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亮让他们弄得脸上一阵阵发烫,拍了道士一巴掌:“你他妈别胡说八道,我们老爷们儿脸皮厚,你咋说都成,让人家听见了跟你翻脸看你怎么下台。”
道士装糊涂:“怎么回事?三立,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是谁?”
三立装模作样:“我怎么知道人家是谁?天亮,你说的人家是谁呀?”
何天亮明白跟他们扯下去没完没了,话也会越来越下道,就摆开这个话题问道士:“今天你怎么有空来了?”
道士说:“你们弄那两个钱就不知道姓啥了,来来来,给他们亮出来,看看咱们的气势。”
他弟弟应声把手里的编织袋子拎起来,口朝下一倒,一堆人民币跌落在桌子上。何天亮跟三立都傻了,看着桌子上的一堆钱,说不出话来。
“我今天是专门来跟你们清账的,数数吧,三十二万,吓死你们。”道士得意洋洋。
这时候小草正好端着两杯茶进来,见到这个光景心里一哆嗦,手上一颤动,杯里的茶洒了出来,烫得她直吸冷气,差点没把茶杯扔到地上:“这,这是怎么了?怎么钱越来越多了?”
三立反过劲来,拍了道士一巴掌:“操,你早不来清账晚不来清账,偏偏等我挣了钱才来清账,这不是有意要压我一头,让我脸上无光吗?”
何天亮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他这是来清表钱,也就不客气,可是在心里大估摸算了算,他已经送过来了一千块表的货款八万块,按他们讲好的价格,这一回又拿来三十二万,账就此清了。就说:“你这家伙真行,分几次拿来多好,一下子整这么多真够吓人的。”
道士说:“怎么?钱多了你怕扎手啊?实话告诉你,这笔买卖我也没少挣,既然做得顺利,就利利索索地就地分赃,你要是不要我就再拿回去,我不嫌累。”
小草赶紧说:“你不嫌累我也不嫌累,我替何大哥谢谢大师了。”说着就开始把桌上的钱往编织袋里装。
道士说:“还是小草懂道理,这年头哪有嫌钱多的?”
何天亮对三立说:“钱别老扔在这儿显眼,你跟小草先把钱存到银行去,该给黄老板多少算一算。”
小草把钱都装到编织袋子里面,又用绳子扎好,招呼了三立一声:“走吧,你给我当保镖。”
道士也怕路上出事,吩咐他弟弟:“你也跟着去,钱不少,小心为妙。”
他们三个走了之后,何天亮找来两瓶啤酒,打开后对道士说:“哥们儿,来,碰一下吹喇叭。”
道士二话不说,对着瓶口就吹了一气。何天亮也灌下去半瓶子。道士说:“过去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真有点大将风度,见了这么多钱脸不变色眼不眨。”
何天亮说:“狗屁风度,我是让你们弄得晕乎乎的,就像在云端里,没有反应能力了。”
道士说:“咱哥们儿从里面熬出来不容易,出来了想在外面立足更不容易,如今总算有了点基础了。说说,有了钱你打算怎么办?”
何天亮说:“我也没想到一下子能有这么多钱,还真没想拿着这些钱干啥呢。”反过来问道士,“你有什么打算?”
道士说:“我心里明白得很,我那种事儿是靠蒙人的,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不能二犯长安。刚从里面出来,要啥没啥,只能先凑合着骗骗人,混个饭钱。没承想如今的人这么好骗,没花什么工夫,稀里糊涂就变成大师了。不过我的心悬得很,这种事儿干长了迟早得穿帮。跟你我也不说虚话,我现在手里已经有了几个钱了,我打算先买上一套房子,自己搬出去,把我老爹留下来的房子装修装修让给二秃子,然后再给他办个出租车,让他跑出租去,有个正经事儿干,挣个辛苦钱,我也算对老爸老妈有个交代了。至于我嘛,我得先把后路安排好,有机会就做点生意,没机会就继续当我的大师。”
何天亮听他说着,心里却在想着自己的事儿。道士看他心不在焉,“咕嘟嘟”喝光了瓶子里面的酒,说:“你小子想啥呢?听没听我说话?”
何天亮说:“我听着呢。”
道士说:“你也不看看我是干啥的,我就是研究人的心理的,你听没听我说话我要是都看不出来,我还混个啥劲呢?” 何天亮见他认真起来,就打趣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师了?就算你是大师我也不是你的弟子,没认真听你的教导就这样?”
道士瞪着他看了一阵说:“你得找个女人结婚过日子了。说实话,跟吕小姐深入到什么层次了?办过了没有?”
何天亮没想到他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这个方面,骂道:“你他妈别胡掰,我哪有你那么坏。”
道士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坏,是现实,你跟我性情不一样。我这一辈子就是漂泊浪荡的命,你让我老老实实居家过日子非得把我憋死不行。你呢,就是老老实实居家过日子的人,让你跟我花一回吧,你提不起枪也就罢了,还给人家身上吐了一口,害得我多花了一百块钱不说,还给人家说了半天好话。从那一回我就断定,你跟女人的事只能扯了结婚证在家里安安分分地干,没有这份保障,你就吃不到嘴里。”
何天亮听他又提起了上公厕倒枪那件事,又羞又恼,却不好发作,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还有脸跟我说那件事,你领我去的是什么地方?你要是再胡作非为,不被公安局请去也得染上杨梅大疮。”
道士见他有些恼羞成怒,打着哈哈说:“你这个人哪,真没滋味,我这不是在表扬你为人正直嘛。”
何天亮说:“我真后悔跟你跑到那种地方混,你是不是常去?脏兮兮的恶心不?”
道士笑嘻嘻地说:“你这真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还不是看你在里边憋的时间太长,让你松散松散嘛。说实话,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去那种地方。”
道士当时真是为了让他轻松一下的,虽然方法不太地道。何天亮想到这一点,就把手里的瓶子举起来说:“不管怎么说,哥们儿我还是谢谢你的。来,剩下这点酒干掉,等小草他们回来我让她弄点好菜,咱们好好喝一通。”
“你提起小草,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道士喝光瓶子里面的酒,问道,“你和吕小姐混到什么程度了?能成就早点办,也算是成家立业了。这丫头我看还成,模样没得说,人也够精,对你倒有情有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原装货。不过你也是二道茶了,这方面就别挑人家,要是原装货,算你得了个大便宜;不是原装货,你也不吃亏。好赖成个家,晚上睡觉有人暖被窝,快活还不用花钱。”
何天亮又想骂他了,可是转念一想,他就那么个德性,除了在台上骗人的时候能说几句人话,台下面不沾荤腥的话他就不会说,只好对他说:“这件事咱们最好别讨论,你至今连结婚过日子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你没有发言权。”
道士还要说什么,何天亮制止了他:“打住,这方面的事我不跟你讨论。”
道士灌了一肚子啤酒,脸红话多,发了财本来心情良好,见何天亮不跟他说他想说的事儿,就有些受冷落的感觉:“你看不起我,所以不跟我说你跟吕小姐的事儿。算了,你不想说我还不想知道呢,反正跟我没啥关系。”
何天亮说:“不是我看不起你,我算啥?一个没家没业在社会上混的劳改释放犯,你好赖还是个中华什么道的大师,我哪敢看不起你,我是没心情说那些事儿,人活得乱七八糟的,年龄一大把了,后面一屁股麻烦事儿,哪儿还有娶妻成家的精神头儿。”
道士说:“按你的说法既然你跟吕小姐没有到那个地步,你怎么能把财政大权那么放心地交给她呢?就凭这一点我就不信你跟吕小姐没有特殊关系。再说了,你是独身,她也是独身,孤男寡女一天到晚混在一起,就像干柴烈火,要是没弄点故事出来,你们俩就都有毛病。”说到这儿,道士看了何天亮一眼,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还想着姓冯的那个娘儿们?要是真有这个想法我劝你趁早止步,女人干上那一行,就变成了公共汽车,买了票谁都可以上,而且是坏了刹车的公共汽车,心野了,停都停不下来,你跟她再就别想过日子了。”
何天亮让他说得心烦,耐着性子说:“跟冯美荣的事儿绝对没有可能,就是有人拿着刀子逼我,或者拿几百万买我,都绝对不可能再跟她过了。你是没经历过那种事儿,男人如果亲眼看见过自己的老婆跟别人滚在一张床上,如果还能再跟她过下去,那就不是人。可是我还有宁宁呀,实话告诉你,我到此为止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宁宁,宁宁我绝对得要过来。冯美荣那个德性你也见到了,我能让宁宁跟当坐台小姐的妈过吗?现在孩子还小不懂事,懂事了跟她能学出好来吗?我怕的就是如果我现在就跟小草把婚结了,成了家,将来宁宁回到我身边,她跟宁宁能不能处得来呢?她对我好点差点都没关系,万一她对宁宁不好,宁宁受委屈,我的日子能舒心吗?”
道士知道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真比我活得累。这些事儿你跟吕小姐明说明讲嘛,结了婚,你要养宁宁,宁宁要跟你们过,她得对宁宁好,不然就没戏可唱,看看她怎么说。” 何天亮也叹了一口气:“我要是跟她正面说,她肯定没得说,肯定会随着我的意思。可是我也得为人家想,人家年纪轻轻地跟了我个二婚头,一进门就得当妈,本身人家就受了委屈。万一宁宁跟她感情不和,反过来找她的茬儿,你说我是向着宁宁还是向着她?向着宁宁她就得受委屈,向着她宁宁就得受委屈,你说我跟她这日子能过吗?”
道士说:“去,再拿两瓶啤酒来,咱们边喝边说,我还真有点主意。”
何天亮说:“只要你能喝,我就搬出来一箱子咱们慢慢喝着聊。”
说着就到后面厨房搬出来一箱子啤酒,又翻找出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凉拌猪头肉,把酒菜都摆在桌子上面:“来,还是吹喇叭。”
道士用牙咬开瓶盖,捡了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说:“其实这些事你不用考虑那么多。先说宁宁吧,人家不见得能跟你,就算跟你也说不上是哪年哪月的事了,你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等吧?再说了,就算你跟吕小姐、宁宁在一起过,事情也不见得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没法在一起过?说不准人家还混得好呢。即便她们处得不行,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也不迟,你要是想把啥事都搞明白搞透彻了再办,你这一辈子啥事也别想办成。况且,你也不可能事先把啥事都想透彻想明白,人面前的路都是黑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谁都想把前面的路事先看清楚,可是谁也看不清楚。许多人以为自己看清楚了,真正走起来一步一个跟头。想象是一回事儿,实际是一回事儿,我劝你还是活得自在点,该干吗干吗,别想那么多了。就说眼前的事吧,昨天你还在为怎么挣钱操心,今天钱不就来了吗。你觉得从今天开始有钱了,可是谁知道明天又是咋回事,说不准一场地震连命都没了,钱都便宜了银行。”
何天亮喝了一口酒说:“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是就像你说的想象跟现实总是有距离的。就说姓白的那档子事吧,监狱我也蹲了,以为旧账已经了结了,可是谁能想到他这么多年还惦记着我呢。明明害得我妻离子散,却还说我害他没当上厅局级干部,你说说,这还是人吗?前段时间有人透过来信说,他跟一些人混在一起还琢磨着怎么收拾我呢。”
道士放下酒瓶子,抹了抹嘴角的酒渍说:“他们算个鸟,要是放在一两年前咱们可能还惧他们三分,如今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高兴了就先把他们修理修理,让他们想起你就打哆嗦才行。”
何天亮说:“你说我是怕人怕事的主吗?别说咱们眼下还有这么一伙哥们儿兄弟,钱虽然不多也够折腾一阵子,就是我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有稀屎过,几次都把他拾掇得服服帖帖。可是这终究不是办法,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地里老琢磨你,让你防不胜防,咱们吃了亏还没地方诉冤枉去。如今他们又勾在一起琢磨我,我说不准啥时候,在什么地方又得吃他们的暗亏,随时随地得提防他们,你说烦不烦?”
道士说:“不行咱们找几个人把他们做了。”
何天亮说:“要能那么办我还跟你商量什么,我们都是在里面受过教育的,难道你还想接受一次再教育?这事儿难就难在既要处置他们,免除我们老老实实当顺民,安安分分过日子的后顾之忧,又不能触犯法律,得依法办事,你说有什么高招没有?”
道士说:“那也不是没有办法,既然你没心思跟他们斗,找个两边能说上话的人给双方说和说和不就成了。这方面的人你有没有?我接触的人多,不行我来找找这方面的人。”
何天亮摇摇头:“老实告诉你吧,这个办法就算他们赞成我也不同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他们先挑起事儿,在我头上扎小辫儿,我凭什么跟他们求和?况且我跟白国光的账还没有结清呢。”
道士说:“你这么说我倒不明白了,镇压他们你怕犯法,讲和你又不愿意,还惦记着要跟白国光算老账,你到底要怎么着?”
何天亮沉默了一阵,说:“我得把他们送到里面去,我在外面落个清静。”
道士哈哈大笑起来:“你呀你,真是异想天开,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即便是你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得他们自己争口气,做点能让你把他们送进去的事儿才行啊,我估计他们不会在这事儿上配合你。”
何天亮说:“事儿他们早就已经做出来了,现在的问题是我能不能找到他们的把柄。”
道士眯缝了眼睛问:“看样子你已经有眉目了?”
何天亮把那天跟肖大爷商量这件事情的过程给道士讲了。
道士说:“你跟老肖头联合起来组成攻守同盟倒是挺有力,可是如果你拿不到真凭实据,那些话不都等于白说吗?”
何天亮说:“所以说我们得行动。” 道士跃跃欲试:“你说需要我干啥?要人要钱一句话。我对这种事情特有兴趣,现在正闲得无聊,也算有个事儿做做。”
何天亮说:“我暂时还想不出来让你帮我做什么,今天给你说的这些话,尤其是关于肖大爷的事儿可不能给第二个人说,你心里对这事有个数就成了,帮我注意掌握掌握,你如今接触社会方方面面的人都有,要是碰到知道他们底细的人,你想办法帮我套套。”
道士说:“那没问题,大不了我到大都会娱乐城多跑两趟。不过,可别碰上白国光就成,这小子如今知道我跟你是一路的。”
何天亮虽说打定主意要在肖大爷的支持下弄出点事来,可是却一直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只好处处留心时时找机会,今天跟道士聊到这里,忽然心里亮堂了,他意识到这种事情单凭自己整天在心里面琢磨,屁用没有。只有调动起自己的一切手段,利用起自己的一切关系,也就是说真正开始花工夫下力气去办,才有成功的机会。他又想到,白国光跟前省领导老婆的事儿,不可能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他们办那么大的事儿,不可能事事处处都自己跑,下面肯定还得有一帮子帮他们办理业务的人,这些人里面说不准哪个就是可以突破的薄弱环节,只要能找到一个这样的人,他们的戏就可以正式开场。
“你要是能在你的弟子里面找出一个跟他们有瓜葛的人就好了。”
道士说:“你别说,也许我的弟子里面还就真有他们那个破公司的财务出纳之类的人物呢,过去我没在意过,今后留心查查,要是真有这种人物,我就给他来个单独授功,不怕他不跟在我们后面当小狗。其实他们那点事谁心里都明白,全国十几亿人民挣钱都那么辛苦,就他们的钱来得轻松,他们既不比别人多个脑袋也不比别人多个鸡巴,凭什么他们就能发财?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他们要是不凭着后台靠山的权力干点违法乱纪的勾当,哪来那么多钱?只不过这种事情外人掌握不了证据而已。”
这一阵两人话说得多,酒喝得少,道士掏出烟来给何天亮递了一支。何天亮看到是中华,就说:“看样子你真是大发了,烟也跟着上档次了。”
道士毫不在乎地把烟盒扔到桌上:“我再发也不会花钱买这烟抽,明摆着上当受骗。这烟哪里值四百块一条?成本超不过四十块,都说反暴利反暴利,烟的暴利国家怎么不反?暴利让烟厂跟国家分了,就跟两个人合伙骗了人分赃款一样。这烟都是弟子孝敬我的,你要是愿意抽,过几天我让二秃子给你送过来两条。”
何天亮说:“你可别给我送假烟,只要是真的送多少我都敢要。”
道士说:“弟子给大师送的哪会有假烟!”
两人说着话,就见小草、三立和二秃子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回来了。一进门,见他们俩守着一箱子啤酒舒服,三立“操”了一声,二话不说掏出两瓶啤酒递给二秃子一瓶,自己也咬开一瓶先“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才说:“我们辛辛苦苦出去办事,你们倒舒服,有酒有菜躲在屋子里享清福。”
道士得意地呵呵笑,何天亮说:“人家道士来了,我总不能让人家干坐着吧?”
三立又看见了桌上摆的好烟,拿过去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说:“操,今天我可知道什么叫有钱了,你们没跟去看看,银行那帮人见我们一下存这么多钱,一个个眼睛都亮了,把别的业务全停下来,你们猜猜干什么?”
道士也知道他说话总愿意让人猜的毛病,冲何天亮龇牙一笑,故意逗他:“怎么了?我们可猜不着,总不会是把你们关屋里然后打电话报警吧?”
三立得意洋洋地说:“操,他们敢!他们又是倒水又是让座,把别的事全扔下来帮我们数钱。”
何天亮说:“人家数钱不是太正常了嘛,银行不数钱还有什么可干的?”
