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22

何天亮说:“还不是整天倒腾他的中华正气道。”实际上,他是跟道士合伙做东方铝业的生意,提货的资金都是他跟道士一家一半,挣的钱也是一家一半,怕三立知道了心里不平衡,何天亮就没有告诉他。

    这时候热菜也上来了。腐乳红肉是何天亮喜欢吃的,椒盐里脊是三立最喜欢的下酒菜,三立明白这是小草专门为他弄的,心里感激,就端起杯对小草说:“小草,来,我敬你一杯。别的啥也不说了,你别生我跟宝丫的气,我借这杯酒给你道歉了。”

    小草赶紧起来,端起杯子里的饮料说:“我不能喝酒。三立你别在意,也别跟我客气,亲兄弟也有吵架的时候,舌头跟牙那么好还有相碰的时候,你跟宝丫也别把那天的事儿放在心上。”

    听她这么说,三立挺高兴,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全都倒了下去,小草也喝了一大口饮料。放下杯子,小草说:“那天的事儿,事后回想起来,我也太较真儿了。说实话,按你跟宝丫的情况,再加上跟天亮的交情,我真不该那么计较。闹的宝丫……我得抽时间找她道个歉去。”

    三立说:“道什么歉,差点让那个娘们儿把我跟天亮几十年的交情都毁了。如今她也后悔,时不时地叨叨,说当时光顾着怕拿不着钱,连朋友情谊都不顾了,说没脸见你们。”

    小草说:“那有什么,穷了一辈子,突然就发了,谁都懵痴痴地神经错乱了。那天我不也是跟宝丫寸土不让吗?说实话,如今回想起来我自己也臊得慌。”

    说到这儿,大家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那天闹着分钱的事儿,都觉得有些好笑。何天亮说:“我这人是独子,没见过更没尝过兄弟分家的滋味,看来兄弟闹分家就是这个德性。”

    宁宁跟小草吃饱了就离开桌子,跑到一边看电视。何天亮跟三立还没喝够,原地未动,继续你来我往地喝。

    “何天亮你出来。宁宁,你给我出来。”

    猛然间院子里传来了尖利的吼声。

    “完了。小姨抓我来了。”宁宁惊慌失措地找地方躲藏。

    三立说:“没关系。有三立叔叔在,别怕。”

    宁宁刚刚说了一句:“我才不怕呢。”冯美娴已经推开门进来了。宁宁的话声音大了点儿,冯美娴听了个清清楚楚,一进来先问宁宁:“你不怕什么,谁让你怕了?”

    宁宁吐了吐舌头,赶紧收拾她的东西,做出要跟冯美娴回去的姿态。

    冯美娴看看杯盘狼藉的饭桌,对宁宁说:“我跟你姥姥在家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倒好,在这里大吃大喝。”

    何天亮听到她在院里的喊声,就开始紧张,他当然不会怕冯美娴,他捉摸不透冯美娴将会做出什么反应,造成什么结果。虽然宁宁是小草领来的,等于是他没给人家打招呼就把孩子领走了,他自己也觉得理亏。冯美娴一进来就把矛头对准了宁宁。何天亮自然不高兴,就说:“宁宁是我叫她来的,有什么事你对我来,别对小孩子发火。”

    冯美娴乜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不屑:“我就知道是你干的事,鬼鬼祟祟,跟你的本性一样。”

    小草在一旁说:“这天下的事儿就怪了,孩子她爸跟孩子吃顿饭有什么鬼鬼祟祟的?难道夺人父女之爱,骗人说谎才是光明磊落吗?”

    冯美娴的眼光定向了她:“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说话?”

    小草说:“我不是东西。你是东西。你是什么东西呢?告诉你,我是这里的老板,是何天亮的未婚妻。你自己说说,咱们俩谁有资格在这个屋里发言?”

    冯美娴真让她给顶住了,一时倒真的说不出话来。怔了一怔才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劝你少插嘴。”

    小草嘻嘻一笑说:“你看你说的,这事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呢?天亮是宁宁的爸爸,今后我就是宁宁的妈妈。我当然要关心我的孩子,这可是法律承认的关系。实话告诉你,今天宁宁就是我从学校领回来的。”

    冯美娴的嘴对付何天亮自是绰绰有余,面对小草真有些显得理短嘴软。她不理睬小草,盯着何天亮说:“你是不是答应过我不去干扰宁宁?”

乐乐 发表于 2006-8-10 14:23

很好看。看完了。帮顶。

http://book.sina.com.cn/nzt/lit/qihuo/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25

何天亮明明知道她的说法不合道理,但是又确有其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草在一旁冷冷地说:“这家人真有意思,孩子的真妈躲着不露面儿,孩子的姨出来跟人家当爸的抢孩子,再怎么掰手指头算计也轮不着当姨的当家做主呀。”

    这话里头隐含的意思很不堪。冯美娴气得面容苍白,嘴唇哆嗦,不得不正视小草:“怎么说我也是孩子的姨,你算什么?后妈?”

    小草仍然绵里裹针地刺激她:“后妈也是妈,要是孩子她妈她爸都死了,按法律我也是监护人,那时候仍然轮不着你。你真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多好,跟人家亲生父亲抢孩子,论法论理你都抢不过。”

    她这一说,冯美娴真是被逼到了墙角里。三立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嘛……”

    他这话刚一出口,立刻被小草顶了回去:“哎,三立,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谁跟谁是一家人?何天亮除非同时也娶了这位小姨我们才能是一家人,否则我们怎么能是一家人?再说了,就算这位小姨同意嫁,何天亮同意娶,一个男人娶两个老婆法律也不允许呀。”

    小草冷嘲热讽尖酸刻薄到了极点,倒好像她跟冯美娴有深仇大恨,反倒弄得何天亮跟三立根本没有办法插话。宁宁这孩子倒有意思,大人吵架她不但不惊慌,反而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起热闹来了。她坐的位置也有意思,既不挨着何天亮,也不挨近冯美娴,反倒是倚在三立的身边,好像三立真能保护她似的。

    三立刚说了一句话就让小草顶了回来,知道小草这一回绝对不能轻易让了冯美娴,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宁宁的小姨,哪一方也不好帮,哪一方也不能得罪,干脆对宁宁说:“咱们不管他们大人的事儿,让她们吵去,咱们吃咱们的。”宁宁已经吃饱,再吃不下了。他径自夹了一口椒盐里脊吃了起来。

    冯美娴让小草损得面红耳赤,再也顾不上当老师的尊严,破口骂了起来:“真不要脸,什么东西……”

    小草接得更快:“就是,真不要脸,自己不生孩子非要跟人家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冯美娴又骂了一句:“臭不要脸的骚货……”

    小草马上又跟了一句:“真是臭不要脸的骚货,长这么大没人要,追男人追到我家里来了。”

    冯美娴骂到这里再也骂不出来了。她知道,不管骂什么,到时候小草都加倍返还给她,骂来骂去骂的还是自己,于是她怒气冲冲地质问宁宁:“冯宁,你说,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

    没想到小草连这也不让她:“什么冯宁,子随父姓,天经地义。人家有爸爸,爸爸姓何,别闹得人家孩子像是没爸爸的野……”说到这里醒悟下面的话说出来要伤害宁宁跟何天亮,及时把下面的话缩了回去,可是那意思谁都听明白了,冯美娴冲宁宁去了。

    小草也随她冲宁宁去:“何宁,谁也别怕。有天大的事情你爸爸撑着,你愿意在哪就在哪。这儿才是你真正的家。”

    宁宁看看冯美娴,又看看小草,不知道该怎么办。冯美娴对宁宁说:“何宁,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走,以后都不要回家。”

    小草又说:“这就对了。人家本身就叫何宁,听着多顺。非要叫冯宁,让别人一听还以为这孩子是娘家人跟娘家人生出来的。”

    冯美娴再也忍受不了小草,对何天亮说:“既然这样,我也不管了,事情也不能就这么了结了,你等着吧。”说着就朝外面走。

    宁宁一看她小姨走了,到底是人家带大的,赶紧追了出去。小草一把拽住了她:“傻孩子,你怕啥?这些人还不都是为了喜欢你才抢你吗?听阿姨的,放心,过两天你小姨非得来请你不可。”

    宁宁疑惑地问:“小姨跟姥姥会不会不要我了?”

    小草说:“不会。你小姨今天来就是怕你不回她家了,只有你不要她们的份儿,哪里有她们不要你的份儿。你小丫头真有福,谁都喜欢谁都抢。不像阿姨,从小就没有爹娘,没有亲戚,只有一个爷爷,想让人抢人家都不要。”

    这么一耽误,冯美娴自然已经走远。宁宁也不能自己黑天半夜地往玉泉山跑,只好住到何天亮家里。刚才大家都顾了对付冯美娴,谁也没注意三立。三立就边看热闹边喝酒。

    这时候喝得已经有些高了,对小草说:“小草呀小草,今天我才看见你的庐山真面目了,你真厉害。看来那天你是嘴上留情了,不然我跟宝丫别想囫囵着出这个门。”

    小草给宁宁打来洗脚水,正张罗着给她洗脚,对三立说:“三立,你别笑话我,我也是看她们太欺负天亮了,替他出口气,再说了,也不能让宁宁真的成没有爸的孩子。没有姥姥跟小姨都行,就是不能没有爸爸妈妈。”

    三立说:“宁宁这孩子挺怪,怎么像个大将军,别人在那吵翻天了,她稳坐钓鱼台。”

    宁宁说:“三立叔叔你不是告诉我,大人的事儿我不管吗?”

    小草说:“这就对了,你管他们干啥?反正谁都对你好就成了。”又对何天亮说,“你今天晚上到我那屋睡,我跟宁宁睡这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25

宁宁说:“我想跟我爸睡。”

    小草说:“你爸晚上打呼噜,你就别想睡得着。早上又要睡懒觉,没法送你上学。明天早上阿姨送你上学,咱们打车去。”

    宁宁说:“那明天放学了我是到这里来,还是回姥姥家?”

    小草说:“明天我估计你姥姥或者你小姨肯定到学校接你去,如果她们不去,你就跟我回你爸爸家。记住,她们不接你你就不回去。”

    宁宁有些怯了,问:“要是她们永远不来接我呢?”

    小草斩钉截铁地回答:“那就永远不回去,就跟你爸爸。”

    宁宁扭头看看何天亮。

    何天亮说:“宁宁,你终究要跟爸爸过的。那些年爸爸遇到了倒霉事儿,没有办法来照顾你。现在爸爸回来了,也不能老是让你姥姥她们来照顾你。那样爸爸就不配做爸爸了。”

    宁宁问:“那我妈呢?”

    何天亮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草说:“你妈妈现在干啥呢?”

    宁宁摇摇头:“不知道,有时候很长时间我也见不到她。”

    小草说:“你妈要是愿意带你,你也愿意跟你妈,那就由你。要是你妈没有条件带你,你爸爸当然不能把你扔在你姥姥家不管你。你啥也别怕,住到你爸爸身边。要是想你姥姥了,就送你过去。愿意呆就呆,不愿意呆看看就回来。”

    三立说:“宁宁,你就放心跟着你爸爸。我跟你爸爸几十年的交情了,你爸这人好着呢。再说了,在这儿多好,想吃啥有啥,礼拜天你爸还能带你到公园玩。”说完,起身对何天亮说,“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何天亮见宁宁已经露出困倦的模样,也就不再留他,送他出来。

    到了门外,三立悄声问何天亮:“你跟小草的事定了?这丫头真行,真厉害,几下子就把宁宁给你拢过来了,比你强多了。”

    何天亮说:“我倒是愿意,嘴上也都说了,可手续一直没办,不知道她的心思。”

    三立奇怪地问:“刚才她不是当着娴子的面说了吗?”

    何天亮苦笑:“她那是为了对付娴子。我给她说过好几次办手续,她没答应我,一直拖着。”

    三立疑惑地说:“不可能呀。我看她对你好到底了。”

    何天亮摇头叹息:“唉,我自己的事儿,我还能不清楚。算了,别说这事儿了,你一个人能走不?”

    三立说:“操,这么点酒还能拿住我?你回去吧,再跟小草商量商量,我看冯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后面还有什么节目呢。”

    何天亮送走三立,回到家里,小草已经跟宁宁睡了。他也不好再打扰她们俩,见小草住的房子门半开着,显然是给他留的,就进去睡下了。也许是晚上睡觉换房有些不习惯,也许是被褥上小草淡淡的体香让他激奋,也许是冯美娴的到来让他神经紧张了一阵,何天亮忙了一天却毫无睡意。

    今天晚上小草的表演让他大开眼界。前来兴师问罪的冯美娴,在他面前能言善辩冷嘲热讽让他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在小草面前没有经过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铩羽而归。他成了受保护对象,安然无恙地被晾在一旁作壁上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应付这些事情的能力远远比不过小草,由此又想到小草对宁宁的种种好处。

    如果他们三口组成一个家庭,小草肯定会跟宁宁处得非常好。他不能不承认,小草对宁宁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绝对不包含任何其他的附加利益。因为,如果她考虑自己的利益,绝对不会对宁宁这样百般呵护,细心照料。他也明白,小草对宁宁好,除了宁宁本身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也是为他好。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

    可是何天亮却怎么也想不通,既然她已经把一切都给了自己,为什么每当他提出结婚的事情,她却又不正面答复。不正面答复,既可以理解为暂不研究这件事情,也可以理解为委婉地拒绝,他很多次想正面追问小草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总也问不出口。他心里清楚,小草不愿意说的话,你怎么问也不会问出结果来,更怕追得急了,小草真的告诉他她并没有准备嫁给他,这个结果是何天亮承受不了的。

    翻来覆去,何天亮想不出来一个可以让自己放心的答案,只好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坏运气让人烦恼,好运气也会让人烦恼,这倒是何天亮过去没有想到过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0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何天亮起床后,小草跟宁宁已都不在家。何天亮知道小草送宁宁去了,担心她遇到应付不了的事儿,就给小草挂了个电话。小草说宁宁已经上课去了,她正在往回赶,中途还要到商店逛逛,让他该干啥就干啥去,别管这方面的事儿。

    何天亮思摸,除非发生暴力冲突,否则凭小草的能力绝对能把事情处理妥当,这方面自己远远比不上她。于是吃过早饭,就直接到东方铝业给处长送胶卷。

    何天亮一直希望跟处长建立一种友好的合作关系,他也知道靠捏着人家的辫子跟人家做生意不是长久之计。俗话说,兔子逼急了还要蹬几下腿,况且人家是大权在握的人,整天活在别人的威胁之下,谁也得琢磨摆脱这种威胁的办法,在办法没有想好之前,跟他合作那是无奈,一旦有了机会,人家绝对不会对他手软。

    这些想法在何天亮心里盘算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表面上他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跟处长打得火热,可是心里却老有一种朝不保夕的隐忧。处长直接提出要他把证据还给他,何天亮心里就已经有了数。

    这是他的一次机会,也许这家伙已经有了收拾他的计划,也许是觉得他已经应该领情,如果他继续把这卷胶卷留在自己手里,后面的事情朝什么方向发展他根本无法预料。处长既然已经正面提出了要求,他是万万不能拖延,越早给他越好。

    处长每天早上要开生产调度会。何天亮来得有点早,会还没有结束,他就在处长办公室外面等着。

    处长从外面进来,见何天亮一大早就堵在办公室外面等他,问他:“这么早过来有啥事儿?”

    何天亮说:“你昨天不是召见我吗?我哪敢不早点来。”

    处长明白了,打开办公室把他让了进去。何天亮把办公室的门关好,从兜里掏出胶卷,递给处长。处长瞪了他一眼,接过来放进办公桌抽屉。

    何天亮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被丽丽和莹莹夹在中间,浑身赤裸满面惊恐的狼狈样子,忍不住想笑,硬是憋住了没敢笑出来。

    他忍笑的痛苦样子处长看到了,处长老脸一红,喃喃骂了一声:“你小子真不是玩意儿。”

    何天亮说:“你要是不信,自己找个冲洗店冲出来看看,就不会骂我了。”

    处长问:“最近货供得正常吗?”

