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系列 作者:水阡墨(完结)
一、桃花乱1
我和翠衣从山上回来时天色已晚,整个柳家大院已经掌满了灯笼,隐约听见管家向叔吆喝长工们的声音。
“小姐,夫人前几日还对我说,翠衣啊,若是小姐再晚归,我就打断你的腿。”翠衣可怜兮兮地拽我的衣袖:“不如明日我们不出门了,好不好?”
我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嬉骂道:“你这丫头,我娘如何疼你这柳家谁人不知,你跟了我却在我娘面前卖了个乖巧。”
“可是小姐……”
我微笑着打断她:“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意,明日我必须上山,师父这次恐怕遇到了大麻烦,我岂能撒手不管?”
翠衣气恼地跺脚:“小姐,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跟夫人怎么交代?”
“我柳如烟福大命大,连阎王爷都忌我三分。”我拉翠衣来到后院。院子的墙走有三丈高,翠衣还没惊叫出声,我已经点了她的迎香穴一跃而上。为了避免娘的唠叨,唯一的办法就是翻墙。
还没等我得意,黑暗中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了一下。
我无奈地低下头:“向叔。”
“三小姐,老爷和夫人已经在花厅等你用你用饭了。我对夫人说三小姐已经回来多时了,正在书房温书。”
我乐得拍手:“还是向叔待如烟好。”
爹娘和二姐都在花厅,饭菜尚温,见我来了,娘责怪到:“如烟,你已不是小孩子了还如此顽烈,还串通向叔说温书,看以后嫁到独孤世家后怎么给我柳家丢失颜面。”
“娘,不如让二姐嫁给独孤冷,我行走我的江湖捞个清净。”
“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如碧已有了婚约,江湖人称断臂公子的沈若素已经下了聘礼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我一时来了脾气,大姐柳如水生性强悍嫁了个骄傲的富商,而二姐柳如碧知书达理,温问贤淑却嫁了个走在刀锋浪尖上的江湖中人,而我柳如烟却要嫁进官宦世家一辈子受礼教的约束。
“娘,你这婿选得这么离谱不怕为我们姐妹嫁错郎?”
二姐低下头用扇子遮住嘴轻笑:“如烟,你休怪爹娘的安排,大姐强悍卤莽她嫁给崔礼不仅衣食无忧,而且不会受半点委屈。而我手无缚鸡之力如若嫁官宦世家少不了受欺侮。你就不同了,文武双全,那大家族的鬼见了你都要绕道走的。”
爹缕了缕胡须笑:“如烟,你可明白了?”
我吐了下舌头:“是是是,你们说的对,多谢爹娘成全。” 2
次日,天色尚早,长工和丫鬟们刚开始忙碌一天的大小事宜。我偷偷地留了个字条在书房,趁没人发现从后门溜了出去。
师父在山脚下等我,他特意披上了袈裟,盘膝而坐,虔诚地捻着佛珠。
“师父,让您久等了。”
“如烟,是师父心里乱得很无心睡眠,所以早早下了山。”师父叹口气,站起身子:“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龙凤客栈。”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一开始路是崎岖的,穿过大块大块的田地,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树林。心里有许多好奇。昨日师父只告诉我,如果事情没有一个圆满的答案,恐怕武林将遭到一场浩劫。可是师父一向待我娇气得很,这次却为何要带我去。
师父恐怕看出了我欲言又止,说:“如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师父为什么不肯告诉如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叹了口气:“不是不告诉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师父年轻气盛,倒也惹出了不少祸端。”
“祸端?师父不是从小出家为僧的么?”
“非也,是三十年前的一桩憾事让师父看破红尘,这一转眼已经退出江湖三十余年,早已经物是人非,当年的旧事却也该有个圆满的答案了。”
“师父还是快讲吧,如烟已经心急死了。”
师父呵呵一笑:“莫急,还是容我慢慢道来……”
三十年前,西域的波斯王国给朝廷进贡了一把绝世古琴,相传,那把古琴的主人原是一位归隐的高人,一次机缘下,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这把已经被埋没了一千年的古琴。古琴的名字叫“乱世”,山洞里有琴谱一份并注明,此琴出山必定世间大乱,于是取名为乱世。那位高人觉得此琴除了木料,做工和音准是琴中之首之外,并没发现其他特意之处。
他带着那把琴下了山,并学会演奏琴谱上的乐曲《桃花乱》。
终于,他在一次弹琴时过于入迷,并吃惊地发现,他心中的杀气竟然随着琴声流入了听者耳中,听到琴声的人神经错乱恍惚,心中惊怖,轻者疯傻,重者吐血身亡,而他们的心肺皆碎,像是被强大的内力震碎一般。
那把“乱世”古琴出了名。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谁都想试试那把琴的威力,或者说把那把琴占为己有。
只是,见过那位高人的人都已经死了。
没人再去山上讨琴。
一直到高人垂垂老矣,他死前细细吩咐徒儿,且不可心中有贪念杀气时用此琴弹奏《桃花乱》。师父死后,徒儿心中万分难过,他想,师父生前如此钟爱这把古琴和这首曲子,于是每当师父的忌日时就会带着古琴来到师父坟前弹奏《桃花乱》。
那也正是巧合,波丝国皇帝和大臣们去山上踏青,偶闻耳边有仙乐飘飘,一时心中竟然无限忧伤,落泪,欲罢不能。一行人随乐曲来到那位高人的坟前发现一个年轻人泪流满面地弹琴。年轻人得知是皇帝,忙称,恕罪。皇帝见此琴爱不释手,年轻人慷慨相赠,从此故事就有了个开端。
朝廷得到那把古琴的消息迅速在江湖中传开。无数人萌发了偷琴的念头,武林中一时间炸开了锅,其中最为强悍的一组人马就是:“无毒公子”沈天齐,“无影尊”田沧海,“妙手”李无心,“鬼见飘”无望,“奔月仙子”上官清儿。
这五人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也因为佩服彼此而走到一起。沈天齐出身唐门,擅长使毒,所谓“无毒”实则“无毒不丈夫”。田沧海的暗器无影针名冠江湖,李无心有一身妙手空空的偷盗工夫。无望的剑法自成一绝,奔月仙子名副其实,轻功数一数二,加上绝美的外貌,真如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他们从宫里偷来古琴的过程极其顺利。
因为他们计划相当周全,几乎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然而,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古琴的归属问题。“乱世”只能有一个主人。而且,此琴出山必将世间大乱。
他们都没想到这些。
然而,偷回乱世古琴没几天,奔月仙子跳崖落了个尸骨无存,乱世古琴无故失踪,四个好友反目,他们都不知道谁拿走了古琴。他们怀疑着彼此。上官清儿死后,田沧海退出江湖,从此杳无音训。谁也不知道他出家做了和尚。他看破了红尘。世事如烟,天香绝色终究成空。他对上官清儿的暗恋也成了年少的往事。不提也罢。
只是,三十年过去了,乱世古琴仿佛真的失踪了。
但是,田沧海知道,这三十年的心结终究要解开的。 3
龙凤客栈。
客栈很偏僻,在一个竹林深处,青翠的颜色闪过后是大片大片的桃粉花海,浓郁的花香让人怀疑到了世外桃源。
只是这美丽的桃红后暗藏着杀机。
客栈的招牌很破旧了,看起来有些年月,听师父说,当年他们盗了乱世古琴后就在这个客栈住了下来。店小儿见我们从桃花丛中走来,赶忙迎上来,陪笑:“呦,两位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说:“住店,来两间上好的客房。”
一进大门,余光扫了一下四周,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美少年,他听见脚步声,回头见了我,眼中猛然升起对异性才有的倾慕之色。我转过头,店面真是清冷得很。店小儿沏了一壶茶水来,套近乎地说:“这位大师面善得很,可曾来过我们客栈?”
师父回忆起当年微微一笑:“当年老衲来客栈投宿时,小二哥还没有出生呐。”
“今天也真是巧了,不止一个人对小的说过这句话,楼上天字3号房和6号房的客人都这样讲过,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约好了来故地重游呢?”
店小二说者无心,师父听后摇了摇头:“如烟,我们还是回房吧,还麻烦小二哥弄些斋饭到老衲房里。”
上楼的时候,那个白衣少年朝我笑了一下,便回头继续饮酒,真是个轻浮的怪人。
刚进房不久就听见楼下一阵喧闹,我探出偷从窗户里往外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正朝店小二发火:“喂,我娘必须住天字号客房,你以为姑奶奶第一天行走江湖啊,这么个清冷偏僻的店怎么可能满客?是不是怕我们付不起银子?”
旁边的妇人,约知天命之年,偶尔从皱纹华发丛生的容颜看出几分年轻时的清秀。她微笑着责怪刁蛮的女儿:“晴儿,休得无礼,来时你爹嘱咐过,今日到此的皆是长辈,脾气也该收敛了。”
晴儿乖巧地说:“是的,娘,那我们就住乙字号客房。”
店小儿这才擦擦满头的汗,正要去安排,只听耳边有洪亮的声音传过来,声音是从天字6号客房传出来的:“如果让女眷住乙字客房,传出去我沈天齐的面子往那里放,若素的房间给李夫人住吧。”
话音刚落,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3号房传出来:“你个老毒物,年纪这么大了还那么爱面子,当初真该一剑杀了你,我耳根也图个清净。不如我徒弟的房间让出来,省得那个老贼子在家骂我不照顾他的妻女。”
李夫人笑道:“多谢两位美意,老身替我家老爷谢过,只是这么多年了,我家老爷几年前瘫痪在床,江湖的事早就不予过问,各位的密函之约就由老身来完成。”
3号房间传出豪放的笑声:“这老贼子竟然娶了个这么个不让须眉的贤妻。”
李晴儿不乐意了:“伯伯,你既与我爹是故交为何骂他老贼子呢?”
“这老贼子就是老贼子,他那妙手空空的工夫娃儿你学了多少?”
李晴儿正要发火被李夫人制止:“时间不早了,我先与晴儿休息去,有何事明日再谈。” 4
我这才知道我素未谋面的姐夫沈若素的爹就是当年的“无毒公子”沈天齐。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入夜,师父吩咐我早早歇息,末了说:“如烟,夜里要机警点,也不要乱走动。他们中间如若谁要杀你,虽说不是一招半式可以解决的,但也绝非难事。况且,他们三人中肯定有一人手里有那把乱世古琴。那把琴三十年未出江湖,这一出,不知道还怎么样的浩劫。”
师父的话并不是不放在心上,只是许多疑问在心里,无法解开,而且熟睡又会有遭人暗算的危险,到不如走动一下,探下虚实。
沈若素的房间在楼下乙字2号。
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为了不吵醒其他人,我一个倒挂金钩从二楼翻下去,沈若素的房间没有灯火,仔细一听也没有呼吸声。难道,他不在房间里?
忽然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把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
“你是谁?这么晚了鬼鬼祟祟的,有何居心?”
我回头看,应该就是沈若素了,他和二姐描绘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差池,剑眉星目,威武挺拔,最重要的是他眉目之间有一股英雄之气,不像是嗜血之人。
沈若素见我的面目惊呆了片刻,我暗自得意,虽然二姐的温婉之美和我的天人之美气质不同,但仔细看眉目是如出一辙。我微微地笑了一下,沈若素忽然将刀压低问:“说,你是上官清儿什么人?”
上官清儿?只听师父说他是个极美的女子,其他还真是一无所知。既然,沈若素认不出我,于是决定卖个关子调侃一下他。
“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啊?难道,你真是她的女儿?奔月仙子当年跳崖没有死?那么你是她和田沧海的女儿了?乱世古琴也是你们串通好偷走的?”
