇静的灰眼睛和讥讽的微笑使他的手又放了下来。 “这个玩意儿不错,”福尔摩斯说着朝人形踱过去。"是法国塑像家塔韦尼埃做的。他做蜡像的技巧不下于你的朋友斯特劳本齐做汽枪。” “什么汽枪!你说的是什么?” “请把帽子手杖放在茶几上。好!请坐。你愿意把手枪摘下来吗?好吧,你愿带着坐也随你的便。你的来访非常巧,因为我本来也很想找你稍微聊一聊。” 伯爵把粗眉毛一拧。 “我么,也是想跟你谈谈,所以才来的,福尔摩斯。我不否认刚才我是想揍你。” 福尔摩斯动了一下靠着桌边的腿。 “我看出来你有这种想法了,"他说。“不过,对我本人的关怀是怎么来的呢?” “因为你专门跟我捣乱。因为你派出你的爪牙跟踪我。” “什么?我的爪牙!没那回事!” “别装蒜!我叫人跟着他们来着。两方面都可以干这个,福尔摩斯。” “这倒没什么,西尔维亚斯伯爵,不过请你叫我名字的时候要加称呼。你应该知道,我干的这一行,只有流氓才象熟人那样直呼我的名字,你也会同意我的看法,不遵守正常礼貌是不利的。” “好吧,那就福尔摩斯先生吧。” “很好!我告诉你吧,你说我派人跟踪你的话是不对的。” 伯爵轻蔑地笑了。 “别人也会象你一样跟踪。昨天有一个闲散老头子。今天又是一个老太婆。他们盯了我一整天。” “说实在的,先生,你可真恭维我了。昨天道森老男爵还打赌说,我这个人,干了法律,亏了戏剧界了。怎么你今天也来抬举我的小小化装技术了?” “那难道——是你本人么?”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你看墙角那把阳伞,就是你开始怀疑我以前在敏诺里替我拾起来的。” “要是我晓得是你,你就甭打算——” “再回到这个寒舍了。我很明白这一点。你我都悔不该错过了好机会。既然你当时不知道是我,所以咱们又碰头了。”

  伯爵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你这么一说更严重了。不是你的探子而是你本人化装,你这个没事找事的!你承认你跟踪我。为什么跟踪?” “得了,伯爵,你过去在阿尔及利亚打过狮子的。” “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打猎?” “为什么?为了玩——为了刺激——为了冒险。” “也为了给国家除一害吧?” “正是。” “这也正是我的理由!” 伯爵一下跳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朝后裤袋摸去。 “坐下,先生,坐下!还有一个更实际的理由,我要那颗发黄光的宝石。” 伯爵往椅背上一靠,脸上露出狰狞的笑。 “原来如此!"他说道。 “你明知道我是为这个盯着你的。你今晚来的目的就是摸清我到底掌握你多少情况,消灭我有多大必要。好吧。我告诉你,从你的角度来说那是绝对必要的,因为我一切都知道,只除了一点,这是你即将告诉我的。” “好哇!请问,你要知道的这点是什么呢?” “宝石现在什么地方。” 伯爵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是想知道那个喽?但我怎么能告诉你它在什么地方呢?” “你能的,你一定会这样做。” “嗬!” “你岂不了我,伯爵。"福尔摩斯两眼盯着他,越盯越亮,最后成了两个有威力的钢点一般。"你是一块玻璃砖。我能看穿你的脑袋。” “那你当然能看出宝石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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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尔摩斯高兴地把手一拍,然后伸出一个指头嘲弄道:“这么说你确实知道了,你已经承认了。” “我什么也没承认。” “我说,伯爵,你要是放明白些,咱们可以打打交道。否则,对你不利。” 伯爵把头一仰,眼瞧着天花板。"你还说我诈你呢!"他说道。 福尔摩斯出神地看着他,如同一位下棋能手在思考着关键的一着。然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先生。” “是你!” “我!” “正是你!你的全部经历——每一件罪恶的冒险勾当。” “他妈的,福尔摩斯!"伯爵两眼冒火地喊道,“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全都在这儿,伯爵。比如哈罗德老太太的死亡真相,她把布莱默产业留给了你,而你立刻就赌光了。” “你在说梦话吧!” “以及瓦伦黛小姐的全部生气事迹。” “嗐!那你捞不到什么!” “还有的是。这里是一八九二年二月十三日在里维埃拉头等火车上抢劫的记录。这个是同一年在里昂的银行的伪造支票案。” “这个你说的不对。” “这么说别的都对了!嗨,伯爵,你是一个会打牌的人。在对手掌握了全部王牌的时候,交出你的牌是最省时间的了。” “你说这些和你刚才讲的宝石有什么关系?” “慢一点,伯爵。不要着急!让我来照我的简单平常的方式把话说明白。我掌握着这些针对你的情况,但在这一切之上的,我还完全掌握着你和你那个打手在王冠宝石案中的情况。” “嗬!当真?” “我掌握着送你到白金汉宫的马车夫,带你离开的马车夫。我掌握在出事地点看见过你的看门人。我掌握艾奇·桑德斯的情况,他不肯给你破开宝石。艾奇已经自首了。你的事露了。”

   伯爵头上的青筋全胀起来了。他那多毛的大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他似乎要说话,但吐不出字来。 “这就是我的牌,"福尔摩斯说。"现在我都摊出来。但是缺一张牌,是那张方块K。我不知道宝石在哪里。” “你不会知道了。” “真的吗?伯爵,放明白点,你权衡一下轻重。你将被关押二十年。塞姆也一样。那你要宝石有什么用呢?毫无用处。而如果你把宝石交出来——那我就搞一个不起诉。我们需要的不是抓住你或塞姆。我们要的是宝石。交出宝石,那么,只要你将来老老实实,我个人意见是放你自由。如果你再出乱子——那就下不为例。这次我的任务是拿到宝石,而不是抓住你。” “如果我不干呢?” “那个么,很遗憾,那只有抓你而不取宝石。” 这时毕利听到铃响走来。 “伯爵,我觉得不如也把你的朋友塞姆找来一起商量。不管怎么说,他的利益使他也应该有发言权。毕利,大门外有一个块头挺大、挺难看的先生。请他上楼来。” “如果他不来呢,先生?” “不要强迫。不要跟他动武。只要你告诉他西尔维亚斯伯爵找他,他当然会来的。” “你打算怎么办?"毕利一走,伯爵就问道。 “方才我的朋友华生也在这里。我对他说,我网里捉到一条鲨鱼和一条鮈鱼;现在我要拉网了,它们就会一起浮起来了。” 伯爵站了起来,一只手伸到背后。福尔摩斯握住睡衣口袋里的一样鼓起的东西。 “你得不了善终,福尔摩斯。” “我也时常有这个念头。这有多大关系吗?说实在的,伯爵,你自己的退场倒是躺着比立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是忧虑未来是病态的。为什么不让自己尽情享受当前呢?”