道士说:“我还以为你们怎么牛了呢,要是你们把钱拿去了人家连数都不数,你们说是多少人家就算多少,那才叫牛呢。”
三立说:“你们平常没去过银行不知道,那帮人真的挺不是东西的,我们辛辛苦苦挣了钱,往他们那儿放,然后他们再贷出去,这一进一出钱就都让他们赚了。去取钱吧,排队,这规矩那规矩,不让你等得七窍冒烟你就别想拿着钱。说到底我们是拿我们自己的钱吧,可是倒跟朝他们借钱差不多,今天可算是在银行当了回爷。”
道士说:“你别以为你当了回爷,只要你的钱一放进去,等你往外取的时候,你就又成孙子了。”
三立哈哈一笑说:“取的时候就是小草的事儿了,当孙子就让她当去,对了,她是女的,不能当孙子,只能当孙女。”
小草笑骂道:“你这家伙真是瞎眼狗乱汪汪,我又没招你惹你你扯上我干吗!”
宝丫这时候也进来了,正好碰上小草骂三立,接茬儿就开始数叨三立:“不就炒股炒了几个破钱嘛,值得那么激动吗?挣的时候别忘了赔的时候,股票套住的时候,就跟绳子套到你脖子上似的,不死不活的样儿,这才刚刚赚了几个钱,就得意忘形了。”
三立说:“你老娘儿们家家的知道啥?没有痛苦就得不到欢乐,你懂吗?没有套住的难受劲儿,就没有今天的得意。” 宝丫对何天亮说:“天亮,你今后可得把钱看紧点,别让他再拿到股市上祸害去了,闹得家里家外不安宁。”
道士说:“你呀这就是妇人之见,这方面我看三立说得对。”
何天亮说:“宝丫,刚才我们叫你你没过来,大家伙正在这儿说呢,你可是咱们的大功臣,我们正商量怎么奖励你呢。”
宝丫哼了一声:“奖励我?我没想过。”
小草说:“咱们这回可发了,第一个应该奖励的就是你。”
宝丫说:“他炒股挣的奖励他,我可不沾他的光。”
何天亮说:“闹了半天你还以为我们是为了三立炒股挣钱激动啊?告诉你,奖励你跟他炒股没关系,咱们折腾手表你猜猜赚了多少钱?”
三立插了一句:“你怎么跟我学,动不动也让别人猜猜猜的,怎么回事你告诉她不就得了。不过你可小心,她承受力差,知道了别一下子犯了羊角风晕过去。”
宝丫啐了他一口:“你才有羊角风呢。”
何天亮说:“这一回跟道士配合起来,表一共卖了四十万,扣去给你舅表叔的十五万,咱们净挣二十五万,你说该不该高兴?”
宝丫一下子呆了,喃喃地说:“你别逗我了,你别逗我了……”
三立在一旁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弄不好真的就犯羊角风了,小草你就准备好掐人中吧。”
小草还以为宝丫真的有羊角风,倒有些替她担心,凑到跟前问:“宝丫,你没事吧?”
宝丫这时候已经醒过神来,问何天亮:“你说的是真的?没逗我吧?”
何天亮说:“你想想看,我啥时候骗过你?”
三立又在旁边插了一句:“宝丫,别忘了他小时候骗过你的小人书,这会儿又说从来没骗过你。”
何天亮骂了他一句:“你他妈别老捣乱,我跟宝丫说正经话呢。”又对宝丫说,“真的,我们赚钱了,不信你问道士,他刚刚送过来,小草跟三立刚刚存到银行了,加上三立在股市上赚的,一家伙我们就存了小三十万。”
道士也在一旁证实:“就是的,没错,这回可天津面包车——大发了。”
宝丫说:“我的天呀,真跟做梦一样,你们怎么说我都难以相信。三十万,那得多少啊?得装这一屋子吧?”
小草说:“也没有多少,一个塑料编织袋就都装下了。早知道你没见过这么多钱,刚才就应该先让你看看再去存。”
宝丫说:“既然表已经都卖了,舅表叔的钱就赶快给人家寄过去吧。”
三立说:“还用你操心,刚才到银行就手已经付过去了,你那个舅表叔还不知道怎么谢谢我们呢。”
小草说:“你这话不对,应该是我们感谢人家舅表叔,没有舅表叔这些表,我们怎么能发这笔财?”
道士说:“行了,现在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我看咱们还是商量商量今天晚上吃啥吧,你们看看都几点了,难道让我们饿着肚子回去吗?”
小草说:“守着饭馆还怕饿着你?别ム铝耍想吃啥我告诉厨房给你做。”
道士咧咧嘴:“你们现在也是大富翁了,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怎么说也得换换口味是不是?只要你们好意思在这儿应付我,我也没意见。”
小草还要说什么,何天亮拦住了她:“道士说得对,今天是我们大家的好日子,换个地方,道士说到什么地方咱们就去什么地方。”
道士抓抓脑袋:“让我说,我一下子还真说不上来,我看咱们干脆还是到……”
“到大漠风情吃烤全羊。”一直沉默不语的二秃子突然冒出来一句。
“行,就到大漠风情,那地方我听说过,从来没去过。”三立随声附和。
何天亮也听说过大漠风情,据说那是一帮内蒙人开的特色餐厅,把蒙古包弄到了闹市区,价格高得出格,生意还好得不得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那里。
“定了没有?要去就赶快走,我饿了。”道士在一旁催促。
“走,大漠风情就大漠风情,都去,今天咱们庆祝一下。”
宝丫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还得等孩子。”
小草说:“孩子也一块儿去,你们先走,我跟宝丫等孩子。”
何天亮说:“那也好,我们先去,就算打前站,你们可快点,道士已经饿了。”
于是几个人出发,招了辆出租,朝大漠风情奔去。
第二十五章
这几天何天亮跟道士跑东方铝业公司的渠道。那天晚上在大漠风情酒酣耳热之际,道士说:“天亮,别光顾了享受,享受是要花钱的,拼命挣钱才是正事。”
何天亮说:“谁不想挣钱谁是孙子,能不能挣来就不一定了。”
道士说:“怎么挣不来?这不是已经有了个良好的开端了吗?继续干呀。”
何天亮问:“怎么干,接着卖带功表?”
道士说:“那倒不一定,卖别的嘛。”
何天亮问:“卖什么?”
“这一回呀,我给你介绍个人,这人是东方铝业公司的老板,对我这个中华正气道迷得很。我不能跟他直接做生意,跟他谈做生意的事儿容易露底,也不像个大师的样儿。我把他介绍给你,你跟他谈,跟他做,成了,咱们哥儿俩分成。”
何天亮这一次跟道士合作拿到了实惠,对道士也有了信心,又知道东方铝业集团是省内著名的大型国有企业,谁跟它挂好钩,谁就能发财,当即毫不犹豫地说:“行,只要能成,该给你分多少我绝对一分钱不能少。”
道士拍拍他的肩膀:“我之所以把这事儿交给你,就是相信你的为人,不会谎我,这就说定了,明后天我就跟他联系,先介绍你们见个面,有啥话你们直接谈。”停了停又说,“我还得提醒你一句,要是赚了钱,不能扔了人家,该给的一定要给,而且不能小气。”
何天亮说:“这个我懂,不就是回扣吗?”
“对,而且话要说到头里,让他心里有个数,可是又不能说得太直白,让人家觉得不好往下咽。”
何天亮说:“你把我当傻子?你就放心吧。”
道士呵呵一笑:“你以为你不傻啊?有时候你比木头强不了多少。要是早跟我联起手来,如今说不准你早成百万富翁了。”
何天亮笑一笑:“管他木头石头,挣着钱就是正路。”
道士第二天就叫上他,到东方铝业公司跟那位总经理认识了。总经理是个秃顶的半大老头子,姓王,道士把他叫王总,何天亮也跟着叫王总。王总是中华正气道的忠实信徒,对他们自然非常热情。
道士没有跟他提及做生意的事情,只是把何天亮介绍得非常扎实,说何天亮是他的全权代表,他的一切事务何天亮都可全权处理。王总亲睹道士对何天亮极为看重,自然对他也是另眼相看,对他非常客气,当面承诺有什么事情一定全力帮忙。
道士趁机又吹嘘了一阵他的气功,把那位总经理糊弄得云山雾海,到了吃饭时间,总经理要了辆车,把他们拉到海鲜城美美吃了一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何天亮又到东方铝业公司跑了几次,王总介绍他跟供销处长会面认识了,何天亮请他们一块吃了一顿,又到梦巴黎娱乐城寻欢作乐。那位处长跟王总经理在一起,总是拘束放不开,跟叫来的小姐拉开距离,老老实实盯着电视吼叫惨不忍听的歌。王总倒是放得很开,把怀里的小姐掐得吱吱哇哇鬼叫。
何天亮趴到供销处长的耳朵边上说:“今天老板在不方便,改日我专门请你老哥好好潇洒潇洒。”
处长坏兮兮地一笑:“没关系,只要老板高兴就好。你老弟是老板的朋友,今后有啥事尽管来找我,没二话。”
何天亮立即顺杆儿往上爬:“怎么样?明天咱们再来一回,单打独斗。”
处长“呵呵”一笑,没有说话,何天亮知道他这是默许了,便打定主意第二天请他重返梦巴黎,到时候再跟他好好谈谈业务,先把给他们供应劳保用品的生意拿下一部分。他跟道士初步算了一算,只要这项业务能拿下来,一年就可以闹他个百八十万的,根据目前这个形势,他估计这项业务拿过来一半没问题。
道士告诉他,这些国有企业管供销的人都有固定的客户,相互之间都已经形成了相对稳定可靠的利益关系,他们要挤进去,非要有特殊手段不可。
第二天他正式约处长的时候,处长却说晚上有事,客客气气地谢绝了他的邀请。何天亮立刻意识到,处长谢绝的并不是到歌厅泡小姐,而是拒绝跟他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他凉了半截,也感到这件事情并不像他跟道士想象的那么容易。
王总已经明确告诉他,只要是业务上的事儿,就跟处长谈,并且亲自把处长介绍给了他,如果他回过头来再找王总,在王总面前显得自己无能,在处长面前又像是自己到王总面前告了他的状。面对这种局面,何天亮没了主意,就挂电话找道士。
何天亮把情况给他一说,他马上说:“不用说,人家是信不着咱们。” 何天亮问:“那你说怎么办?”
道士说:“这家伙干了这么长时间的供销,啥事儿不明白?凭咱们跟王总的关系,你给他钱他敢拿吗?人家有人家的关系,咱们这是等于横插一杠子,咱们既然没有什么油水,有油水他也不敢捞,他当然不愿意咱们搅和了。”顿了顿,道士嘘了一口气说,“这事儿他妈的有点夹生,你比我脑子灵,你想想办法。”
何天亮骂道:“他妈的,前两天你还说我是个木头,怎么我的脑子又比你灵了?”
道士呵呵笑着说:“有时候你比我灵,有时候你是木头,这就是辩证法,你懂不懂?”
何天亮没心跟他胡扯,逼问他:“不行就算了?”
“哪能就算了?你这么点韧劲都没有,还想挣钱?”道士果然急了,说,“我再跟王总说说,对那个处长你得想想办法。”
何天亮说:“反正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实在不行就给他来点邪的。”
道士说:“你看着办,可别闹出事来就行。”
何天亮这段时间忙这些事儿,早出晚归,基本上没有在天亮餐饮中心呆,连小草也几乎见他不着。这天一大早小草就堵住了他,问道:“你这几天忙什么呢?”
何天亮说:“这几天想跟东方铝业公司挂个钩,做点生意。”
小草说:“我说嘛,你这几天怎么老跑得不见人影。”
何天亮说:“今天倒没啥事了,就等道士的电话。”
小草说:“那就好,我刚好有事要跟你说。”
何天亮见她郑重其事的,就问:“啥事儿?跟我还这么正经八百的,有点像领导找下级谈话。”
小草进屋坐了下来,欲言又止。
何天亮又问了一遍:“怎么了?啥话跟我还得打个腹稿?”
小草犹犹豫豫地说:“这几天三立跟宝丫的情形不太对头,好像挺不高兴的。”
何天亮嘘了一口气说:“你别一本正经的,闹得我还真有点紧张。他们俩就那个德性,可能两口子又吵架了,别管他,狗扯羊皮,没啥大不了的,过两天就好了。”
小草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不对,我看这回他们不是两口子吵架的样儿。这几天他们比过去还好一些,两口子经常躲到宝丫的屋里嘀嘀咕咕的,我偶尔去了,他们马上就闭了嘴,好像有什么事儿背着我。”
何天亮不以为然地说:“人家两口子肯定有人家自己的话,哪能啥话都不背人呢。”
小草提醒他:“你还是抽时间找他们聊聊。再说了,前段时间手表的生意挣了那么多钱,人家三立炒股票也挣了钱,你总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拉倒,把钱全放在账上。”
何天亮说:“钱该分的迟早得分,我这几天忙顾不上这事儿,钱放到银行还怕它跑了吗?”
小草哼了一声:“你别把我的话不当回事儿,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没挣钱大家都没指望,挣了钱你要是没个说道,别人心里难免有想法。”说完,一掉身走了。
何天亮还惦记着跟东方铝业公司挂钩供应劳保的事儿,这两天没有听到道士的信儿,不知道他那边联络得怎么样了。他用手机给道士挂了个电话,道士说已经在王总面前奏了处长一本,王总答应加大力度,让处长跟他们好好谈谈。
何天亮问:“那我是不是继续等你的信儿?”
道士说:“再等等吧,县官不如现管,王总向着我们,可是他又不能直接办事,还得那个供销处长办,总得想个办法把他拿下来才行。”
何天亮说:“谁也想把他拿下来,可是总得有拿他的机会才行。”
道士说:“机会我给你创造,到底怎么动作,你得想个合适的招出来。”
何天亮说:“招还用想吗?不外乎软硬两手,就看他吃什么了。”
道士说:“管他吃啥,咱们给他来个软硬齐上,他吃不吃由不得他了。这小子据我了解黑透了,他跟福建一个贩子勾了好多年了,那个贩子每年给他固定分成,你想他还能让咱们插手,从他的碗里分肉汤吗?” 何天亮说:“你不是跟王总好吗?你干脆跟王总把他揭了。”
道士嘿嘿一笑说:“你也太天真了,首先咱们也没逮着人家的证据,空口说说跟骂人没啥区别,除了臭臭他屁用没有。再说了,他既然能在王总手下当这么多年的供销处长,你就不想想,这小子跟王总能是一般关系吗?说不定他的那些事儿本身就是跟王总合伙干的。所以,在王总面前绝对不能说这些事儿,最多只能说说他不够意思,不给王总面子等等,让王总迫着他跟咱们会会,会上了再想办法拿他。”
何天亮正跟道士商量着治理那位供销处长,三立跟宝丫从门外蹭了进来。他们两个没有平时的那份随意,显得有些拘谨,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却又不好开口。
何天亮不由想起了小草的话,就主动问:“你们两口子这几天是不是闹啥事儿?”
三立咧嘴笑笑,坐到桌旁把拐杖夹在两腿中间。宝丫没坐,站在门边,欲进欲退的样儿。
何天亮更加断定他们有话要说,就往里让宝丫:“进来呀,站在门口干吗?”
宝丫这才进来,坐到了三立旁边。三立拿出一支烟递给何天亮,何天亮接了过来。
道士在电话那头“喂喂喂”地叫唤,何天亮对他说:“我这儿有点事儿,完了再说吧。”挂了手机。
宝丫盯了三立一眼,那眼神怪怪的。
三立问:“哎,天亮,你挂上手机了啊!啥时候办的?多少钱?”
何天亮说:“前几天才办的,花了四千多。”
三立说:“什么时候我有钱了也办它一个方便方便。”
何天亮听出他的话里有讥讽之意,不由一愣,三立用这种口气说话,尤其是对他用这种讥讽的口气说话,绝对少见,当下笑了一笑说:“这有啥,只要你想办,随时就可以办,咱们又不是没钱。你要是急着用,把我这台拿去也可以。”
何天亮这么一说,三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吭吭唧唧地说:“我办那玩意儿干吗?我用不着,也就是随便说说。”
宝丫在一旁说:“天亮,你刚才说咱们有钱,我正想跟你商量个事儿,能不能……”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一个劲儿地看三立,让三立开口说话。
何天亮顿时明白,小草说的话应验了,便对他们说:“你们别吞吞吐吐的,有啥话就直接说,咱们又不是外人,有啥话不能说呢。”
三立咳嗽了一声,字斟句酌地说:“天亮,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跟宝丫就是这么个德性了,自己能养活自己已经不易,还得养两个孩子,挣钱真是不容易……”
他顿了顿,看了宝丫一眼,宝丫面孔板得像块木板,似乎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三立只好继续往下说,“我们跟你在一起,确实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自己的小算盘。可是……可是……我们确实也有困难,我们也不能不为以后想想,孩子一天天大了,吃饭穿衣都不说,光是上学每年的开销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宝丫见三立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正题上,终于忍耐不住,把他的话接了过来:“天亮,我们不是没出息跟你哭穷,也不是要求你干什么。这个买卖是咱们合伙开的,前段时间手表的生意也是大家伙一起干的,钱也没少挣,不管我们家里缺不缺钱,这挣来的钱总不能就那么往银行一放,总得有个说法吧?”
