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37

    是卡米尔的原因,当格拉尔归结道。卡米尔昨天晚上回来了。当格拉尔慢慢地打开电脑。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睡。他长得很难看,脸上缺少轮廓,下半身软绵绵的,就像一根融化的蜡烛。他两年碰一次女人,就很了不得了。

    像往常一样,当格拉尔摆脱这种闷闷不乐的状态的办法,就是直接走到啤酒箱旁边,走着走着,那五个孩子的脸突然像幻灯一样,出现在他眼前。而且,第五个孩子并不是他的,那个眼睛浅蓝色的孩子,是他太太走的时候留给他的。他太太为了一点点事就离开了他。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8年零37天。

    在漫长的两年中,玛丽的形象,她的背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她穿着绿色的衣服,不慌不忙地经过走廊,打开门,走出去以后乒乓一声关上门。

    两年来,他喝了7500瓶啤酒。一对男双胞胎,一对女双胞胎,还有那个蓝眼睛的老小,从此像幻灯一样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思想,他的港湾,他的救星。他花了数千个小时来削萝卜,削得细得不能再细,洗得白得不能再白。他把书包准备得无可挑剔,用小熨斗熨平,把盥洗间消毒得干干净净。

    后来,这种绝对的做法慢慢地缓和了,回归到一种如果说不正常,至少也可以接受的状态,每年的啤酒消耗跌到了1400瓶。日子难过的时候,还要加上白酒。他和孩子们保持着精神联系,有的早晨,当他心情压抑时,他便想,谁也无法把他们从他身边夺走。可谁也没想过要把他们从他身边夺走。

    他曾等待过,尝试过,希望有个女人能在他家里留下来,采取与玛丽相反的步骤,也就是说,打开门,穿着黄色的衣服,沿着走廊,慢慢地迎面向他走来,然而,这是妄想。女人留下的日子总是非常短暂,他们的关系转瞬即逝。他不奢望像卡米尔那样的女子,不,卡米尔身上的曲线是那么清晰,又那么温柔,他甚至在想,是否要马上把它画下来或者抓住它。不,他不奢求不可能做到的事。女人就是女人,即使像他一样从下身开始融化了,又能怎么办?

    当格拉尔看见亚当斯贝格出现在另一头,然后走进办公室,轻轻地关上门。亚当斯贝格尽管也不英俊,却得到了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即使他脸上孤独排列的任何线条逻辑上来说都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他也很英俊。

    一点都不规则,一点都不和谐,没有任何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完全是无序的,但这种无序中却有一种迷人的混乱,有时甚至很丰富,如果它活动起来的话。当格拉尔总觉得这不公平。他的脸与亚当斯贝格的脸一样,都是上帝随意拼凑而成的,但当格拉尔得到的好处却甚少,而亚当斯贝格呢,手中没有王牌,却出了一张十。

    因为他早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两岁半就开始思考问题了。当格拉尔一点都不妒忌,而且,亚当斯贝格有幻象。尽管周期性地感到厌烦,他还是很喜欢当格拉尔的,包括这家伙难看的长相,喜欢他的大鼻子和他粗犷的微笑。

    亚当斯贝格建议当格拉尔跟他调到这里来,调到刑警队来的时候,当格拉尔曾犹豫片刻。亚当斯贝格漫不经心,懒懒散散,也许正是这一点与他好动、有时过于紧张和担心的性格形成了互补,结果,他成了像啤酒那样可以消除疲劳的必需品。

    当格拉尔看着关上的门。亚当斯贝格用各种办法去研究那些4字了,不想打搅他的助手。他松开键盘,背靠着椅子,显得有点忧虑。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在想是否走错路了。因为这个倒过来的4字,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过,独自一人睡觉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在他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那时他还没当警察,不住在巴黎。由于当格拉尔这辈子很少出门旅行,他试着在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如果它们确实存在,而不是大部分已被遗忘的印象。