    何天亮见他问正经事,也就一本正经地回答:“每个月一批,数量品种都是固定的,没问题。”

    处长说:“这个买卖看中的人多了,当时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我没办法摆平,给了你就得得罪别人。这不,你缠了几次没缠上就对我下了黑手,换了别人呢?既然你干上了,算你有本事。供货质量你可得保证好了,价格也不能高于市场平均价的底线。嗨,我给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有啥事我就往老板头上推。希望你自己也好自为之。”

    何天亮郑重其事地对处长说:“别的事上我可能会粗放一些,这件事关系到我的身家命运,我绝对不敢掉以轻心,更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放心。”

    处长说:“那就好,那就好。没啥事你去忙吧。”

    何天亮从处长那里出来,又到那些计划员、采购员、验收员、质检员等等一类人那里转了一圈,给他们散了一些中华烟。这些人跟他也混熟了,心里也都清楚,没有特殊关系拿不到这种业务,对他也挺客气。何天亮在劳改队里就懂得了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这些人别看官不大,可都是直接跟他打交道的,手底下松一松,怎么着他也能过去;手底下紧一紧,就是处长也没办法,所以他尽量跟他们搞好关系,平日了也少不了烧烧香,弄点好处给人家润滑润滑。

    从业务现管们的衙门出来,何天亮又到财务处转了一圈。财务处是财神爷,货款能不能及时付给他,完全取决于跟他们的关系,还有他们的心情。所以何天亮对财务部门从来不敢掉以轻心。财务处女人多,不能拿烟酒打发,夏天快过去了,秋天就要来临,何天亮给她们每人准备了三百五十块钱的秋装费,让她们自己买羊毛衫,也算是对她们给自己工作上的支持表示感谢。

    这种事不能敞开盖子干,又不能花了钱人家还不知道是谁花的,所以何天亮到了财务处,给每个姑奶奶点头哈腰地打了招呼,就把张大姐扯了出来。张大姐其实跟何天亮年龄差不多,对何天亮挺好。何天亮对她也挺好,只不过因为他把她叫张大姐,张大姐本身又是个热心人,关系近一些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张大姐被他从办公室拖出来,一路上问:“干什么?有什么话就说,拉拉扯扯像什么。”

    何天亮嬉皮笑脸,把她拉到走廊尽头,掏出事先装好钱的信封递了过去。

    张大姐赶紧推开:“你这是干什么?快收起来,别人看着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儿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1

何天亮说:“张大姐,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这不是给你个人的。我做了这么长时间业务,也没少给你们添麻烦,起码增加了你们的工作量。快入秋了,我想给大家每人买件羊毛衫,又不知道尺码,这件事就拜托你,把这钱直接发给大家也好,你买了分给大家也好,不过是我的一份心意嘛。”

    张大姐听说是集体的事儿,就把信封接了过去,拍了何天亮一巴掌:“这是好事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何天亮说:“我只给你们处准备了,别的处没有,怕传出去别的处对我有意见,对你们也不好。”

    张大姐说:“那成,这事儿交给我了,保证既不让别的处知道,又让大家伙儿领你的人情。”

    何天亮说:“张大姐,你对人就是好。我还有个小礼品,专门给你准备的,不值什么钱,你拿回去自己喜欢自己用,自己不喜欢给孩子。”说着把一块手表给了张大姐。表是黄金发送的样品表,质量有保证。那批表已经折腾光了,还有一二十块样品一直放在何天亮那里,何天亮翻出来便当成礼品拉业务关系用。

    张大姐打开表盒,是女士坤表,非常精致。张大姐非常高兴,说了声:“那我就谢谢你了。”也没推辞就收了。

    何天亮说:“就这事儿,麻烦你了。”

    张大姐说:“这种好事你多办点,张大姐我不嫌麻烦。”

    回到财务处门口,分手的时候,张大姐又叫住了他:“小何,人数没搞错吧?”

    何天亮说:“就那几个人我还能搞错?多了是你的,少了我再补。”

    张大姐哈哈一笑回处里去了。

    该办的事情都办了,何天亮从东方铝业出来,给道士挂了个电话。道士说他正在装修房子,让他过去。何天亮一想,要是过去,不帮他干活,就得跟他喝酒,这几天惹了冯美娴一家,说不准啥时候就要爆发,反正道士那里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儿,还是顾家里的事重要,就对道士说他还要到供货的工厂去看看,等他房子装修好了再过去。道士骂了一声:“你小子就是躲着怕给我出力。”

    何天亮哈哈笑着说:“你是大师,弟子成群,还愁少了人给你出力?”然后断了电话,招手拦了辆出租回家。

    回到家里,却见小草正在指挥厨师、服务员和小工折腾,把她跟何天亮住的房子来了个彻底大换班,又在原来何天亮住的房子里支了一张单人席梦思,褥子、床罩、被罩、毛毯、被子全是新从商店买来的。何天亮进来的时候已经铺好了,房子里焕然一新。何天亮问:“这是干什么?”

    小草说:“今后你住那间小屋。我跟宁宁住这间大屋。”

    何天亮恍然大悟:“你今天早上说要去商店,就是干这事儿呀?”

    再看看单人席梦思上铺的盖的,图案都是米老鼠、唐老鸭、花仙子、小狗托比等一些儿童喜欢的卡通画。

    小草说:“宁宁肯定要回来住了,你不及早做好准备怎么行。”

    何天亮实在不相信冯家能放宁宁,把宁宁偷偷领回来聚聚是一回事,真正让宁宁跟何天亮过日子又是一回事。何天亮问:“人家不可能把宁宁交回来,你就别瞎费心了。”

    小草板起脸问他:“今天我最后问你一句,宁宁你到底想要不想要?”

    何天亮反问:“那我也问你一句,你愿意不愿意跟宁宁过在一起?”

    小草“呸”道:“你这不是问的屁话吗?我要是不愿意,我折腾啥?”

    何天亮一把抱住她:“你愿意就成,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小草心里明明白白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是仍然非常高兴、满足,推开何天亮:“干吗?大白天耍流氓。”何天亮这才醒悟,现场还有别人,回头看看,厨师老王跟小工抿了嘴憋得痛苦,就说:“想笑就笑,别憋死了我还得叫120。”

    厨师跟小工急忙出去了。小草说:“你就是能糊弄我,你说说你真的能因为我就不要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何天亮说:“那倒不能,不过你也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何天亮嗫嚅半晌,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示“那种人”,只好说:“就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算了,”小草说,“我也不跟你研究这个问题了。说实话,你要真是那种为了找个老婆不要自己孩子的人,我也看不起你。”

    何天亮坐到新买来的床上,屁股颠了两颠,柔软舒服。小草把他拽起来:“刚铺好,别弄皱巴了。”

    何天亮问:“你估计冯家能让宁宁回来跟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2

小草说:“她们当然不愿意,养活这么长时间,就是条小狗送人也舍不得。不过,只要我们往回要,她们也没有理由硬卡。现在宁宁又知道了,她们瞒也瞒不住。宁宁心上长了草,脚又长在自己身上,哪个孩子不愿意有自己的亲爸爸,她们管不住。与其这样吊着难受,还不如彻底了断。”

    何天亮又担心地问:“那今天下午怎么办?”

    小草说:“有什么怎么办的?她们去接,宁宁就跟她们去。她们不去接,我就接回来。”

    何天亮又问:“你估计她们会不会接?”

    小草说:“我估计会去接。从现在开始,我每天都过去。她们去接了,我就不露面了;她们没去接,我就接回来。过几天她们就会把孩子送回来,还得跟你算总账。你要是还不起账,今后你就别想再看孩子,除非通过法院。你要是能还得起账,她们就彻底没话好说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让冯美荣出面,人家是孩子的妈,当初法院又把孩子判给了人家,这样你要想要孩子,就更麻烦了,非得通过法院不可。”

    想到冯美荣可能出面跟自己闹这件事儿,何天亮的眉头蹙了起来。他不是怕冯美荣,他是实在不愿意看见她,冯美荣是上帝馈赠给他的耻辱、伤疤。

    小草看出了他的担心,宽慰他道:“不过我估计冯美荣可能根本就不会出面找你,只要她还稍微有点羞耻心,她能来找你吗?找你说啥呢?”

    何天亮说:“她要是真的找我,跟我闹孩子的事儿,我也就不能客气了,我非得跟她打一场官司不可。我可不能让宁宁一个女孩子跟坐台小姐过日子。”

    小草说:“你也别这么说,有办法谁愿意干那个,也是生活逼的。”

    何天亮不同意她的看法:“生活逼的?你也被生活逼过,你怎么就没有自甘下流?还是人品问题。”

    小草说:“我骗人家让人家追着打的时候,你又忘了?谁都有走麦城的时候。”

    何天亮说:“那不一样,你才确实是生活所迫。”

    小草说:“这才叫喜欢一个人,那人的脚鸡眼都是双眼皮的;讨厌一个人,那个人头上戴朵花都是牛粪饼。”

    何天亮见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得意洋洋,嫣红乍现,艳丽无比,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即便他过去跟冯美荣好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跟小草在一起的这种感觉。

    “小草,你的心地真好。”何天亮说着,趁机抱了抱她。小草红着脸让他抱,没有推拒。

    下午,小草如约到学校去了。何天亮怕她遇上冯家人吃亏,要陪她去。

    小草说:“你以为这是去打架啊?就算是打架,你也不能动手,你去没用。”

    何天亮没说话,心里却想:要是她们真的对小草实施暴力,他必定以暴易暴,到那时候,他也顾不得男子汉的尊严和跟冯家过去的情谊了。

    果然如小草预料到的,一连几天,冯家都有人去接宁宁,不是她姥姥就是她小姨。小草也遵守自己的策略,人家来接,她就不出面。何天亮劝她,算了,别每天来回跑。

    小草执意不肯,说:“我就不相信我算计的事情能错了。”

    何天亮明白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心里感激,嘴里却不说什么,暗暗下了决心,不管今后小草能不能跟他结婚,他都要把她当成妻子一样善待一生。

    过了两天,供销处长忽然给他来了电话。电话里没说别的,只说了一声:“你小子还算仗义,今后咱们就是朋友。”没等何天亮回话,对方就把电话撂了。

    何天亮一下子没弄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缓过劲来才想到,肯定是他把胶卷冲了,确认自己没有真的搞他的打算,因为胶卷一直原封没动,这才给他来电话算是认可了他这个人。

    又到了供货的时间。何天亮忙了几天,验货入库、办理结算手续。东方铝业的那些人跟他关系处得好,哪一个关口都是绿灯。特别是财务处,其他单位来结账的人排队都拿不上钱,他只给张大姐打个电话,货款就转到了他的账上。

    忙完了这一圈,何天亮照例又把该打点的打点了一番,这才有心思休息休息。这天小草又把宁宁给弄来了。何天亮问宁宁那天回去挨骂了没有。宁宁说没有。

    何天亮又问:你今天又来了,怕不怕小姨又追了来闹事?

    宁宁满不在乎地说:不怕,我才不管呢,谁去接我我就跟谁走。反正都是我的家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3

小草不吱声,笑嘻嘻地看宁宁。宁宁问:“阿姨,你笑什么?”

    小草说:“我笑你是个小鬼头。你倒聪明,谁也不惹,让两边大人围着你团团转。”

    宁宁说:“我是小孩,我听大人的。”

    小草说:“既然听大人的,就赶快去写作业。想吃什么?”

    “糖醋里脊。”

    小草说:“你就认糖醋里脊。今天我给你换换样儿。”

    宁宁开始写作业,说:“行。你做啥我吃啥。”

    小草朝何天亮挤挤眼睛:“你看看人家,多超脱。”

    何天亮说:“你没看看是谁的孩子。”

    宁宁说:“你们别干扰我,吵得我都写不出来了。”

    小草给宁宁放了一罐可乐:“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你好好写吧,别写不完作业又赖你爸跟我。”说完拉了何天亮出来。

    何天亮问小草:“今天她们家没有人去接?”

    小草说:“谁知道,反正我去的时候没有人接,这种事儿就跟看野外电影一样,谁进去得早谁就抢个好位子,又没有对号入座那一说。”

    何天亮心里隐隐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可是到底什么地方不妥,又一下子理不清楚。小草扭身去了厨房,何天亮知道她是憋足了劲要拉拢宁宁,肯定是亲自到厨房安排饭菜去了。也不管她,自己到院子里坐着喝茶抽烟。正在这时候,就见宁宁的小姨跟她姥姥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何天亮万万没有想到宁宁她姥姥会亲自出马兴师问罪,立时有些不知所措,赶紧起身招呼她们:“来了?坐吧。”

    宁宁她姥姥问:“宁宁呢?”

    何天亮说:“正写作业呢,在屋里。”

    冯美娴直接就往屋里闯去。小草却已经堵在了门口,笑吟吟地对冯美娴说:“又来了?孩子写作业呢。我们都不敢打扰她,你是当老师的,更应该知道孩子学习的重要。”

    冯美娴见到小草就憷了几分,知道斗嘴不是她的对手,又不能也不敢动手,就说:“你们也太过分了,就算是要接宁宁过来,也得事先给我们打个招呼吧?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我母亲到学校等来等去等不着人,还以为出啥事了呢,差点急死。我一想就是又让你们给劫了。”

    小草见她没有像上一次那么横,口气也软软地:“两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谁都想要,你们来晚了我们就接过来,今后咱们就这样,你们去得早你们接,我们去得早我们接。”

    冯美娴听她这么说,明明觉得她说得不合道理,却一时拿不出道理来反驳她,就对屋子里面喊:“宁宁,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小草脸一拉:“宁宁是我接来的,你冲孩子耍什么威风。咱们大人好说好商量,你要是把孩子搅进去,何天亮可容不得你。”

    这时候宁宁姥姥对何天亮说:“这事我们跟她说不着。你跟我说,你打算怎么办?”又对冯美娴说。“娴子,你过来,别跟她说。”

    要是小草不在,冯美娴对付何天亮确实游刃有余,小草在场,就像何天亮穿了一件防弹衣,发射什么样的子弹,都让小草挡了回来,根本伤不着何天亮。冯美娴见母亲把矛头直接指向了何天亮,知道何天亮再也不好回避问题,就回到院子中间,准备随时帮着她母亲跟何天亮说理。

    何天亮说:“您老人家先坐下,有啥话不好说?不就是我把宁宁接过来吃顿饭嘛,您老人家值当生那么大的气吗?怎么说我也是宁宁的亲爸爸呀。”

    小草这时候让餐厅服务员搬过来两把椅子。冯美娴跟她母亲也就顺势坐下来了。小草则远远坐在房门口,不再插话。

    “你是宁宁她爸爸不假,你接宁宁过来吃顿饭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要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你管过宁宁吗?宁宁是用气吹大的吗?呃,孩子长这么大你想起来了,高兴了就接过来跟你玩玩,不高兴了就扔到一边管都不管。这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

    何天亮说:“您老人家说这话也不在理,你明明知道我在里面关着,身不由己,并不是我不管宁宁。你们把宁宁带这么大,我非常感激你们。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让宁宁永远不认自己的亲爸爸,永远不让我见我的孩子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4

老太太说:“那好,今天咱们就把这事来个彻底了结。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条路,把这么多年宁宁的生活费算清,然后怎么办由你;另一条路,你今后不经过我们同意,不能接触宁宁。”

    她这一说,何天亮突然想起了那天小草给他分析过,冯家肯定要跟他算总账,不由暗暗佩服小草有先见之明。转念又想,宁宁这么多年确实是靠人家养育的,过去自己没尽到责任,不管是什么原因,总是事实。虽然冯家人的做法有些过火,可是人家要这么多年的生活费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何天亮就说:“您老人家说得对,这么多年你们抚养宁宁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不用说我也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们。”

    冯美娴撇了撇嘴:“这种话谁都能说,光说空话有什么用。”

    何天亮说:“您今天既然提起了这事儿,我听您的。您说,该怎么算?”