他的刀压得更低了,我的脖子被划出一道清浅的血口子,血的味道清甜,我一下子醒悟过来师父的话。这果然是很危险的事,即使是玩笑也许就能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只是听他的口气似乎别有内情,你真是她的女儿?这说明有人给了他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我就是上官清儿的女儿。
趁他疏忽,我以不及掩耳之势抬脚踢中他的腹部,趁他吃痛的弯下身子,我踩着他的肩膀一跃而上。回到房间里,对着铜镜处理好伤口,那一条浅浅的红色却触目惊心,我懊恼地叹气,明日是免不了被师父责骂了。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琴声。
琴声暗涩枯燥豪无表情,我却听得心慌了,这琴声可是那把乱世古琴的曲目《桃花乱》? 5
次日,师父见了我脖子上的伤口竟没多言,只是叹气:“乱世被雪藏了三十年,终于要大白天下了。”
“师父听到了昨晚的琴声?”
“不错。弹琴之人脑中定是没有杀念,否则,我们恐怕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话了。”
“师父,你退出江湖后与其他人有无联系?”
“都已反目。”
“那密函是谁发的?”
“尚且不知。不过发密函的人肯定不是偷琴之人,因为发密函的人仿佛发现了琴的下落,密函里还特别叮嘱要我带上身边貌若奔月的姑娘。”
“貌若奔月?”
师父双手合十口中直念阿弥陀佛:“罪过,想当年你八岁时与母亲上山上香,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不仅是筋骨轻巧,眉目之间竟然像极了当年的奔月仙子上官清儿,于是,我便决定收你为徒。”
原来如此,怪不得沈若素说,你真的是奔月仙子的女儿?
我笑,计上心来:“师父,如烟有一计不知道可行否?”
“说来听听……”
为防隔墙有耳,我伏在师父耳朵旁边吩咐,这般,这般……
我下了楼才发现天气不是很好,正下着细密的小雨,尘土的清香扑面而来。我拿出一锭银子给店小二说:“麻烦小二哥去不远的镇子上给我买把琴来。”
身后有苍老的女声传来:“这雨天,姑娘买琴做什么?”
我回头,行礼:“李夫人,在客栈甚是无聊,买把琴来,一来打发时间,二来给长辈们增添点乐趣。”
“姑娘贵姓?”
“我是师父拣来的,所以跟师父姓田,叫烟烟。”
“原来如此。”李夫人坐下喝茶,眼神却一直在瞄着我的脸。
“夫人能嫁给盗中之仙,应该也有很不错的武功吧?”我故做天真地问。
“我一农家女子,怎么会知晓武功?那是想也不敢想的,年轻的时候总盼着庄稼有个好收成,嫁个好男人。”李夫人低头羞涩地笑,半天又抬头大梦初醒般地问:“矣?晴儿这丫头说去镇子上买糕点,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
我没答话转身上楼,那个白衣少年微笑着站在楼梯上,温文而雅地开了口:“姑娘昨晚歇息得可好?”
“甚好,多谢公子关心。”
“在下独孤冷,可问姑娘芳名?”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那个从儿时起就被叨念了千万遍的名字。我未来的夫君独孤冷,他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然而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未婚妻。
“田烟烟。”我说。
“好名字。”他微笑:“可惜我已有了未婚妻,她叫柳如烟,是不是叫烟的女子都貌若天仙?”这是一句很好的恭维,不过我并没有那么高兴。这种哄女子的伎俩并不是多么的高明,尤其是对我这种听多了甜言蜜语的人来说。
我岔开话题:“公子昨晚可听见琴声?”
“是的,以前听师父说,如果弹琴的人心中有杀念乱世古琴的乐曲就可以杀人。”独孤冷正色:“我师父的确没有那把古琴。”
“徒弟说的话能信么?”我问,他但笑不语。
突然,店小二从门外闯进来,他的脸色煞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不好了,不好了,客栈后面的桃花树下,有一个死人。”
李夫人率先冲了出去,我和独孤冷随后跟上。
桃树下,一个女子双目怒睁,面部扭曲,双臂被齐齐削下,血色混着雨水把土地都染红了,触目惊心。
竟然是李晴儿。
“晴儿!”李夫人扑到女儿身上悲痛欲绝。
双臂被齐齐削下,除了沈若素,没人会这么做。沈若素江湖人称“断臂公子”,他每次动手都会把别人的双臂削下来。但是,沈若素从来都没有杀过人,他断了臂都会给别人点止血的穴道。 6
过了正午沈若素还没有回来,沈天齐再也坐不住了,从房间里走出来。他长得很挺拔正直和沈若素没有什么两样。见了我,同样的,他忍不住退了两步,面目似惊恐,不过他马上镇定下来。李夫人一直坐在大堂里嘤嘤地哭,师父坐在李夫人的对面,无望和独孤冷坐在最远的一张桌子上饮酒。沈天齐下楼坐在靠门口的桌子,不时地向外张望,希望沈若素能马上回来。
李夫人抬头看见沈天齐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毒物,看你教了个好儿子,为何杀我女儿?”
沈天齐紧锁双眉,并不言语。
师父捻动佛珠,嘴里喊:“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夫人恕老衲直言,令千金遭遇不幸,老衲也深表遗憾,但是单凭双臂齐断,怎么就可以判定是沈少侠的罪过?”
“大师,老身不晓得当年你们有何恩怨,临行时老爷细细叮嘱,都是往事了,恩怨恐怕也淡了。况且老身并不懂武功,我那苦命的女儿也只有防身的功夫而已。”李夫人说完想到女儿被杀的惨状,忍不住又啜泣起来。
店小儿唯唯诺诺地立在一边不敢多言。
我唤他过来问:“小二哥,我的琴可曾买来?”
“回姑娘的话,已经买来了,在后堂里麻烦姑娘随我去取。”
后堂其实就是店小二和其他伙计歇息的地方。我说:“小二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店小二惊恐地点点头说:“这话我也只跟姑娘说了。”
“但说无妨。”
“早上我去客栈后面的桃花林里除了看见倒在血泊里的李姑娘,还看见一个人影闪过。”
“人影?”
“是的。看影子是那位沈少侠。”
我谢过小二哥抱着琴到了大厅,众人还都如以前那样坐着。见我抱琴出来,师父微微一笑:“阿弥陀佛,老衲年少时作了不少孽,伤了无数性命。幸好我养了个好徒儿。烟儿,速速抚琴一曲给各位长辈们压压惊。”
我微笑坐定:“烟儿给大家弹奏的曲目是《桃花乱》。”
说罢十指芊芊挥动,流畅动人的乐曲流淌出来,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变了样,到一半的时候被“鬼见飘”无望喝住:“够了,这位姑娘的身世老夫到是好奇了,田沧海,你带她来是想暗示什么?”
师父只是摇头:“罪过,无望,当年上官清儿投崖我曾去山脚下找寻她的尸骨。”
无望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接着大笑:“难道这女娃娃真是你与上官清儿的女儿?她既然会弹奏《桃花乱》那么乱世古琴定是你们合谋盗走的?原来你们早就私情?”
沈天齐回过头直盯着我的脸,那表情一时间百转千回。
我站起来朝无望福了福身子:“无望前辈,烟儿弹奏的《桃花乱》并非真正的《桃花乱》,只是烟儿的一时兴起之作。我的确是上官清儿的女儿。我娘当年投崖后并没有死,但我的爹爹也不是师父。”
“咣当”一声,沈天齐面前的茶碗掉在地上:“娃儿,你娘何在?”
“我娘就在这客栈里。”我微微一笑:“密函是我娘和师父发的,因为他们都想知道三十年前那把古琴到底是谁拿去了?”
静默。风送进大堂满是桃花香。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冷拔剑的声音势如破竹,音落,那剑尖已经刺过来。我一个下腰,剑从我的胸前直直地划过去。他这一剑看势已经很难收回,可是那剑身却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猛转了个方向朝我刺来。他的剑势异常猛,就是因为太猛了,所以出了破绽。我提起一股丹田之气一跃而上,足尖落在他刺过来的剑尖上。趁他落剑时,我一个鹞子翻身竟翻到桌子上,师父借内力猛推了一下桌子,独孤冷的剑快得令人惊讶,只是我身边就是李夫人,他毫无顾及地就刺过来,只听“叮”地一声,独孤冷的剑掉在地上。
这个声音很细小,但在场的个个都是高手,耳力非同一般。
无望抱拳:“沧海大师,我的徒弟冒犯了。”独孤冷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剑,仿佛不相信他的剑竟然被一根细小的针打落。
沈天齐张了张嘴巴,终于没再说出什么。 7
沈若素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入夜,再次有琴声飘来,和昨晚不同的是,琴声极其哀怨催人泪下。我仿佛看见一个女子站在悬崖边上,满心的惆怅,我不自觉得落下泪来情绪消极到想一死了只。我确定这是把把乱世古琴。
只是琴声飘渺,我找不到它的来源。
奇怪的是,师父,沈天齐还有无望的房间十分安静,看似是个平安夜。我穿了夜行衣出门。趁着夜色寻找琴声的来源,终于,那琴声过于飘渺声东击西,我放弃了。
“独孤公子,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坐在一棵桃花树下,独孤冷从掩映的花丛中走出来:“姑娘轻功了得,在下跟得可吃力呢。”
“传说中多情的独孤凉公子都是用这一招来讨姑娘欢心的吗?”
“哈,姑娘怎知我是独孤凉而不是独孤冷?”
“天下第一剑的独孤凉,有‘红粉深处剑骨凉’的风流韵事传遍江湖。况且就算我不知晓阁下的风流,可是‘鬼剑绝技’师父可是跟我讲了不止一次。而且江湖上会用这个绝技的除了退隐江湖多年的鬼见飘无望就是独孤世家的四公子独孤凉。”
“看来在下小看了姑娘。”
“彼此彼此,阁下岂不是也利用跟我过招来试李夫人会不会武功?”
“聪明。”独孤凉不得不对我的智慧表示赞赏。
“一个老妇带着一个姑娘赶了几百里路来到这个客栈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第一,李无心知道江湖险恶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不会武功的妻女来涉险。第二,李晴儿的手臂是死后被砍断的,因为当时我们都在客栈里,如若她被断臂肯定疼痛呼救,但是我们没有听见半点动静,那就是她被一个高手在一瞬间杀死,然后断其双臂。我自己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尸首,她的双目暴睁,正是因为鼻腔内被塞了一枚长达一寸的铁钉。这说明是有人杀了李晴儿陷害沈若素。第三,我们比试的时候,你的剑快要刺到李夫人的时候,她很自然地避开了,就连我师父用内力推开的桌子,她都能敏捷地侧身闪过去。这说明,李夫人说谎了。”
“那,她为什么要说谎,谁会用铁钉穿鼻这种邪门的手法杀人?”独孤凉说:“那把古琴到底在谁那里?”
我微笑了一下,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
次日,天色大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得太沉了,眼睛遇见光竟头痛欲裂。店里冷冷清清的,我去敲师父的门,店小二迎上来说:“姑娘,大师一早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挺着急的样子?”
“那其他几位前辈呢?”
“沈大侠一早就出去寻找沈少侠了,李夫人吃了早饭就去镇子上买冥纸,其他两位都未见出门。”
“这样……”我若有所思。
“大师临走前吩咐小的给姑娘准备了几样小菜,小的这就端到您房里来。”店小二周到而殷勤。
是四样清淡的小菜。凉拌黄瓜,葱拌豆腐,小炒肉,清蒸鲤鱼。“师父怎么知道我爱吃鲤鱼的?”“大师说鲤鱼清香所以让我准备给姑娘。”我笑:“好极。谢小二哥,这是给你的赏钱。”
店小二接过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店小二来收拾走了碗筷,我感到疲倦就躺在床上休息。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我撑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老妇满面堆笑。
“李夫人?”
“烟姑娘睡得可好,老身我一不小心就走错门了,可真是对不住。”李夫人嘴上说得乖巧,却径自拿了茶杯斟上清茶慢慢地品尝起来。
“李夫人虽说是长辈,擅闯晚辈房间也是不应该的。”
“老身只不过来看看姑娘罢了。听小二哥说姑娘病了特来探病而已。”李夫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得意:“不过,姑娘会病死在这床上,没有人会晓得姑娘真正的死因。”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
“没用的,那些菜里放了软骨散,那几个老东西都被我引出去了,纵然你这鬼丫头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老身的手掌心了。”
我不惊慌,反笑:“李夫人,今日烟儿死了也不能做个冤死鬼。能不能告诉我几个问题?”