   突然从这位犯罪界能手的凶狠的黑眼睛里闪出一股野兽般的凶光。当他变得紧张和戒备时,福尔摩斯显得更高大了。“朋友,动手枪是没有用的,"福尔摩斯镇静自若地说。“你自己也知道,就算我给你时间去拿枪,你也不敢用枪。手枪是噪音很大的玩意儿,伯爵。还是用品枪好。噢,来了,我听见你可敬的合伙人的脚步声了。你好,莫尔顿先生。在街上怪闷的吧,是吗?” 这位拳击运动员是一个体格十分壮实的小伙子,长着一张愚蠢、任性的扁平脸。他不自然地站在门口,困惑地四下张望。福尔摩斯这种欣然亲切的态度对他来说是没有见过的新鲜事儿,虽然他模糊地意识到这是一种敌意,他却不知道怎样对付它。于是他就向他那位更狡黠的伙伴求救了。 “我说伯爵,现在唱的是什么戏?这个家伙想干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的嗓子低沉而沙哑。 伯爵端了端肩膀,倒是福尔摩斯答了话。 “莫尔顿先生,要是允许我用一句话来总括一下情况的话,那叫做全露出来啦。” 拳击运动员还是对他的同伙讲话。 “这小子是在说笑话呢,还是怎么的?我可没有心思取笑儿。” “我看也是,"福尔摩斯说道,“我看我可以担保你今天晚上会越来越不想笑。嗨,伯爵先生,我是一个忙人,我不能浪费时间。现在我进那间卧室去。我不在屋,请你们务必不要拘束客气。你可以不必拘着我的面子,把目前情况跟你的伙伴说清楚。我去练我的小提琴,拉一支《威尼斯船夫曲》。五分钟以后我再回这屋来听你的最后答复。我想你是听明白我才说的最后选择了吧?我们是得到你,还是得到宝石?” 说完福尔摩斯就走了,顺手从墙角拿走了小提琴。

  不一会儿,就从那闭着房门的卧室里传来了幽怨连绵的曲调。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尔顿没等他朋友来得及开口就着急地问道。"莫非他知道宝石的底细啦?” “他掌握的实在他妈的太多了。我不敢保险他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我的老天爷!"这位拳击运动员的灰黄色的脸更苍白了。 “艾奇把咱们给卖了。” “真的?真的吗?我非宰了他不可,我豁出上绞架了!” “那也不顶事。咱们得赶紧决定怎么办。” “等一等,"拳击运动员怀疑地朝卧室望了望。"这小子是个精明鬼,得防他一手,他是不是在偷听?” “他正在奏琴怎么能偷听呢?” “倒也是。但也许有人藏在帘子后面偷听呢。这屋的挂帘也实在多。"说着他向四周望了望。这时他第一次发现了福尔摩斯的蜡像,吃惊得伸出手来指着它,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嗐,那是蜡像!"伯爵说。 “假的?好家伙,吓坏了我啦。谁也看不出是假的。跟他一模一样,还穿着睡衣哪。但是,伯爵,你看这些帘子!” “别管什么帘子不帘子了!咱们正在耽误时间,没多少时间了。他马上就可能为宝石的事儿把咱们给押起来。” “他妈的这小子!” “但是只要咱们告诉他宝石藏在什么地方,他就放开手不管了。” “怎么!交出宝石!交出十万镑?” “两条道儿挑一条。” 莫尔顿用手去抓自己的短头发的脑袋。 “他是一个人在这儿。咱们把他干掉吧。要是这家伙闭上了眼,咱们就没的怕了。” 伯爵摇了摇头。 “他是有枪有准备的。要是咱们开枪打死他,在这么个热闹地方也很难逃走。再说,很可能警察已经知道他掌握的证据。嘿!什么声儿?” 似乎从窗口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声响。

  两个人立即转过身来,但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个怪像坐在那里之外,房间是空的。 “是街上的响声,"莫尔顿说,“我说,掌柜的,你是有脑子的人。你当然能想出办法来。要是动武不行,那我听你的。” “比他更强的人我也骗过,"伯爵答道,“宝石就在我的暗口袋里。我不能冒险把它乱放在别处。今晚就能将它送出英国,在星期天以前就可以在阿姆斯特丹把它切成四块了。他不知道范·塞达尔这个人。” “我还当塞达尔是下周才走呢。” “本来是的。但现在他必须立即动身。你我必须有一个人带着宝石溜到莱姆街去告诉他。” “但是假底座还没做好呢。” “那他也得就这么带走,冒险去办。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他再一次象一个运动员本能地感到危险时那样,狠狠地看了看窗口。不错,刚才的声响确实是来自街上的。 “至于福尔摩斯么,"他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很容易地骗他。知道吗,这个笨蛋只要能拿到宝石就不逮捕咱们。那好吧,咱们答应给他宝石。咱们告诉他错误线索,不等他发现上当咱们就到荷兰了。” “这主意我赞成!"莫尔顿一边咧嘴笑一边喊道。 “你去告诉荷兰人赶紧行动起来。我来对付这个傻瓜,假装检讨一番。我就说宝石在利物浦放着哪。妈的,这音乐真烦人!等他发现宝石不在利物浦的时候,宝石已经切成四块啦,咱们也在大海上啦。过来,躲开门上的钥匙孔。给你宝石。” “你可真敢把它带在身上。” “这儿不是最保险的地方吗?既然咱们能把它拿出白金汉宫,别人也能把它从我住所拿走。” “让我仔细参观参观它。” 伯爵不以为然地瞅了一眼他的同伴,没理那伸过来的脏手。 “怎么着?你当我会抢你吗?妈的,你跟我来这一套我可受不了!” “行了,行了,别动火,塞姆。咱们现在可千万不能吵架。到这边窗口来才看得清楚。拿它对着光线,给你!” “多谢!” 福尔摩斯从蜡像的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把就抢过宝石。

  他一只手攥着宝石,另一只手用手枪指着伯爵的脑袋。这两个流氓完全不知所措,吃惊得倒退了几步。他们惊魂未定,福尔摩斯已经按了电铃。 “不要动武,先生们,我求你们不要动武,看在一屋子家具的面上!你们应当知道反抗对你们是不合适的,警察就在楼下。” 伯爵的困惑超过了他的愤怒和恐惧。 “你是从什么地方——?"他上岂不接下平地说着。 “你的惊讶是可以理解的。你没注意到,我的卧室还有一个门直通这帘子后边。我本来想当我搬走蜡像的时候你一定听见声响了,但我很幸运。这样就使我有机会来聆听你们的生动谈话,要是你们觉察我在场,那谈话就没这么自然了。” 伯爵做了一个绝望无奈的表情。 “真有你的,福尔摩斯。我相信你就是魔鬼撒旦本人。” “至少离他不远吧,"福尔摩斯谦虚地笑道。 塞姆·莫尔顿的迟钝头脑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了,他才开了腔。 “没的说!"他说道,“不过,这个拉琴声是怎么来的?现在还响呢!” “不错,"福尔摩斯答道。"你想的很对。让它继续放吧!如今这唱机确是一种了不起的新发明。” 警察蜂拥而入,手铐响过之后犯人就给带到门口的马车上去了。