何天亮在听三立叨叨的时候已经明白他们的意思,此时听到宝丫明明白白把话说了出来,顿时也感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得不太漂亮。他绝对没有不给大家分钱的意思,只是恰恰碰上跟道士拉东方铝业公司的生意那件事儿,一来怕生意谈成了真正要动手的时候没有资金,二来觉得三立、宝丫、小草都是自己人,钱放在那儿又跑不了,早几天分晚几天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怕的是没钱分,有了钱还怕分吗?拖来拖去,事情就有了偏差,他心里有数不等于别人心里有数,钱挣到手了他这个管事的不哼不哈没有任何说法,也难怪三立两口子有想法。
想到这些,也是为了不要把气氛闹得太严肃,他半开玩笑地对宝丫说:“宝丫,你是不是怕我把钱匿了?钱放在银行又不会发霉,你急什么。”
宝丫却没有把他的话当成玩笑,气鼓鼓地拍了拍胸口说:“钱放在银行是不会发霉,可就是怕人的这儿发霉。”顿了顿又说,“钱放在银行,你可以买手机,可以下馆子泡歌厅,我们呢?一分见不着,更别说用了,孩子交个学杂费都得东拼西凑。”
何天亮见宝丫挺气恼,知道不能再在这件事上打哈哈,就说:“行,既然你们急着用钱,咱们马上就分。”
他这么一说,显然有点出乎三立跟宝丫的意料,两口子互相瞧瞧,没有接茬儿。他们的眼神告诉何天亮,他们确实怀疑他是想抠住钱自己匿了,之所以有这个疑虑,他们今天才来找他。
想到这些,不由感到心寒,他跟三立宝丫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了,他们居然这么不信任他,想到这一层,何天亮立即说:“你们说吧,怎么个分法?” 三立跟宝丫互相看了看,三立不吭声,还是宝丫发言:“该留的自然是留,该分的就要分。”
何天亮说:“我也是这么说,这样吧,这里面还有人家小草的股,怎么分咱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样?”
三立说:“都是自己人,别闹得像是分家似的,怎么分你说就成了,你咋说就咋办。”
何天亮心里想:我咋说就咋办,我说先不分留着做买卖你们能干吗?这件事情可不能我说咋办就咋办。于是说:“钱是咱们大家伙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怎么分还是大家都在场,一起商量商量好。”
宝丫说:“那也好,应该这样。”
何天亮就把小草叫了过来。小草进来后看看宝丫,又看看三立,故作惊诧地问:“怎么回事儿?开常委会呀?”
宝丫对小草笑笑,三立则显得有些尴尬。何天亮对小草说:“咱们今天商量一下分钱的事儿。”
小草再一次看看宝丫和三立,没有吭声,拉过一张椅子坐了。
何天亮接着说:“前段时间咱们挣了一些钱,本来早就应该给大家分分,前几天有些事儿拖住了,没及时分。今天三立跟宝丫找我,他们也挺困难,想尽早把钱分分,大家心里也就踏实了。”
小草这时候用力盯了何天亮一眼,那意思很明白: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何天亮假装没看到她的眼色,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钱是大家挣的,大家当然都有份,可是具体怎么分,分多少,还得大家商量。宝丫,你跟三立先说说,你们有什么想法?”何天亮看得出来,急着分钱的主要是宝丫,三立不是不想分,可是总还碍着面子,有些话不好意思说,于是他就先点宝丫的名,让她先发表意见。
宝丫见何天亮态度挺明朗,确实不像是想把钱捏在自己手里,也感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听到何天亮让她先发表见解,一时倒也说不出个准确主意,想了想才说:“我看还是应该先把账弄清楚,一共有多少钱,然后再商量怎么分。”
何天亮说:“行,你说怎么咱们就怎么。小草,你把账给叨叨一下。”
小草轻轻咳了一声,说:“这些事儿都是明摆着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一共卖了五千块手表,刨去给黄老板的本钱,每块手表能挣五十块钱,剩下的有二十五万。”
宝丫说:“那还有三立从股票上挣的三万多块钱呢。”
小草说:“那笔钱是用餐饮中心的备用金挣的,跟这些钱是两回事儿。”
宝丫说:“不管几回事儿,都是钱。”口气挺不客气。
小草说:“钱跟钱当然不一样,我兜里的钱跟你兜里的钱都是钱,能说是一回事吗?”
宝丫被她噎了一口,还想说什么,三立拦住了她:“你别说了,听天亮的。”
何天亮说:“钱都是放在明面上的,谁也不会谎谁,就算把那三万多块钱加上,大数是二十八万,大家说说怎么个分法?”
小草说:“钱是二十八万,难道就把这二十八万分光吃净?今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何天亮明白她的心思,她是想留下来一部分做流动资金,这也是开买卖做生意必需的,没有任何一个生意人会把手里的钱连本带利全都吃干花净的。他看看宝丫跟三立,他跟小草的意见不会有什么冲突,关键是这两口子打算怎么办。
宝丫跟三立也不说话,两个人板着脸,谁也不看,好像是他们两口子在斗气。
何天亮说:“你们倒是说话呀,就这么多钱,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到底怎么个分法。”
三立张张嘴,想说什么,看了宝丫一眼,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宝丫说:“天亮,还是你说说吧,我们说了也没用,钱也不在我们手里。”
何天亮听着宝丫的话就觉得别扭,宝丫过去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少言寡语平和温顺的人,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每说出一句话都咄咄逼人,让人难以接受却又不好跟她计较,也许她本来就是这种性子,只不过别人不了解而已。
“那好!”何天亮瞥了小草一眼,小草不露声色,脸面平静得像一汪池水,“我说说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对的你们再说。我们现在有二十八万,不管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总数就是这么多,这是明摆着的事儿。这些钱都是咱们的,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儿。至于这些钱怎么个分法,我的想法是咱们这个餐饮中心的流动资金要留足,剩下的按照咱们当初入股的三方,三一三十一平均分,你们看怎么样?” 三立先表态:“咋都成,就按你……”他刚说到这儿,就被宝丫打断了:“三一三十一分不对吧?咱们这儿明明是四个人哪。”
何天亮问三立:“你说呢?”
三立看看宝丫,嗫嗫嚅嚅地说:“行啊,咋地都行。”
何天亮觉得这种办法不合理,因为他们当初合伙的时候,是按三方面出资的,他跟小草各是一方,三立两口子算是一方。严格地说,三立是一方,何天亮只是为了给宝丫安排个比较好的环境,才让她到这里来开小卖店的。
小卖店一直独立着,进货、卖货、收入都是宝丫自己管,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别人也不知道。没承想这个时候她倒把自己也算成了分钱的一方,这样一来,实际上等于她跟三立拿了两份。
何天亮盯着宝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觉得心里凉冰冰的,感到宝丫变成了陌生人。宝丫半垂着头,眼睛固执地死盯着前面的地面,脸像凝固了的水泥。
他叹了一口气,明知她提出的要求不合理,却也拉不下脸来跟她计较:“算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们既然要这样,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小草这时候冷然说了一句:“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那我呢?”
何天亮之所以没有专门征求她的意见,原因是在他心目中他跟小草已经是一回事儿,小草从来都是维护他的,他根本没有想到小草会跟他闹对立,现在既然小草张嘴了,当然得听听她的意见:“好好好,有什么话你说。”
小草哼了一声:“别忘了,我也是股东,我出的钱不比别人少,出的力更不比别人少。分钱实际上是分利,你们说对不对?”
何天亮跟三立都连连点头:“那当然,那倒是。”
宝丫却板着脸没有吭声。
“既然是分利,就得按照股份来分,当时咱们是按几股合资的?”
何天亮知道她是不同意按照四等份儿平均分配的分法,那样做三立两口子确实是占了便宜。
既然知道了她的想法,何天亮也就直截了当地说:“当初是三方合股的,你一方,我一方,三立一方。”
小草说:“既然是这样,凭什么按照四块分?总得有个道理说出来呀。”
三立看看何天亮,又看看宝丫,不敢看小草,满脸的尴尬。
宝丫瞪了三立一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也绝对不是不讲道理白占谁便宜的人。我也不是不承认咱们这个买卖是三方合股干的。分钱就是分利,这也没错。可是我也要问一句,这钱是怎么挣来的呢?”
小草顶了她一句:“大家伙卖命挣来的呗。”
宝丫没有理她,顺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说:“先说那三万块,那是三立炒股挣来的,虽然用的是餐饮中心的钱,可是,没有他操心劳神一万来块钱怎么也不会变成三万多块吧?再说卖表,货是我舅表叔的,大家伙一起卖的,没有用一分钱的本儿,跟咱们的股份不沾边儿,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不等别人回答,她接着往下说,“我跟三立虽然是一家的,可是他是他,我是我,既然挣钱的时候大家都出力了,分钱的时候自然也应该人人有份,不能因为我们是两口子,就只拿一个人的钱。”
小草说:“既然这样,我们当初还入什么股呢?自己做自己的生意就成了,有本事的挣来一座金山别人也不羡慕,没本事的吃糠咽菜也怪不着别人。再说了,赚了钱就要按四份分账,要是买卖做赔了,是不是也按照四份来承担亏空呢?”
宝丫撇了撇嘴,说了一句:“亏了再说亏的话,现在是说赚来的钱怎么分。再说了,我们表面上是按四份分钱,实际上是按两份分的嘛。”
小草马上问了一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丫嘿嘿冷笑,不搭理她。
小草的脸涨得通红,愤愤然地说:“要分钱就说分钱的事儿,别放屁崩沙子,如果这样,爱怎么办就怎么办,钱反正在我手里,要想按四份分,没门儿。”
何天亮刚开始还没明白宝丫话的意思,见到小草发怒,才恍然大悟宝丫是在暗示他跟小草的关系,特别是拿她跟三立的关系来对应他跟小草,言外之意似乎他跟小草的关系已经过了那道“杠儿”,难怪小草要发怒。何天亮也很不高兴,当下就想顶宝丫两句,可是看了看三立那坐卧不宁、尴尬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的Q儿,就忍了下去。 宝丫听小草那么说,也是又气又急。小草如果真的执意不给他们钱,钱在她手里把着,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没办法。
当下就说:“你别觉得有何天亮给你撑着你就为所欲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们的钱都让你攥着?告诉你,人家何天亮有老婆孩子,别看人家现在没在一起过,可是说到底还是一家人。你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图个啥?还不是看着人家有这一院房子。想把我们的钱黑了,没门,我早就看出来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着跟你们算账。”
三立实在有些看不过去,说了一句:“说啥事儿就说啥事儿,胡扯瞎咧咧啥。”
宝丫马上把他扯了进来:“好,我是胡扯瞎咧,你说正经的,钱在人家手里头攥着,人家不给,你能把钱要来算你有本事,少跟我吵吵。”
小草气得发抖,脸色白得像纸,发誓似的说:“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了,要是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我就不姓吕。”
何天亮觉得这时候自己要是不出来说个明白话,今天这事儿无法收场,也对不起小草。怎么分钱他并不十分在意,可是宝丫这么没来由地欺负小草,侮辱小草的人格他却绝对不能容让。
他竭力压住自己的火气,尽量把话说得平和一些:“宝丫,你想怎么分钱咱们都可以商量,可是你不能败坏人。小草跟我清清白白,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她我还是我,她没有死乞白赖地缠我,我也不值得人家死乞白赖地缠。要是她不嫌弃我,我肯定会求她嫁给我,我没老婆,她没丈夫,合理合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刚才说那些话没意思,无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宝丫在内心里还是惧他三分,见他脸色难看,话说得硬朗,当下也有些惴惴,没敢再说什么。
何天亮掉过头对小草说:“小草,既然今天话说到这儿了,我就当着三立跟宝丫的面问你一句:要是你不嫌弃我,我想跟你结婚,求你给我当老婆,咱们一块儿过日子,你愿意不愿意?”
他在呵斥宝丫的时候,小草已经开始抹眼泪,万万没有想到他突然掉过头来朝自己求婚,一时竟然愣住了,片刻之后才反过劲来,看了宝丫一眼,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嫁给你,跟你过一辈子。”说罢,昂起了头,有点向宝丫示威的样子,脸却红红的。
宝丫也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三立这个时候脑筋却突然活络起来,说了一声:“操,这才够意思,好,办事的时候我来喝喜酒。”
宝丫气得骂了他一句:“你真是个草包,人家订婚跟你有啥关系?钱都让人家给匿了,你真是个傻蛋,跟你我真倒八辈子霉了。”骂完三立,气恼地站起身来就朝外面走。
她有残疾,坐的时间长了猛然间起来,站立不稳,她又急着离开这里,结果一跤跌倒在地。三立见状急忙赶过去扶她,匆忙中忘了撑拐杖,没把宝丫搀起来,自己反而也跟着跌倒在地,两人顿时滚在一起。
何天亮对小草跟自己的关系心里不是没有数,可是要正式向她提出求婚,却又感到心里没底,一个女人对你好和跟你结婚成家一起熬日子,并不是一回事。
何天亮客观评估自己,劳改释放,离过婚的二茬货,还有一个孩子,年龄又比小草多出来一大截,迄今为止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对小草一直是有心没胆,虽然有时候也有亲热的举动,却不敢正式谈婚论嫁,万一提出来人家谢绝了,今后可就没办法在一起相处了。
今天形势逼到这儿了,他光顾了维护小草,抵制宝丫对小草的恶毒攻击,把平日的顾虑扔到了一边,冲口而出,当着三立跟宝丫的面就向小草求婚,没想到小草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也算是意外收获。
小草万万没想到何天亮会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突然向自己求婚,尽管她认为这是迟迟早早的事儿,可是现实场面跟她理想中的浪漫幸福情节出入太大。当时她愣了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容不得她有半点犹豫,她当即给了何天亮一个满意的回应。
宝丫和三立夫妻俩人却双双滚落在地。何天亮跟小草大吃一惊,顾不上回味品尝终身大事初定的幸福和激动,急忙奔过去把他二人搀扶起来。
三立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操,你们订婚我们打滚,这是什么事嘛。”
小草扶宝丫。宝丫不起来,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何天亮看着满身灰土的三立,坐在地上痛哭的宝丫,心里不是个滋味,示意小草把宝丫从地上拽起来。小草犹豫了一下,再次去拉宝丫。宝丫这次没有硬撑,扭了几下也就起来了。
何天亮对她说:“宝丫,咱们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啥事不好商量,非得红脸呢?不就是几个钱的事儿吗?行了,别哭了,就按你说的办。”
话说出来了,又怕小草反对,偷觑小草一眼,小草神情正常,没有不高兴的表示,就顺杆儿往上爬征求小草的意见:“你看行不?就这样算了。”
小草淡然说道:“你们都要这么办,我也没意见。” 宝丫这时候也不哭了,只是啼哭的后劲儿还没过去,不时抽泣几下。三立见宝丫哭得伤心,递了块手帕过去,手帕黑黢黢油腻腻的,宝丫接过去又扔还给他,嫌他的手绢脏。小草没吭声,拿过一盒面巾纸递给她,宝丫接了。
何天亮见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就说:“这样吧,除了餐饮中心的流动资金,其余的钱按四份分,就咱们四个人,每人一份。”
宝丫这时候抽抽噎噎地说:“天亮,小草,你们别觉得我不讲道理,想占你们的便宜,什么事情也抬不过一个理去。如今这世道想正正经经挣钱比吃屎都难,你们凭良心说,咱们挣的这些钱我跟三立少出力了没有?我们都是半拉子人,挣钱尤其不易,你们胳膊腿一样不缺,还要跟我们争竞计较,说得过去吗?我跟三立是两口子,你们现在还没成家,可是迟早也得过到一起,现在咱们按三份分钱,实际上等于你们拿了两份,我跟三立只拿了一份,到底谁占便宜谁吃亏?你们拍拍良心自己想想。哼,我跟三立活着净受欺负了,连你们也来欺负我们……”说到这儿,她又吸吸溜溜地哭了起来。
何天亮跟小草这会儿听宝丫说得似乎也挺有道理,倒对自己刚才跟她斤斤计较惭愧起来。小草说:“你别说了,谁也没有欺负你的意思,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想法,算了,你也别委屈了,按你说的办不就行了吗。”说完看了看何天亮:“你看怎么办?马上就清账,省得宝丫跟三立心里头不踏实。”
何天亮说:“成成成,就按宝丫的意思办。”
宝丫止住哭泣,抬起头怔怔地等着他们算账。何天亮看看她,再看看三立,三立闷着头抽烟,默不作声,态度却很明显,他跟宝丫的意见是一致的。
小草见他们几个都没有异议,就开始报账:“卖表跟股票,合起来挣了二十八万六千七百三十八块,还了道士的六千块,还有二十八万零七百三十八块钱。另外日常流动的备用金还有一万五千来块钱,加起来一共是二十九万五千七百三十八块,饭店和小卖部还得留点流动资金,你们看看留多少好,剩下的都按四份分了算了。”
何天亮问:“你觉得饭馆和小卖部留多少备用金合适?”