    冯美娴也不多说话,从手提包里面掏出一张纸,递给何天亮。

    何天亮接过来一看,上面详详细细地记着宁宁这么多年的开销,每月生活费三百元,学杂费每年八百元,另外还有衣服、鞋袜等等一些杂费,一共算了有四万五千多块钱。

    小草过来从何天亮手里拿过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阵,对何天亮点点头,表示认可。又对老太太说:“虽然您说这件事情跟我说不着,可是牵涉到钱的事儿我还得说,因为天亮的钱有我一半。刚才你们算的账我看了,还算合理。”说着,不等她们说话,转身进了她自己的屋子。片刻,抱了一个报纸包着的包裹出来,摊在小桌上面,打开报纸,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五沓百元钞票。

    何天亮、冯美娴,还有宁宁的姥姥都愣住了。何天亮万万没有想到小草会在家里准备这么多现金,冯美娴跟宁宁她姥姥更是想不到何天亮能立刻拿出这么多钱。

    小草坦然自若地说:“这是五万块,刚才你们的账上还有一笔没有列进去,就是你们这么多年的操心费。说实话,操心费也没办法算清楚,不过我觉得多多少少还是要有表示的,就在你们的基础上多算了五千来块钱,算是天亮感谢你们的,省得让人说他光会说空话。”

    “这,这……”宁宁的姥姥手足无措,这太出乎她的预料了,面对这一堆钱,她感到害怕,因为她能想到,如果她拿了这笔钱,就意味着宁宁可能永远离开了她。她们万万没有想到何天亮居然有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能力。事情演变到这个结果,是她始料未及的。然而,话已经说了出来,冯美娴更是自作聪明地列出来一个清算单,她们确实已经没有了退路。

    何天亮说:“你们数一数吧,这确实是你们应该得的。”

    冯美娴有些丧魂落魄的感觉,看到母亲对着小桌上的钱神情木然,她也觉得自己麻木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账不是你们算好的吗?赶紧收起来,那么多钱别老扔在桌子上。”小草在一旁催促她们。

    “不,不,这钱我们不能拿。”老太太喃喃地说。

    何天亮试探着问:“您是说您不要这笔钱?这可是您应该拿的。宁宁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您替我养活她。”

    冯美娴说:“我母亲的意思是……”她看了看母亲,然后才谨慎小心地说:“如果要了这笔钱……宁宁,宁宁就……”

    小草说:“不管你们要不要这笔钱,你们也只是宁宁的小姨跟姥姥,何天亮永远是她爸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是宁宁的亲人,抚养她是应该的,不好意思要这笔钱,那再好不过了,我们挣这些钱也不容易。今后宁宁跟我们过,刚好也用得着。”说着,她就又把钱包了起来,做出要收回去的样子。

    冯美娴撑不住了,把钱拿了起来,装进包里,对她母亲说:“妈,这事儿是咱们先提出来的,咱们不能变卦。再说,咱们替她养了宁宁这么多年,这也是应该得的。”

    小草说:“这就对了,该拿的不拿何必呢?对了,你们打个收条总是应该的吧?”说着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递了过去。

    冯美娴看了看,上面写着:何宁抚养费收条:今收到何天亮为其女儿何宁交付抚养费共计五万元整。付款人跟收款人后面的名字空着。冯美娴疑惑地说:“这张收条你啥时候准备好的?”

    小草说:“迟早有这么一天,早点准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冯美娴又把收条认真看了几遍,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就问小草:“谁签?”

    小草说:“你跟你母亲谁签都一样,你们一看也不是不认账的人。”

    冯美娴咬着下嘴唇,看了看她母亲。她母亲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于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草接过签好名字的收条,对冯美娴说:“好,这下两清了。我已经准备饭了,你们吃过饭再走好吗?”

    冯美娴拉长了脸说:“谢谢你的好意了。妈,咱们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5

她母亲却没有动弹,对何天亮说:“天亮,让我再看看宁宁行吗?”

    何天亮虽然夺回了宁宁,可是见到老太太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说:“您看宁宁有啥不行的?她就在屋里写作业呢。”

    小草说:“刚才我就说了,您永远是宁宁的姥姥,哪有姥姥不能看自己外孙女的道理?您随时可以过来看看她,她想您了也可以随时过去看您。您放心,天亮不会限制她,更不会限制您。”

    老太太推开房门。宁宁埋着头写作业。“宁宁,宁宁!”

    老太太连着喊了两声。宁宁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何天亮跟在后面说:“宁宁,你姥姥来了,叫你你怎么不答应?”

    宁宁仍然低头不语,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在作业本上。

    何天亮大惊,摸着她的头问:“宁宁,你怎么了?”

    老太太也说:“宁宁,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儿呆,就跟姥姥走,咱回去。”

    宁宁甩开她姥姥的手:“我不跟你回去了,你们在院里说的话办的事我都听见看见了,我挺值钱的。”

    她这话一说,何天亮顿时愣了。老太太却伤心地哭起来。

    宁宁对何天亮说:“爸爸,过去姥姥跟小姨她们告诉我你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才不要我了。你说不是那么回事,我还半信半疑。可是,今天我都看到了,你为了要我给她们那么多钱。她们拿了你的钱,就不要我了。她们一直在骗我。”

    何天亮一时没办法解释。宁宁的姥姥只能说:“宁宁,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这么回事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急得老人家直跺脚。

    这时候小草跟了进来,见到这个场景并没有感到意外,不冷不热地说:“这叫什么?生离死别似的。不就是宁宁跟她爸过嘛,哪个有爸的孩子不是跟他爸爸。”说着过去给宁宁擦了一把眼泪,“别哭了,你想想,你们班同学,哪个不是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没有爸爸就跟妈妈在一起,没有妈妈就跟爸爸在一起,到姥姥家只是没事了过去玩玩,哪有在姥姥家呆一辈子的?”

    宁宁扑到小草的怀里,抽泣着说:“小草阿姨,我不是不愿意跟爸爸,我是见姥姥她们……她们拿了钱就不要我了……”

    何天亮跟宁宁的姥姥见宁宁扑到小草怀里,都是一怔,想不通宁宁为什么会对小草这么亲。

    小草抚摩着宁宁的头发说:“你这个小丫头想到哪儿去了,你姥姥跟你小姨不是把你给卖了,你爸爸给她们的钱是你爸爸欠她们的。你想想,你长这么大,得花多少钱?这些钱都应该是你爸爸出的,谁叫他是你爸爸呢。可是他因为有别的事情,离开了很长很长时间,没能给你生活费,都是你姥姥跟你小姨出的。如今他回来了,当然得把你这么多年的生活费还给你姥姥她们。”

    宁宁抬头看着她问:“小草阿姨你说得是真的?”

    小草坚定地点点头:“阿姨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的话刚刚落音,冯美娴接过话头对宁宁说:“你现在还小,许多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懂了。”扭过头对她母亲说:“妈,咱们走吧,在这儿呆着还有什么意义。”

    宁宁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小草说:“你们还是吃过饭再走吧。不管怎么说,你们还是宁宁的姥姥跟小姨。宁宁回到她爸爸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何必闹得跟仇人似的?”

    小草刚才对宁宁说的那几句话恰到好处地维护了冯美娴跟她母亲的面子,冯美娴对她的敌意大消,也不再好跟她对抗,平心静气地对她说:“今天确实不是时候,改日再说吧。”又对宁宁说,“宁宁,想姥姥跟小姨了就让你爸送你过去。姥姥和小姨还像过去一样疼你。”

    宁宁点点头。小草说:“等到礼拜天吧,我送她过去,顺便把她日常用的东西拿过来。”

    冯美娴说了声“可以”,便搀着她母亲朝外走。小草跟何天亮往外送她们。小草对冯美娴说:“你们拿那笔钱是应当应分的,我说这话是真心真意,你们没有必要感到不安。回去的时候一定要打车,千万别挤公共汽车,带那么多钱,安全第一。”

    何天亮在一旁听她唠唠叨叨地嘱咐冯美娴母女俩,心里暗暗惊异,实在想不通几天前她对冯美娴还形同仇雠,今天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友好,通情达理了。

    回来的路上,何天亮问她:“你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好,对她们这么宽容了?”

    小草说:“人家一个是你的老丈母娘,一个是你的小姨子,我敢得罪人家啊。”

    何天亮看看她,小草似笑非笑,知道她是耍笑自己,便说:“真的,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给我说说,也让我心里有个底,好配合你。”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6

小草说:“你以为光是宁宁回来就完事了?后面还有好多事得求人家,比方说,得把宁宁的户口转过来吧?趁转户口的时候,宁宁的姓就改过来了。还有,宁宁得转学吧?”

    何天亮一愣:“转学?转学干什么?”

    小草说:“你就愿意让你的宝贝女儿在那种三流学校上学呀?得把她转到师大附小来,孩子从小上什么学校往往会决定她的一生。再说了,玉泉小学也太远了,万一你我有什么急事不能去接她,难道让她自己往回走?师大附小有学生车,宁宁上学放学可以坐学生车,既安全又能锻炼她的独立生活能力。还有,宁宁终究是人家带大的,跟她姥姥她小姨的感情很深,这一阵过去了,想她们了你总得送她过去看看吧?闹得情断义绝,今后还怎么照面?”

    何天亮说:“转学当然好,可是我听说师大附小难进得很哪。”

    小草说:“不就是多要几个赞助费吗?我已经联系了,这事你就别管了,好好做生意,多挣钱是你的主要任务。”

    何天亮说:“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么顺利宁宁就回到了我的身边。”

    小草说:“这也是巧合,要是那天不刚好碰上宁宁,宁宁现在不还在冯家吗?”

    何天亮说:“不光是巧合,还是亏了你,要不是你那天一下子把事情捅透了,我见了宁宁也不敢轻易认她。”

    小草说:“世界上许多事儿都有个机会问题,机会往往是稍纵即逝的,关键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那天明明是老天爷把机会送到你面前来了,你再不抓住就对不起老天爷了。有时候,处事绝对不能犹豫,该果断的时候就要果断。你想想,宁宁明明是你女儿,你自己不主动告诉她,难道冯家会告诉她你是她爸爸?你告诉她了,能有什么后果呢?本身你就是占理的事儿,怕什么?”

    何天亮由衷地说:“小草,你确实是我的福星,命里的贵人。说实话,你别看我在外面跑买卖,多少还能挣两个钱,要是没有你,好多事我还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草跨进院子说:“行了,别肉麻了,吃饭吧。”

    宁宁已经写完作业,守着电视等他们回来吃饭。吃饭的时候,小草对宁宁说:“过几天阿姨给你转学去,把你转到师大附小。你愿意不愿意?”

    宁宁问:“转学干啥?”

    小草说:“不干啥,就是因为师大附小比你现在的学校好,上学放学都有车接车送。”

    宁宁是小孩子心性,听说上学放学都有车接车送,就说:“好吧,那就转呗。”

    小草赞许地说:“宁宁你知道阿姨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宁宁摇摇头。小草说:“你这个孩子聪明,知道好赖。你今后听阿姨的话,阿姨今后保证让你顺顺当当地考上名牌大学。”

    宁宁突然说:“你让我听你的话,可你也不是我妈呀。以后你要是当了我妈,我当然得听你的话。”

    小草脸红了,说:“什么以后,我现在不就是你妈吗?”

    宁宁说:“你现在就是我妈,我就把你叫妈吧。”

    小草拍了她一巴掌:“小丫头鬼得很,泡起你阿姨来了。行啊,你愿意叫啥就叫啥。”

    宁宁说:“我就叫你干妈吧。”

    小草说:“我已经说了,你愿意叫啥就叫啥。吃饭,吃饱了洗脚睡觉。看见没,这床是你爸爸给你新买来的,不洗脚不准上床。”

    何天亮听着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心里暖融融甜滋滋的。他默默地吃饭,一言不发,听她们俩聊天,就是他最大的享受。如果小草能答应跟他结婚,这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他看了小草一眼,小草正给宁宁的碗里夹肉,对宁宁说:“小孩子应多吃肉。让小孩多吃菜,纯粹是胡说八道。”

    何天亮突然醒悟,只要小草不跟他结婚,虽然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可她就永远是自由的,眼前这温馨可人的情景随时都会变成一场梦。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抽紧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草天天忙着跑宁宁的事儿。星期天她领着宁宁到她姥姥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顺顺当当把户口要了出来,又顺顺当当落到了何天亮名下。宁宁自然由冯宁恢复了她的本来姓名何宁。还户口本的时候,她却不去了,让何天亮去。何天亮问为什么,小草说:“取户口本难,我去办;送户口本容易,你去办。你以为我爱到她们家去?”

    何天亮只好自己跑一趟,去的时候顺便买了些水果和保健品。他想,不管怎么样,老人家对他总是有恩的。这次去老太太的情绪平和了许多,问宁宁的情况。何天亮告诉她想把宁宁转到师大附小去。老太太倒也明白,知道师大附小是好学校,叹了一口气说:“宁宁还是有了爹好呀,我们许多事情真是有心无力。那个丫头说得也有道理,宁宁迟早得回到你身边去,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何天亮从老太太的话里听出来,似乎冯美荣极少回家,就想问问她的情况,可是想起了那天在大都会娱乐城碰见她的情景,黄粱噩梦也告诉他冯美荣现在又跟白国光在一起,就忍住了没有提她。见老太太有些失落,就说:“您老人家把宁宁带这么大不容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宁宁一辈子也忘不了您。”

    老太太叹息着说:“孩子现在对我有成见了,礼拜天来的时候生分了好多,不像过去待我那么亲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何天亮连忙劝慰她:“小孩子还不懂事,我好好给她说,过一阵我再带她过来看望您。”他最怕人掉眼泪,见老太太又开始哭了,赶紧起身告别。来到外面,他回头看看那座跟他的过去曾经紧密联系的陈旧的大楼,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也奇怪,为什么每来这里一回,他都会感到非常疲劳,就像干了一天重体力活儿似的浑身无力,脑子也乱哄哄地发晕。他想,以后再也不能来了。这样对他,对人家,都是好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7

第三十二章

夏天过去了,秋风开始清扫树上的黄叶,一早一晚已经能明显感到凉意了。宁宁终于转到了师大附小,每天乘坐校车上学放学,再也用不着何天亮跟小草接来送去的。

    宁宁已经逐渐习惯了跟他们生活,星期天或者节假日,他跟小草必然要带着宁宁到公园去玩。他如果有事,小草就自己带宁宁出去,她带宁宁出去就是逛商店。几次下来,宁宁的床上、屋里就摆满了各种各样毛茸茸的动物和人物。

    何天亮现在觉得每天的生活都是充满欢乐的喜剧,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小草一直没有正面答应跟他办理结婚登记手续。这么拖着,何天亮觉着好日子像一辆走在没完工的路上的车,说不准什么时候路就走到头了。

    经过再三思考,何天亮决定找道士好好谈谈他跟小草的事儿。小草的事情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想,道士是长期在社会上混的老油条,对这种事情也许比他有办法。起码旁观者清,能帮他分析分析小草一直不跟他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原因。

    刚好何天亮又结算了一笔货款,道士应得的那一份何天亮准备亲自给他送过去,趁机跟他好好谈谈。

    去之前,何天亮挂了道士的手机。手机关机,没有应答。道士的手机关机是经常的事儿,也不知道他是事情太多,还是不适应现代化通讯工具,他好像根本没有及时给手机充电的概念,手机动辄就没电了。何天亮估计他又是手机没电了,就直奔他家去了。

    道士如今算是发了财,买了新房子,三室两厅两个厕所,装修得挺豪华。

    何天亮去过两次,不无妒意地问道士:“你有几个屁股?”

    道士没明白他的意思,说:“我跟你一样,你说几个屁股?”

    何天亮说:“我还以为你两个屁股呢,不然家里要两个厕所干吗?”

    道士说:“你永远是个土八路,一口一个厕所,这是卫生间。”

    何天亮问他:“你拉屎撒尿在什么地方?”

    道士说:“就在这儿呗。”

    何天亮说:“那还是厕所,除非你别在这里拉屎撒尿。”

    道士知道他是抬杠,反过来说:“你小子挣那么多钱,留着下崽呀?如今好房子有的是,赶紧买一套先住着再说。”

    何天亮不是没有买房子的打算,原来的小平房当了餐馆,白天当饭厅的地方晚上就是卧室,闻着饭菜跟刷锅水的味道睡觉,经常睡着了做梦都在开饭。宁宁回来后,他买房子的心情更迫切了。可是跟小草的事情一直没有个定论,买房子的事情也就不好下决心。

    往道士家走的路上,何天亮又想起了买房子的事情,如果小草跟他的事情能定下来,他起码也得买一套像道士那样的房子,他跟小草一间,宁宁自己一间,还剩一间当客房,来个朋友什么的有地方住。他的这些打算在小草没有明确的态度之前,就像是幻想中的空中楼阁。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就来到了道士家楼下。

    何天亮按响了门铃,又用拳头砸了一通。里面应声的是个女人。何天亮倒也不感奇怪。道士就是那么个浪荡混混,营造了这么个安乐窝,不弄几个女人来才是怪事。

    “谁呀,土匪似的,敲鼓呢还是敲门呢……”里面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一照面何天亮被吓了一跳,门缝露出一个怪物,一张毫无血色的白脸上没有鼻子眉毛,只有三个洞洞,满脑袋的卷卷像改良品种的新疆细毛羊。再往下看,身上空荡荡地套着一条没有袖子没有裤腿袍子不像袍子裙子不像裙子的大白布单。

    “找谁?”怪物的口气很不客气,一股浓烈的化妆品味道冲进何天亮的鼻子。

    何天亮自认是道士的铁哥们儿,对这个怪物自不会放在眼里,大大咧咧地问:“道士呢?”