“说,只要老身知道的,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什么要杀死李晴儿?”
“一个母亲怎么舍得杀自己的女儿?”
“此话不假,这说明她并不是你的女儿。因为没人会用铁钉穿鼻那么残忍的方法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你这女娃儿也着实见过些世面,竟然知道铁丁穿鼻。”她优雅地饮着清茶:“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她?”
“动机很明确,是要驾祸给沈若素。”
“哦?”
“如果我猜得没错,李夫人应该非常恨沈天齐前辈。”
李夫人端茶杯的姿势僵硬了片刻,强笑到:“我与那老毒物素未谋面,怎么会恨他?”
“多亏了李夫人的铁钉提醒了我,听师父讲,‘妙手’李无心原来在朝廷的军营里呆过一段时间。军营里有一种残酷且不为人知的刑法。如若哪个人叛变,又防止军心涣散,他们就将铁钉敲进他的鼻腔里,那人必定立刻身亡,最重要的是,那人怒目圆瞪,根本就查不出死因。”
“这与我家老爷什么关系?”
“李夫人不必伪装了,李无心就是你,你就是当年女扮男装的‘妙手’李无心。” 8
无声。
李夫人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瞪着我,目光锐利,她压低声音说:“你这丫头的想象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吧?说,上官清儿在什么地方?我翻遍了整个客栈也没有她的踪影。那把古琴在哪里?快说。”
我摇头,笑:“李夫人,上官清儿已经死了,我并不是她的女儿,我叫柳如烟,是八岁才跟师父开始学艺的。”
“怎么可能,难道你说得那些都是骗人的?”
“如若我不这样讲,你们怎么会相信上官清儿没有死,我又怎么找到想要置上官清儿于死地的人?”
“你这娃娃果然狡猾,只是,这些小聪明你就留着去地府耍去吧。”李无心的毒暗器已经捏在了手里,我闭上眼睛。
睁眼。
李无心像一捆破旧的废衣服般堆在地上。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使不出丝毫力气的双手。
我从床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面的褶皱。
“你没有中毒?”
“我从不吃鱼,我师父是万万不可能吩咐别人做鱼给我吃的。软骨散无色无味,放在茶水里,真是最好的办法。”
李无心长叹一声,垂泪:“没想到我李无心聪明一世却栽到了你这个娃儿手里。”
三十年前,李无心已经适应了军营的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更是比女性装扮方便许多。她认识了四个江湖中名望甚响的人物,其中“无毒公子”沈天齐风流倜傥,她少女的心扉就如花儿般绽放了。他们一起去偷回了一把乱世古琴,并在龙凤客栈落脚研究古琴的奥妙所在。
某晚,她经过沈天齐的房间听到房间里有激烈的争吵。
无望说:“琴是我们辛苦偷回来的,大家都有份怎么能送给奔月仙子一人?”
沈天齐笑得甚是豪放:“宝剑赠英雄,古琴赠佳人,这有何不妥?”
“小弟知你对上官清儿有意,但,她的心上之人是田沧海。”
“胡说。”
“这事岂能有假,是小弟亲口听上官清儿所讲。”
“就算抢,我也要把她抢回来。”
少女的心碎成纷飞的落花,那一瞬间,她有了一个邪恶的想法,毁了她,那么他就不会再看她一眼了。李无心的外号为妙手,将迷香散投入上官清儿和无望的茶杯里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次日,上官清儿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躺在无望的床上。
她羞愤难当,冲向悬崖。
一行人追到悬崖边上,佳人芳魂已归天。
又过了一日,乱世古琴失踪了。
他们都彼此怀疑着,于是反目,沈天齐和田沧海只知道上官清儿之死,是受了无望侮辱所至,但是谁都不晓得,背后凶手其实是被爱冲昏了头脑的李无心。 9
门开。
师父,沈天齐,沈若素,孤独凉走进来,他们早就在门外埋伏已久,这些是我昨晚与师父商量好的计策。李夫人以上官清儿的口气写了密函,师父他们将计就计,所以假装离开,就是为了反回来看李夫人如何冲我下手。
“无心,你这是何苦?”沈天齐叹口气。
李无心岁月雕刻的脸上竟漾上了少女的娇羞:“我三十年未嫁,只为了今日真相大白,再问你一句,如若当时我以女儿身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给我一个和上官清儿公平竞争的机会?”
“如果我说会可以弥补你这么多年来的空白岁月,我会说会。”
“这就足够了。”李无心虚弱地笑了:“三十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找寻古琴,那将是我生命唯一的寄托。田沧海退隐江湖三十多年后,我才在一个寺庙里找到了他,他身边有一个貌似奔月的女子,我以为,我们都被骗了,上官清儿没有死,她偷走了古琴并和她爱的男人退隐了江湖。于是我发了密函给你们相约到龙凤客栈来。”
桃花的香气涌进来,扑得人微醺。
“那么那把古琴是谁拿去了?”
“难道是无望?”沈天齐说着回头,哪有无望的影子,他根本就没有跟来。
突然。
惊闻耳边仙乐飘飘,琴声分外清晰仿佛就在耳边,那情绪格外纷扰,窗外的桃花像受了惊吓一般纷纷落地,又无风自飞,仿佛一场盛大的葬礼。
声音是从无望的天字3号房里传出来的。
无望躺在地上,七窍流血。
他身边有一位白衣女子,说是女子是因为她的皮肤如少女般光滑细嫩,只是眼底掩饰不住的沧桑和鬓角的繁华。她怀中抱一把古琴,凭直觉,我知道那就是乱世。
“上官清儿?”
她嫣然一笑,坐定双手抚琴:“各位可好?”
“原来你并没有死?”
“我本来是死了,可是又活了。”上官清儿微笑,不见杀气:“那日我跳崖听见背后有人呼唤,正是田沧海,我虽然爱着这个男子,但是已经没有资格跟他在一起,害得我落得如此下场的人们不该有报应吗?于是我的非凡的轻功救了我一命。我回到客栈偷了琴使你们反目。然后买下了这个偏僻的客栈,过着平静的生活。”
师父捻动佛珠:“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一切皆是空,施主又何必太执着呢?”
“如今三十年如白驹过隙,年轻时候的恨早就已经被磨合得圆滑,所以真心的希望能够守着这把琴过一生让江湖免遭罹难。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来这里,再次寻找这把琴的下落。也罢,本以为世间一切皆会随时间淡去,却不想机缘巧合也有了答案,这也是天意。”
“那你为何杀我师父?”独孤凉悲痛地流下泪来。
“无望是以死谢罪,他的后半生都在煎熬中度过,奔月仙子给了他一个赎罪的机会,也算是帮他了解了此生的残愿。”沈天齐狂笑着转身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 10
沈若素离开时与我拜别。
我好奇地问:“姐夫这几日去了哪里?”
“是沧海大师吩咐我离开的,他说,这里面必定有玄机。”
“原来如此。”
“如烟,你找了个好师父。”
我回头看师父,他与上官清儿在桃花掩映的大堂里喝茶。他的神色依然淡定如初。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讲话,只是我一步步紧追不舍。
他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一切皆是空,施主又何必太执着呢?”
他才是真正的智者。
乱世古琴终于还是宁静在了一个女子手中。
桃花乱世。
平息。
(桃花乱完) 二、清秋祭
1
清风镇的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聚在一起谈论镇子上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最近柳家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遣。
柳家美若天仙的三小姐要出阁了。
这本来是每个姑娘都要经历的事,放在我身上就不一样了,他们说,新郎是独孤世家的七少爷,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我与独孤冷素未谋面,他们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七少爷是圆的还是扁的。
如今已是秋高气爽,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将出阁的姑娘要去几十里外的一个观音庙祁福七日,求菩萨保佑岁岁平安,人丁兴旺。
管家已经备好了马车,丫鬟仆人统统不能跟随,爹说,如烟是去祁福,又不是去享福,菩萨身边尚且只有金童玉女伺候着,如烟带了丫鬟这诚心菩萨怎能看到?我当然乐得清闲,带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糕点就上了路。
马夫是刚进柳家不久的一个孩子,不过十六七岁,小时候靠要饭讨生活,从南方流浪过来,管家看他可怜就留他在府里。他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新奇事情,比如在南方一个地方年年都会发大水,有个道士说是河神娶不到漂亮的媳妇,发怒了,所以就淹了他们的庄稼,让他们没有好收成。那里的人就每年都把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扔到河里给河神做媳妇。
“那么,那里还是年年都发大水吧?”
“三小姐怎么知道呢?”
“如果不发大水,他们就不会每年都往河里扔姑娘了。”
“是的,河神为什么娶到了媳妇还是要发怒呢?”
看着小马夫困惑的样子,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尚且不知道世界上没有牛鬼蛇神,更不知道那些姑娘就那样因为道士的一派胡言而送了性命。师父说,没有离奇怪异的事件,只有制造离奇怪异事件的人,这天与地之间,哪一样东西不是人的口里传出来的,天也可以叫地,地也可以叫天,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而事实本身却只有一个。
马车颠簸了几十里,终于见到了小马夫说的那个开满桂花的山脚。山脚的一块巨大的岩石表面刻了三个大字:观音山。这观音山,原本也不叫观音山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山而已,周围的村子都喜欢来山上砍柴打猎。有一次,一个新娘子因为不满父母给自己婚配的对象是一个面黑粗鲁的人,新婚之夜趁上茅房的机会跑了出去,黑灯瞎火的,一个柔弱的女子莽莽撞撞地上了山,随便找了棵歪脖子的老树自缢了。那家人不见了新娘子,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寻找,忽然见村外不远的山顶上闪现七彩霞光,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子手托宝瓶端坐莲花,一会儿就不见了。村里人在天亮的时候找到了新娘的尸体,心想,大慈大悲的菩萨显灵肯定是为这包办婚姻的事动了怒。从此,方圆几十里的人一起捐银子盖了个庙,给菩萨塑了金身,并给这山取名观音山。
附近的小村庄再也没有包办婚姻的现象。来山上祁福的,都是将出阁的女子,嫁到夫君家都是好姻缘,能白头到老。
传说,就是传开说的事,一口传百口,真也好,假也罢,始终是传说而已。
我下了马车,小车夫原路回清水镇,大概天黑前能赶到。
山脚下有个卖香的婆婆,见了我问:“姑娘可是上山祁福的?”
“正是。”
“姑娘要不要买些香?”