小草说:“这也没个固定的数儿,多了多办事,少了少办事呗。前段时间三立把钱都压到了股市上,咱们还不是照样熬过来了。”后面这句显然是刺激三立的。
宝丫马上插了一句:“没有三立把那一万多块钱压到股市上,从哪儿挣来三万多块呢?”
小草乜斜了她一眼,没有搭茬儿。何天亮想了想说:“我看就这样,所有的钱,按四份分,全都分光,一分不留。”
小草愣怔怔地看他,一时没有弄清他的意思。三立问:“都分光了,这餐饮中心还办不办了?”
何天亮笑笑:“就这个样儿办下去也没啥意思,经过今天这么一分,你们自己弄点生意也有资本了,都是朋友,今后别再因为这些事儿闹得大家心里不愉快。”
三立脸红了,不再说话。小草也明白了何天亮的意思,当即说:“既然这样,咱们就把钱一次分光。刚才我已经把账报了,一共是二十九万五千七百三十八块钱。”说到这里,拿出计算器按了一阵,“二十九万五千七百三十八,除以四是七万三千九百三十四块五毛钱,你们再算算对不对。”
三立赶紧说:“不用算了,这还有错?”
小草说:“还是算算清楚好,今天就把这事儿办清爽了,省得过了又找后账。”
何天亮递给三立一根烟,三立接了,拿在手上转着玩,没有点。何天亮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熏着了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睛,平心静气地说:“不管怎么说,咱们在一起干了一年多,也是运气好,总算挣了这么一笔,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既然钱挣来了,大家早点分了拿到手里也好。今后有什么生意,我看还是这样办好一些,能伙着做就伙着做,做完就分钱,亲兄弟明算账,省得ム隆C挥心芑镒抛龅纳意,就自己划拉营生,挣多挣少是自己的,别人也管不着。”宝丫见果然可以把钱分到手里,气也顺了,解释说:“天亮,你别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你这样一弄倒好像是我把你们的买卖搅了……”
何天亮打断了她的话:“行了,宝丫,你也别解释,我也没说是你把我们的买卖搅了,其实即便是搅了,也不是搅我们的买卖,搅我们不等于搅你自己吗?我是想通了,好朋友千万别沾一个利字,沾了利字就不会是真正的好朋友。我跟你们打小的交情,不容易,如果今后真的因为分利不均大家闹翻了,半辈子的交情因为几个钱全扔了,值得吗?所以趁早咱们别在一起搅和了,各干各的,好赖还能保留一份感情,今后互相之间还有个串门聊天的去处。所以,我想还是趁有钱的时候大家高高兴兴拿了自己该得的那一份好合好散才是正经。”
三立听了他这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垂了头不吭声,把拐杖在地上У眠诉诉讼欤屋子里好像有人在挖地道。小草则忙着开支票,支票开好了,她问何天亮:“现在就去取吗?”
何天亮说:“一下子取那么多现金银行可能不会给,你就先把三立他们的取了,咱们的以后再说吧。”
小草说:“我本来就光给他们开了。”
何天亮对三立跟宝丫说:“行了,你们就跟小草去拿钱吧,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盯上了。”
小草忽然想起来,问:“小卖部还有剩下来的货,怎么处理?”
何天亮说:“那还有啥可处理的?全都归宝丫了。”
小草对宝丫说:“那你啥时候抽个时间过来,把货清理一下就拉走吧。”
宝丫犹豫片刻,点点头说:“那行,货就归我处理,处理完了该多少钱我把钱剖给你们。”
小草说:“不用了,就那么点货能值几个钱?赶快跟我到银行拿钱去吧,再拖一会儿银行下班了。”
宝丫跟着小草出了门。三立起身想跟何天亮说些什么,可是嘴动了动只说了一句“操”就一拐一拐地跟在宝丫后面走了。
他们一走,何天亮顿时感到整个院子空空荡荡,自己的心也空空荡荡的。他从柜台上提出来一瓶二锅头,打开盖儿,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液体从他的喉头一直烧到了他的心里。
“钱真他妈的是好东西,钱呀钱,我操你妈。”他喃喃地骂着,又灌了一大口白酒,这一次火辣辣的感觉减弱了许多。
第二十六章
何天亮是被凉水激醒的。他睁开眼睛头痛得像是刚刚挨过一闷棍。灯泡昏黄的光把屋子弄得像没了色差的老照片。他有些恍惚,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搞不清是什么时间。房里有一股饭菜的味道,外面的街上隐隐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醒了?”
小草的问话让他从混沌状态恢复过来,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这时候他也看见了小草,小草正把一只浇花的喷壶放到桌上,这把喷壶淋淋沥沥的水渍从他枕边一直延伸到桌上,他判断自己是被小草用这把水壶里的水浇醒的。
“几点了?”头疼欲裂,身上软塌塌的像是没了筋骨,何天亮懒洋洋地问小草。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这房间里面的灯光一样,昏花灰暗,却搞不清楚自己情绪为什么会这么低落。
“你喝了多少?都晚上十二点多了。”
何天亮这才想起来,大概是上午他闹了一瓶二锅头,喝了多少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反正喝着喝着就啥也不知道了。他估计自己可能喝了不止一瓶,因为过去有过经验,一瓶二锅头他一个人喝也不至于被放倒。
“先喝点茶水,清醒清醒再吃饭。”小草把一杯浓茶递到他手上。
茶水的温度刚好,不凉不烫,何天亮喝了几口茶,觉得精神清爽了许多。跟三立宝丫之间发生的事情也突然想了起来,便问小草:“事儿办完了?”
小草说:“一次取的数额太大,银行现调资金,到下午才办完。我回来就见你搂着酒瓶子睡得像头死猪。”
何天亮说:“就那么几个钱还用得着现调资金?这银行也太差劲了。”
何天亮从床上爬起来,自我安慰:“看来我喝得不多,还知道到床上睡,多少人喝多了哪儿喝倒哪儿。”
小草“呸”了一声:“还有脸说呢,我回来的时候你就躺在地上,一条腿架在椅子上,我刚开始还以为你让人谋杀了呢。后来还是我跟老王把你搬到床上的。”老王是他们的厨师。
何天亮坐到桌前,呵呵笑着自我解嘲:“人哪,难得一醉,老清醒着也不好。”边说边拿起了筷子,这阵儿他才感觉到真有些饿了。
小草坐到了对面,也拿起了筷子,何天亮奇怪地问:“你也没吃饭?”
小草夹了一筷头蒜茸空心菜放到他的碗里:“一直等你呢,要不是饿得受不住了,我也不会把你浇醒,就让你一直睡着去。”
何天亮愧了,也给她夹了一筷头菜:“等我干啥?你饿了就先吃。”
小草没有吭声,大口吃饭,看样子确实饿了。三立宝丫算是跟他们彻底掰了,何天亮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草说:“你是不是觉着因为分钱跟他们两口子分手了心里挺不得劲的?”
何天亮闷着头吃饭,没有吭声。
小草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就会明白许多道理。银行的规矩,一次提现金四万块钱以上,必须提前一天打招呼。我们今天一下要提十几万,银行当然提不出来。你猜猜三立他们把钱转到哪去了?人家早就把账号开好了,我看了看,账号是宝立商店的。人家早就打算跟咱们分手了,把开商店的手续都办好了,所以,今天的事儿人家是早就谋划好了的,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何天亮听了这话,心里冷冷的,他实在想不到,宝丫跟三立还会跟他耍这一套,这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朋友啊。
“所以说啊,现在的人啊,除了钱,啥也不认了。你再别想着那些朋友交情、哥们儿义气的东西了,都是说着好听,啥用没有的废话。”
何天亮沮丧极了,无话可说,做出埋头吃饭的样子,可是吃到嘴里的食物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小草沉默了一阵儿,突然问了他一句:“你今天早上说要娶我,我也答应了,你现在也有经济能力了,说说吧,什么时候娶,怎么个娶法?”
何天亮抬头看了看她,见她不像说笑,就说:“你真的愿意跟我?”
小草脸红了,却仍然坚定地说:“不是真的我能说那个话吗?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何天亮伸出右手,小草稍一迟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把手伸出来,放到他的手上。何天亮握住她的手说:“我对天发誓,只要吕小草愿意嫁给我,我的一切都是她的,我跟她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小草说:“你这是干吗?跟我拜把子呀?胡说八道。听我的,我对天发誓,何天亮娶了我,我全心全意对他好,跟他同甘共苦,白头到老,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我对他绝对没有二心,要是他背叛了我,我就杀了他然后自杀,要是我背叛了他,他就杀了我,然后重找一个比我更好的。”
何天亮说:“这个条件对我倒挺优惠的。你说吧,什么时候正式办,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小草说:“好,你等着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现在先吃饭。”
何天亮心情大佳,起身从柜台上找了一瓶茅台,说:“今天要是不喝点儿,这一辈子再喝啥酒都没意思了。” 小草劈手夺过茅台酒:“这是假酒,今天喝假酒能吉利吗?”说着从柜台上拿出来一瓶红葡萄酒,“这是青岛佳酿红葡萄酒,今天应该喝这种酒。”说着打开瓶塞,找出两个高脚杯,给他们两人每人斟了一杯红葡萄酒。
何天亮举起酒杯祝道:“为了我们的将来干杯。”
小草也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说:“既为了将来,也为了现在,干杯。”
两个人你来我往,不一阵一瓶葡萄酒就喝光了。小草又拿出来两瓶,两人继续喝着。何天亮说:“那件事你赶快想,想好了趁现在有钱就赶快办,可别等到没钱的时候你又要办事儿,到时候委屈了你可别怨我。”
小草说:“我早就想好了,一会儿再告诉你。来,先喝酒,今天我陪你喝个够。”
何天亮说:“这酒甜丝丝的,女人喝着挺好,男人喝不够劲儿。”
小草脸红扑扑的,说:“行了,你再不能喝了,忘了今天喝醉的死样儿。”
何天亮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你就是我的知己,再喝多少也醉不了。”
小草说:“你的舌头已经大了,还说醉不了。”
何天亮说:“不是我的舌头大了,是你的舌头大了,不信你看,我的舌头哪里大了?”说着把舌头伸出来让小草看。
小草也把舌头伸出来说:“你看,我的舌头难道大了?”
何天亮起身过去,捧住她的头说:“让我看仔细点,到底大了没有。”说着就将小草的舌头含到了嘴里。小草的舌头有葡萄酒的醇香,何天亮觉得天下最好的美酒也没有这个滋味好。小草嘤嘤一声,作势要推开他,却反过来跟他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何天亮抱起小草,小草的胳膊挂到了他的颈上,何天亮感受着她的柔软和温暖,血液如潮,头脑发涨,昏昏沉沉飘忽不定,小草卧在床上,像一艘停泊在港湾里的小船,何天亮醒悟了,这艘船今后就是他的家,就是他的归宿。他全力拥抱着自己的新家,拥抱着自己的未来,他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装进这个家里去。狂风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小船在风浪里面随波逐流,像是经受不住风暴的肆虐,小船开始痛苦地呻吟,似乎即将在狂风大浪里被击得粉身碎骨沉溺到大海深处。
风波逐渐平静下来,小草哭了,何天亮惊慌失措,把小草紧紧拥到怀里,吻着她的发髻轻声抚慰她:“别怪我,我确实太爱你了。”
小草幽幽地说:“你把我弄疼了。”
何天亮感到下面湿漉漉的,起身一看,殷红的血迹像朵朵开放的杜鹃。他舔着小草脸上的泪痕,心里软软的酸酸的,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他的泪跟小草的泪融到了一起,咸咸的。
天悄悄地亮了,窗口透进了朦朦胧胧的乳白。小草枕在他的臂上酣睡着,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绯红,精致的鼻子上微微渗出汗珠。何天亮几乎彻夜未眠,胳膊已经酸了,他不敢挪动分毫,怕惊醒小草。
“老板,老板,今天开不开?”
厨师老王在外面呼唤着。何天亮怕惊醒小草,不敢应声,可是小草被惊醒了,本能地拉过被子遮住了身体。何天亮气得要骂老王,小草按住了他的嘴,悄悄对着他的耳朵说:“告诉他我回家了,今天不开张了,放一天假。”
何天亮朝外面喊道:“小草回家去了,我今天还有事儿,今天放一天假,工资照开。”
老王听到今天放假,工资照开,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走了,院门哐啷一声关上了。小草随声起来,发现何天亮在看她,红了脸命令道:“转过去,别贼眉贼眼地看人家。”
何天亮听话地转过头去,背后传来小草穿衣服的声音。片刻小草说:“行了。”何天亮回过头,小草已经穿戴整齐。
“你也起来吧。”
何天亮昨天晚上几乎没有睡觉,这阵儿却上来了困劲儿,想再睡个回笼觉。小草却拉开了他身上的被子,嘻嘻笑着看他。何天亮装作愤愤不平的样子抗议:“不让我看你,你看我就行?”
小草振振有词地说:“就是要好好看看你,谁让你那么坏。”何天亮涎皮涎脸地摊开四肢:“反正都是你的了,你愿意看就看个够。”
小草朝他胯间看了一眼,脸红得像秋天的柿子,骂了一声:“你那个家伙真是坏东西,”随即又用被子掩上了他,“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吧,我去洗洗。”
何天亮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小草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睡了?”
何天亮说:“我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办,不能睡了。”
小草说:“啥事?”
何天亮说:“都是关于咱俩的,等一会儿我慢慢给你说。”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却见小草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不知道干什么,何天亮敲敲门:“小草,你干吗呢?”
小草说:“你等等,一会儿就好。”
何天亮等得有些发急,可是又不敢再催,干在外面等着又空慌慌的难受,就到厨房准备早餐。他用油煎了四个鸡蛋,撒上绵白糖,分装在两个盘子里。又煎了几片馒头,想到小草爱喝小米稀粥,就想熬点粥,可是到处翻遍了也找不到小米,正在里里外外地搜查,小草却出来了在外面喊他:“天亮,你干吗呢?” 何天亮听到她喊“天亮”,不再喊他“何哥”,初时一怔,随即释然,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再也不是过去那种朦朦胧胧介于朋友跟情人之间的关系了。
何天亮应声道:“我弄点吃的,你等等马上就好。”
小草应声跟到厨房里,见他已经做好了煎鸡蛋和煎馒头,就说:“你去等着,我来做。”
何天亮回过头来,只觉得眼前一亮,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厨房,直接融进了他的心里。小草已经梳洗打扮过了,初夏时节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连衣裙令人联想起蔚蓝清爽的天空,头发蓬松地披在肩头像闪烁星光的瀑布,脸上轻施粉黛,如同春天的梨花,背后的光线为她窈窕的身姿勾勒出了金黄色的轮廓。
“嗬,我还以为仙女下凡了。”何天亮由衷地赞美。
“行了,别耍贫嘴了,你干啥呢?把厨房闹得像是鬼子进庄了。”小草略带羞涩,却脱不了家庭主妇兼餐厅老板娘的本色,惊愕地看着被何天亮翻腾得一塌糊涂的厨房。
“我想给你熬点小米粥,找不着米。”
小草把他往外面推扯着:“算了,你还是留着以后再表现吧,今天咱们啥也不干,休息,玩一天。”
何天亮对他制作的煎鸡蛋和馒头片恋恋不舍:“我都弄得差不多了,吃完了再说嘛。”
小草说:“不吃了,到外面吃,做好的放冰箱里当夜宵。”
何天亮只好听从她的。回到屋里,小草张罗着给何天亮挑拣能跟她的装束相搭配的衣服,何天亮说:“今天咱们先办正经事儿,办完了上山下河我陪你玩一天。”
小草挑拣出了那套开业时候何天亮穿过的西装,听他说要办正经事,停下手来问:“办什么正经事?”
何天亮说:“登记去呀。”
小草默默地整理着稍微有些揉皱的西装,并没有显示出应有的热情。她的表现让何天亮惴惴不安,他突然发现凭自己的智能无法揣测到小草的心思。他只好傻乎乎地追问:“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小草幽幽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昨晚跟我……跟我那样了,要是不跟我登记良心上过不去?如果这样,也没必要急着登记,我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我从来不做我自己不愿做的事。”
何天亮认真倾听着她的话,又认真思量了一阵才大体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掰住她的肩膀解释:“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可是真心诚意想把后半辈子交给你,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跟我去登记,要是嫌我蹲过监狱,又是二婚,配不上你,那我就没有可说得了。”
小草抿着嘴乐了:“你别说得那么惨,像真的似的,我要是嫌弃你,你还能占我那么大的便宜?边都别想沾上。别胡思乱想了,赶快穿好衣服,该干啥干啥。”
何天亮听话地换上西装,小草给他整理领子的时候,他继续追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我登记去?”
小草说:“随便你,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何天亮说:“那我说今天就去。”
小草不经意地说:“这件事对你那么重要吗?”
何天亮心想,这件事不但对我重要,对你恐怕也一样重要,可是小草问话的时候让他隐约感到了一种漫不经心,这种漫不经心冰镇了他的热情,他没了跟她进一步讨论这个话题的兴致。
小草见他有些讪讪的,给他套上平整了的西装,说:“你别多心,我已经是你的了,只要你不变卦,我还能跑了?登记的事儿往后等等不行吗?”