  华生留了下来,祝贺福尔摩斯在他的探案史上又添了光辉的一页。说话之间,不动声色的毕利又拿着盛名片的托盘进来了。 “坎特米尔勋爵驾到。” “请他上来吧,毕利。这就是那位代表最高阶层的贵族名士,"福尔摩斯说道,“他是一个出色的忠实的人物,但是有些迂腐。要不要稍稍捉弄他一下?冒昧地开他一个玩笑如何?照理说,他当然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情况。” 门开了,进来一位清瘦庄严的人,清瘦的面孔上垂着维多利亚中期式的光亮黑颊须,这与他的拱肩弱步颇觉不相称。福尔摩斯热情地迎上前去握住那漠然缺乏反应的手。 “坎特米尔勋爵,您好!今年天气够冷的,不过屋里还够热,我帮您脱脱大衣好吗?” “不必,谢谢。我不想脱。” 但福尔摩斯硬是拉住袖子不放手。 “请不必客气,让我帮您脱吧!我朋友华生医生可以担保,如今气温的变化非常有害健康。” 这位爵爷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 “我这样很舒服,先生!我坐不住。我只是进来打听一下你自愿张罗的案子进行得如何了。” “非常棘手——非常棘手。” “我早就知道如此。” 在这位老大臣的语调之中有一种明显的讥讽之意。“人人都是有其局限性的,福尔摩斯生生,但是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治疗我们的自鸣得意的毛病。” “不错,不错,我确实相当着急。” “那自然。” “尤其是关于一点。也许您能帮我一点忙?” “你求我帮忙有点为时太晚了。我还以为你有十足的办法呢。不过,我还是愿意帮忙。” “说起来,我们对于实际盗窃者是可以起诉无疑了。” “那要在你捉住他们之后。” “当然。但问题是——对于收赃者我们将如何起诉呢?” “你提这个问题不是有点为时过早吗?” “计划周密点好。那么,照您看来对收赃者采取行动的确凿证据是么?” “实际占有宝石。” “据此你会逮捕他吗?” “毫无疑问。” 福尔摩斯从来不笑出声来,这次却是他老朋友华生记忆中几乎近于笑出声的一次。 “那么,先生,我将不得不建议逮捕你。” 坎特米尔勋爵非常生气。

  他那苍白的面颊也被老年人的火气加深了颜色。 “你太放肆了,福尔摩斯先生。在五十年的公职生活中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体。先生,我是一个公务繁忙、职责重大的人,我没有这种时间和趣味来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可以坦白地对你讲,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的能力,我一向认为把这案子交给正式警察去办要安全得多。你刚才的行为证实了我的判断。先生,再见。” 福尔摩斯立刻转身站到门前。 “等一等,先生,"他说,“把宝石带走比暂时占有它将构成更严重的罪状。” “这太不象话了!让我过去!” “请你摸一下大衣右手口袋。”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 “别急,别急,照我的话做。”

  几秒钟之后这位不胜惊讶的勋爵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颤抖的手掌上放着那颗硕大的发黄光的宝石。 “呵!呵!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 “真抱歉,勋爵,真抱歉!"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我的这位老朋友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有一种爱搞恶作剧的坏毛病。还有,我酷爱戏剧性效果。我冒昧地——非常冒昧地——在您刚进来的时候把宝石放在您口袋里了。” 老勋爵看看宝石又看看福尔摩斯的笑脸。 “先生,我确实困惑不解。不过——这倒真是王冠宝石。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对你不胜感激之至。你的幽默感么,正如你自己所称,确乎有点怪癖,而且表现的又特别不是时机,但不管怎么说我收回我刚才所说有关你的专业才能的评语。但是你到底是怎么——” “案子才办了一半,细节暂可不谈。坎特米尔勋爵,您现在回去向上边报告好消息,这总可以稍稍弥补我的恶作剧了吧。毕利,送客。还有,告诉赫德森太太尽快开两个人的饭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8

三、回忆录(上)


银色马


  一天早晨,我们一起用早餐,福尔摩斯说道:

  “华生,恐怕我只好去一次了。”

  “去一次?!上哪儿?”

  “到达特穆尔,去金斯皮兰。”

  我听了并不惊奇。老实说,我本来感到奇怪的是,目前在英国各地到处都在谈论着一件离奇古怪的案件,可是福尔摩斯却没有过问。他整日里紧皱双眉,低头沉思,在屋内走来走去,装上一斗又一斗的烈性烟叶,吸个没完,对我提出的问题和议论,完全置之不理。报刊经售人给我们送来当天的各种报纸,他也仅仅稍一过目就扔到一旁。然而,尽管他沉默不语,我完全清楚地知道,福尔摩斯正在仔细考虑着什么。当前,人们面前只有一个问题,迫切需要福尔摩斯的分析推论智能去解决,那就是韦塞克斯杯锦标赛中的名驹奇异的失踪和驯马师的惨死。所以,他突然声称,他打算出发去调查这件戏剧性的奇案,这不出我所料,也正中我下怀。

  “要是我不妨碍你的话,我很愿和你一同去。”

  “亲爱的华生,你能和我一同去,那我非常高兴。我想你此去决不会白白浪费时间的,因为这件案子有一些特点,看来它可能是极为独特的。我想,我们到帕丁顿刚好能赶上火车,在路上我再把这件案子的情况详细谈一谈。你最好能把你那个双筒望远镜带上。”

  一小时以后,我们已坐在驶往埃克塞特的头等车厢里,一顶带护耳的旅行帽掩住福尔摩斯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他正在匆匆浏览他在帕丁顿车站买到的一堆当天报纸。我们早已过了雷丁站很远,他把最后看的那张报纸塞在座位下面,拿出香烟盒来让我吸烟。

  “我们行进得很快,”福尔摩斯望着窗外,看了看表说道,”现在我们每小时的车速是五十三英里半。”

  “我没有注意数四分之一英里的路杆,”我说道。

  “我也没注意。可是这条铁路线附近电线杆的间隔是六十码,所以计算起来很简单。我想你对于约翰·斯特雷克被害和银色白额马失踪的事,已经知道了吧。”

  “我已经看到电讯和新闻报道了。”

  “对这件案子,思维推理的艺术,应当用来仔细查明事实细节,而不是去寻找新的证据。这件惨案极不平凡,如此费解,并且与那么多人有切身利害关系,使我们颇费推测、猜想和假设。困难在于,需要把那些确凿的事实——无可争辩的事实与那些理论家、记者虚构粉饰之词区别开来。我们的责任是立足于可靠的根据,得出结论,并确定在当前这件案子里哪一些问题是主要的。星期二晚上,我接到马主人罗斯上校和警长格雷戈里两个人的电报,格雷戈里请我与他合作侦破这件案子。”

  “星期二晚上!”我惊呼道,”今天已经是星期四早晨了。为什么你昨天不动身呢?”

  “我亲爱的华生,这是我的过错,恐怕我会发生很多错误,而并不象那些只是通过你的回忆录知道我的人所想象的那样。事实是,我并不相信这匹英国名驹会隐藏得这么久,特别是在达特穆尔北部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昨天我时时刻刻指望着能听到找到马的消息,而那个拐马的人就是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凶手。哪知到了今天,我发现除了捉住年轻人菲茨罗伊·辛普森以外,没有任何进展。我感到是该我行动的时候了。不过,我觉得昨天的时间也并没有白白浪费。”

  “那么说,你已经作出了分析判断。”

  “至少我对这件案子的主要事实有了一些了解。现在我可以对你一一列举出来。我觉得,弄清一件案子的最好办法,就是能把它的情况对另一个人讲清楚。此外,如果我不告诉你我们现在掌握什么情况,我就很难指望得到你的帮助。”

  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抽了一口雪茄,福尔摩斯俯身向前,用他那瘦长的食指在他左手掌上指点着,向我说明引起我们这次旅行的事件的梗概。

  “银色白额马,”福尔摩斯说道,“是索莫密种,和它驰名的祖先一样,始终保持着优秀的记录。它已经是五岁口了,在赛马场上每次都为它那幸运的主人罗斯上校赢得头奖。在这次不幸事件以前,它是韦塞克斯杯锦标赛的冠军,人们在他身上的赌注是三比一。然而它是赛马嗜好者最爱的名驹,而①且从未使它的爱好者落空,因此,即使是这样的悬殊的赌注,①赌注三比一是指比赛或打赌时,赢时只拿对方一份,输时则给对方三份。——译者注也有巨款押在它身上。所以,设法阻止银色白额马去参加下星期二的比赛,显然同许多人的切身利害息息相关。