我掏出一锭银子给她:“这些我全买下,山脚下湿气重,婆婆还是早些回家吧。”
卖香的婆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并没有高兴的样子:“姑娘生得俊俏,心肠好,容易招恶鬼,这些香全买了也好,全烧给菩萨,保姑娘平安。”
老婆婆说的话好生奇怪,我没有多想,拿了香就往山上走,空气里满是醉人的桂花香。这山里野生的桂花和镇子上的不一样,香得妖艳,师父最喜欢这种桂花酿的酒 2
说是庙,其实就是个尼姑庵,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子在门口扫落叶。我上前去行礼:“小师父,我是几十里外的清水镇来山上祁福的。”
“施主请随我来。”小师父是个随和的女子,立刻带我来到东厢的客房,屋子打扫得很干净,有淡淡的檀香味。她帮我安排了行李说:“贫尼法号明月,师父法号慧清,今日天色已晚,贫尼去帮施主弄来斋饭早些休息,明日师父会在佛堂帮施主们祁福。”
我谢过明月师父,吃过斋饭就早些休息了。
也许是换了生地方的缘故,这一觉我睡得极其不安稳,隐隐听到耳边似乎有姑娘家的啼哭声,仔细一听,却有鸟儿在窗外呜咽。次日,天刚蒙蒙亮,我换了白色的劲装找个清净的地方练剑,在西厢房后面有一个很小的花园,满园菊色争艳,好不热闹。负责打扫院落的师父们还没有起身,我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舒展一下筋骨,便开始练习。
那个女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惊讶地“啊”了一声,手里的茶壶掉在青石的小道上,“啪”地一声,水花四溅。我的剑锋正指在她喉咙一寸开外。见状,我收了剑问:“真是抱歉,吓到姑娘了。”那姑娘慌忙蹲在地上收拾茶壶的碎片,说:“不怪姑娘,是小女子太冒失了,坏了姑娘的雅兴。”她收拾起碎片,抬起脸,我这才看见她晶亮的眼睛红肿不堪,仔细一看,眼中还泛着泪光。
“姑娘有什么伤心事么?这么失魂落魄的,亏我剑锋收得快,否则就多了一个冤魂。”想想刚才那一幕,我还心有余悸,这姑娘走路也是没有声音的。
“说来话长,也只是小女子命苦。”她叹了口气,强颜欢笑:“这茶都撒了,我再去厨房里换一壶来。”说着就急匆匆地走了。
她离去的脚步还是很轻,我扫兴地回东厢房里换了衣裳,明月师父送来了斋饭,并说:“师父已经在佛堂等候姑娘了,用完斋饭就可以去做祁福之礼了。”
佛堂中中央,观音菩萨手托宝瓶,端坐莲花,那微磕的眉眼仿佛在俯视世间万物。我跪在蒲团上恭敬地上了一柱香。姑娘们慢慢地都来齐了,有七个,其中一个是早上遇见的那个冒失的姑娘。她的眼睛依旧是红肿的,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慧清大师已是知天命之年,少言寡语,带我们坐在佛堂里颂经。
是很普通的经文,娘偶尔也会念起。
我听得不耐烦,一回头,却不见了刚才的姑娘,她的蒲团上空空的,还在膝盖清晰的轮廓。每个人都闭着眼,我悄悄地起身出去四处张望,那抹纤细的身影一拐弯就进了后院。我亦步亦趋地跟了去,她推开西厢房的一个门进去。我走到门边,正欲敲门,只听见屋内传来“咣当”的板凳倒地的声音。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妙,推门,三尺白绫在房梁上打了个死死的结,那女子如木偶般悬挂在半空。手里的暗器飞出,女子嘤咛一声摔到地上眼泪先落了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姑娘,你救不了我,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这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死?”
“你若帮不了我,说出来,岂不是让小女子再伤心一次。”
“不妨道来,事在人为,姑娘不要太悲观了。”
那姑娘擦了把眼泪,我扶她坐在床边,她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讲出来她自缢的原因:“小女子叫紫玉,家在观音山脚下的一个村庄,世代靠种地为生。去年八月,经过媒婆的一番说导,我爹将我许配给了邻村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那媒婆将那公子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我爹一开始是不信,可是,那公子亲自登门拜访,果真是人中之龙。当下,小女子就心生爱恋,就应了这门亲事。就在前几日我上山之前,我去集市上卖一些手工的绣品,竟然又遇见了那公子,那公子怀抱一美娇娘,我一时气不过上前质问,那女子竟说,她们已经成亲两三载了,而且那公子并不是那大户人家的儿子。原来,那大户人家的儿子是个无赖,长得奇丑无比,他爹就拿银子给那公子让他代替他的儿子来相亲。事到如此,我除了嫁给那无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说到这里,紫玉已经泣不成声。
我点点头暗骂那没有良德的媒婆和人家。
“姑娘,既然你不能帮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笑:“这区区一件小事还难不到本姑娘。”
“什么办法?”
“我代替你嫁,这不就成了,反正他们家的目的是娶一如花的新娘,进门的是谁就不重要了吧?”
聪明如紫玉已知我心中有了计策不再悲戚,额头也舒展起来。
我先嫁过去,紫玉趁夜色逃到外面的亲戚家去,当天晚上我就逃走,田家见了没新娘肯定要去梁家找,这时候梁家一口咬定女儿嫁过去了,并可以在晚上就请村长来喝喜酒做证人。于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他们家讨女儿了,这个时候,田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清了。 3
次日,我随紫玉下山时并没有惊动庙里的师父们,按照规矩,姑娘没呆满七日是不得下山的,否则就视为不吉。
我不相信那些东西自然不在乎。
村口立着石碑上面刻着:梁家庄。紫玉说,这便是她们的村子了。由于是白天乡亲们都去干农活了,村里几乎没见几个人,紫玉的家就在村口,很简陋的篱笆围成的墙。我们进屋,紫玉的娘在床上躺着,屋子里有一股很浓的中药味。
“娘。”
“紫玉,你回来了。”紫玉娘看见我,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一起:“真好的姑娘。”紫玉的娘亲真是老得不相话,四五十岁的人竟然有八十岁的容颜,长期的病痛和困难的生活已经早早地剥夺了她生活的朝气。紫玉介绍说:“娘,这位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玉儿有救了。”
“真的?”紫玉娘听见了竟然挣扎着要下床下跪。我抢先一步扶住了她:“大娘,如烟和紫玉同生为女子,能帮上忙就是万幸了。”紫玉娘只是一直抹着眼泪点头,紫玉不自在地说:“我去给娘煎药。”
不久,紫玉的哥哥和爹就从田里回来,见了我止不住地叹气,只说了一句,田家的家丁上午捎来口信,这个月初八就要迎娶了。
今日初六,后天便是初八了。
紫玉的哥哥叫阿牛,是个老实的汉子,家里穷就一直没有娶亲。田家来迎娶的前一晚上,我在紫玉的房间了梳妆,大红的喜服着身,紫玉帮我细细地画眉。
“如烟姐姐真是美若天仙,可惜了。”紫玉叹气。
“怕我摆不平这件事吗?你按照我的吩咐做,肯定没有任何闪失。”
“恩,紫玉记得了。”
“几更了?”
“三更了。”
我点头,落上大红的喜帕。紫玉出去,一会儿,一个粗重的脚步声进来,葱花的香味飘开来。
“阿牛哥?”
“如烟妹妹,按照风俗,新娘上轿前要吃一跟喜面,表示将饭碗留在娘家了。”
我接过面条,咬一口,面条有一股怪怪的味道,是一种药材的味道,这碗经常盛药,味道仿佛沾在上面似的。
外面渐渐地热闹起来,看热闹的乡亲都起来了,喜娘尖细的声音老远就听得到:“新娘快出来上轿吧!”
我出了门,记忆中,去看新娘的小伙子们会起哄,女人们会笑着说一些吉祥话,可是,这个村子的乡亲安安静静地围在门口,我从盖头下看到他们穿着白布的鞋子,心里的疑惑蔓延开来,这不像是看喜事,反而像看丧礼一般。
这感觉来得突然,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轿子俨然已经走了几里地了。唢呐滴滴答答,闹得人心烦,我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可是只是猜测而已。
终于又听见了人群的声音。
几个孩童在村子口等轿子来,见了大红的轿子就一边追着跑一边拍着手唱:
真新娘,假新娘
真的新娘不上床
假的新娘妖怪藏
真新娘,假新娘
真的新娘烧开水
假的新娘汤里放
我听得头皮发麻,这童谣似乎在暗示什么,又听不出个所以然。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遇见这么诡异的事情,仿佛,这一切都是已经安排好的仪式和圈套就等我这个猎物投奔其中。我觉得不对劲了,眼前发黑,四肢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耳边还有孩童们天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只是越来越遥远:
真新娘,假新娘
真的新娘不上床
假的新娘妖怪藏
真新娘,假新娘
真的新娘烧开水
假的新娘汤里放 4
紫玉身上白色的丧服那么刺眼,她哭得梨花带雨,然后拿出一把牛角到在磨刀石上一寸寸地磨,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里面散发出浓浓的药材味。她一步步地朝我走来,手上的牛角到闪闪发光。我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眼看着她走过来说:“如烟姐姐,这天仙汤也只有用你的肉做出来才叫极品。”
我惊叫一声醒过来,脊背上都是汗水。
房间是观音庙的东厢房,香炉里的烟气袅袅,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明月师父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你醒了?”
“是谁救了我?紫玉呢?”
“施主,你已经昏迷了四天了,一直高烧不退,嘴巴里念着紫玉的名字,看来,真的是受了惊吓。”明月师父叹了口气:“善哉善哉,人生苦短,紫玉施主执意要寻短见,也是她造化,施主就不必过于难过了。”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紫玉死了?”
“四日前,本来师父在佛堂里为各位施主祁福,可是一转眼不见了如烟和紫玉两位施主,就派贫尼去厢房里看一下,没想到,在紫玉施主的房间里,她已经自缢了,而施主你惊吓过度晕倒在了厢房门口。”
我嘴巴张了半天:“那紫玉的尸体呢?”
“在冰窖,那本是夏日放食物用的,却不想成了藏尸之所,阿弥陀佛。”明月师父摇摇头就离开了。
以明月师父的说法,那天我跟紫玉到西厢房以后,她就已经自缢死了,而我看见她死后吓晕了过去。可是,这怎么说也说不通,死人如烟见过,也亲眼见过恍惚上的打打杀杀,岂是那么容易就吓晕的。
我离开房间,去了主持的厢房。
门虚掩着,我走到门口,还未敲门,只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说:“进来。”
我进去,慧清大师把佛珠放下,微微笑着问:“施主身体无恙了吧?”
“如烟很好,让大师挂念了。”
“恩,本寺院出现这种事真是惊扰了各位施主,可是那紫玉实在是想不开,就随她去罢。”
慧清大师和明月师父口条惊人的一致。
我不再多说什么,退出厢房就去了佛堂,一个女子正在上香,却不见了其他人。女子的筋骨奇佳,目光炯炯,眉目似曾相识。她看见我,问:“姑娘你醒了。”
我点头:“让大家担心了。”
女子一点也不陌生,报上自己的姓名:“我叫沈素心,还请多多指教。”
“断臂公子沈若素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兄。”
我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我二姐夫的妹妹。”
“莫非姑娘就是传说中美若天仙的柳三小姐?”沈素心像孩子似的蹦起来:“我说怎么就瞧着面善呢!”
我问:“你也是来祁福的吗?”
沈素心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隔墙之耳说:“不是,我是来查案的。”沈素心是很有名的江湖捕快,朝廷管不住的无林纷争,由江湖捕快来管,江湖虽然是武林人士的江湖,但是,烂杀无辜的也会被列入黑名单被江湖捕快声讨。
“查案?其他姑娘们呢?”
“每年都有来这祁福的姑娘失踪,我最近闲得很,所以才来看看。其他姑娘都下山游玩去了,听说山下有个当地的很特别很宏大的祭祀,她们很好奇都去看了。”
“祭祀?”
“别说这个了,你怎么会被一具尸体吓晕呢?也太夸张了。”
我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事情也很悬乎,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般。”我将事情的经过跟素心细细道来,她仿佛听见了天方夜潭般:“你是说,你还帮那位紫玉姑娘出了代嫁的点子,而且,还嫁到了田家,然后就头脑发涨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的。”
“怪不得我对这几天的印象这么模糊呢。”
“怎么说?”
“就是明月师父说的紫玉几天前的死是发生过,可是根本不记得细节是如何,也不记得紫玉的脸,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不至于衰退到这种地步。”
素心的脸色变得煞白,想必她当捕快这么久从来没遇见这么离奇诡异的事。我也觉得头皮发麻,这相当于很多人同时失忆或者出现幻觉。佛堂上的菩萨仍然端坐莲花,双目微磕,这世间的事她看得清楚,却如何为我们指点迷津。 5
我和素心决定下山去找那个记忆中的村落,说是记忆是因为,我的意识里开始相信我也许是真的做了一场噩梦,那真实经历的情节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糊,真怕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离开的时候明月师父在扫庙前的落叶。她看了我们一点,又磕下眼,什么都没说。素心大声说:“山下的祭祀好好玩,昨天贪睡都没去。”
“是啊,来庙里几日都没下过山,看看也好呢。”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得下山,山下的卖香婆婆还在,她见了我微微点头,问:“姑娘要买香吗?”
“不呢。”我说:“婆婆,我们下山看祭祀之礼呢。”
卖香的婆婆冷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好看的?”
“这祭祀是全年庆丰收的大祭祀,又如何不好看呢?”