何天亮说:“等等当然行,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没有别的意思,从今以后我对你是有一份责任的,我绝对不能辜负了你。”
小草推着他往外走:“行了,你光想着责任,我的责任我自己负,你不欠我什么,我不是你的债主。走吧,我都饿了。”
到了院子里,何天亮还疑惑不解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不然怎么不愿意跟我去登记?”
小草回身锁房门,说:“你难道连这都不懂?爱一个人跟嫁一个人不是一回事儿。”
何天亮紧张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不能嫁给我了?”
小草说:“你刚才不是说今后要对我负责吗?告诉你,我就是怕你为我负责,我现在才不能跟你登记。以后等条件成熟了,你不登记我也不能饶你。”
何天亮让她说得懵懵懂懂的,站在原地发愣。小草把他拉出院子,又锁好院门,回头见他站在原地发呆,挎了他的胳膊拖着他走:“走吧,我的好哥哥,今天跟我到玉泉山上进香去,我得好好给老佛爷烧几炷香,求他老人家保佑我们今生美满。”
第二十七章
玉泉山上有一尊卧佛,据说是整个亚洲最大的一尊躺着睡觉的佛像,香火极旺,善男信女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拼命贿赂佛爷,进贡的,烧香的,还愿的,整日里络绎不绝,把一群剃了头说不清来历的和尚供养得一个个肥头大耳。何天亮不信那一套,对烧香拜佛也没兴趣,既然小草要去,他也只好奉陪,权当游山逛水而已。
两个人来到街上吃过早餐,打了出租就朝玉泉山奔去。
路上何天亮问小草:“你还信佛?这我倒是头一次知道,我看你也不是信佛的样儿。”
小草说:“信佛还要什么样儿?心里想着就行了呗。”
看着窗外的街景,小草若有所思地说,“不管信什么,人心里总得有个能信得住的东西,不然活在世上就太苦了。”
“那不是搞封建迷信吗?”问出口来,何天亮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太蠢,都什么年代了,谁信什么连政府都管不了,自己说这些真是没有味道。
果然小草开始损他:“没想到你还是个极左分子呢。我想相信马列主义共产主义,可是人家谁搭理我呢?要是我也能入党当官,我也早就相信马列主义共产主义了,不管是真是假,先信着再说。”
车子这时候已经驶进了玉泉山小区。何天亮透过车窗看见了冯美荣娘家的那幢旧家属楼,心里的滋味难言难诉,忽然觉得小草格外亲近,忍不住揽住了小草。
到了卧佛寺,立刻感到了异乎寻常得热闹,离寺院老远呛鼻子的香火味儿就熏得人头昏。
何天亮惊诧了:“没想到现如今庙里的生意这么好。”
小草捅了他一杵子:“别胡说,今天是浴佛节,又是礼拜天,所以来烧香的人多。心诚则灵,你再别胡说八道了,老佛爷要是生了气,把你打到拔舌地狱里面去。”
何天亮见她郑重其事,不由自主也受到了影响,不敢再信口开河,可是仍然忍不住说了一句:“老佛爷不管把我打到什么地方去,都得把你给捎上,不然我哪也不去。”
小草说:“老佛爷惩罚你我才不跟你去呢。”
“你不跟我去我就告诉老佛爷,你跟我是一路的,看老佛爷怎么处置你。”
小草不再理他,到寺庙门口的商店里采办香烛。何天亮见进庙要买票,就挤到前面买了两张门票。两人进到庙里以后,烧香拜佛的人实在太多,挤来挤去的何天亮心烦。小草上了香后挤到一个蒲团上,跪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喃喃祷告着。
何天亮在一旁等她,过了老大一阵才见她冲佛像拜了又拜站起身来,然后又往功德箱里扔了一些钱,才挤出人丛东张西望地找他。何天亮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可算是完事了,朝她招了招手。
她看见了,连忙挤了过来:“等急了吧?”
何天亮反问:“我看你在那儿闭着眼睛叨叨了半天,你对老佛爷说了些啥?”
小草狡黠地一笑:“保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两人出了庙门,何天亮问:“下一步怎么行动?”
小草说:“咱们顺着长廊往上爬,”指指半山里的亭榭,“爬到那里吃饭喝茶。”
何天亮二话不说就朝山上走。
玉泉山有一条长廊,传说是左宗棠西进平叛经过这里修的。雕梁画栋,朱红柱子,青砖铺地,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山腰,据说这条长廊比北京颐和园的长廊还要长。玉泉山上有一汪清泉,冬夏不枯,泉水清澈甘甜,顺着山势汩汩流淌,长廊沿着山泉溪流蜿蜒而上,直达山腰。长廊的尽头是一幢气势宏伟的三层楼台,楼台下面的石缝就是泉眼。
何天亮跟冯美荣到岳母家里来度周末的时候经常跑到玉泉山上玩,在宁宁两岁的时候还抱着她上来过。为了省钱,他们从来没有喝过玉泉水泡的盖碗茶,口渴了就喝这玉泉水,反觉分外甜美。从监狱出来,何天亮还是头一次到玉泉山上游玩,旧地重游,恍若隔世,不由得感慨万分。
小草似乎也心事重重,挎着他的胳膊默默走着,两人觉得一时没有话说,又像是啥话都说了。身边游人如织,可是他们却觉得只有他们两人,来来往往的游人只是身外景色的一部分。正在这时,一帮十来岁的小学生闹哄哄地从他们身后赶上,像一股洪水把他们冲得摇摇晃晃。
有一个小男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硬是从他们中间挤过,把何天亮跟小草分开了。后面又有几个愣小子冲过来,把小草撞了个趔趄。
何天亮急忙伸手扶住她,忍不住对冒失的小学生呵斥:“干什么?急着投胎呀。” 小男孩们没听见似的跑掉了。
小草苦笑着说:“这么多小孩都是哪来的,真像一群野马。”
后面跟上来的是女孩子,一个老师举着一面小旗,像个导游,女孩子唧唧喳喳地围着老师朝上面走。
老师冲跑在前面的男孩子喊叫:“别乱跑,回来排着队走。”老师的嗓子嘶哑,脸上汗水淋漓,领着这一群出圈的野马驹子出来玩,确实不是好差事。
老师费力地吆喝着,何天亮无意中朝老师看了两眼,忽然感到这位老师非常眼熟,略一思索,恍然大悟,这正是宁宁的班主任。他心头猛一震,在小学生中搜寻着宁宁。学生很多,乱哄哄的。何天亮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小学生像长廊边上的溪水,从他身边哗哗流过。
小草疑惑不解地问:“你找什么呢?”
何天亮略一犹豫,随即决定实话实说:“这是宁宁他们学校,那个就是宁宁的班主任。”
小草恍然大悟,有几分紧张地问:“哪个是宁宁?”
何天亮正恨自己眼睛不够用,身边却有人揪他的衣角:“叔叔,你认不认识我了?”
何天亮收回目光,宁宁就在他身边,正眼巴巴地仰着脸瞅他。何天亮搜寻半会儿没有见到宁宁,蓦地见到她,顿时欣喜若狂,伸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宁宁却推开他,圆圆的大眼睛带了几分惊恐。
何天亮顿时清醒了许多,几分无奈几分尴尬地笑笑:“宁宁也来玩了?”
宁宁说:“我们学校今天组织爬山。”
这时候小草凑了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宁宁问何天亮:“这就是宁宁呀?真巧,真漂亮。”接着又对宁宁说,“宁宁,今天跟我们去玩好不好?”
宁宁摇摇头:“不行,老师不让单独行动。姥姥小姨也不让我跟陌生人走。”
小草哈哈笑了:“宁宁呀宁宁,我也许能算得上是陌生人,可是这位叔叔绝对不是陌生人。没关系,我去给你们老师说,爬完山以后,我们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宁宁犹豫片刻,回头看看同学和老师,摇摇头:“我不去!”说着掉头就跑。
小草一把抓住了她:“你这个小丫头,跑什么?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儿。”
宁宁扭动几个来回,见她笑眯眯的,就不再挣扎。小草趴到她的耳朵上悄声说:“你想不想知道你爸爸在哪儿?”
宁宁愣了,点点头。何天亮见她们说悄悄话,以为小草是想诱宁宁跟他们去玩,初时尚琢磨这样做到底合适不合适,转而想到如果能带着宁宁痛痛快快玩一天,那将是多么大的快乐,于是不干扰她们,企盼小草能说动宁宁。他知道,在这方面小草办法比他多得多。
这时候小草指着何天亮对宁宁说:“他就是你爸爸。”
何天亮听她揭破了谜底,大吃一惊,想起对娴子的承诺,暗暗叫苦,不知道这样一来将会给自己和宁宁造成什么后果。
宁宁怔怔地看着何天亮,突然笑了起来:“阿姨你骗我,这个叔叔我认识,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不是我爸爸。”
小草说:“阿姨这么喜欢你,怎么会骗你。他就是你爸爸,不信你问他。”
宁宁盯着何天亮看,虽然没有开口,眼睛却在问:你是我爸爸吗?
何天亮明白,如果这时候他否认了,也许今生今世宁宁再也不会承认他这个爸爸了,他肯定地对宁宁点点头:“宁宁,我就是你爸爸。”
宁宁被突然冒出来的爸爸吓着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从叔叔突然变成爸爸的人,傻傻地站在那儿僵住了。
何天亮怕她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把她搂到怀里轻抚着她的头说:“宁宁,我真是你的爸爸,你真是我的女儿。”
宁宁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一次没有推拒他,开口再问道:“叔叔,你真的是我爸爸?”
何天亮蹲下来抱着她对着她的耳朵说:“宁宁,我的宝贝女儿,我真的是你爸爸,你可别不相信,我真的是你爸爸。”
宁宁喃喃自语:“你是我爸爸,你是我爸爸……”
小草在旁边泪汪汪地对宁宁说:“宁宁,他真是你爸爸,他是最喜欢你的爸爸。” 正在这时候,宁宁的老师返回来找宁宁,见何天亮跟小草围着宁宁说长道短,何天亮、小草的眼眶子还都红红的,惊愕地问宁宁:“冯宁,怎么回事儿?”
宁宁有些不知所措,对老师说:“他——他——是我爸爸。”
老师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宁宁爸爸的事儿,此时听宁宁说何天亮是她爸爸,疑惑地看看何天亮,又看看小草。
宁宁却又补充了一句:“他说他是我爸爸。”
老师更加惊讶,问宁宁:“你难道连你爸爸都不认识吗?”
宁宁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楚。
小草急忙问宁宁:“宁宁,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宁宁说:“知道,我爸爸叫何天亮,是我小姨告诉我的。”
小草对何天亮说:“天亮,你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
何天亮明白她的意思,赶忙把身份证拿出来交给了老师。
老师像警察一样,审查的目光在何天亮和身份证之间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半晌把身份证还给何天亮说:“这冯宁有些地方长得还真的挺像你。”
宁宁从何天亮手里拿过身份证,也看了一会儿,又还给了何天亮。小草这时候把老师拉到一边,跟她说着悄悄话。老师一会儿看看何天亮,一会儿瞧瞧宁宁,也不知道小草是怎么渲染的,老师的眼泪竟然也让她说出来了。
何天亮拉着宁宁的手,也不去管小草跟老师说些什么,解答着宁宁提出来的问题,宁宁问:“你是我爸爸,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何天亮心想今天既然已经说了,干脆就把话说明白,于是说:“你姥姥跟小姨不让爸爸告诉你,说如果爸爸告诉你就永远不让你见爸爸了,所以爸爸经常偷偷到学校去看你,却不敢让你知道,怕你告诉她们,以后爸爸就见不着你了。”
宁宁又问:“姥姥跟小姨说你嫌我是女孩,不要我了。”
何天亮说:“爸爸就你一个孩子,你是爸爸唯一的最亲的人,爸爸怎么能不要你呢?她们是怕爸爸把你领走。”
宁宁问:“那姥姥小姨为什么那么坏要骗我呢?”
何天亮想了想,在宁宁脸上亲了一下。宁宁没有躲避,让他亲了。
何天亮说:“你姥姥跟你小姨不是坏,她们也是爱你,怕你跟爸爸走了。爸爸也爱你,你小姨跟你姥姥她们也爱你,都想要你,所以她们才那么说。”
宁宁说:“既然你们都爱我,那你跟我们住到一起,不就用不着互相怕来怕去了吗?”
何天亮苦笑:“你也真是小孩子,爸爸哪能跟你姥姥小姨住到一起呢。”
宁宁这时候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懂了,你跟我妈妈离婚了,法院把我判给妈妈了,妈妈家里的人就不让你见到我,所以你就偷偷来看我对不对?”
何天亮惊讶地说:“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宁宁得意地说:“我从电视剧里看到的,电视剧里好多孩子都是这样的。”
知道了何天亮真是爱自己的爸爸,宁宁小脸兴奋得通红,眼睛里却流着眼泪。何天亮突然想起了自己被警察抓走那天,保卫科长抱着宁宁,宁宁号啕大哭满脸泪水的样子,心里一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宁宁见他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时候小草跟老师走了过来,老师对宁宁说:“冯宁,你爸爸想带你玩一天,你是跟你爸爸走还是跟老师同学走?”
宁宁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跟我爸爸。”
老师感叹地摇晃着脑袋说:“到底是骨肉至亲,一见面就能沟通。”又对何天亮说,“冯宁跟你去了,你可得照顾好,一定要把她送回家,可别出个什么事儿把我给坑了。”
何天亮忙不迭地答应:“好,老师您放心,今天这件事我会感激您一辈子。”
老师微微一笑,在宁宁的脑袋上摸了摸,说:“冯宁,跟你爸爸去吧,别玩得太晚了,要听话。”
宁宁听话地点着头。老师走了。
何天亮拉着宁宁的手问:“宁宁,咱们是继续爬山呢,还是到别的地方玩呢?”
宁宁说:“我想爬完山再到儿童乐园去玩。”
何天亮说:“行!今天你就是领导,我跟小草阿姨都是你的下级,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宁宁高兴地点点头。于是何天亮跟小草牵着宁宁的手继续朝山上爬。
路上何天亮告诉宁宁:“你的名字原来叫何宁,后来你妈妈让你跟她姓,给你改成冯宁了。”
宁宁说:“这我也知道。” 何天亮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宁宁得意地说:“我见到一张照片,是你跟妈妈还有我一起照的,上面写着‘何宁两岁留念’。我问过妈妈,她没说话。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张照片了。可是我知道我原来叫何宁。”接着又说,“我原来就觉得你眼熟,刚才见到你身份证上的照片,才忽然想起了那张照片,知道你确实是我爸爸。”
何天亮高兴极了,一把将宁宁抱起来,说:“对了,这才是爸的好女儿。来,爸背着你走。”
宁宁倒也听话,二话不说就爬到了何天亮背上。
何天亮背着宁宁朝山上爬,忽然想起了宁宁两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背着她上山。于是问:“宁宁,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爸爸背你上山的事儿了?”
宁宁说:“好像有点印象。”
小草在一旁扑哧笑了:“这孩子,说话跟大人一样,还印象呢,可能早就忘了。”
宁宁转过头问她:“阿姨,你是谁?”
小草说:“我是你爸的下级,你爸是我的老板。”
何天亮知道小草这是在宁宁面前给他抬身份,对宁宁说:“阿姨是爸爸的朋友。”
宁宁说:“男的跟女的不能做朋友。我们班男孩跟女孩就不做朋友。”
小草咯咯笑了:“小孩男的跟女的不能做朋友,大人可以。”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长廊尽头的楼阁。宁宁忽然从何天亮背上出溜一下滑了下来。何天亮问:“怎么了?”
宁宁朝上面仰仰下巴:“不能让我们同学看见,他们见我让你背上来该笑话我了。”
小草说:“怕什么笑话呢。你应该骄傲,让同学看看你爸爸多心疼你。”
到了楼阁上,宁宁的同学跟老师都在上面乘凉休息。小草来到卖各类小吃跟饮料的柜台,对售货员说:“给这些孩子每人发一包喜洋洋雪饼,再每人发一罐可乐,给老师泡一壶好茶,再配上一些瓜子儿、麻糖,账我来结。”
售货员高兴极了,立刻开始照吩咐办。孩子们惊异地接过售货员热情洋溢送到手上的食物和饮料。老师急忙过来客气:“谢谢你们,这样不好吧。”
小草说:“今天大家都高兴,这也花不了几个钱,就算是宁宁她爸感谢老师照顾培养宁宁的一点心意吧。”
老师还要客气,售货员已经把用玉泉水冲好的香茶跟瓜子儿、麻糖等茶点摆好了。小草拉着老师:“来吧,咱们一起聊聊,让孩子们自己去玩。”
老师把一个胳膊上挂着两道杠的学生叫来,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才跟小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泉水涌出的地方有两座突兀而起的大石,说不清是从山上崩塌下来的还是自己生长出来的,巨石有十几米高,身上挂满了青苔,石身陡峭,不是身手矫健的人根本爬不上去。过去何天亮每次到这里都要爬到巨石上面,喝着石缝里面涌出来的泉水,俯视着脚下游山的人们,觉得自己挺了不起。何天亮问宁宁:“你敢不敢跟爸爸到那上面去?”