  “当然,在上校驯马厩所在地金斯皮兰,人们都知道这种事实,所以,对这匹名驹采取了各种预防措施来保护它。驯马人约翰·斯特雷克原是罗斯上校的赛马骑师,后来因体重增加,才另换他人。斯特雷克在上校家做了五年骑师,七年驯马师,平时的表现是一个热心肠的诚实仆人。斯特雷克手下有三个小马倌。马厩不大,一共只有四骑马。一个小马倌每天晚上都住在马厩里,另外两个就睡在草料棚中。三个小伙子的品行都很好。约翰·斯特雷克已经结婚,住在离马厩二百码远近的一座小别墅里。他没有孩子,有一个女仆,生活还算舒适。那个地方很荒凉,在北边半英里以外,有几座别墅,是塔维斯托克镇的承包商建造的,专供病人疗养以及其他愿来呼吸达特穆尔新鲜空气的人住用。向西二英里以外就是塔维斯托克镇,穿过荒野,大约也有二英里远近,有一个梅普里通马厩,是属于巴克沃特勋爵的,管理人名叫赛拉斯·布朗。荒野其他方向则异常荒凉,只有少数流浪的吉卜赛人散居着。这件祸事发生的星期一晚上,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这天晚上,象平常一样,这些马匹经过驯练,刷洗,马厩在九点钟上了锁。两个小马倌到斯特雷克家去,在厨房里用过晚饭。第三个小马倌内德·亨特留下看守。九点过几分以后,女仆伊迪丝·巴克斯特把内德的晚饭送到马厩来,这是一盘咖喱羊肉。她没有带饮料,因为马厩里有自来水,按规定,看马房的人在值班时,不能喝别的饮料。因为天很黑,这条小路又穿过荒野,所以这个女仆带着一盏提灯。

  “伊迪丝·巴克斯特走到离马厩不到三十码时,一个人从暗处走出来,叫她站住。在提灯的黄色灯光下,她看到这个人穿戴得象个上流社会的人,身穿一套灰色花呢衣服,头戴一顶呢帽,脚登一双带绑腿的高统靴子,手拿一根沉重的圆头手杖。然而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脸色过分苍白,神情紧张不安。她想,这个人的年龄恐怕要在三十岁以上。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他问道,'要不是看到你的灯光,我真想在荒野里过夜了。'

  “'你走到金斯皮兰马厩旁边了。'女仆说。

  “啊,真的!真好运气!'他叫道,'我知道每天晚上有一个小马倌独自一人睡在这里。或许这就是你给他送的晚饭吧。我相信你总不会那么骄傲,连一件新衣服的钱也不屑赚吧?

  '这个人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白纸片,‘务必在今天晚上把这东西送给那个孩子,那你就能得到可以买一件最漂亮的上衣的钱。'

  “他这种认真的样子,使伊迪丝大为惊骇,赶忙从他身旁跑过去,奔到窗下,因为她惯于从窗口把饭递过去。窗户已经打开了,亨特坐在小桌旁边。伊迪丝刚刚开口要把发生的事告诉他,这时陌生人又走过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9

  “'晚安,'陌生人从窗外向里探望着说道,'我有话同你说,'姑娘发誓说,在他说话时,她发现他手里攥着一张小纸片,露出一角来。

  “'你到这里有什么事?'小马倌问道。

  “'这件事可以使你口袋里装些东西,'陌生人说道,'你们有两骑马参加韦塞克斯杯锦标赛,一匹是银色白额马,一匹是贝阿德。你把可靠的消息透露给我,你不会吃亏的。听说在五弗隆距离赛马中,贝阿德可以超过银色白额马一百①码,你们自己都把赌注押到贝阿德身上,这是真的吗?'

  “'这么说,'你是一个该死的赛马探子了!'这个小马倌喊道,'现在我要让你知道,在金斯皮兰我们是怎样对付这些家伙的。'他跑过去把狗放出来。这个姑娘赶紧奔回家去,不过她一面跑,一面向后望,她看到那个陌生人还俯身向窗内探望。可是,过了一分钟,亨特带着猎狗一同跑出来时,这个人已经走开了,尽管亨特带着狗绕着马厩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踪影。”

  “等一等,”我问道,”小马倌带着狗跑出去时,没有把门锁上吗?”

  “太好了,华生,太好了!”我的伙伴低声说道,“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所以昨天特意往达特穆尔发了一封电报查问这件事。小马倌在离开以前把门锁上了。我还可以补充一点,这扇窗户小得不能钻进人来。

  “亨特等那两个同伙小马倌回来以后,便派人去向驯马师报信,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斯特雷克听到报告以后,虽不知道这里面实在的用意是什么,却非常惊慌。这件事使他心神不安,所以,斯特雷克太太在半夜一点钟醒来时,发现他正在穿衣服。斯特雷克对他妻子的询问回答说,因为他挂念这几骑马,所以一直不能入睡,他打算到马厩去看看它们是①弗隆:英国长度单位,等于八分之一英里。——译者注否一切正常。斯特雷克的妻子听到雨点嘀嘀嗒嗒地打在窗上,央求他留在家里,可是他不顾妻子的请求,披上雨衣就离开了家。

  “斯特雷克太太早晨七点钟一觉醒来,发觉她丈夫还没回来,急忙穿好衣服,把女仆叫醒,一同到马厩去了。只见厩门大开,亨特坐在椅子上,身子缩成一团,完全昏迷不省人事,厩内的名驹不知去向,驯马师也毫无踪影。

  “她们赶快把睡在草料棚里的两个小马倌叫醒,因为他们两个人睡得非常死,所以晚上什么也没听到。亨特显然受到强烈麻醉剂的影响,所以怎么也叫不醒他,两个小马倌和两个妇女只好任亨特睡在那里不管,都跑出去寻找失踪的驯马师和名驹。他们原以为驯马师出于某种原因把马拉出去进行早驯练,可是他们登上房子附近的小山丘向周围的荒野望过去,没有看到失踪的名驹的一点影子,却发现一件东西,使他们预感到发生了不幸事件。

  “离马厩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斯特雷克的大衣在金雀花丛中曝露出来。那附近的荒野上有一个凹陷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们找到了不幸的驯马师的尸体。他的头颅已被砸得粉碎,分明是遭到什么沉重凶器的猛烈打击。他股上也受了伤,有一道很整齐的长伤痕,显然是被一种非常锐利的凶器割破的。斯特雷克右手握着一把小刀,血块一直凝到刀把上,很明显,他与攻击他的对手搏斗过,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条黑红相间的丝领带,女仆认出来,那个到马厩来的陌生人头天晚上就戴着这样的领带。亨特恢复知觉以后,也证明这条领带是那个人的。他确信就是这个陌生人站在窗口的时候,在咖喱羊肉里下了麻醉药,这样就使马厩失去了看守人。至于那失去的名驹,在不幸的山谷底部泥地上留有充足的证明,说明搏斗时名驹也在场。可是那天早晨它就失踪了,尽管重价悬赏,达特穆尔所有的吉卜赛人都在注意着,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最后还有一点,经过化验证明,这个小马倌吃剩下的晚饭里含有大量麻醉剂,而在同一天晚上斯特雷克家里的人也吃同样的菜,却没有任何不良后果。