卖香的婆婆只是冷冷地挑了挑嘴角,脾气忽然大得很:“去吧去吧,都是不知死活的丫头。”说完就把头扭到一边再也不理我们了。
我碰了一鼻子的灰也不好再问什么,拉着素心急匆匆地走了。
一路打听着附近的村民,果然找到了梁家村,我发现自己的记忆真的是越来越不好了。村口并没有那户篱笆围成的人家,而是一个很简陋的茶馆,几张桌椅搭在树阴下,坐着几个下了晌的农民,小二迎上来问:“两位姑娘,来碗凉茶吗?”
“好。”我坐下,沈素心蹲下用手捻起脚下的土,皱眉,又站起身来,用力地剁剁脚,向我摇摇头。土是实的,没有翻开的痕迹。
小二提着茶壶过来,一边倒茶一边说:“两位姑娘好面生,是不是为了看祭祀而来。”
“正是。”沈素心说:“听说这地方的祭祀很有特色,我们刚好在观音庙,赶上了,就下来看看。”
小二一听就来了兴致:“不瞒两位姑娘说,小的我正是为了来往看祭祀的人开的茶铺。这特色是的确有特色,传说邻村的那块丰收石原来是像一个小山峰一样耸得很高,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就被消磨成一个大碗的形状。人们为了防止各路小鬼看丰收眼红来年捣乱就每年就用丰收石那个大碗来煮一锅肉汤,必须是鸡鸭鱼牛羊猪这五类牲畜的肉放一起煮上三天三夜,等到八月十四日,临近的乡亲们都会端着自家的碗来盛碗汤带回家,放在门口,等妖怪们来分食,八月十五日,会带着妖怪们喝剩的汤去禾边倒掉,表示来年风调雨顺,八月十六日最后一天,乡亲们会聚在丰收石前跪拜一天,感谢上天赐予他们丰收。今天正好是分汤的日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谢谢小二哥了,不知这去丰收石的路怎么走?”
“两位姑娘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就到了。”
路上有很多乡亲托着碗,微眯着眼睛,一脸虔诚的表情。
“素心,我确定,刚才那个茶馆就是紫玉的家。”
“可是,却又说不通,为什么会一夜之间那屋子就像被搬走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呢?”
“这的确很奇怪,不过,你可以闻一下你刚才捻过土的手指,是不是有一股很淡的药材味。”
沈素心闻了一下:“的确,还有长白山老人参的味道呢。”
“长白山老人参?”
“是的,记得去年我受了重伤,元气大伤,我爹亲自去了长白山找那些有灵性的人参,因为正宗的长白山人参很稀有,那味道也很独特,所以到现在我还记得。”
“那么,这么稀有珍贵的药材,紫玉家怎么会弄得到?”
“天知道。”沈素心揉了揉眉心。
丰收石果真像小二说的那样是个大碗的形状,它的形成并没有多么的特别,而是这个地方常年潮湿,水气凝聚在岩石边上变成水珠就会掉下来,时间长了,滴水穿石。我和沈素心跃到一棵大槐树上藏起来,因为两人的装扮的确太显眼。村民们都跪在丰收石前,排着队,一个一个地去盛汤,舀汤的是一个村长模样的老者,那汤已经被煮成浓白色,里面翻着几块皮肉,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我却忽然想起一个童谣。
真新娘,假新娘
真的新娘不上床
假的新娘妖怪藏
真新娘,假新娘
真的新娘烧开水
假的新娘汤里放
那汤慢慢地少了,有更多的皮肉漏出来,我捂着嘴巴干呕起来,仿佛那汤里皮肉是一个惨死的姑娘。 6
回到庙里天色已晚,佛堂里没有人,那些唧唧喳喳的姑娘的声音也没从厢房里传出来。我和沈素心对望一眼都觉得奇怪,客房的灯都是灭的,只有慧清大师的厢房亮着灯。我敲门,是明月师父开的门,有几个姑娘坐在蒲团上,脸色苍白似受到惊吓。慧清大师敲着木鱼,声音凌乱。
我不自在地开口:“大师?”
木鱼声停下,一声长叹:“施主们回来就好。”
沈素心快言快语:“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问不要紧,一直掩着口鼻的细眉细眼的姑娘“哇”地一声就哭出来:“又死了人了,在紫玉死的那个房间又有人死了。”
我们对望一眼不知所措。
“尸体在哪里?”
“还在那个房间里。”几个姑娘都忍不住哭起来。
我和沈素心不约而同地往外走,紫玉原住的是西厢房,推开门,三尺白绫还悬在梁间,尸体放在床上,肤色苍白,表情很是安详,就像睡过去一样。沈素心皱眉:“这姑娘怎么好端端的自杀了,她整日炫耀自己要嫁的夫君与她是青梅竹马的一翩翩佳公子,她有什么理由自杀?”
我笑:“或者是,他杀。”
沈素心仔细地看了一下尸体,暗道了句奇怪。
“哪里奇怪?”
“死者全身无任何伤口,可是全身的血都流光了。”
“这怎么可能?”我忽然觉得身脊背上冒出了冷汗。沈素心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问:“紫玉的尸体现在何处?”
“冰窖。”
冰窖里的温度很低,我搓了搓手忍不住要跳脚。紫玉的尸体被白布盖着,沈素心上去揭开,看了半天,回头看我,摇头:“是上吊死的。”
我走近看见她脖子上明显的勒痕,也摇头:“不,是他杀。如果是上吊的话,脖子只有半圈有勒痕,而她的脖子几乎是整圈都有痕迹。”
“如果说紫玉要害你的话,是谁又杀了紫玉,紫玉害你的目的是什么?是谁救了你?杀紫玉和另外一个姑娘的又是不是一个人?”素心像是问我又像是问自己。冰窖的寒冷让人无法思考,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拉她出了冰窖。 7
那个细眉细眼的女子晚上敲我的门,她羞怯地问:“我能来跟你睡吗?我原来在倾灵隔壁的,自己一个人不敢睡了。”她说:“我叫红香。”
得到我的允许,红香抱着枕头钻进我的被子,她还是很激动一直在发抖,我安慰了半天她才好过来。
“你和倾灵熟吗?”
“前几日我刚来的时候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她,而且住在她隔壁,也就成了朋友。倾灵性格很开朗,常常劝慰别的姑娘怎么就忽然想不开死了呢?”红香轻轻地抽泣。
“红香,你好好想想,你最后一次见到倾灵是什么时候?”
“恩……好象是正午吃斋饭时。本来我与慧清大师约好听她颂经的,可是另个叫阿溪的姑娘拉我去庙外采桂花,我就忘记了和大师的约定。和阿溪回来的时候就听庙里的师父们说倾灵自杀了。”
毕竟遇见这种事并不是多么愉快的经历,让她再想起一次就等于对心灵多了一次摧残。在我的安慰下,红香慢慢地睡着了,她皱着眉头似乎险进了很大的恐惧中。我起身换上的夜行衣,沈素心在窗外学了两声猫叫,我吹灭了灯出了门。我坚信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夜色会掩饰许多交易,除非我们在交易的时候就当场识破。
我和素心匍匐在庙里最大的一棵榕树上,守株待兔虽然是个很蠢的方法,但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却是最有效的。这棵榕树的视野很好,可以看到整个庙宇的状况。一直到下半夜,夜风里只有淡淡的桂花香,沈素心几乎要睡着了。
忽然,细碎的脚步声在庭院里响起来。
有一个灰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顺着墙根往东厢房摸去,夜色中,那身影似乎在寻觅什么人。破风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我不自觉地赞叹,好强的轻功。一个黑色有大鸟的影子掠过院子落到那灰色的身影面前。沈素心正要跳下去被我制止,凭那个人的武功来看,他应该有很强的内力,我们只要稍微轻举妄动就会打草惊蛇。
他们似乎意见发生了不合,然后黑影拉住灰影,灰影竟然和黑影动起手来。那灰影那是黑影的对手,两招没过就被拉住。那灰影似乎很激动,一直在挣扎,忽然,只听见“吱呀”一声,慧清大师的门开了,那黑色的影子一个足点地飞掠出几丈眼,转眼就不见了。
“明月。”
“是,师父。”
“让你打洗澡水怎么那么慢?”
“这就来了。”
那个灰色的身影竟然是明月,而慧清大师丝毫没有发觉那黑衣人来过,仍然淡淡吩咐徒弟准备洗澡水。
我和沈素心都惊讶地很,于是回到她的房间里从长计议。 8
第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秆,我疲惫不堪竟然在素心的房间里睡着了。素心打了洗脸水回来,我猛然记得红香还睡在我的房间里,不知道醒了没有。
我推开门,床上的被子还隆起着,我轻叫着:“红香,都日上三竿了。”床上的人儿没有半点动静,空气中安静地可怕没有一丝呼吸匍匐的声音。我猛得掀开被子。红香面容安静地平躺着,脸色苍白,像睡着了。
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是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
我仔细地搜查房间,终于在窗纸上发现一个圆圆的小孔,地上落了一些灰烬,我认得,是迷魂烟。
红香的死将那些脆弱的姑娘们彻底吓坏了,她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行囊准备逃生,一个上午就跑得没了踪影。明月静静地立在慧清大师身后,波澜不惊的神情。昨晚毕定是我和素心回到她的房间以后,有人悄悄地潜到我的房间,欲将我杀害。之所以这么推断,完全是因为一支迷魂烟,因为取红香的性命根本用不上那东西,换做是我的话就不同了,练武的人总是机警得很。我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因为如果要害我的是那个黑衣人的话,交起手来我没有任何取胜的把握。
那些下破胆的姑娘们要离开,有几个家比较远的,还需要去找马车。
我和素心把这个差使拦了下来。
附近的镇子上,正逢集市,集市上很热闹,卖糖人的卖手工品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在集市上找马车不难,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黝黑的汉子蹲在墙角里,那人却很眼熟。我拉过素心说,这般这般。
素心走过去给他一定银子说:“这马车我包了,明天去观音山下等着送几个姑娘,你这马车也太脏了,先拉回家去洗洗,这些银子够你拉半月的了。”
那汉子见这么一锭银子,忙点头道谢,说:“我这就拉回家把马车再洗一遍去。”
“你叫什么,哪里人氏,若你明日不来了,我该如何是好?”
那汉子憨厚地笑:“姑娘放心,小的叫梁阿牛,梁家村的,做的是良心买卖,姑娘就放心吧。”
那汉子赶着车出了集市,我和素心跟在后面。这个梁阿牛正是梁紫玉的哥哥,记得上轿之前是他端了一碗味道很怪的面给我吃,之后我就晕倒在轿子里,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出现的庙里就成了一团谜。马车一直出了镇子,那方向不是往梁家村,大概走了五六里路,在一个山脚下停了车。山脚下盖着一座小茅草屋,新的草,新的篱笆,阿牛把马车赶到院子里就对屋里喊:“爹娘,我回来了。”
我和素心躲到屋后悄悄地听。
“娘,我今天接了个大活,您看,这么一大锭银子够用几个月了。”
“唉,这大户人家就是慷慨。”
紫玉爹问:“阿牛,打听到你妹妹的下落了么?”
阿牛长叹口气:“没有,依我看,那柳如烟姑娘能凭空消失不见了,这么大的能耐,她知道妹妹骗了她,那还有命活么?”