宁宁抬头看看巨石,犹豫片刻说:“敢,可是我爬不上去呀。”
何天亮说:“有爸爸在,你就能爬上去。”
于是他把宁宁背到背上,嘱咐道:“你把爸爸抱紧了,千万别松手。”
宁宁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何天亮开始朝上攀登。对别人来说攀登这座巨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何天亮来说却是轻车熟路,因为他过去经常爬,已经掌握了窍门。他顺着巨石的缝隙,沿着过去摸索过多次的路径,四肢并用,很快就登上了石头的顶端。他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放下宁宁一看忍不住笑了,宁宁的两个眼睛闭得紧紧的。
“好了,睁开眼睛吧。”何天亮在她头上爱怜地拍了拍。
宁宁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爸,我们上来了吗?”
“当然上来了。”
宁宁朝下面看去,有几个男孩子也试探着想攀上这座巨石,都是爬了几下就从光滑的岩石上滑了下去,不得不放弃了攀登巨石的企图,跟其他孩子们一起仰着脸羡慕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宁宁。宁宁得意地朝下面呼喊着她的同学,骄傲地拉着何天亮的手,小脸兴奋得像个熟透了的西红柿。 何天亮掬起石缝中的泉水,喝了几口。宁宁在旁边阻止:“爸,不能喝生水,喝生水会坏肚子。”
何天亮告诉她:“宁宁,这是泉水,很甜,比自来水干净多了,你来喝几口尝尝,保险不会坏肚子。”
宁宁半信半疑地捧了水尝了尝,欣喜地说:“真的,特清凉,特甜。”
何天亮遗憾地说:“可惜咱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带水壶,不然就可以带一壶下去给你的同学们尝尝了。”
宁宁说:“下一次你再带我来的时候,我装一壶泉水回去给姥姥喝。”
何天亮说:“给你姥姥带一壶泉水倒是可以,可是你要是说是跟我出来玩了,她可能今后就不让你出来了。”
宁宁问:“你是我爸爸,姥姥她们为什么不让你见我?”
何天亮只得又给她解释了一回:“她们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她们怕我把你领走她们见不到你了。”
宁宁问:“你会把我领走吗?”
何天亮反问:“你会不会跟爸爸走?”
宁宁想了一阵,摇摇头:“我不知道。”
何天亮估计她是怕自己把她领走了真的再也见不到她姥姥跟小姨,就说:“爸爸不会那么样的。就算你今后跟爸爸在一起,你想姥姥跟小姨了,爸爸也会随便你去看她们。”
宁宁放心了,这才说:“那我就跟你走。”
何天亮心头大喜,忍不住在宁宁的脸上亲了一口:“我女儿真乖。”
小孩子的心理,刚刚得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况且得到的是自懂事以来就没有见过的爸爸,那份高兴和满足自然是超级的。宁宁长期以来没有父爱,见到别的孩子有父亲呵护,羡慕跟悲伤杂而有之。又听姥姥小姨说因为自己是女孩子爸爸便不要自己,心里不但对父亲有恼恨,也有一份不解。她弄不清为什么自己是女孩子爸爸就会不要她了,而别的女同学也是女孩子,爸爸却照样喜欢她们。今天跟何天亮的相遇相认是小草果断的结果,也算是意外的巧合。她忽然有了自己的爸爸,而且自己的爸爸跟别的孩子的爸爸一样,非常喜欢自己,根本不像姥姥跟小姨说的那么回事儿。事实让她一下子明白了,过去爸爸不来看自己,并不是爸爸不要自己,而是姥姥和小姨怕他把自己领走而不让他来看自己。长期困扰她的心结豁然解开,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父女两个在巨石上坐了一阵。宁宁坐不住,到石头的边缘朝下面看。何天亮怕她有个闪失,急忙把她拉了回来。
下面一个同学喊她:“冯宁,上面好不好玩?”
宁宁说:“可好玩了,有泉水,特甜,特清凉。”
又有同学叫她:“冯宁,集合了,老师要带我们回去了。”
宁宁得意地说:“我跟老师请假了,我跟爸爸走。”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这时候小草也找了过来,抬头见他们父女俩高高站在巨石上,朝上面呼唤着:“我还以为你们变成猴子了,跑那上面干什么去了?”
宁宁说:“阿姨,这上面可好玩了,有泉水,可甜了。你也上来吧。”
小草夸张地做出遗憾的样子说:“可惜呀,我没有一个能把我背上去的爸爸,再好玩我也上不去。”
宁宁看看何天亮,脸上满是得意跟骄傲。
小草又说:“玩够了没有?该下山吃饭去了。你们总不会真的要变成猴子留在山上吧?”
何天亮看看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就又背起宁宁,从巨石上爬了下来。一下来小草就抱怨道:“你这人一高兴就胡来,万一把孩子摔了,看你怎么交代。”
宁宁说:“摔不了,我抱得可紧了。”
何天亮也说:“没关系,没有把握我也不会让我孩子冒险。”
三个人边说边沿着长廊朝山下走。路上小草问宁宁:“你想吃啥?”
宁宁懂事地说:“啥都行。”
小草又问:“有没有你平常想吃又舍不得吃的东西?”
宁宁摇摇头:“没有,我想吃的东西姥姥跟小姨都给我买。”
小草看了何天亮一眼,那意思很明确:“怎么样?你孩子没有亏着吧?”
何天亮笑笑,没说话。在小草跟宁宁一对一答的过程中,他已经决定了,今天要让宁宁充分体验有爸爸的好处。于是对宁宁说:“中午吃羊羔肉,吃完饭再到儿童乐园玩,玩够了晚上吃西餐。”
宁宁高兴地说:“我同意。” 小草拉着宁宁的手趁机又拉拢她:“你看,你跟着爸爸多好,就怕你姥姥她们知道了又不让你爸爸见你了。”
宁宁机灵地说:“没关系,我不告诉她们,对她们保密。”
下午,他们按照计划,领着宁宁海吃海玩了半天。天已黑了,宁宁开始紧张:“爸爸,太晚了姥姥她们该着急了。”
小草说:“没关系,我已经跟你们老师说好了,你就说你到老师家去了。她们要是找老师核对,老师会那么说的。”
晚饭吃的西餐,宁宁还跟着喝了一小杯葡萄酒。吃过饭,何天亮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宁宁回家。宁宁坐到车上,东看西看,还用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何天亮见她很新奇的样子,就问:“宁宁,你没坐过出租车吗?”
宁宁说:“我没坐过,我也没吃过羊羔肉跟西餐。”
何天亮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宁宁得到得太少了。
到了玉泉小区,何天亮让车停到了距离冯美荣家一百来米的街边上。宁宁下车的时候,在何天亮脸上亲了一口,趴在他耳朵边悄声说:“爸爸,我今天太高兴了,啥时候你还能带我出来玩儿?”
何天亮说:“只要你高兴,什么时候想跟爸爸出来玩了,你就给爸爸打电话。咱们商量好办法,只要你姥姥她们不找麻烦就行了。”
小草递给宁宁一个纸片:“这上面有你爸爸的电话,有啥事你就打电话。把电话号码记在脑子里,然后把这张纸给烧了,别让你姥姥她们知道。”
宁宁接过纸片,认真地看了几遍,然后把纸片还给小草:“我已经记住了。”
小草说:“那你给阿姨背一遍。”
宁宁把电话号码背了一遍,果然正确无误。小草在她额头吻了一口:“宁宁真聪明。”又拿出一把零钱说,“这些钱你拿着,给你爸打电话用。”
宁宁没有接,看何天亮。何天亮说:“宁宁你拿着,给爸爸打电话。”
宁宁得到允许,才接过钱,装了起来。宁宁走了,何天亮让司机开着车跟在她后面,直到她进了楼道,才离开。
路上,小草问:“今天怎么样?”
何天亮说:“那还用问,好得不能再好了。”忽然想起来,问小草,“你也够大胆的,怎么一下子就把谜底给揭破了?”
小草说:“怕什么,你本身就是她爸嘛,又不是冒充的。”
何天亮说:“我当时还不敢告诉宁宁。”
小草说:“你这个人哪,有什么好怕的?过去你不是就怕人家把宁宁给你送过来宁宁跟着你受罪吗?如今你怎么说手里也有个十万八万的,还开着天亮餐饮中心。她们如果把宁宁给你送过来,还怕宁宁吃亏吗?肯定比在冯家过得舒服。”
何天亮恍然大悟,这个弯子他还真没有转过来。想想也是,即便她们真的知道宁宁跟他玩了一天,知道他已经认了宁宁,又能怎么样呢?
小草又说:“要是她们真的把宁宁送过来,让我说更好。你出去做生意,我在家里面开饭馆、带宁宁,每天上学放学我包接包送。自己开着饭馆,宁宁想吃什么有什么,多好。”
何天亮本来对今天的事情还有些忐忑,担心如果宁宁她姥姥或者她妈她小姨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听小草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宽了下来。想到小草跟老师的交涉,又问:“你怎么跟宁宁她老师说的?怎么一下就把她说得那么放心。”
小草说:“那还不简单,我就实话实说嘛。”
何天亮大惊:“你都告诉老师了?”
小草说:“你把我看得太低了,当然是能告诉她的就告诉她,不能告诉她的就不告诉她。能打动她的心的,就告诉她;对说服她没有用的就不告诉她。这是一种语言交流的技巧。你不行。”
何天亮担心她把冯美荣说得太不堪,影响到宁宁,就追问:“你到底怎么说的?给我学学。”
小草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太简单了嘛,就说宁宁她妈当初因为你下岗没工作了,就跟你离婚了,还不让你见孩子。你多么想孩子,经常跑到学校门口等着偷偷看孩子一眼,被她们发现了还得挨骂,今天好容易碰上了,想带宁宁玩一天。没想到那个老师心软得厉害,一听眼泪都出来了,到这个时候就啥都好办了。”
何天亮问:“那老师没问你是什么人?”
小草说:“问了,我说我是你表妹,是宁宁的表姑。然后再说一些吹捧老师的话,就万事大吉了。”
何天亮逗她:“你应该实话实说,就说你是宁宁的新妈妈。”
小草“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何天亮弄不清她是什么意思,也就没敢再逗她,心里却对她感激到了极点。进到门里,何天亮就迫不及待地抱起小草,把嘴按到了她的脸上。小草由他抱着,对着他的耳边悄悄说:“今天晚上你自己睡吧。”
何天亮问:“为什么?”
小草说:“昨天晚上你把我弄得……早知道这么疼我就不……”说到这里羞得再也说不下去,把脸埋到了何天亮的怀里。
第二十八章
有了小草跟宁宁,生活从黑白电视变成了彩色电视,何天亮也更加体会到了金钱的重要,要让自己所爱的人过得幸福美好,就得有钱。尽管目前已经有了一些钱,他知道那远远不够;尽管他拥有天亮餐饮中心,他觉得靠那份买卖挣钱太慢,他决心要把东方铝业公司的劳保生意拿到手。于是他三番五次地给道士打电话,催促他尽快把那个供销处长拿下来。连道士都有些奇怪,问他:“你小子以前不是对跟我做生意不感兴趣吗?这是怎么了?火烧腚了似的跟在屁股后面催,刚挣的难道就花光了?总不至于又欠上账了吧?”
何天亮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啥事都希望早早有个结果,成就成,不成就早早拉倒好干点别的,总比这么吊着强。不管怎么说,这几天你得给我个回话,成就马上干;不成也马上告诉我,别他妈的空肚子放屁,光听响连个味道都没有。”
道士哈哈笑着说:“行,只要你有这个积极性就一定能成。这两天我啥也不干,专门跑这件事儿。”
放下电话,小草进来说:“老板,跟你请示两件事儿。”
何天亮心情好,也跟她逗趣,摆出架架哄哄的样儿说:“什么事说吧。”
小草“呸”了一口才说:“我想装一台电话……”
何天亮说:“同意,你再买一台手机吧,有事好联系。”
小草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我是想装一台电话,就可以开展送餐业务。再多雇一个人,专门管送餐。现在的人越来越懒,特别是住在高层的人,懒得做饭不说,连下楼吃饭都懒得出来。咱们开展送餐上门业务,把订餐电话公布出去,谁要是犯懒了,一个电话,想吃啥咱们就给送啥,你想生意能不能好?”
何天亮说:“就这种事儿你还跟我商量啥。你才是老板,钱都在你兜里,你想咋办就咋办。”
小草说:“别说这是咱俩合开的买卖,就是两口子过日子,有事不也得互相商量嘛。”
何天亮呵呵笑着说:“咱们要是两口子你也用不着跟我商量,你说了算。”
小草正要说什么,何天亮的手机响了。何天亮看看来电号码,没印象,接通了里面却没有人说话,何天亮“喂、喂、喂”叫了几声,才听见里面怯生生地问:“你是爸爸吗?”一听到是宁宁,何天亮顿时激动起来:“宁宁吗?我是爸爸。你好着呢吗?你刚才怎么不吱声呢?”
宁宁说:“我怕不是你接电话。”
何天亮说:“只要你没拨错号码,除了我没别人接。你有什么事吗?”
说了几句话,宁宁的话也说得流畅了:“爸,我没啥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何天亮问:“你那天回去没事吧?”
宁宁嘻嘻一笑:“没事,她们都没发现。”顿了顿又说,“那天我光顾着高兴了,也没问那位阿姨姓什么,你给她说我喜欢她。”
何天亮瞅着小草朝她挤挤眼:“那位阿姨姓吕,叫小草。你叫她吕阿姨,叫小草阿姨都行。”
小草听提到她,就问:“说我什么了?”
何天亮捂着话筒告诉她:“问你的姓名,说她喜欢你。”
小草劈手抢过电话:“宁宁吗?你刚才说阿姨什么了?”
显然得到了正面的信息,小草朝何天亮得意地一笑:“阿姨也喜欢你,真的,不是有点喜欢,是特别喜欢。你爸爸要是不在,你想出去玩或者想吃什么好东西,阿姨陪你。阿姨是开饭店的,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有,等有机会了你过来看看阿姨的饭店,听见没有?好,一言为定。”
说完把电话还给了何天亮:“快点,她要上课了。”
果然,宁宁在电话里说:“爸,我要上课了,来不及了,等有时间再给你打。”还没等何天亮回话,那边就已经“呱哒”一声放了电话。
何天亮问小草:“电话里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小草说:“宁宁这孩子确实懂事。她告诉我,说她真的喜欢我,还问我如果你没时间我能不能带她出去玩,还嘱咐我要照顾你。这孩子你别说真挺招人喜欢的。”
俗话说,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听她称赞宁宁,何天亮心里自然也非常熨帖舒服,对她说:“你真得去买个手机,咱们联系起来也方便。” 小草说:“今后我主要就是把这个饭店开好,饭店装了电话就是我的手机。我又不满世界跑去,联系有啥不方便的。”
这时候何天亮的手机又响了。小草说:“你看看,你有那么个东西多麻烦,一响就得花钱。”
何天亮一看来电显示是道士的电话,赶紧接通。就听道士说:“约好了,今天晚上六点整,在大漠风情跟他一块儿吃饭,吃过饭后的节目就看你了。你好好想想,用个什么办法把他拿住了。”
何天亮说:“先接触着看,边看边想招,随机应变吧。”
道士说:“可不能掉以轻心。你知道我是怎么把他约出来的?这小子比泥鳅还滑,推三阻四的。后来我找了王总,王总让这小子替他陪陪我,这小子才答应了。我们总不能每次约他都得王老板出面吧?”
何天亮估计道士心里有打算,就问:“你就明说,你打算怎么办?”
道士嘿嘿笑了笑说:“今天晚上请两个小姐,给这小子下个套儿,照几张生活片,一下就彻底把他弄顺了。”
何天亮笑骂:“你他妈的不觉得太损吗?”
道士说:“对这种假正经真坏蛋一点都不损,如今国有企业里搞供销的,全都枪毙保准没有冤假错案。我大概都了解了,这小子跟福建那边的土鳖老板勾得紧得很。每年的计划一出来,那些南方佬早早就能把计划拿到手里。你不想想,他要是跟那些家伙没有不三不四的事儿,他对那些南方佬咋就那么孝顺?每年他要是不从那些南方人手里拿百八十万我他妈的就是全国人民的孙子。”
何天亮心想,我们这些老百姓拼死拼活地蹦,能糊个口就不错了。供销处长之类的人,什么也不用干,动动笔,动动手,大笔大笔的钱就像水一样往兜里流。他们想跟他正正当当做点生意,王老板出面都不给机会,这小子确实太霸太黑,闹他一把也是他罪有应得。从他身上又联想起了白国光。国有企业确实养活了一大批这种乌龟王八蛋。这些人靠能吹会拍,在国有企业里面掌握了一部分权力之后,便可以为所欲为,横行无羁。国有企业松松垮垮的内外环境,也为这些人提供了最好的施展场所。想到这些,何天亮下了决心:“干他小舅子,就按你说的,弄个套把他套死。”
道士高兴得哈哈大笑:“这就对了,无毒不丈夫,妇人之仁要不得,那你就准备准备。”
何天亮问:“我准备什么?”
道士说:“这事儿我不能出面,我现在是有影响的人,万一弄不住那小子就没有转圜余地了。你准备一台照相机,要傻瓜的。再把地场想好,还要小姐配合才行。”
何天亮骂了一声:“你他妈的净让我干这种冲锋陷阵下三烂的事儿,你总想躲在后面摇鹅毛扇子。”
放了电话,小草问:“你们干的不是什么好事吧?”