  “全案的基本事实就是这样。我讲时把一切推测都抛掉了,尽可能不加任何虚饰。现在我把警署处理这件事所采取的措施向你讲一讲。

  “受命调查该案的警长格雷戈里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官员。要是他的禀赋里多少再有一点儿想象力,那他准会在那门职业中得到高升。他到了出事地点,立刻找到了那个嫌疑犯,并把他逮捕起来。找到那个人并不难,因为他就住在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小别墅里。他的名字,好象叫菲茨罗伊·辛普森。他是一个出身高贵、受过很好教育的人,在赛马场上曾挥霍过大量钱财,现在靠在伦敦体育俱乐部里作马匹预售员糊口。检查他的赌注记录本,发现他把总数五千镑的赌注押在银色白额马败北上。被捕以后,辛普森主动说明他到达特穆尔是希望探听有关金斯皮兰名驹的情况,也想了解有关第二名驹德斯巴勒的消息。德斯巴勒是由梅普里通马厩的赛拉斯·布朗照管的。对那天晚上的事,他也不否认,可是却解释说,他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想得到第一手情报而已。在给他看那条领带以后,他脸色立时变得苍白异常,丝毫不能说明他的领带是怎样落到被害人手中的。他的衣服很湿,说明那天夜晚曾冒雨外出,而他的槟繟E木手杖上端镶着铅头,如果用它反复打击,那它就完全可以作武器,使驯马师遭到如此可怕的创伤致死。可是从另一方面看,辛普森身上却没有伤痕,而斯特雷克刀上的血迹说明至少有一个袭击他的凶手身上带有刀伤,概括地说,情况就是这样。华生,如果你能给我一些启发,那我就非常感激你了。”

  福尔摩斯以他那种独特的能力把情况讲述得非常清楚,使我听得入了神。尽管我已经知道了大部分情况,我还是看不出这些事情互相之间有什么关系,或这些关系有些什么重要意义。

  “会不会是在搏斗时,斯特雷克大脑受了伤,然后自己把自己割伤了呢?”我提出了看法。

  “可能性很大,十有八九是如此,”福尔摩斯说道,“这样的话,对被告有利的一个证据就不存在了。”

  “还有,”我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警察的意见是什么。”

  “我担心我们的推论正和他们的意见相反,”我的朋友又拉回话题说,”据我所知,警察们认为,菲茨罗伊·辛普森把看守马房的人麻醉倒以后,用他事先设法复制好的钥匙打开马厩大门,把银色白额马牵出来。显然,他是打算把马偷走的。马辔头没有了,所以辛普森必然把这个领带套在马嘴上,然后,就让门那么大敞着,把马牵到荒野上,在半路碰到了驯马师,或者是被驯马师追上,这样自然就引起了争吵,尽管斯特雷克曾用那把小刀自卫,辛普森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而辛普森则用他那沉重的手杖把驯马师头颅打碎。然后,这个偷马贼把马藏在隐蔽的地方,要不就是在他们搏斗时,那骑马脱缰逃走,现在正漂泊在荒野中。这就是警察们对这件案子的看法。尽管这种说法是不大可靠的,可是所有其它解释则更是不可能的了。不管怎样,只要我到达现场,我会很快把情况查清的,在这以前,我实在看不出我们如何能从当前情况向前跨进一步。”

  我们到达小镇塔维斯托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塔维斯托克镇就象盾牌上的浮雕一样,坐落在达特穆尔辽阔原野的中心,车站上已有两位绅士在等候我们,一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生着鬈曲的头发和胡须,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炯炯发光。另一个人身材矮小,机警异常,非常干净利落,身穿礼服大衣,脚上是一双有绑腿的高统靴子,修剪整齐的络腮胡子,戴着一只单眼镜,这个人就是著名的体育爱好者罗斯上校。前一个人则是警长格雷戈里,他已经誉满英国侦探界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能前来,我真感到高兴,”上校说道,”警长已尽一切力量为我们探查,我愿尽一切力量设法为可怜的斯特雷克报仇,并重新找到我的名驹。”

  “有什么新的进展吗?”福尔摩斯问道。

  “很抱歉,我们的收获很少,”警长说道,“外面有一辆敞篷马车,你一定愿意在天黑以前去看看现场,我们可以在路上谈一谈。”

  一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坐在舒适的四轮马车里,轻捷地穿过德文郡的这个古雅的城市。

  警长格雷戈里满脑子都是情况,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福尔摩斯偶尔问一问,或插一两句话。我颇感兴趣地注意倾听这两位侦探的对话,罗斯上校则抱臂向后倚靠着,帽子斜拉到双眼上。格雷戈里把他的意见系统地说了出来,几乎和福尔摩斯在火车上的预言完全一样。

  “法网已把菲茨罗伊·辛普森紧紧套住,”格雷戈里说道,”我个人相信他就是凶手;同时,我也认识到证据还不确凿,如有新的进展,很可能推翻这种证据。”

  “那么斯特雷克的刀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在他倒下去时自己划伤的。”

  “在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也是这样推测的。这样的话,情况就对辛普森不利了。”

  “那是毫无疑问的了。辛普森既没有刀,又没有伤痕。可是,对他不利的证据却是非常确凿的。他对那匹失踪的名驹非常注意,又有毒害小马倌的嫌疑,他还在那晚暴雨中外出,并且有一根沉重的手仗,他的领带也在被害人手中。我想,我们完全可以提出诉讼了。”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19

  “一个聪明的律师完全可以把它驳倒,”福尔摩斯说道,”他为什么要从马厩中把马偷走呢?假如他想杀害它,为什么不在马厩内动手呢?在他身上发现有复制的钥匙吗?是哪家药品商卖给他的烈性麻醉剂?首先,他一个外乡人能把马藏到哪里?况且还是这样一匹名驹?他要女仆转交给看马房少年的那张纸,他自己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他说那是一张十镑的钞票。他的钱包里确实有一张十镑的纸币。不过你所提的其他疑难问题并不象你所想象的那么难于解决。他在这一地区并不是一个陌生人。每年夏季他要到塔维斯托克镇来住两次。麻醉剂可能是从伦敦带来的。这把钥匙,既已达到使用目的,也许早已扔掉。那匹名驹可能在荒野中的坑穴里或在一个废旧矿坑里。”

  “至于那条领带,他怎么说的呢?”

  “他承认那是他的领带,可是却声称已经遗失了。不过有一个新情况足以证明是他把马从马厩中牵出来的。”

  福尔摩斯侧耳倾听着。

  “我们发现许多足迹,说明有一伙吉卜赛人在星期一夜晚来到距发生凶杀案地点一英里之内的地方。星期二他们就离开了。现在,我们假定,在辛普森和吉卜赛人之间有某些协议,在辛普森被人追赶上时,他不是可以把马交给吉卜赛人吗?现在那匹名驹不是可以仍在那些吉卜赛人手中吗?”

  “这当然可能。”

  “正在荒原上搜寻这些吉卜赛人。我也把塔维斯托克镇周围十英里以内每一家马厩和小房屋都检查过了。”

  “听说,就在附近不是还有一家驯马厩吗?”

  “对,这一点我们当然不能忽视。因为他们的马德斯巴勒是打赌中的第二名驹,名驹银色白额马的失踪对他们非常有利。传说驯马师赛拉斯·布朗在这个比赛项目中下了很大赌注,再说,他对可怜的斯特雷克并不友好。不过,我们已经检查了这些马厩,没有发现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辛普森这个人和梅普里通马厩的利益没有什么关系吗?”