“唉,那姑娘命比我们紫玉金贵,都是造化。”紫玉娘说着又抽泣起来。 9
阿牛看见我出现在他面前时候,像见到鬼一样哀号起来,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哭道:“柳姑娘,你杀我可以,别杀我的爹娘,我娘有病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你就放过她吧。”我伸手将他扶起来,笑到:“阿牛哥说得哪门子话,我怎么会杀大娘和老爹,这次来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紫玉娘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叹气:“姑娘,你要怪就怪我们吧,我们实在是舍不得我们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紫玉死,于是就同意她去找替身。”
素心终于憋不住了:“事情到底是如何的,大娘您能不能讲明白。”
事情是这样的。
在当地,每年八月都有一个庆丰收的祭祀,在外人看来,是一个特别的仪式,都纷纷涌来观看。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每年的仪式都凝聚的一家的血泪。在附近的几个村庄,每年都会挑选出一个未出阁的最漂亮的姑娘做为祭祀品。他们将姑娘以出嫁的形式抬到丰收石,然后将姑娘杀死,投入沸腾的水内熬三天三夜。慢慢地,有的人家舍不得女儿就去找替代的姑娘,这姑娘必须要漂亮圣洁,否则还是要自己家的女儿自己死的。如烟的到来让村里的人很是兴奋,他们相信这么一个天仙般的姑娘做祭祀,来年一定是很好的收成。于是,紫玉就可以活了下来。奇怪的是,轿子还未抬到丰收石,忽然刮起了一场大风,沙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等风停了的时候,轿子里的姑娘已经不见了。村民们回去重新找紫玉,结果紫玉也不见了。他们认定是紫玉爹娘藏了女儿于是将他们赶出了村子,把他们的家园移为平地。当然被做成汤的就是另一个可怜的姑娘了。
素心不可思议地砸着桌子:“竟然有这么愚昧无知的祭祀,这么草菅人命难道朝廷都不管么?”
阿牛说:“姑娘有所不知,就是因为朝廷不允许有这种祭祀,这才变成我们几个村子里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可是,我是被谁救走的?紫玉怎么死的,和倾灵红香有什么关系?
想起来一个细节,我问:“大娘,你有一味药材叫长白山老人参不知道是从何得来的?”
“是紫玉从观音山的慧清大师那得来的,当时我病得快要死了,多亏这人参救了我的命,这慧清大师真是活菩萨。”
在回观音山的路上,我一直隐隐不安,虽然说有一个疑问解开了,但是等待我们的似乎是更多的疑问。而且离开观音山足足有五个时辰了,这五个时辰里,会不会又有人遭遇不测,我不敢想下去只能加快了脚步。 10
回到庙里天已经黑透了,两个姑娘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阿溪失踪了。
据另外两个姑娘说,阿溪和她们一起在佛堂里等马车,忽然她好象想起来什么似的就离开了佛堂,可是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一起去了慧清大师的厢房,明月安静地掌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一些事情的轮廓似乎慢慢的清晰起来。
“明日一早,你们都离开观音山吧,菩萨眼皮底下发生了这么多事,老尼实在惭愧,唯有将真凶揪出来才能以慰各位施主在天之灵。”
明月听了师父的话,点灯的手抖了一下,又镇定下来。
“大师说得对,这真凶是该到了揪出来的时候了。”众人的眼光都凝聚到我身上。我站起身来,围着明月转了一圈。明月不自在地低着头。
“请问明月师父,这每日各个厢房里的灯是不是由你来看管?”
“是。”
“那么就是说,别的师父不会动那些灯了。”
“正是。”
“这就对了。”我说:“素心你把你厢房里的灯拿来。”素心应声去了,一会儿就拿了回来。明月有些惊慌地喘着气。我说:“这灯是大有文章的。忘仙散这个东西恐怕对大家来说都很陌生,可是明月师父似乎就熟悉得多了,忘仙散,就是神仙也会忘记,这么多天来,我一直跟紫玉在山下,可是我被救回来以后这就有用途了,用途明月师父灌输给你们什么记忆,你们就会觉得那发生过,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掩饰紫玉的死因罢了。”
慧清大师惊讶地望着快要缩到角落里的明月厉声道:“啊?竟然就这种事?”
“大师可能有所不知,事实是,我救下了要自缢的紫玉并跟她回了家。这期间发生一些事情和紫玉的死是没有任何关联的,我现在就是想知道明月师父为什么要杀死紫玉。”
明月始终脸色苍白一语不发。慧清大师怒气冲冲地呵斥:“你个孽障,还不快给我跪下招来?”
明月扑通一声跪下,眼泪一直流下来,可是仍然不说话。
我忽然跪下拜下身去:“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慧清大师诧异地问:“施主这是为何?”
“当日如烟被紫玉骗去做替身,山下的村民差点将我做成了祭祀的汤,如果不是大师及时出现如烟现在恐怕已做了冤鬼。”
“都已是旧事,何必重提?”
“如果不是大师的长白山老人参紫玉的娘早就病死了,您的大恩大德,如烟替紫玉再谢过了。”
慧清大师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紫玉死得不明不白,明月还不快给为师说清白?”
我转向明月,微笑:“说吧,你不是早想说了么?”
明月恭恭敬敬地向师父磕了个头说:“师父,休怪徒儿不孝。紫玉是我杀的,因为我偶尔听到了她与您的谈话,所以为少死人,徒儿就把她杀了。”
慧清大师忽然愤怒地低吼:“住口,休在这里胡说八道。”
明月不抬头只自顾自地说:“那日徒儿经过师父的厢房听见紫玉跟师父诉苦,说起山下用活人祭祀的时候,紫玉施主说自己不想被做成汤,所以才出来找替身的,她很痛苦,因为她不想害人,而且她的娘亲为了她的事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师父就给了她半株人参,并说会治好她娘的病。但师父的条件是紫玉姑娘要不停地领来祁福姑娘下山,当然不是祭祀的,可是也要死。因为这样说起来,紫玉可以证明那姑娘是死在山下的和师父无关。”
“一派胡言!”忽然一道细小的银光从慧清大师的指间飞出,快到我来不及用暗器打落。还没等素心尖惊呼出声,另一道暗器破风的声音划来,那暗器更快,在那银针离明月心房半寸时打落。
慧心大师吃了一惊。
素心笑道:“前辈已来多时了,现在可现身了吧?”
爽朗的笑声破风而来,黑色的夜行衣,黑色的面纱,声音嘹亮:“两位姑娘果真不是等闲。”
“你是谁?”慧清大师声音都有点颤抖。
素心冷哼一声:“大师,还请听如烟说完再申辩如何?”
“其实在刚才之前,我还不能确定杀害倾灵和红香的就是慧清大师。素心记得很清楚,我被救的那个时辰,慧清大师和明月都在佛堂,所以她们不可能分身去救我,刚才我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慧清大师却没有否认,这是第一。第二,长白山老人参是非常稀有珍贵的药材,能治重病,而且对于练武之人更有事半功倍的效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师在练一种很邪门的武功叫毒血手。练习这种武功,必须每年有一个月里每天将自己浸泡在处女血里三个时辰。紫玉死后,你没有办法只有自己亲自杀人取血了。”
慧清大师终于安静下来,也不再争辩:“不错,你全说对了。”
黑衣人将面纱摘下来,竟然是山下的卖香婆婆,她笑咪咪地说:“我很少救人,因为我觉得没有值得我救得人,老婆子我在山下卖香,只有两个人老婆子我喜欢,一个是明月一个是如烟。如烟被紫玉带下山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丫头有麻烦于是去把她救了回来,紫玉是我杀的,忘仙散是我让明月点的,这样的话,这老尼姑就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了。”
“师姐这是何必?”慧清大师念了句阿弥陀佛:“我已罪孽深重。”
“师妹,我在山下等了你四十年,可是你从来没有下过山,我一直在山下卖香,你做了多少年尼姑,我就卖了多少年的香。当初的确是师父将他毕生所学的精华传给了我,那是因为师父知道你有野心,怕你惹出祸端,可是你竟然一气之下出了家,还练起了这么邪门的武功。”
“我发过誓,将来一定要打败师门所有的人。”
“打败了又能怎么样呢?”
慧清大师忽然泪水滂沱,她一直想要打败师门所有的人,可是就算打败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恨了那么多年,也蹉跎了自己的年华。
佛堂里的菩萨仍然手托宝瓶,双目微磕,这世间的许多事都是当局者迷,太执着的人反而被执着所累。
佛曰。
空即是色,色既是空。
(清秋祭完) 三、发如雪
1
马车一路颠簸,已经足足走了三个月,我拨开流苏的帘子往外看,好一个青山绿水。马夫和丫鬟在车头上说笑,见我探出头来,高兴地说:“小姐,已经到了伏龙镇了,果真像老爷说的那样是个风景秀美的世外桃源。”
翠衣钻进车子里帮我整理头发,她说:“小姐,听老爷说,独孤世家是这个镇子上最大的家族呢,他们有一位祖先还做过我们国的军师,是不是真的?”
我微微一笑,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裳:“是的,独孤傲然是个非常有军事头脑的人,他指挥的征战,无往不胜。他当年衣锦还乡,君王还大肆土木为他在一块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建造了一所豪华的宅院,并把这个地方取名为伏龙镇。”
“那小姐要嫁的独孤冷肯定也是个有才能有魄力的少爷。”
“你也这么认为么?”我看翠衣一脸期待的样子,心里不觉得叹息。我所见过的富家少爷不少,但大多都是酒囊饭袋,就因为家世好,才整天花天酒地不思进取。十五岁那年,我才知道在我出生的时候就与独孤家的七少爷定了亲事。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八年之约,这已经是不可以改变的事实。他还说,当今女子哪个不把嫁进孤独世家作为自己的梦想,这是无尽的荣耀,是情爱无法相比的。
我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从小就比其他大家小姐叛逆得多,不过这件事,思前想后我还是随了爹的意思。
不嫁独孤冷,还会有第二个孤独冷出现在我生命里,不管我哭着或者笑着都要接受。再或者,我一走了之,凭借那些偷偷学来的武功一走江湖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我怕的不是吃苦,而是爹和娘没有儿子,一生的心血全放在了三个女儿身上,这不孝的罪名是背负不起的。
“小姐,到了。”马车支哑哑地停下,翠衣扶我下车,车夫去敲那足有一丈半高的朱红大门。
门开了,一个白发白胡子的老管家开门,他的言语相当冷淡:“有什么事?”
“老人家,我是柳家的车夫,送我们家三小姐过来,麻烦去通报一声。”
那老人立刻来了精神,已经被耸垂的眼皮遮住的眼睛睁得很大:“是表小姐来了?”他扭头朝里面喊:“阿牛,快去告诉老爷和夫人表小姐到了。”他把门打开恭敬地给我请安:“表小姐,请跟我来前厅,老爷夫人一会就到。”
有不少好奇的小丫鬟一边打扫院子一边偷偷地看我,她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会礼貌地打招呼,表小姐好。我笑着一一回应不小心听见它们小声的议论:表小姐长得跟仙女一样呢。
翠衣立刻露出那种无比自豪的表情,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得到了无限的荣耀。
独孤老爷和夫人很快地赶来了。独孤夫人看起来非常年轻漂亮,她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泪:“如烟,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你爹和娘都还好吧。”
我恭敬地给她请安:“姨母,我爹和娘都很好,代他们问候您。”然后我微微福了福身子:“姨丈万福,如烟给您请安。”
独孤老爷高兴地捻着胡子:“如烟,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这姨母姨丈是不是叫远了?。”
我乖巧地说:“是的,爹,如烟记得了。”
他们显然没想到好几年没见的黄毛丫头会出落得如此乖巧大方,而且,美若天仙。他们本来是很高兴的,可是脸上一闪而过忧虑的神色像一根弦一样绷紧了我的心。 2
本来按风俗说,姑娘出阁一定是要自己的夫君去迎接新嫁娘,只是奇怪得很,像独孤家这种名门旺族应该规矩更多才是,可独孤冷没有迎嫁不说,来到府上几日也没有见他的踪影。姨丈和姨母整日带我在诺大的府第上转悠,见过了老太太,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还有一些表兄妹。老太太是个非常淡然的人,她终日在祠堂吃斋念佛,日子也过得清闲。见我来到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冷儿是你二娘清怜的儿子,这孩子从小就勤奋肯读书,长得又俊俏,全家那么多子孙,我最喜欢的就是他。偏偏你姨母也最喜欢他,于是就和你爹爹商量从小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我低头但笑不语,扶老太太到荷花池赏花聊天。
“如烟,我们是名门旺族,所以这规矩是少不了的,如果不能适应就阁着吧,祖母给你做主做错了不妨事。二夫人是你夫君的亲娘,每天早上给夫人请完安就去给她请安,三夫人和五夫人就罢了,他们都是身份卑贱之人,不如我如烟来得金贵。”
“祖母教训得是,只是三娘和五娘怎么能下得了台面?”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看老太太不想说,我也不敢多言,只能将就听下去:“其他人都无所谓,到是冷儿这孩子不善言辞,他可曾对你冷淡?”