    “什么道士和尚的,你有病呀?跑这儿找道士,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说完,转身进去把门摔上了。

    何天亮抬头看看门牌号,确定自己没有找错门,再次按响了门铃。

    女人拉开门一看又是他,气愤地说:“你是干吗的?没事找事啊?”

    何天亮说:“我找道士。他是我朋友。”

    女人上上下下看了看何天亮,见何天亮西装革履地像个有身份的人,才放缓了口气说:“这房子就是我的,我家可没什么叫道士的,你是不是找错门了?”

    何天亮说:“我没找错门,头两个月我还来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8

女人恍然大悟,说:“哦,你是找那个当什么大师的呀?他把房子卖我们了,我们搬进来都一个多月了。”

    何天亮愣了,问:“那你知不知道他搬哪去了?”

    女人摇摇头:“不知道。”说完,又缩了进去把门关上了,这次没有摔门。

    何天亮在门前愣了一阵,他想不通道士才在这新居住了几天怎么就又卖了?卖房子根本没告诉他。按他跟道士的交情,道士换了地方无论如何应该告诉他一声,起码他们跟东方铝业的生意还有道士一份,单单从利益上考虑,道士也得跟他保持密切联系。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何天亮下楼立即打车,朝道士过去的老房子赶。还好,二秃子在家。何天亮问他:“你哥怎么了?跑哪儿去了?”

    二秃子把他朝屋里让:“何哥,进来说。”

    何天亮进到屋里,四处打量一番。如今二秃子一个人住在这里,房子比过去整洁了许多。

    “我哥走了。”

    “走了?到哪去了?”

    “我也不清楚。他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让我转告你,让你等他的电话。”

    何天亮问:“他该不是犯啥事了吧?”

    二秃子肯定地说:“没有,他走的前两天还在科学宫讲课呢。”

    何天亮又问:“他走了你现在干啥呢?”

    二秃子朝外面指了指:“这不,跑出租。”

    何天亮这才想起来,刚才敲门的时候就看见外面停着一辆红色的夏利车,只是没想到这辆车是二秃子的。

    “这是我哥临走前给我买的,说是让我今后就干这个,不准我再沾正气道的边了。何哥,你今后要车,尽管吭声,没二话。”

    何天亮实在想不通道士在玩什么鬼花样,就又追问:“他的电话怎么也不通了?”

    二秃子说:“你提这事我想起来了,我哥说你要是有急事就挂他的新号码,他的旧号码停了。”然后把道士的新号码给了他。

    何天亮又问了问道士离开这里之前的情况,也不知道是道士安排的,还是二秃子真的说不清楚,根本听不出来道士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从二秃子这里再也捞不出货,何天亮只好怏怏地告别出来。二秃子要开车送他,他谢绝了。

    道士神秘地不辞而别,让何天亮心里空落落的。道士这行为,简直像犯了事的逃犯。他如果真的犯了事,会不会牵涉到自己身上?何天亮想到这里,更是焦躁不安。他没有直接回家,蹲在马路边上,就开始用手机给道士挂电话。这件事情不搞明白,他难以安心。

    电话通了,听到道士的声音,他觉得踏实了许多。

    “天亮吗?”

    “你他妈的搞什么名堂?是不是犯事了?”何天亮气鼓鼓地问。

    “目前还没犯事,再混下去怎么样就难说了。”

    “你在哪儿?逃跑怎么说也得给我打个招呼吧?害得我爬了八层楼给你送钱,结果出来个怪物,还是个母的。”何天亮这时候又想起了那个买道士房子的女人跟她那奇怪的打扮。后来他对小草说了这件事情,小草告诉他那个女人肯定是在做面膜。他问什么是面膜。小草说就是像刷糨糊一样给脸上刷上药膏,有的还要贴面膜纸,估计他见到的就是贴了面膜纸的女人。

    道士说:“我在深圳,你谁都别告诉。你放心,我没事。”道士在那边安慰他。

    何天亮说:“你有事没事只要没挂上我,我才不管呢。”

    道士听出来他着恼了,就说:“走的时候我想给你说一下,一想不告诉你对你好。再说也怕跟你一见面又舍不得走了,就没告诉你。”

    尽管何天亮知道他说这些话半真半假,认真不得,可是心里还是一软,话里也没了火气:“你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跑到那边去了?”

    道士先问:“你怕不怕多耗电话费?”

    何天亮说:“再耗也比跑到深圳找你省钱。有话你就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39

道士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我哪里是突然想起来跑到这边来的,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你想想,像我这种人,既没手艺又没文凭也没体力更没靠山,又是从里边出来的,在这社会上能混出个什么好来?唯一的路子就是挣钱,要挣钱就得办一些非常规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吃的是那碗饭,事情闹得小挣不来钱,闹得大了又容易出事,以前我就是吃了这个亏,有了一万想十万,有了十万想百万,太恋战,太贪。结果事情正闹到兴头上,让人告发了,挣来的钱不但全被没收,人也进了局子,这你都是知道的。”

    何天亮问:“是不是又有人告发你了?”

    道士说:“再等到别人来告发就晚了,我这回出山前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掌握好火候,绝对做到急流勇退,见好就收。也算咱哥们儿运气好,混了这两三年,下半辈子的底子也算垫好了,比我预期得早了几年。我真没想到如今的人比我进去前更好糊弄了,只要有人管你叫大师,只要你敢当大师,就有人跟在你屁股后面把你当大师供着。我买房子那些事儿都是给别人看的,你没根底谁信你?一打听,好,大师的房子老窝都在本地,人家也就相信你了。说实话,当大师的滋味真他妈过瘾。要不是碰上牛管教,我可能还得再拖一段时间。”

    何天亮惊奇了:“你怎么碰上他了?”

    牛管教最讨厌道士,一见面就训他。道士给老鼠上电刑,弄坏了机器,牛管教给过他两个耳光,道士在监狱里一见到牛管教就出汗。

    道士说:“真他妈的怕鬼就偏偏遇上鬼,一个弟子把中华正气道传给牛管教了,牛管教到科学宫来练功。我一见他就蒙了,没敢露面。你想想,我的底细他最清楚,只要一说我是他手底下的劳改犯,我不就玩完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两晚上没睡着觉,想来想去,还是赶紧收山最好,别再像上回那样,进了局子再后悔就晚了。于是下了决心,把房子一卖,把钱整理整理就跑了。”

    何天亮说:“什么你他妈的急流勇退,见好就收,你是让牛管教给吓跑了。”

    道士说:“不管是他吓的,还是我自愿的,反正我现在隐居了,脱身了,完全是按计划进行的。你放心好了,绝对没事儿。要是我再像以前那样,见钱眼开,恋战不休,什么时候再进去连我都不知道。”

    何天亮问:“你鼓动起来的那些弟子信徒怎么办?你突然失踪了,人家要是到公安局报案找你,不是更麻烦?”

    道士呵呵笑了起来:“我早就放出风去了,说是我要到山里去修炼,增长功力,事先都铺垫好了。又安排那些跟班打杂的等我走了以后就说我隐居修炼去了,大概得过几年练成了天人合一才再次出山。”

    何天亮又问:“这么说你今后再也不回来了?”

    道士说:“过上一两年、两三年,等那些傻子把我忘了,我再回去,老老实实开个买卖过日子。原来打算在这边定下来算了,这段日子体会体会不行,我过不惯,太热,太潮,人说话像鸟叫,听不懂,人家把我卖了我还当人家领我下馆子呢。过段时间我得再往北走走,起码找个说人话的地方呆着。”

    何天亮想问问你小子到底有多少钱,敢吹下半辈子的底都垫好了。又一想问也是白问,就没吱声。

    道士接着说:“今后你就当我死了,等我活过来我再找你,到时候咱哥儿俩再好好混。说实话,一个人在这边呆着还真想你。”

    何天亮突然想起来兜里还装着给他的支票,就说:“我这儿还有你的钱呢,你要不要了?”

    道士说:“你这人真他妈傻,真他妈够朋友,我想你真的没白想。换个人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呢,哪有追着屁股后面给钱的?我的那份你收着,需要了就用,用不着就放着。二秃子如果混不下去了,你周济周济他。可也别多给,别让他知道你那儿还有我的份子钱。”

    何天亮说:“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安排后事似的,今后我怎么跟你联系?”

    道士说:“今后起码两三年我不能露面,真得隐居一段时间,你想想,万一牛管教弄清了中华正气道是我在里面呼风唤雨,收拾我一家伙,我就真的没有后半生了。再说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一个人在外面,不像在咱们的地头上天时地利人和都占着,说不准有个三长两短咱俩就再也见不上面了。” 

    何天亮听他说得伤感,心里也挺不好受,就说:“你就当到外面旅游去了,过一阵子悄悄回来,这么大个城市,你自己不张扬谁能找着你?”

    道士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小心为妙。今后我想你了就给你打电话,你也别想着找我了,这对你好。你想想,万一人家找你打听我的事儿,你根本不知道,总比知道了还得替我瞒着好,对不对?”

    道士说的是真话。何天亮也不好再说什么。

    道士说:“行了,再说下去你的电话该没电了。就这样,拜拜了。”说完就撂了电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0

何天亮的朋友并不多,过去在工厂一起工作的工友,何天亮不愿意再跟他们发生联系。不跟他们联系,就等于不跟自己的过去联系。他希望自己没有过去。出来后,他认识了许多人,可是真正能算得上知心朋友的,也就是道士跟三立,都是知根知底有过长期交情的。

    在里面关了八年的人,再回到社会上,想交知心朋友几乎不可能。也正是如此,道士跟三立在他的心里格外亲近,他确实非常看重跟他们的友谊。然而,就在他们挣来第一笔大钱的时候,三立两口子跟他发生了冲突,以致分道扬镳。后来虽然关系缓和了,但是已经断裂的友情再重新焊接起来上面也有疤痕,有了疤痕,就没有了过去的自然和随意,没了知心朋友的知心感觉。

    如今,何天亮可以算作有几个钱的人了,生意也走上正轨,运作顺利,道士却又离他而去,现在他可以说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了。钱来了,朋友走了,何天亮有些心灰意冷的寂寞,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急匆匆朝家里赶。眼下,他最迫切的要求就是回家。也许这就是有家的好处,没有了朋友,家就是消除寂寞抚慰孤独的唯一去处。

    家里却不寂寞,厨师和小工忙忙碌碌装配着外卖,一些早到的食客有的坐等上菜上饭,有的已经开始进食。何天亮感到奇怪,今天生意显得格外好,院子改建成的餐厅人已经坐了不少。

    小草见何天亮回来,迎上前拦住了他,朝房间努了努嘴:“有人等你。”

    何天亮见她神色紧张,更觉奇怪。

    在他的印象里,小草可不是个怕事的人,她的口头禅也是“没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什么人的来访能让她紧张呢?

    “谁呀?神秘兮兮的。”

    “冯美荣,宁宁她妈。”

    何天亮愣住了,随即也感到了紧张。从法律上讲,宁宁的监护权在冯美荣手里。虽然宁宁从冯家回到了何天亮身边,并没有经过冯美荣认可,虽然何天亮已经付清了这么多年冯家为宁宁支付的种种费用,却丝毫也改变不了冯美荣随时可以将宁宁领走的现实。何天亮懂得,法律是支持冯美荣的。

    “宁宁呢?”

    “还没有回来。怎么办?不行我在外面把宁宁截住。”

    何天亮暗想: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该来的终究会来,就对小草说:“不用,先看看她怎么说。”

    何天亮进了屋子,屋子里根本就没有摆餐桌,何天亮这才明白,并不是今天的生意格外好,而是小草没开这个两用餐厅,客人都集中到了院子里。

    “来啦?”何天亮先打招呼。

    冯美荣没有化妆,面色苍白,有几分憔悴,但是仍然很美。她穿着一身职业裙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政府干部,或者是哪个公司的职员。她的面前放着一杯茶水,想来小草已经招呼过她了。

    “唔,我来看看宁宁。”冯美荣表情平静,口吻温和。

    面对面,何天亮甚至怀疑那一次在大都会娱乐城碰见她是一场梦。

    何天亮很想问问她对宁宁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又不愿意由自己挑起这话头,但是除了这个话题又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只好随口问了一句:“最近还好吧?”

    冯美荣依然淡淡地:“唔,还在大都会娱乐城。”

    何天亮听她主动提及大都会娱乐城,似乎有些挑衅的味道,可是她的表情却又静如止水,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挑衅的意思。何天亮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尴尬起来。

    这时候小草端了一杯水进来送给何天亮。冯美荣认真看看她,对她笑着点头示意。小草也对她笑笑,神态甚是客气。小草对冯美娴的尖刻跟对冯美荣的客气形成鲜明的对比。何天亮弄不清这是为什么。

    “她是小草?”小草出去后,冯美荣问何天亮。何天亮点点头,“对。”

    “年轻漂亮,听说挺厉害?”

    何天亮不愿意跟她背后谈论小草,可是她已经问到这儿了,只好说:“那得看对谁。”

    他的表情阻止冯美荣再谈这个话题。冯美荣保持了缄默。何天亮也无话可说。

    两个人呆坐了一阵,还是冯美荣打破了沉默:“宁宁什么时候回来?你忙你的吧,我不用陪。”

    何天亮想到他跟冯美荣就这么在屋里坐着,难免小草产生想法,就顺水推舟地说:“宁宁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有校车送。那你坐着我去帮帮小草,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0

其实他从来没有管过餐厅的事儿,都是小草一个人张罗,他这么说还是为了避开这让人窒息的场面。

    从屋里出来,小草拽了他到院门外面才问:“她没说宁宁的事怎么办?”

    何天亮说:“她就说来看看宁宁,别的啥也没说。对了,还夸了你两句,说你年轻漂亮,又说听说你挺厉害。”

    小草没来由地红了脸:“肯定是她妹妹说的。”

    何天亮也估计是冯美娴把他跟小草的情况告诉给冯美荣的。

    小草又说:“她还是挺漂亮,年轻的时候可能更漂亮。”说完,乜斜着何天亮哧哧地笑。

    何天亮正让小草弄得发窘,却见宁宁背着书包从巷口一跳一蹦地过来,连忙迎上前去:“宁宁!”

    宁宁见他跟小草都在门外站着,奇怪地问:“你们都站在外面干啥?迎接我吗?”

    何天亮把她扯过来:“你妈来了。”

    宁宁却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是吗?在哪儿呢?”

    小草说:“就在屋里等你呢。”

    宁宁往屋里走。何天亮跟小草在后面跟着。进了屋子,宁宁叫了一声:“妈!”

    冯美荣站起身把她揽到怀里,上上下下打量着,又推着她转了个圈,前前后后检查着,好像是质量检查员在验收即将出厂的产品。

    宁宁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妈,我好着呢。我还得写作业,作业写不完老师罚站你又不能替我站着去。”

    何天亮听她又这么说,心里暗暗好笑。

    “干妈,有没有可乐?我渴得要命。”

    小草从柜台上递给她一罐可乐:“你们学校怎么连水都没有?把我们家大小姐渴成这个样子。”

    宁宁对小草笑笑:“倒不是学校没水喝,主要是平常我每天回来写作业你都给我供应一罐可乐,养成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嘛。”

    说着,宁宁对冯美荣说:“妈,你坐着看我写作业。等我写完作业再陪你。今天你就在这儿吃饭吧。”说着,摊开作业本开始忙活她自己的事儿。

    冯美荣真的坐在宁宁对面看起宁宁写作业来了,满脸的慈爱。

    何天亮扯了小草一把。小草跟着她出来了。何天亮说:“你看情形怎么样?”

    小草脸上露出了疑惑:“看这样儿不像来领宁宁的。”

    何天亮说:“但愿她就是来看看宁宁。”

    小草说:“要是这样,就该留人家吃顿饭。一会儿你们三个在一起吃饭吧。”

    何天亮摇摇头:“不,就让她们娘儿俩在一起吃,我跟你一起吃。”

    小草又乜斜他一眼,鬼兮兮地笑:“不就三口人一起吃顿饭嘛,值得那么紧张吗。”

    何天亮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跟她开玩笑,郑重地说:“吃顿饭确实没啥,可是要换了你,你能跟害了你半辈子的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吗?”

    “你真的那么恨她?”