何天亮这才想起准备跟东方铝业公司做生意的事情虽然跟小草提过,详细过程她还不知道,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跟他们准备采取的措施原原本本给小草说了一遍。
小草听完后没有吭声,过了半天才说:“如今做生意真是啥手段都得用啊。难怪人家说,钱是王八蛋,生意人更是王八蛋。好人做起了生意也得变成王八蛋,不当王八蛋就别想挣来钱。”
何天亮拧住她的耳朵:“你这是当着和尚骂秃子,骂的是我嘛。”
小草推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骂你,我是骂这个世道,为什么这个世道总要把好人往坏里逼呢?就这个世道,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开饭馆,挣几个有数的钱得了,也别指望挣大钱,钱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何天亮内心同意她的说法,真要让他放下手头正在办的事儿却又舍不得,就说:“你说得都对,可是我们也得有点经济基础才行。咱们不是国家养活的人,老了没人给你发养老金,一切都得靠自己。现在不抓紧挣钱,等老了难道咱们还相伴着靠捡破烂活命呀?”
小草说:“你真的打算跟我相伴到老?”
何天亮说:“我早就计划好了,想着老了跟你一块儿到公园打太极拳,跳交际舞,或者老脸上抹他个五颜六色跟着锣鼓家什扭秧歌去,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方面的计划。”
小草涩涩地一笑:“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人生没有路灯,前面的路都是黑的,今天连明天的事都保证不了,哪能想那么远呢。”
何天亮碰了个软绵绵的钉子,跟她的思路对不上茬儿,有些讪讪的。好在她没有反对他跟道士的计划,于是跟小草招呼了一声,出了门来到街上。小草对他的那份情意他心里非常清楚,小草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了,他认定自己这一辈子要对她负起责任来。可是每当他跟小草提及婚嫁登记这类话题的时候,小草总是用各种方式回避。他真的搞不清小草打的是什么主意,摸不清小草内心里面是怎么想的。他边走边揣摩这件事情的底蕴到底有什么奥妙,头都想疼了依然云山雾罩的没个出路。 何天亮有个长处,绝对不钻牛角尖,实在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干脆就扔到脑后不去想。耗了一阵脑筋,对小草的心理琢磨不出道道。他抬头看看街景,索性把脑筋从小草身上转移开了。
上午时分,街上的人不算多,路边的树荫下面有些老年人在打拳压腿地锻炼身体。路上的汽车疯狂奔跑,扬起的灰土扑头盖脸。何天亮想,这些老年人在这种环境里面锻炼身体,只怕是越练越完蛋,不练还能多活两年。
前面就有一个商店,何天亮先去买相机。商店里面冷冷清清的,售货员都很无聊,有的呆立着,像穿错衣服的模特儿;有的趴在柜台上跟对面柜台的售货员隔老远地聊天;还有的端着小镜子描眉抠鼻子。
何天亮来到卖照相器材的柜台前面,售货员像见了亲人一样迎了过来:“你好,先生想买点什么?”
何天亮倒没打算就在这里买相机,他不过是路过这家商店顺便进来看看,售货员这么热情,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不在这里买了。只好实实在在地告诉售货员:“我想买一台照相机。”
售货员马上开始给他推荐,什么尼康呀、佳能呀、理光呀……何天亮一听哪一款相机也得好几千块,暗想,我买相机的用途也就是一次性的,花那么多钱买个那玩意儿有什么用,打断了拼命想给他推销高档相机的小姐,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专门照相的,你给我拿最便宜的。”
售货员说:“先生您虽然不是专业摄影师,可是您买相机最起码的是要照出好的照片来。既然您不是专业摄影师,我就推荐您买全自动相机。这种相机操作方便,小巧灵活,便于携带,而且价格也比较低廉,照出来的效果也很好。”说着把一种小小的照相机递到他的手上让他看。
何天亮根本不会照相,也不懂得照相机,问热情洋溢的售货员:“这个相机怎么用?”
售货员说:“用起来很简单,这是用电池的,装好电池,你想照什么对准目标按快门就成了。要是光线太暗,这里的闪光灯就会自动亮,保证不管什么条件下都能拍出效果很好的照片。”
何天亮想到今天买相机的用途就是为了晚上对付那个供销处长,这种全自动带闪光灯的自然最合适,就问:“多少钱?”
售货员说:“这种相机是名牌产品奥林巴斯,每台一千二百元。”
何天亮犹豫了。他想,就为了今天晚上这么一下子,花一千二百块不值当。
售货员立刻看出了他的意思,接着鼓动他:“这位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听起来好像一千多块挺贵的,可是这是投资,不是消费,你花了一千多,买回去的是个像模像样的东西,是您的一份家当,您总不会用一次就再不用了吧?星期天,带着夫人孩子出去玩,随时随地可以记下你们欢快幸福时光的瞬间,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啊。”
她的话猛然打动了何天亮,何天亮想起了跟小草带着宁宁出去玩的那天,如果有照相机多好,可以照多少让他回味一辈子的照片呀。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马上掏钱:“好,我就要这种。”
售货员收了他的钱,又给他开了发票,帮他把电池装上,又送给他一盒胶卷:“先生,您今天运气好,刚好我们今天搞促销优惠活动,买这个品牌的相机送一块电池外加一卷彩色胶卷,光这块电池就得四十块钱,每块电池可以照三十多个胶卷呢。”
接下来该为今天晚上的行动找小姐了,何天亮有些犯难。他在商店外面的街边上呆立了一阵,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解决小姐问题。要是在晚上,他可以随便到哪个娱乐场所找上一两个愿意跟他配合的小姐,只要他肯花钱就行。这阵才上午十一点来钟,任何一家做夜间生意的娱乐场所都门户紧闭,昼伏夜出的小姐们此时都躲在角落旮旯里养精蓄锐,此时要找她们就跟三九天找冬眠的狗熊一样困难。要是等到晚上再现找小姐布置套子,肯定就来不及了,甚至可能坏事。
何天亮边想辙边漫无目标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几站路,感到肚子饿了才醒悟已经在街上溜达了一个多小时,于是四面张望着找饭馆。这时候他才蓦地发现,街的对面就是大都市娱乐城。白天,没有霓虹灯光的掩盖,它就像卸了妆的妓女,暴露出憔悴风尘之色。娱乐城外面也没有车辆,大门紧闭,死气沉沉。见到大都会娱乐城,何天亮接着想起了肉杠黄粱噩梦,他马上给黄粱噩梦挂了电话。
何天亮说:“我是何天亮,我就在大都会娱乐城对面街上的饭馆里,方便的话你过来,一块儿吃饭。”
黄粱噩梦这时候已经辨别清楚确实是何天亮的声音,说了一声:“你等着我。”就撂了电话。
不多一会儿,他就来了,先在饭馆门口探头探脑地窥测了一阵。何天亮朝他招招手。他便贼溜溜地踅了进来。
坐下后,何天亮给他要了一瓶啤酒,问他:“最近还好吧?”
“也没啥好不好的,混呗。”又问,“你今天怎么有空找我?”
何天亮笑笑,给他把酒斟上,又点了两样下酒的小菜,才说:“我有事想求你。”
黄粱噩梦前后左右看看:“啥事?” 何天亮说:“我想找两个小姐。”
黄粱噩梦松了一口气:“嗨,我还以为是啥事呢,要什么样的?”
“漂亮、狡猾,会勾人的。”
黄粱噩梦瞅了何天亮一会儿:“该不是你自己要用吧?”
何天亮摇摇头:“我没那份福气。你也不是外人,我实话告诉你,我是想找两个小姐跟我合作一把,酬劳从优。”
黄粱噩梦释然:“我说嘛,你也不像那种人。”
何天亮说:“我把事情大概给你说说,你根据我办的事儿想想找什么样的合适。”于是把他想办的事儿拣能说的说了一遍。
黄粱噩梦听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阵,说:“这事交给我了,吃完饭你在这儿等着,我联系上小姐领来你先看看,合适了就用,不合适再换人。我干的这行当,就是靠小姐挣钱的,说难听点,跟他妈旧社会的老鸨差不多。”
何天亮心想:干这行女的叫老鸨,男的应该叫龟头。心里想着,脸上就露出笑模样。黄粱噩梦挺敏感,马上猜到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何大哥,你别笑话我,这种事儿我也是不干没办法。”
何天亮赶紧正颜说:“没,我这不还求你呢吗,怎么能笑话你呢。”
黄粱噩梦也不再多说,埋了头喝酒吃菜。何天亮知道黄粱噩梦在这里跟他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心里发虚,怕白国光知道,也就不跟他多聊。两个人埋头吃喝,很快就酒足饭饱了。
黄粱噩梦起身说:“何大哥,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了。”何天亮点点头,他便转身出门而去。
何天亮又要了一壶茶,坐着慢慢喝。过了挺大的工夫,黄粱噩梦才领了两个小姐进来,给何天亮介绍道:“这是丽丽,这是莹莹。”
何天亮知道这都是她们的假名字,是做生意时候的代号而已,也不多问,起身让座。两个小姐倒也大方随意,招呼了一声“何老板”就分两边坐下,把何天亮夹到了中间。何天亮暗暗好笑,她们把何天亮当成了客人。
黄粱噩梦坐到了何天亮的对面,对何天亮说:“何大哥,这两个小妹还没吃饭呢,是我从床上给拽起来的,一路上把我骂惨了。”
何天亮对丽丽、莹莹说:“你们先吃饭,咱们后谈事儿。”说着把菜单递过去,“想吃什么随便点。”
黄粱噩梦知道这些小姐的脾性,不花钱的饭什么贵就吃什么,怕她们宰何天亮,赶紧说:“来来来,我来点,何老板你们聊吧。”说着就要从丽丽手里接菜单。
丽丽一撇嘴甩开他说:“德性样,看人家何大哥多爽快,我偏偏要自己点。”
何天亮知道这种街边小饭馆,敞开了吃也花不了多少钱,对黄粱噩梦说:“让小姐自己点吧,想吃啥点啥。”
丽丽便开始点菜,何天亮趁这机会仔细打量了她们一番。丽丽属于丰满型的,个头儿不高,圆脸盘,大概是很少见阳光的缘故,面色很白,眉目清晰,身上凹凸有致,很是性感。莹莹属于苗条型的,瓜子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修眉及鬓,杏仁眼的眼角微微上扬,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很有点古典美人的味道。何天亮非常满意,冲黄粱噩梦点点头,表示认可。
这时候丽丽已经点好菜,她并没有宰何天亮,只要了酸辣土豆丝、家常豆腐、豇豆肉末、青笋炖草鱼四样菜,又要了一份榨菜肉丝汤,两碗米饭,标准的四菜一汤规格。何天亮见状反而不好意思,又给她们要了一份韭菜炒墨斗鱼,每人要了一听可乐。莹莹显然比较随和,默不作声,任丽丽点菜,菜上来了就默不做声地吃。
丽丽边吃边对何天亮说:“何大哥,噩梦说你有生意跟我们做?什么生意你说呗。”
何天亮听她也把黄粱噩梦叫噩梦,感到好笑,心说黄粱噩梦这个绰号还挺有知名度。何天亮字斟句酌把自己要求她们做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丽丽倒挺痛快,一口答应了。
沉默不语的莹莹这时候插嘴说:“何大哥,你要涮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可别把我们窝进去,我们可是弱女子,惹不起任何人。”
何天亮说:“这人是国家干部,贪官污吏,跟社会上倒没有什么勾扯。你们放心,他绝对不敢对你们怎么着。”想了想又说:“到时候你们装得像一点,我对你们厉害点,绝对不让他看出来咱们是一伙的。”
黄粱噩梦说:“再装也瞒不住,当时就算他蒙着,过后用脚后跟想想也能明白,我们是事先串通好了的。不过这也没关系,就算他明白怎么回事,谅他也不敢找你们的麻烦。反过来你们什么时候缺钱花了,打个电话他就得屁颠屁颠地把钱送过来,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丽丽看看莹莹,看来她们俩拿主意的反倒是表面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莹莹。莹莹托着下巴想了半会儿,才说:“按说也应该没啥大事儿,可是帮何大哥办这件事今天晚上的生意就……”
何天亮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你们放心,我怎么能让你们白忙活呢?”他没敢说得太具体,因为他弄不清这两个小姐的胃口跟行市。说完,朝黄粱噩梦看。黄粱噩梦马上说:“行了,废话少说,每人两大张。”
丽丽不置可否,盯着莹莹看。莹莹说:“我们跟黄大哥都是朋友,何大哥是黄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按说我们也不应该跟你们讲价钱,朋友之间帮个忙嘛,都在社会上混,谁都有求人的时候。可是我们干的是挣一天吃一天的活儿,一天没收入第二天就得干耗着,哪天晚上也得挣三五张才能混得过去……”说到这儿,面露难色,不往下说了。
何天亮听懂了她的意思,就说:“我是爽快人,最怕磨磨唧唧的,说话转弯抹角我就听不懂。你们说吧,得多少钱?”
莹莹做出挺不好意思的样儿垂下头说:“这样吧,事情成了,我们俩要个大整数就行了。事情要是没办成,我们也不好拿何大哥的钱,这种事儿多多少少是有风险的,一般都是先拿了钱才办事儿,何大哥一看就是仗义人,我想也绝对不会耍我们两个女孩子。”
黄粱噩梦是这桩买卖的中间人,帮谁也不好,看看何天亮,看看丽丽、莹莹,夹在中间挺尴尬。何天亮说:“这就对了,啥事痛痛快快说,我姓何的今天是求你们帮忙,要是跟你们两个女孩子讨价还价真就没成色了。”说着,掏出一千块钱:“不管事情结果怎么样,耽误了你们挣钱的工夫就应该补偿,没有事情没办成就不给钱那一说,这是一千块钱,你们收好了。”
黄粱噩梦跟丽丽、莹莹都惊诧了。莹莹接过钱,习惯地揣进胸衣里面:“何大哥,你这么仗义,小妹也没得说,今天你的事儿要是办不成,我就不在这儿混了。”
黄粱噩梦怔怔地看着何天亮,伸出大拇指说:“到底是何天亮,办事就是痛快,让人心服。”
丽丽跟莹莹放下筷子,对何天亮说:“何大哥,我们吃好了,回去准备准备,到什么地方集合?”
何天亮还没考虑这个问题,想了一阵才说:“晚上我们先要到大漠风情吃饭。不行你们就到大漠风情来,一块儿吃饭。吃完饭再找地方涮他?”
莹莹说:“那不行,我们跟着你一起去吃饭,那不等于告诉人家我们是一伙的吗?”
黄粱噩梦说:“要是能到大都会娱乐城问题就简单了,可是何大哥不能来。”
丽丽说:“我认识个歌房老板,他那儿可靠得很,也有设施。”
黄粱噩梦在社会上混的时间长,考虑问题也细致,问她:“关键是那个老板可靠不?别反过来让他给涮了。”
莹莹问丽丽:“你说的是不是红玫瑰歌房?”
丽丽说:“就是呀。”
莹莹对何天亮说:“那个地方可以,老板没有特别背景,不敢跟我们来邪的。我在那边坐过台。”
何天亮已经了解莹莹处事比较老到,听她这么说,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就说:“行,我们吃完饭了就到红玫瑰歌房唱歌,到时候肯定要找小姐,你们在一边候着,让人一看就是临时叫的,然后……”
莹莹说:“然后怎么办我们知道,何大哥你就放心吧。”说完正要走,又停下来问,“何大哥你知不知道红玫瑰歌房的地址?”
何天亮说:“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晚上打个车,让司机拉了去,出租车司机肯定都知道这种地方。”
莹莹说:“不行,你这阵要是没事最好跟我们去一趟,亲自认认地方,晚上去的时候也显得你不是头一次去,免得让对方起疑心。”
何天亮一想也有道理,就说:“那好,我就跟你们去认认地方。”又对黄粱噩梦说,“你要是没事儿,也跟我们去遛遛。”
黄粱噩梦也是昼伏夜出的角色,白天没事可干,正百无聊赖,便二话不说跟着他们挤到出租车里。
晚上六点整,何天亮准时来到大漠风情。道士他们还没到。何天亮要了一个蒙古包,吩咐服务员如果道士他们来了就领进来。刚刚坐定,道士跟处长就嘻嘻哈哈地来了。何天亮连忙起身迎接,做出热情逢迎的样子。道士问:“晚上的活动安排好了吗?”