想必老太太还不知道我没见过独孤冷的事实。
我微微一愣,说:“如烟来府上多日,还未见过夫君。”
老太太听完十分惊讶:“冷儿不曾迎嫁?”
我如实回答:“不曾。”
老太太像是生了很大的气,使劲用拐杖倒着青石的地板对身后的丫鬟说:“快去把老爷夫人还有七少爷叫到祠堂来,说我有话问他们。”
丫鬟应了一声就急端端地跑出去。我扶老太太回祠堂:“祖母不必生气,繁缛礼节如烟不在意。”
“他们要是像你这般懂事就好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自从你祖父过世以后,这家里好不容易才捞了个清净,如今他们又来找不如意。”
顾不得多言,姨母和姨丈已经赶到了,他们立在老太太面前神情慌张不安,老太太向四周看了一下:“冷儿怎么没到?”
姨丈迎上来:“娘,您先别生气,容我慢慢道来。”
“怎么能不生气,迎接新嫁娘是风俗,像我们这种大户这么不重礼节,传出去的话我们被人笑话也就算了,还让如烟受牵连。孩子不懂事,你这做爹的也不懂事吗?”
姨丈遣散了丫头,在祠堂里走来走去,许久才说:“娘,事情到这种地步纸也包不住火了,冷儿他……”
还未说完,姨母就嘤嘤地哭起来。老太太见装更急了:“冷儿怎么了?”
“冷儿,他死了。” 3
独孤冷死了。
这是我来到独孤家听到的第一个噩耗。当然,我不难过,只是独孤冷死得未免太奇怪了,在去迎嫁的路上死在了马车里。独孤家的那里马夫现在说起来还惊魂未定,那时候天色已晚,车夫见车里没声响就以为是少爷睡熟了,也没怎么在意。等找到一家客栈,叫少爷下车的时候,唤了半天也不见答应。车夫掀开门帘,独孤冷躺在马车里,脸色惨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而死。当时他的身体已经凉透了,车夫马上差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
独孤冷暴毙的消息虽然令老太太很难过,但是他们都没有过多的震惊或者疑虑,只是沉默地摇头叹息,然后吩咐,不准任何人走漏风声。
我一个人在花园里走着越想越不明白,忽然有一阵碎小的脚步在我的背后轻轻地响起来,我停下,脚步声也停下,回头却没有人。我紧走两步,一个闪身跃到了那棵开得正妖娆的樱花树上。从掩映的花丛里伸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她四处张望像寻找什么。我从树上跳下来,微笑着朝她招手:“我在这里。”
这小姑娘长得相当精致漂亮,她见我立刻拍着手跳起来:“好极,好极,被仙女婶婶逮了个正着。”
“仙女婶婶?”我笑:“你是谁的孩子?”
“我叫蝶儿,我爹是三少爷独孤寒,我听奶妈说,七婶婶长得像仙女一样漂亮,我今天见到婶婶果然像仙女一样,蝶儿长大了也要这样漂亮。”
这孩子长得好,口齿也伶俐,让人忍不住地要喜欢。我拉她在樱花树下坐定:“蝶儿长大了肯定比婶婶还要漂亮。”
蝶儿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真的吗?”她的小手落在我瀑布般垂到腿间的长发上,瞬间又暗淡了下去。“可是,我的头发不像婶婶这样漆黑漂亮。”
“傻丫头,说的什么话,你的头发不也是乌黑的么?”我轻摸着她的小发髻。
“可是……”
一个绿色对襟小褂的下人冒冒失失地跑过来:“小小姐,你可真让我好找啊!”我朝蝶儿笑:“乖孩子,以后不要乱跑,让阿兰带你去我的住所就好了。”
这孩子恭敬地作揖:“仙女婶婶,那蝶儿先走了。还有呀,婶婶有空可以拿李厨娘做的梅花糕给七叔吃,蝶儿每次送给他吃,他都好高兴呢。”
看他们离开,我忽然觉得不安,刚才的脚步声是又轻有碎没错,可是蝶儿的脚步凌乱,不象刚才所听到的。难道有人跟踪我? 4
翠衣打了清水,洗了毛巾给我擦手,嘴巴里还不停地责备:“小姐,您可真是顽皮呀,这么大人了,还弄了一手碳黑回来。”
我盯着手上的碳黑发呆,手却被翠衣夺了去:“小姐,您说奇怪不奇怪呀,他们这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可是又说不清楚是哪里怪。”
我笑道:“是哪里怪呢?”
“谁知道啊,我觉得这全府上下都是怪人,那个四少爷更是奇怪了,今儿个在园子里碰见他竟然在跟几个小孩子抢包子吃,还把六少爷家的小少爷给打哭了。”
四少爷独孤凉?
传说中,江南第一剑的独孤凉竟然会和小孩子抢包子吃?仔细算来,独孤凉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已经有七八年了,此人桃花处处开,甚至有人送他一句话来形容他的风流——红粉深处剑骨凉。只是这两年江湖上忽然就没有了他的消息。这可真是让人震惊。不过,独孤世家的势力也真是了得,连这种消息都封锁得住,可见府上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嘴巴都严谨得很。
我说:“翠衣,你去厨房里找李厨娘,就说七少奶奶想尝尝她做的梅花糕。”
翠衣出门后,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镜子前梳妆,妆梳到一半,我才发现自己的衣裳上面也抹上了黑黑的炭色。这黑色是从哪里来的?我百思不得其解。衣厨里堆了满满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绸缎,特别精细的做工,老太太对我也是疼得紧,送了一堆的礼物用都用不完。
我关紧了门窗宽衣解带,挑出一件白色的绣满樱花图案的衣裳换上。
“啪!”一声响,我吃了一惊,忙叫到:“谁?!”声音是从屏风后面发出来的,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后面空空如也,只是地上掉了一把扇子。我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将它拣起来。扇子原来是挂上屏风上的,可是挂环没有断,扇子却掉了下来。奇怪的事一件接一件,我渐渐地有点见怪不怪了。
刚换好衣服,翠衣端着还热腾腾的梅花糕走进:“小姐,这梅花糕做得可真精致呢,快来尝尝吧。”
这梅花糕做得确实精巧,我拿了一块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扑鼻的香,还有梅花的味道。我问:“翠衣,你知道这上好梅花糕是怎么做的么?”
“是把隆冬的梅花和纯净的雪封在坛子里,埋在地下,等到第二年用的时候取出来做梅花酒或者做梅花糕。”
“不错。那这梅花糕,你觉得怎么样?”
翠衣尝了一口,道:“清香扑鼻,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是难得的佳品。”
我笑:“那好,你拿出吃吧,就当赏你的。”
“谢小姐,那我就不客气啦!”翠衣说完高兴地坐下大口吃起来。我忧虑地看着翠衣吃东西的样子,心里一阵疼痛。独孤冷,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我夫君,我一定会把害死你的凶手给揪出来! 5
我连续几天睡得都不太安稳,早上起来给老太太和姨母姨丈二娘请安,在花园里遇见三夫人,她身后跟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我福了福身子:“如烟给三娘请安。”
那少女也微福了身子,算是打了招呼。三夫人淡淡地笑:“如烟真是客气,这是我女儿鸳鸯,人长得拙不太会说话。”
我也不介意:“鸳鸯和我年龄相仿,说起话来也亲切,我在这府里闷惯了,三娘要是不介意,可愿意把鸳鸯借给我一天。”
鸳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然,有三夫人在,她也不好拒绝只好应下来,我看得出来她是相当不情愿,三夫人却很高兴,她的想法我能清楚,一个侧室想在大家族立足肯定要和其他人搞好关系。
鸳鸯随我来到冷烟小筑,她相当拘谨,不怎么说话,当看到满院的樱花时,她露出惊喜的表情:“都说七哥的庭院花香遍地,原来是真的。”
我惊讶:“你没有来过?”
鸳鸯点头,羞涩地笑了:“这也不奇怪,女儿家和男子本身就有天壤之别。况且七哥清净惯了,不希望人打扰。尤其是他前年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从那以后,他的庭院里就拒绝人来了。”
“大病一场?”我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从那以后七哥就变得更孤僻了。”鸳鸯忽然笑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有,我想听。”我笑了拉她坐在樱花树下。
鸳鸯直直地看着我,手落在我瀑布般的头发上,赞叹道:“真漂亮!”
“你也很漂亮。”我看向她的头发,很黑,但是总觉得哪有点不对,那颜色太死板了,甚至一点光泽也没有,像是挂了一层黑炭在上面。黑炭?我的脑筋里有灵光一闪而过。阳光下,鸳鸯的黑色发丝似乎夹杂着一丝银白。我轻道:“有一根白发呢,我替你弄下来。”鸳鸯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的手已经探了过去,撩起她头发的一刹那,晃晃的银白色闪疼了我的眼。
“鸳鸯……这……”
鸳鸯惊恐地推开我,用力地手手捂住自己的头发,她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我抓住她的手问:“怎么回事,怎么都是白的?”
鸳鸯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用力地推开我,哭着跑出了冷烟小筑。
我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沾满了黑炭的手曾摸过小蝶儿的头发。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独孤家的女子头发都是白色的?当然这个推理是很荒谬的,并不是很合理。
翠衣一连几天都是蔫蔫的,没有精神的样子,见鸳鸯哭着离开,她从书房里走出来:“小姐,她怎么哭啦?”
“可能下一个就轮到你哭啦。”
“我好好的怎么会哭?”
“说实话,这两天是不是都偷偷地问李厨娘要梅花糕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这事小姐也知道啊?”
我把手答在翠衣的手腕上,如我所料,翠衣的脉搏时快时慢,而且虚弱。她的唇色明显地变浅,整天都觉得乏力懒惰。她困惑地问我:“小姐,我病了么?”
我摇头:“不是,你中毒了。” 6
如果不是小蝶儿的一句话,我也不会想到这梅花糕里面大有文章。刚进府的时候,二夫人为了让我讨七少爷欢心还特意告诉我他口味的忌讳,比如不吃甜点。可是小蝶儿说,把梅花糕给他吃,他会很高兴的。
让一个不吃甜点的人爱上甜点的最快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糕点里放上罂粟花的果实晒干捻成的粉末。不管是意志力多强大的人,一吃即上瘾。而且这梅花糕里放了一个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吃了这种药的人会毫无所觉的一天天虚弱下去,一般的大夫是差不出原因来的。
奇怪的是,既然七少爷喜欢吃这甜点,这两年却没有什么事,只是在迎亲的路上忽然暴毙。
这一切的发生好象是故意安排好的。
我拿出冷香丸给翠衣服下,没一会儿她就全身发汗睡着了。小的时候我也是体弱多病,有一年跟着母亲去山上的寺庙里烧香还愿。我在寺院里玩耍于是遇见了我的师父,他说,这女娃儿筋骨匀称,眉目如星,一看就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冷香丸是师父秘制的一种解毒药,来的时候他细细叮嘱,一定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个时间姨母和姨丈大都在花厅里品茶,我赶过去发现三少爷,三夫人和鸳鸯也在,鸳鸯看到我眼神里有惊恐的神色。她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我镇定地向各位请了安。
姨丈显得很开心,自从独孤冷死后,他很少这么开心地笑过,想到这里,我又有点不忍心。姨丈问:“如烟,你很少到花厅里来,有什么事吗?”