    何天亮说:“她已经不值得我恨了。我只希望别再见到她。”

    小草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后面的日子能过好就成了。”

    何天亮说:“后面的日子能不能过好,就看你了。”

    小草推了他一把:“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给她们娘儿俩准备饭去。”

    小草进去了。何天亮蹲在院子里抽烟,心里毛躁躁的不是个味道。想起冯美荣跟白国光至今还鬼混在一起,他们加到他身上的侮辱和痛苦让何天亮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往上冒。要不是看在宁宁的分儿上,他不会让她踏进这个院子的。

    “你真的不陪她们共进晚餐了?”小草过来问。

    何天亮瞪了她一眼没吱声。

    “那算了,人家已经开始吃饭了,你也吃吧。”小草把一份红烧肉跟两个馒头放到他的面前。何天亮心里有事堵得慌,根本没有胃口,问小草:“有没有稀饭?我喝碗粥就行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3

小草说:“粥倒是有,光喝粥能行吗?有多大个事儿还值得绝食。”说归说还是到厨房给他端来一碗稀粥和一碟榨菜丝。

    何天亮强迫自己就着榨菜丝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粥,红烧肉则一块没动。

    宁宁出来喊道:“爸,我们吃完了,我妈叫你进来。”

    何天亮心想:来了,躲是躲不过去,听听她怎么说吧。他前脚进到屋里,小草随后就跟了进来,见他们像是要谈判的模样,小草指指桌上的碗筷:“我是来收拾的,马上就完,你们谈。”

    冯美荣却叫住了她:“没事,我们的话不背你,你一起听听也许更好。”

    小草就着台阶上驴,也不客气就坐了下来。何天亮见小草留了下来,心里一宽。小草对付这种事儿,绝对比他高明,跟冯美娴的那场舌战就已经证明了。

    冯美荣没跟何天亮说话,先对小草说:“我谢谢你了,真心谢谢你。”

    何天亮跟小草都是一愣,没想到她的开场白从这里起头。

    小草不知道她为什么谢谢自己,只好泛泛地回了一句:“没啥可谢的。”

    冯美荣这时候问何天亮:“你是不是在跟东方铝业公司做生意?”

    何天亮又是一愣,冯美荣对他的情况如此了解倒真是让他出乎意料,不知道她问这事儿干啥,迟疑了一阵才说:“是啊,怎么了?”

    冯美荣说:“这件事要出麻烦,你得有个准备。”

    何天亮问:“我是正常做生意,能出什么麻烦?”

    冯美荣说:“如今做生意哪有正常的,正常能做得了吗?凡是挣钱的哪个屁股后面没有屎?没人掀你的尾巴你就是干净人,有人要掀你的尾巴没有屎人家也能从你肚子里抠出屎来。”

    这时候小草插了进来:“你听说会出什么事?哪方面的事儿?”

    冯美荣对小草笑了笑:“可能有人举报你们跟东方铝业公司的业务里面有行贿受贿的问题,可靠消息,检察院已经立案了。”

    何天亮心头一震,立即想到,这些消息她肯定是从白国光他们那里得来的。他由此联想到,冯美荣跟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否则白国光他们搞这些事情肯定要背着她,这些消息她也不可能知道。

    想到这里,何天亮的心里顿时起了阴云,他很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儿,你可以告诉跟你在一起混的那些人,我何天亮没吃冷年糕,不怕肚子疼,没干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跟他们各走各路,如果他们还是要跟我找茬儿,这一回我绝对不会留着他们再祸害人,大不了我一条命抵一条命。”

    冯美荣脸红了又红,何天亮这话已经影射到了以前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再说下去何天亮说不清还有什么更难听的话在等着她,于是起身对小草说:“这些事儿我也不敢肯定到了什么地步,可是你们一定要早做准备,我也是为了宁宁。”

    这些话她对着小草说,实际上是给何天亮听的。小草连连点头答应。何天亮铁青了脸不做声。

    冯美荣对宁宁说:“宁宁,妈走了。妈可能要过挺长时间才能来看你。你好好听你干妈跟你爸的话啊。”

    宁宁说:“妈你放心吧,我挺好的,老师说我学习进步了。你就忙你的去吧。”

    冯美荣苦涩地笑笑,临出门又对小草说了一句:“您多费心了,我谢谢您了。”

    何天亮没有送她。小草领着宁宁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外面,看着昏黄的街灯下她踽踽独行的背影,小草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可怜。

    冯美荣一句也没提把宁宁要回去的话,看来她认可了宁宁跟她爸爸在一起这个既定事实,这让何天亮跟小草松了一口气。可是她传递过来的信息,又让何天亮忐忑不安。

    小草把宁宁安顿好了,过来问他:“你估计跟东方铝业公司的事能闹到什么程度?”

    何天亮说:“我心里也没有数。”

    小草说:“冯美荣今天绝对不是来看宁宁的。”

    何天亮说:“不看宁宁她往这儿跑什么?她稍微有点脸面也就不会跟我照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3

“她真要看宁宁,到哪儿不能看?学校,回娘家,或者干脆打个电话让你送过去。她是借着看宁宁专门来给你送消息的。”

    “有这个可能。”何天亮承认小草分析得有道理。

    “现在的关键是你得好好想想,人家要是真的掀你的尾巴,有没有屎。”小草有些担心。

    何天亮说:“如今跟国有企业做生意,哪个能少了回扣、好处,没有这一套人家凭啥跟你做生意?这种事谁也避免不了。”

    小草说:“这我知道,现在人家不是要抓你的毛病吗?只要抓,这就是问题。”

    何天亮说:“我想问题不大,我是个体户,挣来的钱都是我的,跟国家不沾边,贪污受贿找不到我头上。”

    小草说:“那行贿呢?行贿也是犯法的。”

    何天亮不以为然地说:“要抓行贿,每个做生意的都行过贿,要抓就一个也剩不下。”

    “别忘了,人家别人都不抓,专门要抓你。”

    何天亮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小草想了想说:“你要稳住劲,真的找到你头上来了,只能来个死不认账。你要是供出来了,你的行贿罪就算落实了,同时把你那些关系户也都坑到家了,今后你就别想在社会上混了。”

    何天亮说:“这我知道。”

    小草见他忧心忡忡的,脸上也是愁云密布,就宽慰他:“这事我想也不见得就那么严重,你想想,你行过贿没有,都给谁行贿了,行了多少,真要查这些事都得一桩桩查清楚,如今有谁能那么傻,没根没据地一问就承认自己拿了你的钱?只要你自己这边不承认,就没处查去。”

    何天亮心虚气短地说:“那是你没跟那些人打过交道,要想让你吐实话,办法多着呢,就东方铝业那几头蒜,真让人家弄进去了,吓唬吓唬要是知道自个儿肚子里有几条蛔虫都得供出来。”

    小草说:“就算他们说出来,你也别承认,你不承认就没法落实,你一承认就全完蛋了。”

    何天亮说:“这种事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我还得先给相关的几个人打个招呼,别让他们蒙在鼓里就让人给操了。”

    小草“呸”了一口:“说话咋那么难听?不跟你说了,自己想招去吧。”

    小草进了屋。自从宁宁来了以后,他们就不再住在一起,小草说要树立她在宁宁面前的形象,让何天亮也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所以他们基本上就分开了。小草走了,何天亮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觉得身心疲倦,却没有一丝睡意。

    他想起了黄粱噩梦的警告,他担心的就是白国光利用自己在官场的关系对他玩黑的。那一套游戏规则他不懂,也没有与之相抗衡的能力。他们看准了他的弱点,偏偏就跟他玩这一套。他感到自己跌进了陷阱,明明看到敌人在拍手喝彩,却无法跳出陷阱跟他们搏斗。他长叹一声。

    小草在背后拥住了他:“别叹气,你一叹气我就想哭。”

    何天亮奇怪地问:“你不是回去睡觉了吗?”

    小草幽幽地说:“你睡不着我哪能睡得着。宁宁已经睡了。”

    何天亮说:“睡不着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小草转到他的面前,坐了下来,却不说话,默默地陪他坐着。何天亮也不说话。远处街上有汽车驶过的声音,隐隐约约地,更显出这里的寂静。他们默默地坐着,隔着夜色,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别担心,大不了不做这个生意了。”小草宽慰何天亮。

    “就是,大不了不做这个生意了,天塌不下来,也死不了人。”何天亮安慰小草,也安慰着他自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4

第三十三章

天亮了,深秋的太阳也变得懒惰,一直到八点多钟,才会露出它红彤彤的脸来。太阳的脸还没有露出来,何天亮就已经来到了东方铝业公司。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到这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异常。门岗比往日严肃正规,上班的人们一个个急匆匆地,表情呆滞,好像有看不见的威胁追在他们的屁股后面。

    何天亮犹豫了一阵,终于决定,还是不直接找供销处长好。他躲在公司大门外面的树荫下面,亲眼见到供销处长骑着车子进了大门,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愿自己的感觉是错的。不管怎么说,供销处长正常时间正常上班,起码说明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等了半个多小时,他挂通了处长的电话。

    “喂,你好,哪一位?”

    处长的口气平和,情绪似乎也不错,何天亮心里又是一宽:“处长大人你好!”

    处长马上听出了他的声音:“你好,在哪儿呢?”

    “我就在公司门口。”

    “你来了还打什么电话?有话过来说。”

    “我不过去了,今后一段时间我不跟你照面了。”

    “怎么了?又跟我演什么节目?”

    何天亮这时候已经彻底明白,处长这里还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就字斟句酌地说:“处长,有人想捅我们。”

    “是吗?捅就捅呗,你跟我正常做业务,怕别人捅干什么?”

    何天亮暗笑,心想这小子倒是有风度,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精神彻底松弛下来:“我跟你说的也正是这句话,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正常的业务关系。尽管这样,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今后我还是少跟你见面为好。”

    处长沉默了片刻说:“这倒没必要,正常的交往,别人都知道,突然不来往了,不是不正常了吗?”

    何天亮说:“那好,一切正常。”

    处长说:“随便你。还有没有别的事儿?没事我得开调度会去了。”

    何天亮说:“就这事儿,没别的事。”

    放了电话,何天亮没有动,就地蹲着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他从跟东方铝业开始做生意以来,最大的出格的事就是跟道士做了个套把处长圈了进来,那件事情他不说,处长更不会说。另外就是给处长送了些钱,前前后后大约有五六万,自从把原封没动的胶卷还给处长以后,处长坚决不再接受他的好处费,这件事都是他直接办的,没有任何账目可查,只要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就算是处长主动交代了,他不承认也是悬案。至于给财务处会计、出纳,供销处的采购员、计划员、检验员送一些好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意思,拿到桌面上连立案标准都不够,这些事儿可以排除在外,根本用不着考虑。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刚才跟处长的对话,慢慢品味处长的冷静、镇定。是的,他刚才打电话不就是为了给处长过个话吗?既然是他主动过了话,说明他这边没问题。既然他这边没问题,处长当然用不着紧张了。相比之下,何天亮不能不承认,自己的道行差多了。何天亮闷着头蹲在树坑里,把这件事儿从里到外想了个遍,实在想不出来在这件事情里面,自己有什么无法摆脱的麻烦,站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决定把这件事扔到脑后不再去想。

    “管他妈的,我不就是个个体户吗?还是小草那句话,说到底大不了不做这门生意了。”何天亮钻进出租车的时候,心里这样想着,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上哪儿?”司机请示。

    何天亮想了想,今天还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很多日子没见三立了,自从他们开了那个商店以后,他还从来没有去过,三立跟他说了几次,让他抽时间过去看看,他一直没有倒出整桩时间来,后来三立也不跟他提这码子事了。其实他明白三立的意思,想让他去一趟,也算是给宝丫一个台阶下。今天反正没事,索性过去看看。

    “到批发市场。”

    三立告诉他他们开的商店在批发市场,由零售商变成批发商,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他的到来,让三立跟宝丫都欣喜非常,非要留他吃过午饭再走。何天亮不忍扫他们的兴致,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他来了,他们绝对舍不得到饭馆里吃一顿饭。

    三立跟宝丫的生意还算不错。何天亮大概算计了一番,他们每天的出货量应该能达到两千多块,按百分之十的利润算,每天挣两百块钱是没问题的。何天亮问三立如今是不是还在炒股,三立说:“操,不炒也不行了,里面套了我两万多。”

    何天亮笑了,说:“有套就有赚,那一回你拿中心的钱去炒,还不是套了好些日子,最终不是大赚了一笔嘛。”

    三立说:“这回套的是自己的钱,所以心里不慌,宝丫也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涨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4

何天亮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个指导他炒股的人物,就问:“你再没见过那个指导你炒股的人吗?要是再见了,你可以让他给指点一两招。”

    三立说:“见是见着了,人家在大户室,我是散户,跟人家搭不上界。不过见面倒是经常打招呼,那人对人挺客气。”

    何天亮说:“要是能行,什么时候请请人家,也算是答谢人家嘛。你约约,我埋单。”

    三立说:“你能出面就好得很了,我哪能让你埋单呢。”

    何天亮说:“那不对,你炒股是给中心炒的,挣来钱大家分了,邀请当然得我出面,不管怎么说,当时我是中心的老板嘛。”

    宝丫应付完了几个来提货的客户,插嘴说:“你们也真是的,还没请来人呢,自己倒先争起来了。这样吧,三立你去约约,看人家来不来,要是人家肯来,谁请都没关系,主要是大家认识认识,说说话,如今谁还在乎一顿饭。”

    三个人又聊了一阵。三立问起道士的情况。何天亮告诉他道士到外地去了,什么事情没有细说。宝丫见时间已经不早,就催他俩到饭馆去坐着慢慢说。何天亮奇怪地问:“你不去呀?”

    宝丫说:“你们先去点菜,等那两个秃驴放学了我再领他们过去。”提到她自己的两个“秃驴”,宝丫想起来问道,“我听三立说宁宁回你跟前了?太好了,啥时候领过来玩玩,让我也看看,像你像她妈长得都错不了。”

    三立瞪了她一眼:“别胡咧咧了,提她妈干什么?天亮,我们走。”

    何天亮说:“没事,提谁都没事,等我有时间带她过来。”

    出了门,三立对何天亮说:“你今天一来,宝丫可高兴坏了,你别看她表面上不说什么,跟你们分了以后,她悔得要命,又好强,心里愧得慌,嘴上又不说,我真怕她闷出病来。”

    何天亮说:“你告诉她,我从来就没有当回事儿,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没事,让她别往心里去。其实真该怨的还是我,要是我早点把想法和打算告诉你们,宝丫也不会那么样。还是你说的,她也是被欺负怕了,虽然如今咱们不在一起做了,今后有啥事儿,还得互相照应。”

    三立领他去的是一家西北风味馆,餐馆不大,非常洁净。两个人找了个能坐五六个人的大餐桌。三立让何天亮点菜。何天亮说:“你点吧,我的口味跟你差不多。孩子喜欢吃啥就点啥。”

    三立说:“我那两个秃驴跟恶狼似的,石头要是嚼得动他们都能咽下肚去。”说着也不再跟何天亮客气,点了五香牛肉、花椒腰花两个凉菜,又点了腐乳肉、拔丝土豆、孜然羊肉、大盘鸡等几样热炒,吩咐服务员:“凉菜先上来,再拿两瓶啤酒,我们先喝着,热菜等人到全了再上。”

    于是两个人开始喝酒,边喝边聊边等宝丫跟儿子。过了半个来小时,宝丫押着她的两个儿子来了,于是开始上菜。两个“秃驴”下午还要上课,得赶时间,吃得匆匆忙忙,看那意思还没吃够,宝丫就赶他们去上学。何天亮见两个孩子恋恋不舍,就对他们说:“何叔开着餐馆,缺不了你们吃的,想吃啥了,直接过来,何叔给你们弄。”

    孩子走了。宝丫也急着回去照顾生意。何天亮跟三立干完了杯里的酒,三立吆喝着付账。何天亮想了想,没有跟他争抢,由他当一回东家。出来的时候,三立说:“你有事没事过来转转,对我们精神上也是个安慰,别老是躲着见不着面。”

    何天亮说:“我躲什么?一忙腿就懒。再说了,宁宁现在跟我在一起,我还得多陪陪她。这么多年没在一起,感情上还得多培养培养。”

    三立问:“你觉得那孩子跟你生不生?”

    何天亮想了想说:“那倒感觉不出来,刚来的时候挺顺溜,现在开始顶嘴了,挺油的,有时候我说不过她。”

    三立说:“这就叫父女天性,多少年不见面也没关系,见了照样亲,血缘这玩意儿谁也没办法。”

    何天亮让他这话说得心里暖洋洋的,也有几分得意。三立说:“那件事你千万别忘了。”

    何天亮问:“什么事?”