何天亮连连点头:“安排好了,到红玫瑰歌房,那地方我去过,好得很,小姐漂亮。”
何天亮边给处长让座,边对他说:“今天晚上请处长大人好好乐乐。上一次王老板在场,谁都放不开。我知道处长没有尽兴,心里一直是个事儿,今天一定要好好补回来。”
处长哈哈大笑:“哪里,哪里。何老板太客气了,哈哈哈……”
这位处长有个毛病,动不动哈哈大笑一气,其实没有任何值得笑的事儿,他的笑声显得莫名其妙,让人实在弄不清他笑什么。
道士在一旁说:“太遗憾了,今天晚上我还有一场带功报告,人都召齐了,不去不行,不然我非得陪处长一起松散松散。”
处长说:“哈哈哈……您是大师,您要是陪我我可不敢当。”又对何天亮说,“简单吃点就行了,天天吃饭我都犯愁。”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何天亮心里暗骂:“饿你他妈的几天看你吃饭还犯不犯愁!”嘴上却迎合他,“就是,整天山珍海味谁不腻歪,今天就是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重头戏在晚上。”
处长又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了一气。何天亮知道他急着到歌厅摸大腿,没心思坐在这里啃羊腿,便也不再跟他客气,选着精致的菜肴点了几样,又要了一瓶法国红葡萄酒,几个人就开吃。吃饭的时候处长心不在焉,何天亮跟道士交换眼神,道士嘿嘿一笑,两人都知道处长的心思在晚上的寻欢作乐上面,都为这小子的好色而感到可笑。他们心里明白,在这种状态下,他们的计谋已经成功了八成。
第二十九章
何天亮跟东方铝业公司的生意做得非常顺,他几乎拿到了这家国有大企业百分之五十的劳保用品供应量。经过几个来回,他的运作手段也熟练了。两个月下来他粗略地算了算,毛利就可以达到三十几万。跟东方铝业公司的生意他是用天亮餐饮服务公司的名义做的,账号、发票都是现成的。刚开始他还要跟车拉货,后来跟联络的厂家搞熟了,对方也知道他是专门给东方铝业供应劳保的供货商,对他很是放心,需要什么货,品种数量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就派车给送过来。他要做的就是验货收款,发票由小草开。
他也很讲信誉。从来不欠厂家的货款,逐渐在这一类厂家中间建立了信誉,他也绝对不利用跟东方铝业的特殊关系,给人家供价低质次的产品。
这样一来东方铝业对他供的货也开始放心了。他绝对不利用处长的短处拿捏他,相反,他绝对不亏着处长,该给的回扣一分不少。刚开始处长还不敢拿他的钱,硬逼着拿过两回以后,风平浪静,逐渐胆子也大了起来,给他多少二话不说就往兜里装。
这天何天亮又提了两万块钱给他送去,他却轻轻把钱推到何天亮面前。
何天亮问:“处长,怎么了?是不是嫌少?”
处长摇摇头:“不是嫌少,而是嫌多。”如今跟何天亮打交道他再也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了。
何天亮愣了。
处长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为了让我保住你的业务吗?我约摸算了算,这些天已经从你那儿拿了这个数,”他伸出巴掌晃了晃,“五万,足够蹲几年了,你也该对我放心了吧?”
何天亮问:“您看您说的,我对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既然你对我放心,把那东西给我拿来,比给我多少钱都好,也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何天亮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好我的处长大人啊,你还惦记着那档子事儿哪?说实话,我当时还不是为了能跟您交个朋友,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您老放不下那个心,我明天就把东西彻底交给您。您说得对,真是朋友,就不应该拿你一把。”
处长说:“你别跟我逗笑了,那对我可是大事。我可不愿意为了几个钱闹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何天亮说:“实话告诉您,那天拍的照片我连洗都没洗。要是您那天坚决不搭理我,我也绝对不会把您怎么着。吓唬吓唬您是一回事儿,真的害您我可做不出来。”
处长半信半疑:“但愿如此。”
何天亮说:“那还有假,明天我把胶卷给您,您找个地方冲洗出来,自己看看我是不是连洗都没洗。”
见他说得诚恳,处长拿起桌上的钱塞到他的口袋里:“行了,咱们这方面的交易到此为止,我赚得也够了,再贪就可能出事。你把那东西还给我,就是我的朋友。不然,今后生意你还可以做,可是,人不就怕别人惦记嘛,你惦记了我一回,我栽了。可是我也可以反过来惦记你,到时候栽的可能又是你了。”
何天亮见他认真了,就说:“处长您别担心,我何天亮说到做到。今天说啥也没意思,明天我把东西交给你,你自己看看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处长说:“这些日子你是什么人我心里也有个评价了,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开诚布公地说这些。”
何天亮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硬给他塞钱反而不好,心说两万块也不是个小数,自己留着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告别回家。走在路上何天亮想起那天晚上套处长的经过,不由得感到好笑。
那天吃饱喝足道士就跟他们分手了。何天亮叫了出租车,拉了处长就朝红玫瑰歌房奔。丽丽跟莹莹的表演让何天亮至今叫绝不已。进了包厢,丽丽跟莹莹就跟了进来,小姐主动到包厢里拉业务本不足为奇,所以处长丝毫也没有多心。
丽丽跟莹莹都装扮了一番,抹得面粉眉黛唇红齿白,衣服都很暴露,光洁圆润的肩背双臂裸在外面,下面却都是长裙。处长见到她们立刻精神振奋,将二人双双拥进怀里,反倒把何天亮晾到了一边。
何天亮心里暗暗好笑,在一旁张张罗罗地要酒要小吃点歌。处长已经把心思都放到了丽丽跟莹莹身上,跟两个人腻在一起,哥哥妹妹叫得肉麻。处长像刚刚渡过灾荒的饥民得到了白面大馒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下嘴才好。
何天亮任由他们折腾,自己对着电视吼了几首歌。也不知道是处长太性急,还是丽丽、莹莹手段高,过了没多大一阵,处长左拥右抱地把丽丽、莹莹扯出了包厢。
莹莹抽空给何天亮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脚下。何天亮明白她是让自己在包厢里等着。过了有十来分钟,莹莹突然冲了进来,对何天亮招招手回头就走。何天亮赶紧跟在她的后面。 出了包厢,左转右拐了一阵,来到了歌房的后面。后面有几间房门紧闭的屋子。
莹莹悄声对何天亮说:“我先进去,你紧接着就进去。”
何天亮等莹莹进了屋子,掏出照相机踢开门就闯了进去。屋里摆设非常简陋,就是一张双人床,灯光倒挺明亮,大概是为了让嫖客看得清楚。
床上的情景让何天亮差点笑了出来:处长已经脱光,说不清是他自己脱的还是让丽丽、莹莹扒的,受到惊吓满面错愕地张大了嘴,活像个白痴。
丽丽跟莹莹也脱了个半裸,一边一个紧紧抱住处长的两只胳膊,装模作样地惊声号叫,表面上她们是吓着了,本能地把处长当了依靠,实际上却把他抱住让他无法动弹,任由何天亮拍照。
何天亮也不客气,举起照相机嘁哩喀喳一顿猛拍。那位售货员没有说错,这架照相机非常好使,闪光灯不断闪烁,快门清脆地叫着,转片器顺畅地转着。
处长见状大惊失色,压低嗓门却声嘶力竭地怒喝:“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边喊边扭动身子,企图从丽丽、莹莹的拥抱中挣脱出来。丽丽、莹莹作张作势地叫着,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
何天亮不断变换着角度,上下左右拍了个够,胶卷用完了才扔下狼狈不堪的处长哈哈笑着走了。回到唱歌的包厢,何天亮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他知道,过一阵处长肯定要过来找他。
果然,过了一阵处长找来了。处长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坐下后腿还在微微发抖。何天亮给他倒了一杯啤酒。处长接过来一口喝了,手发抖,衣襟让泼洒出来的酒淋湿了。
“你要干什么?”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交朋友有这么干的吗?”
“没办法,你看不上我这个朋友。”
“你这么干我就能看上你这个朋友了?”
“看得上看不上现在已经不由你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想跟你做生意。”
“想做生意可以,把胶卷给我。”
“生意做好了,胶卷自然给你。我要那玩意儿有屁用,连黄片都比不上。”
“你想要挟我?”
何天亮笑了笑,没吭声。
处长急了,起身作势要动手抢何天亮的相机。
何天亮把相机摆到桌上:“你也太不成熟了。你想想,这么重要的胶卷我不及时转移,还能老老实实放在这里等你来抢吗?再说了,就凭你那个体格,想从我手里抢东西,可能吗?”
处长恶狠狠地瞪着何天亮。
何天亮把他的酒杯倒满,慢悠悠地说:“处长老哥,你别生那么大的气,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好色。事情已经出来了,咱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善后事宜吧。”
处长愣了一阵,坐到了沙发上。
后来的事儿就好谈了。处长非常合作。很快何天亮就跟他敲定,第二天就到公司跟他签订供货合同,他把别的经销商控制的供货量给何天亮拨出来百分之二十。后来何天亮做得好,供货量逐渐增加到了百分之五十。
到了这个份儿上,何天亮才觉得自己的生意走上了正轨,每个月他都可以固定发给东方铝业四五十万的货,一年下来营业额可以达到五六百万,刨去成本,每年得上百八十万的剩余不成问题。每当他想到这些,他就兴奋到了惶惑的程度。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成了有固定业务渠道,大把大把赚钱的老板。偶然间他也会想起丽丽和莹莹,从那天起,他再没见到这两个小姐。事情成了,收益大增,抽时间让噩梦找找她们,还得好好感谢她们一回才对。何天亮不是那种不记别人好处的人。
第三十章
进了工人新村的街巷,老远看见高高竖立在外面的招牌,上面的大字是“天亮餐饮服务中心”,招牌的下面标明了送餐热线电话号码,何天亮顿时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这就是家啊!在外面跑得再累再忙,回到家里就像船儿进了避风港,可以完全把外界的风风雨雨抛到脑后,安然享受那一份温馨平和。小草的业务发展得也不含糊,自从开展送餐业务以后,营业额增长了一倍还多,成本却基本上没有增加。那天小草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就这样干每月的纯收入能上五千块,一年就是六万块。放在过去,听到这个消息何天亮能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如今这笔收入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
当时他脑子里正在转东方铝业业务方面的事儿,对小草的消息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报告了这个喜讯,没有得到预期的热烈反应,小草挺不高兴,说:“对了,我忘了你现在是做大生意挣大钱的人,根本也没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从那以后,再也不跟他提餐饮中心的事儿了。
不是吃饭时间,没有什么客人,厨师老王泡了杯茶在院里享受,小工和服务员蹲在地上择菜。见到何天亮,都赶快站了起来。
何天亮说:“你们忙你们的。小草呢?”
厨师说:“出去了。”
何天亮问:“上哪儿去了?没留话?”
厨师摇摇头:“没说上哪儿去,走了有一阵工夫了。”
何天亮估计她临时有什么事情,也不多问,进了屋里找到那卷还没有冲洗的胶卷放到包里,准备第二天给处长送过去,然后就倒在床上,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刚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院子里拐杖敲得地面“砰砰”响,难道是三立来了?何天亮激灵一下从床上坐起。自从跟三立两口子分手后,三立再没有露过面。何天亮忙着跑业务,也没去找过他,就像是两人的交情已经断了,不知道他今天突然找上门来又有什么事情。
果然,听见厨师在院子里跟三立打招呼。
三立问:“天亮在不在?”
厨师说:“在呢,刚回来。”接着朝屋里喊,“何老板,三立来了。”那意思很明白,是给何天亮通个信儿,免得何天亮措手不及。
何天亮急忙迎了出去:“你小子今天怎么想起我了?”
三立没有想象中的局促,就像昨天他们还在一起喝过酒似的:“操,这段时间真把我忙乎坏了,今天才倒出空来。”
何天亮问:“坐屋里还是坐院里?”
三立说:“就坐院里,屋里闷得慌。”
厨师跟小工赶紧搬出两个凳子。小工又给泡了一壶茶端出来,然后跟厨师识趣地回到厨房不再出来了。
“买卖还好吧?”何天亮给三立沏上茶,又递给他一支烟。
“发不了财倒也饿不着,就那样儿。”
两人一时找不出话来,就默默地吸烟喝茶。何天亮了解三立的毛病,他的话头要是勾起来,能滔滔不绝跟你扯个没完没了;要是话头勾不起来,他能闷闷地陪你坐一天,就没话找话地问:“宝丫好着呢吧?”
三立“操”了一声:“她还能有什么不好,大大小小也算个老板了,遂了她的心了。”
何天亮说:“宝丫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亲兄弟还分家呢,迟早都得分还不如早点分。分开了各干一摊,说不定反而是好事。”
三立用拐杖撑住下巴,吞吞吐吐地说:“天亮,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表面上咋咋呼呼的,实际上在家里说了不算,这个,这个……”
何天亮打断了他的话头:“得得得,我知道你不愿意跟宝丫一般见识,也不是怕她。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有啥事抹不过去?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三立“唔”了一声,问何天亮:“我听人说你现在跟东方铝业生意做得挺好,发了吧?”
何天亮说:“做了一段时间了,给他们供应劳保用品,还不错。”想起来趁机给三立解释一番,“其实这个生意我跟道士活动挺长时间了,手表卖了以后之所以没有及时分钱,一来当时正忙着跑这个事儿,没有顾上;二来怕事儿真成了货款不够,想先把那笔钱留着当货款,等转上几转钱多了不是分得更多吗?宝丫急着要钱,我也只得给她,可不是我联系了这单生意有意甩你们。”
三立粗脸一红:“那件事你就别再提了,怪不着你。不过话说回来了,宝丫有残疾,做那么个小生意没少受欺负,她也是被欺负怕了,再说了,我们也是穷怕了。你想想,从小到大哪见过那么多钱。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谁不想早点装到兜里才踏实?”
何天亮说:“你们的想法我当然明白。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我对你跟宝丫一点意见都没有。” 三立说:“那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今天晚上我请你喝酒。”
何天亮笑着骂他:“你这个小子,守着我家的饭店说请我喝酒,你这不是骂我呢吗?怎么?生分了?”
三立说:“我跟你生分什么?我是怕小草不乐意。”
“背着我说啥呢?什么事情怕我不乐意?”随着话音小草从外面走了进来。
三立有几分尴尬。小草倒挺洒脱:“三立来了?好多日子可没见你了。今晚上不许走,跟天亮好好喝一顿。”
她自然。三立也不再拘束,应道:“天亮正要让我跟他喝。我说怕你不乐意,你就来了。”
小草说:“你就觉得他是好人,我是孬人。”说完对何天亮跟三立说,“我今天刚好还请了客人,你们猜猜是谁?”
何天亮向来没耐心猜这些事儿,不接茬儿。三立连着点了道士、二秃子、肖大爷一串人的名字。小草都摇头否定了。
“行了,你打破脑袋也猜不着,进来吧。”小草朝外面喊了一声,宁宁背着书包从门外面跑了进来。
“宁宁,你怎么来了?”何天亮大喜过望,把她抓过来揽在怀里。
三立更是惊诧万分,起身忘了撑拐杖,趔趄一下斜倒在地上。小草赶紧过去扶他。三立摆摆手:“别,我自己起来。”
何天亮告诉宁宁:“这是三立叔叔,你小的时候还抱过你呢。他摔倒了从来不让别人扶,都是自己爬起来。”
三立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问小草:“你从哪儿把她领来的?”
他的问题也正是何天亮想知道的。小草说:“上午宁宁打来电话,说她下午没课。我就叫她过来玩。然后跟他们老师说好了,老师让别的学生给她姥姥带了个纸条,就说要留宁宁补课,我就过去把她接过来了。”
宁宁问:“爸,这就是你的饭店呀?怎么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三立说:“你生在这儿,当然来过。”
宁宁一听,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挺熟悉。”说着就开始四处巡视起来。何天亮跟着她到餐厅、厨房、小草的卧室转了一转。小草已经到厨房安排伙食去了。
宁宁来了何天亮高兴,可是又怕小草事情做得不周密,让冯家人知道了找上门来又是麻烦,心里始终忐忑。
宁宁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回到院子里对何天亮说:“爸,我得写作业。”
三立说:“写啥作业,好容易来一趟,好好跟你爸聊聊。我跟你爸小的时候就老不交作业。”
何天亮气得拍了他一巴掌:“你小子别在我姑娘面前破坏我的形象。”
宁宁说:“我得写作业去了。明天交不上作业,老师罚站,你跟我爸谁也不会替我。”说着跑到屋里去了。
小草出来吩咐:“没事干出去跑趟腿儿,买些烤羊肉串回来,挑好的。”
何天亮说:“你不是安排灶上做饭了吗?”
“什么饭也没有烤羊肉串香,小孩就好这一口。”
何天亮明白了,二话没说,跟三立打了个招呼:“你别走,等着我回来喝酒。”便急急忙忙跑出去买烤羊肉。
何天亮头一回给自己的女儿买烤羊肉,当然格外上心,跑了几条街,到烤羊肉最有名的摊子上,亲手挑了一些瘦中夹肥的肋条肉,亲眼看着师傅给烤好,要了两个快餐盒,把烤肉串从扦子上剔下来,装到饭盒里面,又急匆匆地往回赶。回到家里,小草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宁宁正收拾课本和作业。何天亮问:“作业写完了吗?”宁宁说写完了。小草接过他买来的烤羊肉抱怨地说:“我还以为市场缺肉人家把你给烤了呢,怎么这么长时间?”
何天亮说:“我到老马家买的,那家的地道。”
小草把烤肉递到宁宁鼻子底下让她闻了闻:“怎么样?”
宁宁深深吸了口气:“味道好极了。”
小草说:“等着,阿姨用烤箱再给你回回,这东西要热吃。”
三立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悄声对何天亮说:“小草拉拢人真有一套。”
何天亮笑笑没有吭声。宁宁也坐了下来。何天亮问她:“宁宁喝什么?”
宁宁乖巧地说:“随便。”
何天亮跟三立喝酒。三立问:“道士最近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