  “完全没有关系。”

  福尔摩斯向后靠在车座靠背上,谈话中断了。几分钟以后,我们的马车已停在路旁一座整齐的红砖长檐小别墅前,相距不远,穿过驯马场,是一幢长长的灰瓦房。四外是平缓起伏的荒原,铺满古铜色枯萎的凤尾草,一直延伸到天边,只有塔维斯托克镇的一些尖塔偶尔把荒原遮断。再向西去,还有一群房屋遮断荒原,那就是梅普里通的一些马厩。除了福尔摩斯以外,我们都跳下车来。福尔摩斯仍仰靠在车座靠背上,双目远望着天空,出神地凝思着。

  我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臂,他才猛然跳下车来。

  “对不起,”福尔摩斯把身体转向罗斯上校,罗斯上校正惊奇地望着他,福尔摩斯说道,“我正在幻想。”他的双眼发出异样的光彩,尽力抑制着兴奋的心情,我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他已经有了线索,但想不出他是从什么地方找到那线索的。

  “也许你愿意立刻就到犯罪现场去吧?福尔摩斯先生,”格雷戈里说道。

  “我想我还是先在这里稍停一停,查清一两个细节问题。我看,斯特雷克的尸体已经抬回到这里了吧?”

  “是的,就在楼上。明天才能验尸。”

  “他在你这里服务多年了吧?罗斯上校。”

  “对,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出色的仆人。”

  “警长,我想你已经检查过死者衣袋里的东西并列了清单吧?

  “我把东西都放在起居室里,你如果愿意看,就去看吧。”

  “那太好啦。”

  我们都走进前厅,围着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来,警长打开了一个方形锡盒,把一些东西放在我们面前。这里有一盒火柴,一根两英寸长的蜡烛,一支用欧石南根制成的ADP牌烟斗,一个海豹皮烟袋,里面装着半盎司切得长长的板烟丝,一块带金表链的银怀表,五个一英镑金币,一个铝制铅笔盒,几张纸,一把象牙柄小刀,刀刃非常精致、坚硬,上面刻着伦敦韦斯公司字样。

  “这把刀子很奇特,”福尔摩斯说着,把刀拿起打量了一会,”我想,刀上有血迹,这就是死者拿着的那把刀子吧?华生,这样的刀子你一定很熟悉吧。”

  “这就是我们医生所说的眼翳刀,”我说道。

  “我也这样想。刀刃非常精致,是作非常精密的手术用的。一个人带着这样的小刀在暴雨中外出,又没有把它放到衣袋里,这倒是很奇怪的事。”

  “我们在他的尸体旁边找到这把小刀的软木圆鞘,”警长说道,“他的妻子告诉我们这把刀原本放在梳妆台上,他在走出家门时把它带上了,这本来不是一件得手的武器,可是或许在这种时刻这是他能拿到的最好武器了。”

  “非常可能。这些纸是怎么回事呢?”

  “三张是卖草商的收据。一张是罗斯上校给他的指示信。另一张是妇女服饰商的三十七镑十五先令发票,开仆人是邦德街莱苏丽尔太太。发票是开给威廉·德比希尔先生的。斯特雷克太太告诉过我们,德比希尔先生是她丈夫的朋友,往来信件有时就寄到她这里。”

  “德比希尔太太倒很阔绰呢,”福尔摩斯看了看发票说道,”二十二畿尼一件衣服可不算便宜罗。不过,这里没有什么可查看的了,我们现在可以到犯罪现场去了。”

  我们走出起居室,一个女人正在过道等着,她走上前来,用手拉了拉警长的衣袖。这个女人面容憔悴,瘦削,显出近日来颇受惊吓。

  “你抓到他们了吗?你找到他们了吗?”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没有,斯特雷克太太。不过福尔摩斯先生已经从伦敦到这里来帮助我们,我们一定尽全力去破案。”

  “不久以前我肯定在普利茅斯一座公园里见过你,斯特雷克太太,”福尔摩斯说道。

  “不,先生,你弄错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20

  “哎呀!我可以发誓。你那时穿着一件淡灰色镶舵鸟毛的外套。”

  “我从来没有一件这样的衣服,先生,”这个女人答道。

  “啊,这就完全清楚了,”福尔摩斯说道,道了一下歉,就随着警长走出来了。走不多远,便穿过荒原来到发现死尸的地点,坑边就是曾经挂着大衣的金雀花丛。

  “我听说,那晚并没有风,”福尔摩斯说道。

  “没有,但是雨下得很大。”

  “既然是这样,那么大衣决不是被风吹到金雀花丛上,而是有人放到这里的。”

  “对,是有人挂到金雀花丛上的。”

  “这倒很值得注意。我发觉这里有许多足迹。不用说,从星期一夜晚起,有好多人到过这里。”

  “在尸体旁边曾经放了一张草席,我们大家都站在席子上。”

  “太好了。”

  “这袋子里有斯特雷克穿的一只长统靴,菲茨罗伊·辛普森的一只皮鞋和银色白额马的一块蹄铁。”

  “我亲爱的警长,你真高明!”福尔摩斯接过布袋,走到低洼处,把草席拉到中间,然后伸长脖子伏身席上,双手托着下巴,仔细查看面前被践踏的泥土。”哈!这是什么?”福尔摩斯突然喊道。这是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火柴,这根蜡火柴上面裹着泥,猛然一看,好象是一根小小的木棍。

  “不能想象,我怎么会把它忽略了。”警长神情懊恼地说道。

  “它埋在泥土里,是不容易发现的,我所以能看到它,是因为我正在有意找它。”

  “怎么!你本来就料到可能找到这个吗?”

  “我想这不是不可能的。”

  福尔摩斯从袋子里拿出长统靴和地上的脚印一一比较,然后爬到坑边,慢慢匍匐前进到羊齿草和金雀花丛间。

  “恐怕这里不会有更多的痕迹了,”警长说道,“我在周围一百码之内都仔细检查过了。”

  “的确!”福尔摩斯站起来说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必再多此一举了。可是我倒愿意在天黑以前,在荒原上略微走一走,明天对这里的地形就可以熟悉一些,我想,为了讨个吉利,我把这块马蹄铁装在我衣袋里。”

  罗斯上校对我的伙伴这样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工作方法,感到非常不耐烦,看了看他的表。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去,警长,”罗斯上校说道,“有几件事,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特别是,我们要不要向公众声明,把我们的那骑马的名字从参加赛马的名单中取消。”

  “当然不必了,”福尔摩斯果断地高声说道,“我一定能让它参加比赛。”上校点了点头。

  “听到你的意见,我很高兴,先生,”罗斯上校说道,“请你在荒原上走一走之后,到可怜的斯特雷克家找我们,然后我们一起乘车到塔维斯托克镇去。”

  罗斯上校和警长已经返回,福尔摩斯和我两个人一起在荒原上慢慢散步。夕阳冉冉隐没到梅普里通马厩后面,我们面前广阔无垠的平原上沐浴着金光,晚霞洒射在羊齿草和黑莓上。可是面对这绚丽景色,福尔摩斯却无意欣赏,完全沉浸在深思之中。

  “华生,这样吧,”他终于说道,“我们先把是谁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问题暂时放下,目前仅限于寻找马的下落。现在,假设在悲剧发生的当时或在悲剧发生后,这骑马脱缰逃跑,它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马是爱合群的。按照它的本性,它不是回到金斯皮兰马厩,就是跑到梅普里通马厩去了。它怎么会在荒原上乱跑呢?假使如此,它一定会被人看到的。

  吉卜赛人又为什么要拐走它呢?这些人品常一听说出了什么乱子,总是躲得远远的,唯恐被警察纠缠不休。他们是不会认为能卖掉这样一匹名驹的。要是带上它,他们要冒很大风险而且一无所获,这一点是非常清楚的。”

  “那么,马在哪里呢?”