    三立说:“就是我请那个股市高人吃饭你来作陪的事儿。”

    何天亮说:“忘不了,你就放心约他,我随时都有空。”

    两人分手后,何天亮觉得心里舒畅,老朋友到底是老朋友,争吵一顿过后再见面还是那副德性,说话随便,不像在生意场和官场上,话出口的时候得在脑子里转三圈,再在舌头上打三个滚才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5

从三立身上又想到了肖大爷,觉得挺长时间没有跟他老人家联系了,就给肖大爷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没人接,何天亮看看表,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午三点多钟了,估计老头子又出来遛弯了,只好作罢。

    几天过去了,冯美荣警告的事情并无任何消息,跟东方铝业公司的生意还照样做着,又发了一个月的货,货款也照样顺顺当当结清了。何天亮跟小草研究了几次,他俩根本摸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情虽然一直没有发作,却是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更是他们甩也甩不掉的话题。

    何天亮对小草说:“也许这件事情冯美荣弄错了,跟我们根本就没关系,她是大惊小怪。”

    小草说:“要真是那样倒好了,可是我想不会存在那种可能性,她如果没有弄清楚,不会对你现在做什么生意那么清楚,这事肯定有。”

    何天亮又想:也许这件事情人家有关部门已经查完了,确实没啥问题,早就拉倒了,我们还在这里瞎着急。他把自己的想法给小草说了。

    小草说:“要是真查,哪里会那么快。”见他为这事心神不定忧心忡忡,小草反过来又安慰他,“不管他怎么查,咱们是个体户,自己挣的钱愿意给谁就给谁,犯不了大错误。大不了今后跟东方铝业的生意不做了,有了钱,干啥不成。你别想这事了,该干啥干啥,星期天带宁宁到白塔山玩去,你不是买了照相机还没用过吗?这回给我们好好照几张相。”

    何天亮说:“怎么没照过,第一卷就给处长照了。”

    小草说:“照得怎么样?我还真没见过。”

    何天亮说:“我没有冲,扔了一段时间,他要我就又还给他了。”

    小草说:“你这就对了,生意能不能做是另外一回事儿,设下套坑人家就不对。”

    何天亮反驳她:“当时这事你也知道,可是你也没有反对呀。”

    小草说:“你跟道士那家伙都商量好了,我反对有用吗?再说了,你想干的事情,我阻止了,你心里总有个憾处,说不准还暗暗埋怨我呢。这回你总不会埋怨我了吧。”

    想到星期天要带宁宁出去玩,何天亮又来了兴头。白塔山跟玉泉山隔河相对,山势没有玉泉山险峻,却又是一番景色,山上有座白塔,据说是元代建造的,元代盛行密宗,传说这座塔里埋着一个身份极高的喇嘛的舍利子。这位喇嘛想跟中土盛行的禅宗争夺玉泉山,便在玉泉山对面的白塔山建了喇嘛寺,跟盘踞在玉泉山的禅宗和尚分庭抗礼。这里的居民都是汉民,没有人相信喇嘛,把喇嘛视为蒙古和尚,谁也不进喇嘛庙,让喇嘛蹲了几十年冷板凳。喇嘛到死也不服气,让小喇嘛把他的尸体砌进塔里,说一定要亲眼看到对面的汉族和尚断了香火。因而这座塔的格式跟中国的木塔大为不同,是用石头跟泥土垒起来的,塔座跟塔身像一个大葫芦,塔尖又像一截竹笋,塔身全白,这种形状的宝塔在国内并不少见。

    再后来,玉泉山的香火长盛不衰,白塔山的喇嘛寺却早已成了废墟。解放后,人民政府把白塔山辟为公园,修了一些亭台楼榭,又大力植树造林,建成了新的公园,埋喇嘛的白塔也就成了公园的一景。何天亮从监狱出来以后还一次也没有去过白塔山,想到将要旧地重游,还有小草跟宁宁一块儿去,心里格外高兴,找出照相机摆弄了一阵,又出去买了胶卷装上,做好了出去游玩的准备。

    第二天他起得挺早,又跑到东方铝业公司转了转,一方面联络联络感情,一方面再探探风声。东方铝业一切正常,除了供销处长出差没有见到,其他人都见到而且依然像过去那么热情友好。他松了一口气,估计这件事情可能已经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刚刚从东方铝业出来,小草就给他来了电话,气喘吁吁地告诉他,他们的账户让检察院给冻结了。

    何天亮僵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灾难会以这种方式降临到他的头上。账户冻了,意味着他这么长时间辛辛苦苦挣的钱很可能化为乌有,他的未来很可能变成一场春梦。

    “怎么办?你说话呀。”小草的声音里面带了哭腔。

    何天亮问:“没说为什么冻的?”

    “银行的人也说不清,只是说检察院拿了冻结账户的公文,他们只能服从。”

    “账户上还有多少钱?”何天亮把账交给了小草,他只知道钱的大数,具体数额只有小草能说得清楚。

    “还有一百五十三万两千多。其中还有该给道士分的三十来万,卖表和餐馆挣的二十来万,总共就这么多。”

    小草报的数目比何天亮心里的数多得多,何天亮暗暗骂自己,光知道埋着头挣钱,连套房子都没有买,早知道有今天,还不如听了道士的话,好好买一套房子。

    “天亮,你说话呀,怎么啦?你没事吧?”

    小草听何天亮没动静了,又担心他,在电话里面不断地喊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6

何天亮说:“我没事儿,你也别着急。冻就先让他冻着。钱是咱们合理合法挣来的,谁也拿不走。”

    小草说:“你没事就好,你还是回来吧,咱们商量一下,回来的时候打个车,别精神恍惚再出个别的事儿。”

    在这种时候,小草还记挂他的安全,何天亮心里感动,却也更觉得对不起小草。如果真的按份儿分,这些挣来的钱里面,有一小半应该归小草。

    小草从来没有提过,他一直把小草当成一家人,觉着反正账是小草管着,钱是两个人的,想干什么自己拿就行了,所以也一直没有跟小草提分利的事情。如今突然发生了这件事,万一这些钱成了检察院的战利品,他真无法面对小草了。想到这里,他浑身燥热,心里烦恶,甚至有些怕见小草了。

    他招了辆车,犹豫了片刻,又不上车了。司机气得骂了一声,他也没理会。他朝家里走,明明知道这里距离家里有二十几站路,靠两条腿走回去得走一天,他还是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走了一阵,逐渐冷静下来,他仔细思量着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这件事情如果真的像冯美荣说的那样,检察院查的是所谓他对东方铝业公司行贿的事儿,那么首先应该落实他行贿的具体对象,从今天早上到东方铝业的情况来看,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迹象,可是检察院却突然查封了他的银行账户,这又说明人家对他开始动手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找到供销处长,看看他怎么说。如果处长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检察院就没有道理查封他的账户,他就可以出面直接找检察院让他们给个答复。

    想到这里,何天亮又掉头往回走,边走边用手机给处长挂电话。电话一直接不通,他也已经走到了处长的办公室。

    处长办公室的门锁着,他敲了敲,处长在里面问:“谁呀?”

    何天亮刚要回答,念头一转,就没有吭声。处长打开门,见到何天亮怔了一下,随即如常,问道:“来啦?进来吧。”

    他表情的瞬间变化极为细微。何天亮神经系统正处于高度警觉状态,立即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心里暗想,情况不妙,这段时间在他这里得到的信息都是假象。

    何天亮说:“今天没啥事儿,过来看看您。”

    处长说:“我好着呢,有啥看的。”

    何天亮说:“我可不太好。”

    处长问:“怎么了?”

    何天亮暗骂:“装孙子。”面上却做出忧愁烦恼的样子,“栽了,账户都查封了,看来这事情不很简单。”

    “是吗?”处长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非常平静,毫不在意,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何天亮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暗想:这件事跟他有直接的关系,他当然不可能如此麻木,难道这里边还有其他的原因?想到这里,何天亮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处长,我怕这里面牵涉到你呢。”

    处长仍然波澜不惊:“是吗?对了,你跟我说过。不过我也跟你说了,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们是正常的业务关系,没有什么背人的事儿,你紧张什么?”

    何天亮问:“难道没有人找过你?”

    处长放下手里浏览的报纸,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你这就问过界了,有没有人找过我,我不能给你说呀,这是组织纪律。”

    何天亮心里非常恼火,可是还得耐着性子跟他套话儿:“处长,我现在遭难了,可是我自己连风从什么地方刮来的都不知道。要是人家找过你了,你肯定知道情况,拣能说的给我说说,让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处长对他瞠目而视,片刻才说:“区检察院确实找过我,找我就是了解一下你跟我们公司做业务的情况,没有涉及任何其他问题。人家不说的事儿,我当然也不能问,就这些。”

    何天亮确实佩服处长的定力,他明明拿过大笔回扣,事到如今还能稳坐钓台,自己跟他比火候差得太远。处长见他愣在那里,微微一笑,说:“其实我也知道你没啥大事儿。我呢,就更没事。”

    何天亮弄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就追问:“那你,你……”下面的话他不好再说,怕处长误会他借机要挟。

    他没好说出口的话处长替他说了出来:“你是不是想说,你明明从我这里拿钱了,人家查到头上了怎么跟没事人似的?”何天亮不好答是,也不好答不是,干咽了一口唾液,他估计自己这时的样子一定傻透了。处长也不等他回答,接着往下说,“你是给过我几次钱,可每一次我都及时交给纪委了。实话说,钱确实是好东西,人见人爱,可是得分清楚能不能拿。特别是你给我的钱,我不敢不拿,也不敢拿,只好先接过来,然后转身再交给纪委。”

    何天亮听得喘不过气来,喃喃地问:“你这是干吗?你这是干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7

处长说:“你想想,为了做生意,你设套让我钻,我没招,只好给你老人家低头,咱们的生意就算做起来了。好在你做生意还算老实,货的质量和价格都很过得去,这是我当时跟你订合同时最担心的事,如果你跟有的个体户那样,光顾了赚钱,拿假冒伪劣的东西来骗钱,要那样,咱们都得倒霉。你想想,为了做生意,你给我下套,给我钱,我要是不拿,谁知道你还能出什么馊点子,我要是拿了,也不知道你再出什么馊点子,我真是怕了你了。”

    何天亮艰难地笑笑:“处长,你真把我当成坏人了。”

    处长说:“不,我能理解,后来我也知道你不是坏人,可是无论如何起码的自我保护意识我还是有的,我不能因为几个钱,把自己摔到沟里去。你想,我要是连这都把持不住,我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住吗?”

    何天亮听他这么说,只有苦笑。

    处长说:“也许这件事跟我有点关系,可是我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是你自己造成的后果。”

    何天亮说:“处长,这件事情其实跟你也没有关系。你那么做我放不出半个屁。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永远感谢你。你忙你的,我也得忙我的去了。”

    处长倒也大度,一直把他送到楼下。临分手,处长说:“你也别太着急,只要你没别的问题,仅仅凭这件事,谁也把你怎么不了。生意该做照样做,只要人家没找你,你就当没这回事儿。”

    何天亮苦笑着说:“账户都封了,货款都付不出去,还能做什么生意。等等吧,事情撂撂再说。到时候我还得求你,你可不能不搭理我。”

    处长说:“不会,你把事情料理好了,该做我们还是跟你做。”

    告别了处长,何天亮想,这边的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是赶紧回去,跟小草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走法。碰上这种事情,小草肯定非常焦急,他再迟迟不归,更加让她担心。想到这里,何天亮拦了出租车,急匆匆朝家里赶。

    回到家,小草正在厨房监督厨师小工干活,表面上看不出焦急忧愁。

    见他回来,小草才跟了过来,拿出一张纸说:“你看看,这就是人家查封账户的文件。”

    何天亮拿过来看了一看,是一张信笺的复印件。字头是河西区检察院的,上面简短地写着:天亮餐饮中心因涉及经济案件,现决定暂时冻结其在贵行开立的账户。何天亮又仔细看了看下面的落款,是河西区检察院第二检察室,盖的章子也是这个第二检察室的。

    “这是从银行拿来的?”

    小草说:“我要提款,银行不给提,我跟银行吵了半天,人家说他们也没办法,要是给我们提了款,人家到时候要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后来他们给我复印了这么一张东西,说让我们自己去找找,只要人家检察院让解冻,他们啥意见没有。”

    何天亮说:“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开户的银行呢?”

    小草说:“那太简单了,人家到人民银行一查,只要是我们的账户,有多少都能查出来。”

    何天亮又问:“那我们现在还有没有钱了?”

    小草说:“有倒是有一些,可也不多了,维持这个生意没问题。”说完了又后悔地说:“早知道会这样,我要是把钱取出来,用个人名义存起来就好了,哪怕是取出来一部分也好。”

    何天亮安慰她:“没关系,咱们又没犯啥事,账户冻了钱不还在吗?”

    小草说:“只要你能想开,我也能想开。就算钱都没了,我们还有这个饭馆,现在生意也好着呢,养活咱们还是没问题的。起码用不着像以前那样,你去大街上擦皮鞋,我到车站去介绍旅馆。”

    说是这样说,想到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很可能像冰雪到了伏天一样化为乌有,他们付出的劳动、汗水和心血将会付诸东流,小草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何天亮心里也是一阵阵发痛。

    小草一哭,他的眼睛也酸酸的,他把小草搂到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说:“别哭,别难受,没事儿,明天我就去找找人,只要我们人都好好的,退一万步,即便是钱都让他们弄没了,我们还能再挣。你一哭我的心都乱了。别哭了,我保证会有个好结果的。”

    小草抬起头来,用袖口抹去眼泪,说:“我没啥,你别担心,就是心里难受,哭一哭轻松多了。人谁能没个三灾六难的,你说得对,只要人在,钱没了还能挣,比起那些连钱都没机会挣的人,我们应该庆幸自己还健康地活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8

何天亮说:“我明天就去找他们,让他们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在情况没有调查清楚前就封了我们的账户,我总觉得不对劲。我是个体户,这些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偷来抢来的,我就不相信KP的天下没王法了。就算是我给别人送钱了,送的是我自己的钱,谁也管不着。而且我送的钱人家也没有收,这也构不成行贿罪。”

    小草问:“你送的钱人家咋没有收呢?”

    何天亮就把他跟供销处长谈话的经过给小草说了一遍。小草说:“这件事情跟这个处长还真有点关系,也许正因为他把钱都交给了纪委,结果人家怀疑其他的人也拿了你的钱,就把你给盯上了。”

    何天亮说:“这也不对呀,要是这样,也轮不到检察院来查封我们的账户呀。”

    小草说:“咱们就别琢磨了,这后面肯定有白国光他们的鬼。冯美荣已经说了,没有他们的鬼,也不会有这桩子事儿,只是不知道他们的鬼是怎么捣的。”

    何天亮说:“不管他们怎么捣鬼,事情是检察院办的,我明天直接找检察院。”

    小草说:“算了吧,你去找人家说什么?”

    何天亮说:“还怕没说的,我得问问他们为啥封我的账户。”

    小草说:“官衙门,对付你有的是办法,人家要是没有说道也不会干这事。既然人家干了,就不怕你去找,说不定人家这么干的目的就是让你送上门去。我想,你还是先别去。俗话说民不跟官斗。找个明白人问问清楚再说。”小草平时处事果断,可是跟司法部门打交道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怯意。

    何天亮心里也没底,他也说不清如果因为账户被封而贸然地找上门去,检察院会怎么对付他。

    “不行的话我先去找找肖大爷,跟他说说这事儿。”

    “对呀,”小草拍了一下大腿,“你早就应该想到肖大爷,这种事儿他肯定明白,必要时他也许能出面替我们问问情况。就算他不出面,给我们指点指点也比我们两个关着门瞎思摸强得多。”

    “那我下午就找他去。”

    小草想了想对他说:“下午你去找他,不管结果怎么样,回来的时候都要高高兴兴的,别让宁宁知道这事儿。”

    何天亮点点头。小草又问:“礼拜天白塔山还去不去了?”

    何天亮说:“去呀,当然去。都已经说定的事儿了,哪能变呢。”

    小草情绪一下就好了:“这就对了,这才叫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何天亮马上给肖大爷家里挂电话。电话刚刚响,肖大爷就接了。何天亮长出一口气,心头轻松了。上次他给肖大爷打电话,没有人接,他担心肖大爷外出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情。这次听到肖大爷的声音,他忽地一下眼泪几乎就要涌出来。

    “肖大爷,您好吗?我是何天亮。”

    “我听出来了,你怎么样?好长时间没给我来电话了。”

    何天亮赶紧解释:“前段时间我给您打过电话,没有人接,大约有十来天吧。”

    肖大爷说:“对了,省上组织我们一帮老家伙到老区转了一圈,老伴也跟着去了,家里没留人,我是前天才回来的。”

    何天亮说:“肖大爷,您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想跟您见一面。”

    “好吧,老地方。”

    肖大爷显然知道何天亮不会没事急着见他,有事电话上能说也不会要求跟他见面,所以也不多问就答应了。

    何天亮说:“好,您几点能到?”