“是的,爹。”
我看看周围的人不好开口,姨丈微笑着示意:“但说无妨,都是自家人。”
我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如烟就说了。如烟发现府内有人在食物里投毒,至于目的就不太清楚了。”
此言一出皆惊四座。姨丈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投毒?怎么可能?府上也没有什么人毒发身亡啊!”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独孤冷的死,不由得悲伤起来。独孤寒愤怒地把拳头砸在桌子上:“是谁,看我不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骨头。”
我安慰道:“大家别急,不如把当事人请来大家问清楚。”门口的小丫鬟有点吃惊,不过她表现地相当冷静,我说:“你去把李厨娘叫过来,就是老爷和夫人有话问她。”小丫鬟应了一声就跑去了。
气氛有些凝重,我们一群人坐在花厅里各怀心事。
这时候,小丫鬟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好了,老爷,李厨娘死在柴房里了。” 7
李厨娘死了。
李厨娘死在了柴房里,她死的时候嘴角还是微笑着。姨母见状吓得晕了过去,于是姨丈也跟着离开了。独孤寒和我站在门口。他问:“弟妹不怕么?”我笑:“只是尸体有什么好怕的。” 他沉吟:“说得有理,只是你应该感觉害怕才对,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我皱眉:“三哥何出此言?”
独孤寒不再说话,他走近尸体,蹲下:“是自杀。”
“而且是服毒自杀。”我叹气,都是自己太掉以轻心了,李厨娘已经发现我怀疑她了,只是我太自信,所以失去了线索。
“弟妹好象对医学颇有造诣。”
我摇头:“不,是对毒有些了解。我师父是个老和尚,他整日闲了没事做就会研究各种各样的毒和暗器,而且他还有个特别有意思的唐门的朋友,每次拜访他都会下一些奇怪的毒让他自己解。所以我师父的造诣越来越深,他也会多少教我一些类似的东西。”
独孤寒笑了笑,他随我从柴房里走出来,把门关上。“弟妹冰雪聪明是不是对一些事情感到奇怪。”
“是,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独孤寒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我不敢打扰就冒冒然地跟着,他走了半晌终于停下来说:“其实,七弟已经死了,对吧?”
我立在原地,嗓子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
他接着说:“七弟去迎嫁的事我是知道的,因为当时我刚巧路过花厅听到爹和娘说的。可是弟妹来了以后,爹娘却跟我们说,七弟外出会友,我就感觉他有了不测。”
“那,你就不奇怪吗?”
独孤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好奇怪的,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的笑声相当凄厉。
我挡在他面前:“三哥,我有很多事不明白。”
“不必明白,因为明白了也是无能为力的,独孤家的人都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而且独孤家每一代最后只会剩下一个男丁,这是代代发生的事。死人对于独孤家的人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像祖母,她亲眼看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爹一个。而我们兄弟七个,大哥在外经商时被强盗杀死,二哥是病死的,四弟现在已经疯了,五弟失踪两年后在花园里掘到他的遗骨,现在七弟也死了,只有我和六弟是正常的。可是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独孤寒痛苦地抱住头:“你看蝶儿她还那么小,现在已经是满头白发,独孤家的女子从小就是满头华发,这是诅咒,祖宗留下来的,破不了的。”
我忽然打了个寒战,背后似乎站着独孤家世代被诅咒死的冤魂。到底是什么诅咒,使他们变成这样。 8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日上三竿了,翠衣在书房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水把书都浸湿了,只好拿到前厅里晾。
见我起来,翠衣打了来清水给我洗漱。那些书都摊在桌子上,我仔细翻了一下,这才注意到独孤冷真的是个好学之人,字迹清秀,让我平生几分好感。他写的大多都是一些有关医药方便的知识,比如藏红花这种西藏名贵药材就记载了不少。
治各种痞结:藏红花每服一朵,冲汤下。忌食油荤、盐,宜食淡粥。治伤寒发狂,惊怖恍惚:撒法即二分,水一盏,浸一宿服之。治吐血:藏红花一朵,无灰酒一盏。将花入酒内,隔汤炖出汁服之。
可是在中原藏红花还是比较稀有的,我往后翻想要接着看下去,却发现字体都已经晕开了,手指摸上去,墨迹盈于指间。翠衣出去了一小会儿,不久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叫道:“不好了,小姐,三夫人的女儿鸳鸯跳井自杀了。”
自杀?又死了一人。
鸳鸯的尸体是早上下人打水的时候发现的。尸体已经飘了上来,泡得有些发白,三夫人扑在尸体上哭得不能自已。老太太显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她的丫鬟湘帘过来替老太太来安慰了几句就算罢了。姨丈平静地对一脸呆若木鸡的下人说:“把二小姐埋到祖坟去吧。”这些下人全都是痴呆的模样,不过他们相当镇定把尸体抬起来就出了门。
三夫人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我心里的积怨越来越大,姨母看到我这副样子也着实心疼,正巧赶上镇子的庙会,她说:“不如带着丫鬟出去散散心,这事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这样也好,于是翠衣就跟着我出了门。 9
当日回到府上已经很晚了,老管家钟叔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我。见了我,脸上的皱纹终于舒展开来。他说:“七少奶奶,您要再不回来,老身可要派家丁去找您了。”
“钟叔,翠衣回来没有?”
“老身一直在门口守着,没见过那丫头的踪影。”
我心里暗道一声糟糕,翠衣跟了我许多年,贪玩谗嘴却也不是不受规矩之人。我在茶馆喝茶时,她说要去买糖人,这一走就没了踪影。眼看这天都黑下来了才抱着一丝她已回府的希望赶回来。听钟叔这么讲,我的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恐怕翠衣已经遭到不测。
“七少奶奶别急,那丫头可能一时贪玩晚回来一会儿,我派家丁去找,老太太今天老念叨你吩咐我等你回来立刻去她房里。”
“我知道了,钟叔,翠衣就拜托你了。”
“少奶奶客气了,这是老身分内的事。”钟叔说着招呼几个家丁就出去了。
我赶到祠堂老太太正跪在菩萨面前念经。我轻轻地唤到:“祖母,如烟给您请安。”她睁开眼睛对身边的丫鬟湘帘说:“我想和如烟单独说说话。”丫鬟应声退出房门并把门关上,我扶老太太起来坐在当前的太师椅上。
“祖母今天叫如烟来有什么事?”
“如烟,你虽然算过了门,但是跟冷儿却也没拜过堂,我思前想后啊,还是决定破个规矩把你重新许配给清儿,你觉得怎么样?”
我吃了一惊,忙推脱:“祖母对如烟好,如烟心里明白,只是我已经嫁了七少爷,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如果真要怪也怪如烟没福气,祖母还是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如烟,你那么懂事,祖母是打心眼里喜欢,可是进了独孤家确实是害了你。”
“祖母说的是哪里的话,夫君的死是意外,李厨娘是以死谢罪,而鸳鸯是自己想不开。祖母年岁大了,整日烧香,这菩萨的眼睛看得实在总会还我们太平的。”
老太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就你这张小嘴巴巧,哄得我这老太太没话说。可是,他们的死并不是偶然,都是祖宗上遭的孽。”
我犹豫了一下说:“祖母,如烟有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讲。”
“祖母所谓的祖上造的孽,不知道是造的什么孽。”
老太太叹了口气,手里的佛珠又捻动起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确实也不该瞒你了。当年我们的祖宗独孤傲然是王身边的红人,他退隐后住到这伏龙镇是天下皆知之事。后来他娶了一房妻室,那女子贤良淑德与独孤傲然相敬如宾。再后来,独孤傲然去山上狩猎的时候救回一受伤的女子,那女子有倾国倾城之貌,他很快就爱上了她,并且收她为妾,也就是三夫人。三夫人非常得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却在大夫人的汤羹中下了毒药,大夫人是微笑着死在独孤傲然的怀里的,他心痛不已于是举剑刺进了三夫人的喉咙,三夫人的头发瞬间变成银白色,当时天色大变,电闪雷鸣。庭院里的樱花落尽,她死的很安详。独孤傲然也自裁而死。当时也奇怪,三夫人死后,大雨连下了两个月,乡民遭受了洪水之灾。从那以后,凡是独孤家的子孙,都会死得只剩下一棵独苗,而且死的方法千奇百怪。凡是女子生下来就是一袭白发,未出阁就香消玉陨。”
“祖母,那二夫人呢?”
“如果没有二夫人,也许独孤家就散了。独孤傲然死后,她独自一个人把家族经营起来,所以独孤家才有了今天。不过可惜的是,二夫人的孩子在三夫人死后也胎死腹中了。”
我叹息,真是个命运波折的女人。 10
翠衣失踪了。钟叔带人找了好几日,每次都是一脸失望的回来。他安慰我:“吉人自有天相,少奶奶不要太担心了。”我开始仔细分析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独孤冷死后,我先后发现李厨娘做的梅花糕里有毒,可是其他人吃的梅花糕里并没有毒,这说明,下毒的人是针对独孤冷。事实证明,独孤冷两年前,是得过一场大病,根据鸳鸯描述的当时的情况,确实是中毒后毒隐发作的表现。他没有在两年前被害死,而是在两年后迎嫁的路上暴毙。根据他看的书来讲,他后来也是知道自己被下了毒。如果说他是中毒而死,那么他研究了那么多关于医药还有毒方面的书籍,未免也太没用了。
李厨娘的是畏罪自杀。她大不必这么做,有这个时间她可以借故出去买菜溜出府,从此不再回来。可是,她和七少爷无怨无仇,又何必害他?
鸳鸯看起来是个性格柔弱的人,自杀也不是不可能。
我在花园里被人跟踪,在庙会上翠衣的失踪恰好证明了我的推测。一个轻功比我要高明许多倍的人正在偷偷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下一个被害的目标,会不会就是我?我越来越发现事情不仅仅是诅咒来的那么简单。
第二天起床又是日上三杆。我最近越来越渴睡了,心情也越来越苦闷。去花园里和小蝶儿玩游戏,我蒙了双眼,小蝶儿跑着道:“这里,抓我呀,抓我呀。”我故意抓偏方向乐得小蝶儿咯咯地笑。
忽然我的腰被抱住了,一只不怀好意的手将我揽得死紧,口里戏谑地道:“抓住了,抓住了。”
我解开眼罩看见独孤凉无赖地抱住我,怎么也推不开。小蝶儿乐得拍手笑:“好极,好极,四叔也来玩游戏。”
我心一急正要点他的麻穴,他却忽然伸手挡住了我的手指,正色道:“姑娘好身手。”
不服输的性子使上来,我凌空一个飞腿,不自觉地与他过起招来。这独孤凉虽然疯疯癫癫的,武功却是了得,如果他拿剑的话,以他的快,狠,准,我肯定拼不过十招。不过论技巧和敏捷,我不在他之下。
那种奇怪的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我一个疏忽给独孤凉逮到了死穴,他将我困在怀里,调笑道:“姑娘生得美做我妻子怎么样?”这家伙真是疯了,我受不了地想要反击,忽然远处传来惊呼:“四少爷,你爹来了,还不快把你弟妹放开。”独孤凉一听到“爹”这个字,急忙放开我大呼小叫地跑了。
三夫人走过来拉着我前前后后的检查:“没伤到吧,四少爷身手好没想到如烟竟然也会武功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抬眼看到三夫人腰上挂着个精致的香袋,不由得惊呼:“好漂亮的香袋!”
“这是鸳鸯亲手给我做的呢。”三夫人抹了抹眼睛:“看见你就想到我们鸳鸯,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三娘节哀。鸳鸯那天晚上有什么不对劲么?”
“那天下着雨鸳鸯本来是给五夫人送鞋样,也没什么不对劲,可是见她很久没回来,我去五夫人那里问,她说,鸳鸯已经回去了。我也没去鸳鸯房里瞧,第二天下人就把她的尸身从井里打捞出来了。”三夫人的心情很低落,她身边跟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丫鬟,看起来很羞怯的样子,深埋着头。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回七少奶奶的话,珠儿。”
“好珠儿,快扶三娘回房休息吧,如果三娘想找人说说话,你就来冷烟小筑找我。”
“珠儿记下了。”
我又安慰了三娘一番才带着小蝶儿离开。小蝶儿抬起头好奇地问我:“那个珠儿姐姐是丫鬟吗?”
“对。”
“哦,可是她跟阿兰长得不像。”
我轻拍她的脸:“傻孩子,人跟人哪能长得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