  “我已经说过,它不是到金斯皮兰就是到梅普里通去了。现在不在金斯皮兰,那一定在梅普里通。我们就按这个假想去办,看结果怎么样。警长说过,这一片荒原的土质非常坚硬而且干燥,可是向梅普里通地势则愈来愈低,从这里你可以看到那边是一个长长的低洼地带,在星期一夜晚一定是非常潮湿的。要是我们的假定不错,那么这匹名驹必然会经过那里,我们就可以在那里找到它的蹄印了。”

  我们边谈边走,兴致勃勃,几分钟以后,就走到我们所说的洼地了。我按照福尔摩斯的要求,向右边走去,福尔摩斯则走向左方,可是我走了还不到五十步,就听到他叫我,并且看到他向我招手。原来在他面前松软的土地上有一些清晰的马蹄印,而福尔摩斯从袋里取出马蹄铁与地上的蹄印一对照,竟完全吻合。

  “你瞧设想该是多么重要,”福尔摩斯说道,“格雷戈里就缺乏这种素质。我们对已发生的事可能是什么有所设想,并按设想的情况去办,结果证明有道理。那我们就进行下去吧。”

  我们穿过湿软的低洼地段,走过了四分之一英里的干硬的草地,地形开始下斜,重新发现了马蹄印,后来马蹄印又中断了半英里光景,可是在梅普里通附近,却又发现了马蹄印。

  福尔摩斯首先发现了它,他站在那里用手指点,脸上现出胜利的喜悦神情。在马蹄印旁边可以明显看出还有一个男人的脚印。

  “开始这骑马是独行的。”我大声说道。

  “完全如此。开始它是独行的。嘿,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两种足迹突然朝金斯皮兰方向转去。福尔摩斯吹起口哨,我们两个人追踪前进。福尔摩斯双目紧盯着足迹,可是我偶然向旁边一看,使我惊奇的是,我看到这同样的足迹又折回原方向。

  “华生,你真是好样的,”在我指给福尔摩斯看时,他说道,”你使我们少跑好多路,要不然我们就走回头路了。我们现在还按折回的足迹走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21

  我们走了没有多远,足迹在通往梅普里通马厩大门的沥青路上中断了。我们刚一靠近马厩,一个马夫从里面跑出来。

  “我们这里不准闲人逗留,”那个人说道。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福尔摩斯把拇指和食指插到背心口袋里说道,“要是明天早晨五点钟我来拜访你的主人赛拉斯·布朗先生,是不是太早了?”

  “上帝保佑你,先生,如果那时有人来,他会接见的,因为他总是第一个起床。可是他来了,先生,你自己去问他吧。不,先生,不行,如果让他看见我拿你的钱,他就会赶走我,假如你愿意给的话,请等一会。”

  福尔摩斯刚要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半克朗的金币,听到①这话,随即放回原处,一个面容狰狞可怕的老人从门内大踏步地走了出来,手中挥舞着一支猎鞭。

  “这是干什么,道森?!”他叫喊道,”不许闲谈!去干你的事!还有你们,你们究竟来干什么?”

  “我们要和你谈十分钟,我的好先生,”福尔摩斯和颜悦色地说道。

  “我没有时间和每个游手好闲的人谈话,我们这里不许生①半克朗:合二先令六便士。——译者注人停留。走开,要不然我就放狗咬你们。”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他猛然跳起来,面红耳赤。

  “扯谎!”他高喊道,”无耻谎言!”

  “很好。我们是在这里当众争论好呢,还是到你的客厅里谈一谈好呢?”

  “啊,要是你愿意,请吧。”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

  “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华生,”福尔摩斯说道,“现在,布朗先生,我完全听你吩咐。”

  过了有二十分钟,福尔摩斯和他重新走出来时,天上的红光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从来还没见过有谁会象赛拉斯·布朗那样一霎那间就有那么大的转变。他的面色灰白,额上满是汗珠,他的双手颤抖,手中的猎鞭象风中的细树枝一样摆动。他那种专横霸道的神情也一而光,畏缩地随在我的伙伴身旁,象一条狗跟着它的主人一样。

  “一定照您的指示去办。一定完全照办。”他说道。

  “一定不能出错,”福尔摩斯回头看着他说道。他战战兢兢,好象从福尔摩斯的目光中看到了可怕的威力。

  “啊,是的,一定不会出错。保证出场。我要不要改变它?”

  福尔摩斯想了想,忽然纵声大笑,”不,不用了。”福尔摩斯说道,“我会写信通知你。不许耍花招,嗯,否则……”

  “啊,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好,我想可以相信你。嗯,明天一定听我的信。”布朗哆哆嗦嗦地向他伸过手来,福尔摩斯毫不理睬,转身就走,于是我们便向返回金斯皮兰的方向走去。

  “象赛拉斯·布朗这样一会儿气壮如牛、一会儿又胆小如鼠、而且奴气十足的杂种,我倒很少见过呢。”在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时,福尔摩斯说道。

  “那么说,马在他那里了?”

  “他原本虚声恫吓,想把事情赖掉。可是我把他那天早晨干的事说得分毫不差,因此他相信我当时是在瞅着他。你当然会注意到那个特殊的方头鞋印,布朗的长统靴正和它一样。

  还有,这种事当然不是下人们胆敢做的。根据他总是第一个起床的习惯,我对他说,他是怎么发觉有一匹奇怪的马在荒野上徘徊的,又是怎么出去迎它的,当他看到那骑马名不虚传的白额头时,又是如何地喜出望外的,因为只有这骑马才能战败他下赌注的那一骑马,而不意竟然落到了自己的手中。后来我又叙述说,他开始一闪念间是如何打算把马送回金斯皮兰,后来又是如何陡起邪念,想把马一直藏到比赛结束的,因而是怎样把马牵回来,藏在梅普里通的。我把这一切细节都讲给他听,他不得不认输,只想保全自己的生命了。”

  “可是马厩不是搜查过了吗?”

  “啊,象他这样的老马混子是诡计多端的。”

  “既然他为了切身利益可以伤害那匹名驹,可你现在还把马留在他手里,你难道不担心吗?”

  “我亲爱的伙计,他会象保护眼珠一样保护它的。因为他知道受宽大的唯一希望就是保证那骑马的安全啊。”

  “我觉得罗斯上校无论如何不是一个肯宽恕别人的人。”

  “这件事并不取决于罗斯上校。我可以自行其是,根据自己的选择对掌握的情况多说或少说。这就是非官方侦探的有利条件。华生,我不知道你是否发现,罗斯上校对我有点傲慢。现在我想拿他来稍微开开心。不要告诉他关于马的事。”

  “没有你的许可我一定不说。”

  “而且这件事与是谁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问题相比,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了。”

  “你打算追查凶手吗?”

  “正相反,我们两个人今天就乘夜车返回伦敦。”

  我朋友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到德文郡才几个小时,而一开始调查研究就干得这么漂亮,现在他竟然要撒手回去,这可使我百思不解了。在我们返回驯马师寓所的途中,不论我怎样追问,他都绝口不谈此事。上校和警长早已在客厅等着我们。

  “我和我的朋友打算乘夜车返回城里,”福尔摩斯说道,”已经呼吸过你们达特穆尔的新鲜空气了,可真令人心旷神怡啊。”

  警长目瞪口呆,上校轻蔑地撇撇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22

  “这么说来你是对拿获杀害可怜的斯特雷克的凶手丧失信心了,”上校说道。

  福尔摩斯耸了耸双肩。

  “这有很大困难,”福尔摩斯说道,“可是我完全相信,你的马可以参加星期二的比赛,请你准备好赛马骑师吧。我可以要一张约翰·斯特雷克的照片吗?”