    肖大爷说:“四点钟吧。”

    何天亮说:“好。”

    肖大爷说:“不见不散。”说罢就放了电话。

    小草在一旁眼巴巴地问:“联系好了?”

    何天亮说:“好了,下午四点见面。”

    中午吃饭的时候,何天亮没有一点胃口。小草坐在他的对面。为了不让小草担心,他仍然硬着头皮塞下去一大碗面条。小草坐在对面看他吃得艰苦,一个劲皱眉头,说:“行了,想吃就吃,不想吃别硬撑,硬撑下去也没好处。”

    何天亮就势放下了碗筷。过了三点,何天亮就急急忙忙朝市府广场赶,跟肖大爷约会,他宁可早到绝不迟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8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广场上人很多,有伸胳膊蹬腿锻炼身体的,有抓着线轴放风筝的,也有蹲在马路沿上做呆鹅的……何天亮看看表,还不到四点,他知道肖大爷是个准时的人,一般情况下,约好的时间,正负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

    对这里他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刑满释放出来,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他是靠在这里擦皮鞋度过的。他慢慢朝摆棋摊的树荫下面走,有一群老人正在广场上作张作势地练气功。何天亮想起了道士,向一个在练功人群旁边呆立的中年人打听:“他们这练的是什么功?”

    “中华正气道。”

    看到这些老年人一丝不苟的认真样儿,何天亮暗暗好笑,又觉得他们可怜,想起道士如今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修炼”,真想让他来看看这些受他蒙骗的人们。

    他慢慢转悠到摆棋摊的人们那里,肖大爷还没有来。何天亮看看时间快到了,不敢走开,就蹲在棋摊旁边点着一支烟等着。过了一阵,就见肖大爷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边走还边看手表。何天亮迎了过去。肖大爷也看到了他,朝他点点手表,意思是说他没迟到。

    何天亮说:“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

    肖大爷跟何天亮握了握手。何天亮说:“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边说边领了肖大爷朝广场西面的小食街走。肖大爷拦住了他:“行了,找个地方说说算了,别再到饭馆、茶馆那些地方去了,耽误时间。”

    何天亮急着跟他说事,也不客套,跟肖大爷蹲坐到广场的花坛边上。肖大爷问:“怎么了?是不是上次咱们聊过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何天亮一脸苦相:“我这边没啥进展,人家那边倒是有了新的进展。”

    “说说,怎么回事儿。”

    何天亮掏出检察院查封账户的通知书递给肖大爷,从冯美荣到他家里传话说起,一直到他的账户被检察院查封,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跟道士设圈套逼迫供销处长跟他们签订供销合同的事情在他脑子里转了两转,终究实在拿不上台面,忍了又忍没好意思说出来。

    肖大爷听他说完,印证了一句:“你真的给人家行贿了?”

    何天亮点点头:“先后给了他有五六万块钱,不过人家没有要,都上交了。”

    肖大爷勃然大怒:“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行贿拉拢国家干部下水,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你怎么也做?混帐,太混帐,我过去真的错认了你。告诉你的正经事你扔在脑后,光想着挣钱,白国光他们的事情难怪你没进展,你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何天亮被骂得面红耳赤,抓住肖大爷骂人的间隙赶紧解释:“肖大爷,您先别生气,您是不知道,现在做生意没有不给回扣的,不给人家回扣,谁能把生意交给你做?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为了保住生意又不能不这么做。”

    肖大爷说:“别人怎么做我管不了,可是你要做我的朋友就不能这么做,你这么干我怎么帮你?难道让我着老脸去求爷爷告奶奶,让人家放你何天亮一马?这事情我做不来。”

    何天亮说:“我知道我错了,您老也得理解我的难处,谁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送给别人?我这也是被逼得没法。您要是能帮我,我感谢您一辈子;您要是不能帮我,就冲您骂我这一通,我也感谢您一辈子。”

    肖大爷嘿嘿冷笑:“我骂你你还感谢我?”

    何天亮诚挚地说:“真的,我知道您骂我是为了我好,您老是正直的老干部,见到我这样做当然气愤。不管这事情怎么样,今后我保证再也不这么做了。”

    他说话的时候,肖大爷低头研究检察院的查封通知书,忽然“咦”的一声问道:“这个通知书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何天亮说:“是小草从银行那里复印来的。”

    肖大爷指点着那份通知书说:“这简直是胡闹嘛,这怎么能查封人家的账户呢。”

    何天亮凑过去看了看,没错,就是那份通知书,不明白肖大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就问:“没错呀,这就是检察院的查封通知书呀。”

    肖大爷说:“你呀,就是没见识,缺文化,不懂法,所以才犯错误。你看看,这是第二检察室的普通公函,这种公函是不能作准的。要查封人家账户,必须是检察机关统一印制的正规司法文书,要盖检察院的公章,由检察长签字批准,第二检察室的公章根本不能对外,更没有法律效力,凭这一纸盖了第二检察室章子的便条就查封人家的账户,简直是儿戏。银行也是胡来,他们也应该知道这是非法的啊。”

    何天亮听肖大爷这么说,急切地问:“肖大爷,您是说这个查封文件是非法的?”

    肖大爷说:“当然,这还有错?”

    何天亮说:“那我要是找他们呢?”

    肖大爷说:“你凭什么找人家?人家做得不对,可人家是为了查案。你呢?你是行贿,还好意思找人家。”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49

何天亮明白了这个查封通知书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心里一轻松,也能涎皮涎脸地耍赖了:“肖大爷,您刚才也说了,我没见识、缺文化、不懂法,所以我才犯错误。可是检察院不能没知识、缺文化、不懂法啊,他们是执法的,案情没有落实,就用这么一个白条子查封我的账户, 您说对不对?我做错的事情,我认罚,判我刑都可以,谁让我没见识、缺文化、不懂法呢,可是他们知法犯法不是罪加一等吗?”

    肖大爷瞪了他一眼:“你别跟我瞎掰。我只跟你说一句,你干的那事儿,你准备怎么办?”

    何天亮说:“我自首吧。”

    肖大爷说:“这才对,况且,你是个体,送给人家的钱人家又没有收,没有造成后果,估计还够不上犯罪,今后你可别再干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你开业的时候,送你的那块匾?”

    何天亮说:“当然记得,那我还能忘了。”

    “上面写的什么字?你给我背一遍。”

    “合法经营,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并重。”何天亮老老实实地背了一遍,“肖大爷,我的天亮餐饮服务中心确实做到合法经营,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并重了,我没有辜负您老人家的教诲。”

    肖大爷叹了口气说:“行了,你还是好好准备自首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我豁出老脸去找一回马大炮的麻烦。”

    何天亮问:“马大炮是谁?”

    肖大爷说:“市检察长,也是活该,谁让他的部下违反司法程序胡作非为呢。”

    何天亮提醒他:“肖大爷,您还得注意,这里面肯定有其他的背景。您想,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吃的就是这碗饭,哪能不懂行呢?后面肯定是白国光作的鬼。”

    “他们捣不捣鬼我们没有证据,我别的不说,就问他们凭这一张白条子就查封人家账户对不对。”肖大爷看看表,“就这样吧,我得回家了,老伴今天晚上给我炖羊肉呢。”

    何天亮巴结肖大爷:“今天就别回去了,我请您到大漠风情去,把大婶也叫上。”

    肖大爷“哼”了一声:“今后我吃你的饭得琢磨琢磨,弄不好你小子把我也给贿赂了。”

    何天亮陪着肖大爷往广场边上走。肖大爷说:“别送了,你回去吧。你这个小伙子,一定要记住,真正做大事的人,没有靠歪门邪道成功的。”

    何天亮诚恳地说:“肖大爷,您放心吧,我绝对不是知道这种事情是违法的还去干,我是见别人都这样做,习以为常,就跟着做了。如今我既然知道这是违法的,我要再做,您老人家见着我就往我脸上吐痰。”

    告别了肖大爷,何天亮心里松快了,急着要回去给小草报信。刚刚招手拦了一辆车,腰里的电话响了,何天亮看看号码,是个生疏的电话,接通了一听,是三立:“天亮,今天晚上有时间没有?”

    何天亮说:“你先说啥事儿,我再看有没有时间。”

    三立说:“操,什么态度,不管你有没有时间,别的事你都得推了。”

    何天亮奇怪道:“什么破事,这么重要。”

    三立说:“你还记得股市高人吗?”

    何天亮说:“记得呀,就是指点你挣钱的那位。”

    三立说:“对,今天我总算把他约上了,真不容易,这段时间我天天约他,今天人家总算答应了。你无论如何要来,就在百羊清真大酒楼。”

    何天亮正缠在麻烦里面,哪里有心情去跟他的什么股市高人吃吃喝喝,推辞道:“我今天还真的有点事情,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三立就火了:“操,你什么人呀你,上次不是说好了你一定来的吗?要不是有你那句话,我他妈的这么天天巴在人家后面请人家干吗?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你埋单?这几个钱我花得起。”

    何天亮听他在电话里嚷嚷,能想象出他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样儿,赶紧说小话:“行了,行了,不就吃顿饭的事儿吗?我把那边推了,你说,几点?我保证按时到。”

    三立说:“晚上六点半,百羊清真大酒楼,来不来你看着办。”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何天亮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回家再赶到清真大酒楼,时间有些紧,就给小草挂了电话,汇报跟肖大爷谈话的情况。小草在电话里说他:“苞米面做不出鸡蛋糕,干牛粪盖不起大高楼。肖大爷骂你就骂对了。”说归说,可是听到肖大爷要出面找检察院追究他们非法查封账户的事,感到事情有了希望,情绪也好了许多。何天亮告诉她要跟三立陪那个股市高人喝酒,晚上不回去吃饭了。小草告诉他宁宁已经放学了,让他早点回来,这几天不顺,别再惹出别的麻烦来。何天亮一一答应了,然后就朝清真大酒楼奔去赴三立的约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50

第三十四章

有些日子没来百羊清真大酒楼了,这里的生意跟往日一样好,何天亮看到酒楼外面的大招牌,不由想起了道士,也想起了第一次跟小草吃饭在这里碰上道士的往事。如今道士不知去向,小草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弄不好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打了水漂儿,心里不由灰落落的。

    三立早已经来了,见到何天亮就迎了过来。何天亮来了,他也就烟消火散了:“操,我还真怕你不来了。”

    何天亮说:“我敢不来嘛。”

    三立说:“那个高人还没有来,咱们等一会儿。”

    何天亮无可无不可,就陪他在门口等着。见三立对那个“高人”确实非常敬重,何天亮也有了兴趣,希望面对面看一看这个高人到底有多“高”。

    “来了。”三立说了一声就匆匆忙忙迎上前去。

    何天亮也跟在后面。三立迎接的是一个中等个头儿的中年人,戴着一副略显老气的黑框眼镜,面色白皙,像个学者。三立跟那人握了握手,转过来介绍何天亮:“这就是我常跟您说的何天亮,是我的哥们儿,天亮餐饮中心的老板。这位是胡志刚,是我的老师跟恩人。”

    胡志刚跟何天亮握了握手,自我介绍:“胡志刚,你别听他胡说,什么老师、恩人,我可不敢当。”

    何天亮见他虽然气度儒雅,说起话来却挺爽快,心里顿时就有好感,连忙说:“您别谦虚,三立这人我了解,从来不轻易服人,能服您就说明您确实有本事。”

    “你也一样,三立说起你来也是得意洋洋,让人一看就知道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骄傲。”

    何天亮说:“那一回三立炒股套住差点没急疯了,多亏你指点了他,才算没让精神病院多一个患者。”

    胡志刚说:“那也是碰巧了,我刚好有个朋友透了点信儿,靠我八成也是两个字:套牢,再不然就是:割肉。”

    三立说:“咱们总不能就这样站在大街上聊吧?坐下来慢慢聊行不行?”

    何天亮跟胡志刚哈哈大笑,跟在三立后面进了百羊清真大酒楼的门。三立早已经要好了包厢,三人坐定,服务员立即送上菜单。三立请胡志刚点。胡志刚也不客气,说:“到这里就是吃羊肉,别的也不会到这里来吃,就来一个红焖羊羔肉吧。”

    三立说:“哪能就一个红焖羊羔子呢?再来,再来。”

    胡志刚说:“咱们三人每人点一个菜,这就叫点到为止。”

    他说得真诚,三立跟何天亮也不再劝说,三立又点了一个混装羊杂碎,何天亮点了一个新疆大盘鸡,三立又加了一个醋大白菜和几样下酒小菜。胡志刚连连阻止:“够了够了,剩饭是罪过。”

    三立又请示胡志刚跟何天亮:“喝什么酒?”

    “白酒,来一瓶阳春三月。”何天亮抢先说。

    胡志刚说:“好,就来一瓶阳春三月,听说这酒比五粮液不差。”

    何天亮说:“我不懂得酒,最近一段时间到我们餐馆来喝酒的就点阳春三月,说是这酒好。”

    服务员很快就给三个人斟好了酒,下酒小菜也已经及时上来,三立今天做主人,自然先立起敬酒:“胡先生,天亮,今天能请到你们两个来跟我喝酒,我操,真是又高兴又荣幸。跟胡先生喝酒是荣幸,跟天亮喝酒是高兴。来,别的话我也不会说,先干为敬,我就先干了吧。”

    他的敬酒词让胡志刚和何天亮莞尔,两人也不跟他多说,一口干了杯中酒。三立见他们干得痛快,心里高兴,又斟满一杯酒,对胡志刚说:“胡先生,我叫您一声胡大哥行不行?”

    胡志刚连忙说:“那样最好,更亲切。”

    三立说:“这一杯酒我专门敬您胡大哥,要不是您,我挣钱赔钱是另话,对不起哥们儿,丢面子跌份子是大事,多亏了您,我才能挽回这张脸,还挣了钱,今后在股市上还得请您多多指点。”说完,一口干了杯里面的酒。

    何天亮敲边鼓:“这个敬酒词最后一句最重要。”

    胡志刚也笑了,说:“只要你信任我,不怕赔钱,今后咱们共进退就是了。”说着,一口喝干了杯里面的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50

紧接着他们点的几样菜也陆续上来,三个人吃吃喝喝聊了一阵。何天亮心里有事,喝了几杯酒,心事涌上来,脸上就露出了忧愁颜色。胡志刚说:“何先生好像心里有事儿。来,我敬你一杯。这杯酒下去,天大的麻烦也化为乌有,再阴的天也能云开雾散。”

    何天亮知道他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干了杯里面的酒。胡志刚也干了自己的酒。三立担心地问:“天亮,我看你真的有心事,遇上啥事了?要不要我帮忙?”说完,看了胡志刚一眼。

    何天亮知道他是怕胡志刚在自己不好说话,就接过他的话说:“认识了就是朋友,胡先生跟我对脾气,我的事儿也不用背他。我还是叫你志刚吧,这样更顺口。”后面这句话是对胡志刚说的。

    胡志刚说:“这样最好,就叫志刚,我听着也亲切。”

    何天亮说:“当着朋友的面不说假话,我目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三立跟胡志刚大惊,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何天亮说:“事情要是顺顺当当过关,我就是百万富翁;事情要是过不去,我就是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三立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么严重。你不是生意做得好好的吗?”

    何天亮管自喝下一杯酒,擦了擦唇边的酒渍,又夹了一块羊肉嚼着,三立跟胡志刚眼巴巴地等着他往下讲。何天亮叹了一声说:“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穷光蛋,即使这次倒了霉,等于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在百万富翁的边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三立,还有一件事情我得靠你。”

    三立说:“啥事你说,只要你相信我,我水里火里没二话。”

    何天亮说:“宁宁如今跟我,万一我进去了,照顾不了她了,你一定要帮我把宁宁还给她姥姥。”

    三立有了胆战心惊的感觉:“天亮,你别吓唬我,今天我高兴,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承受不了。操,说了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

    何天亮说:“我犯事了,银行账户都让人家查封了。”接下来,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又给他们两个叙述了一遍。“也怪我反应太慢了,冯美荣事前警告过我,说是白国光他们已经掌握了我跟东方铝业公司的关系,跟检察院的熟人通了气,检察院已经立案了。我觉着自己没啥问题,也就没有在意,光想着东方铝业那边别出啥事情,结果让人家弄了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胡志刚插话问道:“你说的白国光是哪个?是不是如今在大都会娱乐城当老板的?”

    何天亮说:“没错,就是他,你认识?”

    胡志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反问道:“你怎么跟他有了过节儿?这家伙可是阴沟里的耗子,臭滑奸利占全了。”

    三立好奇地问:“什么臭滑奸利?”

    胡志刚笑笑:“阴沟里的耗子能不臭吗?阴沟里的耗子身上比抹了油的泥鳅还滑,更是奸诈无比,哪里有油水就往哪里凑,想抓住他可难得很。耗子的牙齿更是尖利,再硬的东西,比方说钢筋水泥,它也能在上面打出洞来。”解释完,他又问何天亮,“你说说,你跟这家伙的过节儿是怎么回事儿?”

    三立对这事儿知道得清楚,看了何天亮一眼。何天亮说:“这事情他都知道,让他说吧,我喝酒。”

    三立就简略地把何天亮跟白国光的恩怨情仇讲了一遍。听到何天亮从监狱里出来后,白国光还几次三番地要置他于死地,胡志刚终于忍耐不住,拍着桌子骂:“这家伙确实不是东西,杀人不过头点地,哪有这么死缠烂打非要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

    三立说:“我听着你好像跟他很熟悉似的,你可别跟他是朋友,操,那我们可就是乌龟门前骂王八,骂一个得罪一大群。”

    胡志刚笑了,说:“你这不是指着鼻子骂我吗?实话跟你说,我跟白国光还真是朋友。”

    三立尴尬极了,“呸呸呸”连连吐着拍打自己的嘴巴:“操,我这真是当着和尚骂秃驴,没事找事嘛。胡大哥,你可别在意,白国光不是好东西,您跟他不一样,您是好东西。不对,您不是东西。也不对,您是东西。咳,这话该怎么说呢?咋说都不得劲儿。”

    胡志刚笑着拦住他:“算了,你别转着弯骂我了。”

    何天亮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已经自斟自酌地喝了几杯酒,这时候插嘴说:“三立,你别胡说八道了,他是逗你呢,他要真是白国光的朋友能说他是阴沟里的耗子吗?”

    胡志刚说:“我没说假话,过去我们还真是朋友,后来我实在怕了他,准确地说是怕当他的殉葬品,就跟他拜拜了。他对我还行,劈给我五十万,我就拿来当了炒股的本钱,从那以后再也没跟他照过面。”

    何天亮奇怪地问:“他给你那么多钱干吗?他欠你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51

胡志刚冷笑:“他欠我的多了,给我五十万,是给他自己买个平安。我也不愿意惹事,有了那五十万,炒炒股,转来转去五十万就变成了五百万,这辈子也够了,再跟他争斗我也没把握斗得赢他,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算了。”

    三立来了兴趣:“胡大哥,说说,您跟白国光怎么回事儿?”

    胡志刚说:“你们的事不背我,我的事当然也不能背你们。”

    三立又说:“等等,先干了这杯酒,慢慢说,说得细一点儿。”

    胡志刚也不推辞。三个人干了自己杯里的酒。胡志刚轻咳一声开始讲述他跟白国光的事儿。

    “说起来我跟你何天亮也算是有缘。你知道我跟白国光是在哪儿认识的?就是在医院里,他当时受了重伤,根据时间和情节推断,正是你把他打的。那时我遇上车祸,腿断了,得在床上养三个月。说真的,你把他揍得够重,鼻梁骨断了,肋条骨断了两根,软组织挫伤还不算,中度脑震荡。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也遇到了车祸,还暗自纳闷,琢磨撞他的是什么车,怎么撞得那么周到,处处有伤。后来他醒过来了,我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是被一个仇人打的。我问他有什么仇叫人打成这样儿,他说是因为工作上得罪了人。我感觉他好像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也不好再追问他。后来我得知他是一个厂的党委副书记,就更加相信了他的话,以为他是领导,可能在某些事情上得罪了人而遭到报复。我跟他在一起住了两个多月院,出院的时候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他给人的表面印象非常好,没有架子,非常健谈,爽朗热情。听到我是读经济管理的,又是国内第一批财经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他就要我到他们厂子当经济顾问,还承诺给我发一份跟他们厂长同样多的工资。他这个提议对我很有诱惑力,我当时刚刚拿到硕士学位,到他们厂当经济顾问既是一个非常好的实践过程,又可以拿到当时可以说是很可观的一笔额外收入,这对于一个穷书生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我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是到头来他也没能让我当上他们厂的经济顾问,估计他一个副书记说了也不算,所以我也没有怨他。

    “我是先出院的,出院后过了几个月他来找我,说是他出院后工作就调动了,如今正跟几个很有背景的人筹建一家新的股份制企业,他出任总经理,聘任我担任财务总监和经营顾问,负责公司的财务管理和资金运营。他给我开的条件非常诱人,兼职就行,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每月八千多元的工资。九十年代初每个月能拿到八千元,比普通老百姓的月收入要高出十几倍。最让我心动的是他承诺由公司出资出版我的两本经济学专著,这两本专著是我数年的研究心血,能得到出版,对我来说比给我多少工资重要得多,仅凭这一点,这个财务总监我就当定了。

    “去了之后我才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业务,有那么一两百万块钱,就堆在银行账户上,资金堆在银行账户上是极大的浪费。我曾经多次提出要把这些资金调动起来,资金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增值,放到银行里就是死水一潭,表面上看似乎还能挣几个利息,实际上利息根本弥补不了通货膨胀蒸发掉的资金损失。白国光整天迎来送往吃吃喝喝,出入于酒楼歌肆,过着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生活。就这样坐吃山空,虽然公司还有几个钱,这样下去也折腾不了多长时间。答应我的事情却只兑现了一项,就是帮我出书。此外,他应酬、交际基本上都带着我,逢人便介绍我是国内头一批财经专业硕士毕业生,当时我以为他是拿我这个财经专业硕士当招牌,后来我才发现事情根本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

    “这种状况过了大概有半年之久,白国光突然告诉我说董事长要召见我。董事长就是当时省委主要领导的老婆,据说是个挺刁蛮的女人。听到她要召见我,我真的有几分紧张,我问白国光,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情,白国光狡黠地笑笑:‘董事长找你有什么事我怎么能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说完又亲切地拍拍我:‘去吧,董事长最欣赏有真本事的人,没事的。’我到公司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跟董事长正面接触过,公司开大会的时候她来讲过话,平时她从来不到公司来,所以我们一般也见不到她。”

    说到这里,胡志刚端起茶喝了一口。何天亮插空问他:“你说的这家公司就是金城公司吧?”

    胡志刚略显惊异地看了何天亮一眼:“你也知道这个公司?”

    何天亮说:“这个公司全省老百姓当时哪个不知道。”

    胡志刚释然地点点头:“对了,全省老百姓知道这家公司,就是从我去见董事长开始的。”

    三立给每人面前的酒杯里面都斟满了酒,然后说:“咱们边喝边吃边聊。”

    三个人喝干了杯里的酒。胡志刚就接着说:“我按时到董事长办公室去见她。董事长虽然从来不到公司来,可是公司一直给她保留着一间豪华办公室。我去的时候,她正在指挥两个工人侍弄她办公室里养的几盆兰花。我一直到现在也弄不清楚,她既然从来不到办公室来,在办公室养这几盆兰花干什么。也许她真的对我这样的人挺偏爱,也许她当时心情好,也许她找我是有事情要我去办,反正她对我非常客气热情,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那个刁蛮婆娘。她打发走了那两个工人,把我让到沙发上坐下,自己没有坐回办公桌后面的大圈椅,却拉过来一张小椅子坐到了我的对面。她没有谈正事,先跟我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的琐事,又给我倒了咖啡,还允许我抽烟。说实话,当时我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接下来她让我谈谈对公司财务管理和资金运作方面的意见,对这方面的问题我正憋了满肚子话,她既然咨询我的意见,我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把我的意见统统倒了出来。我估计她可能不懂财经知识,就尽量用通俗明白的话给她讲解。她倒也听得很认真,甚至可以用‘津津有味’这四个字来形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10 14:52

“我说得差不多了,她才问:‘你说以我们目前的资金实力能做些什么?’我立即给她提了许多建议,比方投入到股市上申购原始股,搞房地产开发,或者找个项目,不管项目的前景如何,以项目为背景以资金实力为基础,申请公司上市等等。我说得差不多了,董事长突然问我:‘像我们这种公司,资金实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事干不成,小事不值当干,你说说有什么办法能用最快最短的时间能让我们的资金实力壮大起来?’我想也没想就说:‘吸引投资。’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可也是最难办的事情,正规上市以我们公司的实力和关系背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集资国家政策不允许,别人也不见得能放心地给你投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些有经济实力的企业组建联营公司,关键是要有好的规划,好的项目,能够吸引人家,让人家感到这确实是能赚钱的买卖,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要有很好的信誉才行。’

    “董事长说:‘咱们公司的信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要策划出一个好的项目来,这个项目策划出来以后,就立即进入执行阶段。有了项目,就有了资金需求,这样我们就好向那些财神爷们张口了。’她说的这些话我似懂非懂。公司信誉凭她是省委主要领导的老婆这一点就足够了,可是项目并不是凭空能策划出来的,听她的意思,好像只要我们有项目,就能伸手向财神爷要钱,她说的财神爷我倒懂,就是那些国有企业的经理、厂矿长。董事长对我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跟你谈谈项目策划的问题。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挺好,你就从那些项目里面选择一到两个,然后写一个详细的实施方案来,项目越大越好,投资越多越好,投资的回收期越短越好,利润越高越好。’听了她的话,我当时真的有些蒙了。她说得容易,可是我要真有本事搞这么好的项目,还用得着跟她坐到这里浪费时间吗?大概是看出我畏难,董事长哈哈一笑说:‘别怕,你放心搞,只要能自圆其说就是好文章。咱们呢,搞这个方案是为了拉投资,可不是真的为了搞什么项目。搞项目?就凭白国光那个花花公子,屁也搞不出来。’这一句话让我明白了,她让我搞的仅仅是一个能拿得出去让人家看的项目计划书,或者说是项目论证报告之类的东西,只要让人家觉得这个项目是个好项目就成了,至于到底是不是好项目,投资后再想弄清楚就晚了。说透了,就是让我用我的专业知识编一个能让人相信的发财故事。

    “这实际上就是纸上谈兵,比编造假财务报表、记假账还要简单得多。对于我来说,搞这种东西真是小儿科。于是我就开始着手编写这个项目报告书。我选择了建立对俄贸易物资交流市场、投建证券交易所、进行黄河南区商品住宅小区开发等几个项目。这几个项目无论哪一个都需要五千万以上的投资,就凭他们那个小小的金城公司,谈这些项目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我已经领会了董事长的目的,她就是要对人们讲述一个可以干大事业、发大财的现代神话故事,我的责任就是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和身份招牌,把这个故事编得圆满、可信。至于他们对谁去讲述这些故事,就是他们的事情了,靠这些故事能不能挖出金元宝,就看他们的本事了。这几个项目策划报告报上去以后,他们非常满意,还专门召开了一次董事会,让我对这些项目进行答辩。说实话,那些所谓的董事们对经济一窍不通,文化程度也十分有限,提出的问题懂得四则运算的人就能解答得清清楚楚。这个所谓的答辩会实际上是一次表演。答辩会后,金城公司就开始全面出击,由董事长亲自出马,我们这些总经理、财务总监之类的人物密切配合,到各个国有企业去宣传我们的项目,动员这些国有企业的总经理、厂矿长们给我们投资,跟我们联营搞这些项目。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些国有企业的头头们我们大都已经照过面了,大部分都是前段时期白国光交际过、应酬过的。

    “说实话,大多数国有企业的老板把董事长亲自上门跟他们谈项目、谈投资看成自己的荣幸,看成自己积累政治资本的机会,当成跟上面建立有效联系的机遇,凡是去谈的企业只要有钱没有不出血的,甚至有的企业没有在我们的棋盘上也主动跑来要求投资。我当时看得很清楚,这些国有企业的头头对我们项目的可行性跟我们公司运作这些项目的能力根本不在乎,他们硬是抱着白扔也要扔的心态,豪爽大方地把几十、几百万的资金投到了金城公司。金城公司适应新的形势,很快从金城经贸公司变成了金城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公司也像一只干瘪的臭虫吸足了血,变得财大气粗起来,短短半年时间,公司的账面资金就从原来的一百多万膨胀到了四千多万。”

    胡志刚说到这里感慨地摇头叹息:“通过这件事情,我更真切地感受到,国有企业的产权不明晰,资产监督不到位,经营者权力过大等等这些伴随着改革开放出现的弊端,如果在深化改革的过程中不及时有效地加以解决,国有资产的流失损耗、国企干部的腐败、经济效益低下等等就是国企永远摆脱不了的痼疾,最终必然导致国有企业整体垮台。”

    何天亮跟三立对国有企业的命运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白国光、金城公司的情况,所以何天亮打断了他的感慨,把话头扭到了他们关心的题目上:“金城有了钱,董事长、白国光这些人该往自己兜里面搂了吧?”

    胡志刚说:“那是当然,不过他们还做不到把钱搂到自己兜里又能躲过法律的追究,于是我对于他们更为重要了。这时候他们开始对我更加倚重了。董事长几乎每天都要把我揪到她的办公室里——公司有了钱,董事长也开始天天到公司办公了。白国光终于兑现了他的诺言,分给我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工资更十足发到了八千多块。这时候我们就开始像模像样地筹建中俄边贸交易大厦,开始装修证券交易大厅、开始搞对外贸易了。这些所谓的项目一开始就是空壳子,只不过是转移资金的技术手段。项目开始了,公司就可以叫喊资金不足,董事会就决定面向社会筹措资金、向各家银行申请贷款。社会筹措资金的数额达到了两千多万,银行贷款数额也达到了三千多万,这个时候单从公司资产负债率看,公司已经是资不抵债了。”

    胡志刚喝了一口茶,三立劝酒,他谢绝了,接着往下说:“社会集资款不能不还,不还就会引起社会动荡,这是政治事件,是要丢官掉脑袋的大事,所以当社会上传出金城公司经营失败,资不抵债的传言时,购买了金城公司债券的老百姓急了,把公司围了几天几夜,有的还到省政府门前请愿示威。在这种情况下,金城公司一分不少地全部还清了社会集资款,虽然欠了一些利息,老百姓能把本钱拿回来就已经谢天谢地大叫万幸了,哪里还顾得上再追讨利息。接下来是银行上门追讨贷款和利息。银行的钱也不能不还,不还就得上法庭,彻底清算公司资产,于是公司拖了半年多,终于也把银行的贷款还上了。在这个过程中,公司账面亏损达到四千多万,每一笔亏损都清清楚楚,来龙去脉历历在目,谁来查账都亏得光明正大,只要脸皮厚一点,谁也没办法。其实金城公司也是过于小心了,只要社会集资还上了,银行贷款应付过去了,全省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金城公司亏不亏,亏了多少谁还有心去深究?最终亏的都是那些给金城公司投资的国有企业。话说回来,这些企业投资的目的本身也不是为了靠金城公司给他们赚钱,说透了就是要买上级领导个好。所以亏不亏的谁也不会认真追究董事长的责任。实际上,我心里明白,金城公司并没有那么大的亏损,他们做的套子也花了一些成本,比如到内蒙古边境购买土地建设边贸市场、在省城租了一座楼搞证券交易所等等,再加上归还部分社会集资利息和部分银行贷款利息等等,总支出额不超过一千万。而他们从各个企业弄来的投资有四千多万哪!”

    胡志刚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顾不上斯文,用袖口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茶渍:“唉,他们这些人手段够狠,心也够黑。剩下的将近三千多万,早就让他们瓜分了。至于他们采取的方法我也是一清二楚,不外乎做假账,增加费用支出,加大运营成本,编造亏损项目等等。这些账都是给审计和纪检部门准备的。真正的账目都在白国光手里握着。董事长多次逼他把账交出来,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毁了。他说他已经毁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毁,他知道,万一出事,这些账目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董事长他们也明白他不会轻易毁账,可是他一口咬定已经毁了,对他也没有办法,所以不但惧他几分,还要利用自己的能量尽量保护他。他们都清楚,如果他出了事情,就会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跟这件事情有份儿的人都要一一落水淹死。”
页: 1 2 3 4 [5] 6 7
查看完整版本: 《妻祸》--作者:高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