  警长从一个信封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福尔摩斯。

  “亲爱的格雷戈里,你把我需要的东西事先都准备齐全了。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想向女仆问一个问题。”

  “我应该承认,对我们这位从伦敦来的顾问我颇为失望,”我的朋友刚一走出去,罗斯上校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看不出他来这儿以后有什么进展。”

  “至少他已向你保证,你的马一定能参加比赛,”我说道。

  “是的,他向我保证了,”上校耸了耸双肩说道,“但愿他找到了我那骑马,证明他不是瞎说。”

  为了维护我的朋友,我正准备驳斥他,可是福尔摩斯又走进屋来。

  “先生们,”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我已经完全准备好到塔维斯托克镇去了。”在我们上四轮马车时,一个小马倌给我们打开车门。福尔摩斯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俯身向前,拉了拉小马倌的衣袖。

  “你们的围场里有一些绵羊,”福尔摩斯问道,”谁照料它们?”

  “是我,先生。”

  “你发现近来它们有什么毛病吗?”

  “啊,先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有三只跛足了。”

  我看出,福尔摩斯极为满意,因为他搓着双手,咧着嘴轻轻地笑了。

  “大胆的推测,华生,可推测得非常准,”福尔摩斯捏了一下我的手臂,说道,“格雷戈里,我劝你注意一下羊群中的这种奇异病症。走吧!车夫。”

  罗斯上校脸上的表情和以前一样,显出对我朋友的才能不十分相信的神态,可是我从警长脸上的表情看出,福尔摩斯的话使他非常注意。

  “你断定这是很重要的吗?”格雷戈里问道。

  “非常重要。”

  “你还要我注意其它一些问题吗?”

  “在那天夜里,狗的反应是奇怪的。”

  “那天晚上,狗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啊。”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歇洛克·福尔摩斯提醒道。

  四天以后,我和福尔摩斯决定乘车到温切斯特市去看韦塞克斯杯锦标赛。罗斯上校如约在车站旁迎接我们,我们乘坐他那高大的马车到城外跑马场去。罗斯上校面色阴沉,态度非常冷淡。

  “直到现在我的马一点消息也没有,”上校说道。

  “我想你看到它,总能认得它吧?”福尔摩斯问道。

  上校极为恼怒。

  “我在赛马场已经二十年了,以前从来还没有听过这样的问题,”他说着,”连小孩子也认得银色白额马的白额头和它那斑驳的右前腿。”

  “赌注怎么样?”

  “这才是奥妙之处呢。昨天是十五比一,可是差额越来越小了,现在竟跌到三比一。”

  “哈!”福尔摩斯说道,“分明是有人知道了什么消息。”

  马车驶抵看台的围墙,我看到赛马牌上参加赛马的名单。

  韦塞克斯金杯赛

  赛马年龄:以四、五岁口为限。赛程:一英里五弗隆。每马交款五十镑。头名除金杯外得奖一千镑。第二名得奖三百镑。第三名得奖二百镑。

  一、希恩·牛顿先生的赛马尼格罗。骑师着红帽,棕黄色上衣。

  二、沃德洛上校的赛马帕吉利斯特。骑师着桃红帽,黑蓝色上衣。

  三、巴克沃特勋爵的赛马德斯巴勒。骑师着黄帽,黄色衣袖。

  四、罗斯上校的赛马银色白额马。骑师着黑帽,红色上衣。

  五、巴尔莫拉尔公爵的赛马艾里斯。骑师着黄帽,黄黑条纹上衣。

  六、辛格利福特勋爵的赛马拉斯波尔。骑师着紫色帽,黑色衣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02:23

  “我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话上了,把准备好的另一骑马也撤出了比赛,”上校说道,“什么,那是什么?名驹银色白额马?”

  “银色白额马,五比四!”赛马赌客高声喊道,”银色白额马,五比四!德斯巴勒,五比十五!其余赛马,五比四!”

  “所有的赛马都编了号,”我大声说道,“六七马都出场了。”

  “六七马都出场了?那么说,我的马也出来了,”上校异常焦急不安地喊道,”可是我没看到它,没有我那种颜色的马过来。”

  “刚跑过五匹,那匹一定是你的。”

  我正说着,有一匹矫健的栗色马慓悍地从磅马围栏内跑出来,从我们面前缓辔而过,马背上坐着上校那位众所周知的黑帽红衣骑师。

  “那不是我的马,”马主人高喊道,”这骑马身上一根白毛也没有。你到底搞了什么鬼,福尔摩斯先生?”

  “喂,喂,我们来看它跑得怎样,”我的朋友沉着冷静地说道,他用我的双筒望远镜注意观看了几分钟,”太好了!开始得太好了!”他又突然喊道,”它们过来了,已经拐弯了!”

  我们从马车上望过去,赛马一直跑过来,情景异常壮观。

      六七马原来紧挨在一起,甚至一条地毯可以把六七马一铺盖上,可是跑到中途,梅普里通马厩的黄帽骑师就跑到前面。可是,在它们跑过我们面前时,德斯巴勒的力气已经耗尽了,而罗斯上校的名驹却一冲而上,驰过终点,比它的对手早到六马身长,巴尔莫拉尔公爵的艾里斯名列第三。

  “这样看来,真是我那骑马了,”上校把一只手遮到双眼上望着,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承认,我实在摸不着头脑。你不认为你把秘密保守得时间太久了吗?福尔摩斯先生。”

  “当然了,上校,你马上会知道一切情况的。我们现在顺便一起去看看这骑马。它在这里,”福尔摩斯继续说道,这时我们已经走进磅马的围栏,这地方只准许马主人和他们的朋友进去,”你只要用酒精把马面和马腿洗一洗,你就可以看到它就是那匹银色白额马。”

  “你真使我大吃一惊!”

  “我在盗马者手中找到了它,便擅自作主让它这样来参加马赛了。”

  “我亲爱的先生,你做得真神秘。这骑马看来非常健壮、良好。它一生中从来还没有象今天跑得这样好。我当初对你的才能有些怀疑,实在感到万分抱歉。你给我找到了马,替我做了件大好事,如果你能抓到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凶手,你就更给我帮了大忙了。”

  “这件事,我也办到了。”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说道。

  上校和我都吃惊地望着福尔摩斯,上校问道:“你已经抓到他了?那么,他在哪里?”

  “他就在这里。”

  “这里!在哪儿?”

  “此刻就和我在一起。”

  上校气得满脸通红。

  “我完全承认我受到了你的好处,福尔摩斯先生,”上校说道,“可是我认为你刚才的话,不是恶作剧就是侮辱人!”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认为你同罪犯有什么联系,上校,”福尔摩斯说道,“真正的凶手就站在你身后,”他走过去,把手放到这匹良马光滑的马颈上。

  “这骑马!”上校和我两个人同时高声喊道。

  “是的,这骑马。假如我说明,它是为了自卫杀人,那就可以减轻它的罪过了。而约翰·斯特雷克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你信任的人。现在铃响了,我想在下一场比赛中,稍稍赢一点。我们再找适当的时机详细谈一谈吧。”

  那天晚上我们乘坐普尔门式客车返回伦敦,我们的朋友详细地讲述星期一夜晚达特穆尔驯马厩里发生的那些事,和他的解决方法,使我们听得入了神,我料想,罗斯上校和我本人一样,觉得旅程是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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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福尔摩斯探案集》--作者:[英]柯南·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