    亚当斯贝格关上门,想给巴黎的四十多个警署打电话,而又不想感到他的助手对他形成的压力。当格拉尔感到精神紧张是完全正常的,他自愿充当一个介入社会的艺术家,虽然并不赞同这一做法。那样的话,就要到巴黎所有的区去调查。要跨出一步,无用而不符合逻辑的一步,亚当斯贝格希望自己一人来做。

    今天早上,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吃早饭的时候,他又重新翻阅了他的笔记本,看着那个4字,似乎要孤注一掷,并一个劲地向卡米尔道歉。他甚至问她怎么想。挺漂亮,她说。但醒来时,卡米尔什么都没看见,觉得在邮局赠送的挂历和一幅宗教画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其证明是她都可以不说“很漂亮”,而是说“很残酷”。

    他轻轻地回答说:“不,卡米尔,这并不很漂亮。”就是在那个时候,说完那个句子、否定了卡米尔以后,他才下定决心的。

    由于晚上睡得少,他的动作有点迟钝,身上有一种有益的疲惫,他拨了名单中的第一个号码。

    快到五点钟的时候,他拨完了电话,只是在吃中饭的时候出去走了一次。卡米尔打他手机的时候他正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吃三明治。

    不是低声地跟他谈论晚上的事,不,那不是卡米尔的风格。卡米尔说话非常谨慎,而是让自己的身体来表达。想弄懂的人自然会明白,至于明白什么,没有人真正知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0

    他在笔记本上写着:女人,聪明,欲望——卡米尔。他停了下来,重新读着这行文字。字很大,又扁又平,但用在卡米尔身上,它们便站了起来,好像理所当然似的。他甚至还能看见它们在纸张的表面发出破裂声。

    好了,这就是卡米尔。要让他写下“爱”这个词可太难了。他用钢笔写了一个A,然后停在了M上①,非常担心,不知道该不该写下去。这种保守的态度早就使他惊讶,直到由于经常去看她,最后到达了她的内心。他觉得自己进入了她的内心。

    他喜欢爱情,但不喜欢因爱情而产生的那些玩意儿。因为爱情会产生一些玩意儿,只要他不切实际地只躺在床上,哪怕只两天。那些东西呈螺旋形上升,在空中被某些观点蚕食,被硬板床所消化,人们认为爱情永远不会再从那里逃走。他像枯草燃烧起来的一团火,猛地从两扇门之间走到天空下,在四堵墙之间,在像烟道一样狭长的地面上完成了行走。

    对于亚当斯贝格那样的人来说,这种螺旋形的东西就像是一种令人伤心的陷阱,他赶走那些暴露秘密的影子,凭其天才的预感,事先就抓住了它们。那些好战的猎物已经发现猎人的足迹,所以这种预感相当重要。

    这种逃避,使他有时怀疑卡米尔在操纵他,因为卡米尔周期性地消失,在感情上小心翼翼,双脚总是停在起跑线上。但卡米尔是在悄悄地玩弄这些伎俩,粗鲁不足,警觉有余。

    所以,在她身上很难发现那种操纵别人的本能,而这种本能使她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样子,她用不着长时间地思考什么事情。亚当斯贝格不得不承认他忽略了卡米尔,没有想到她。他有时会想,但后来就忘了,因为产生了别的思想,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拼成了一个镶嵌画,这幅画预示着他将感到茫然。

    笔记本一直翻开着,放在膝盖上,没有把那个句子写完,而是在A后面画上了一个句号。

    钻工们正在钻窗边的石头,弄得隆隆响。卡米尔没有打电话给他互致问候,而是更加得体地跟他谈起了他今天上午给她看过的那个4字。亚当斯贝格站起来,跨过路中的几堆瓦砾,来到了当格拉尔的办公室。

    “你找到那份档案了?”他关心地问。

    当格拉尔摇摇头,用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上快速移动的指纹,指纹已经被放得很大。

    亚当斯贝格绕过桌子,走到当格拉尔对面坐下。

    “如果让你说个数字,你会说巴黎有多少栋大楼被写上了这个4字?”

    “3栋。”当格拉尔说。

    “3加9,一共是12栋。要知道,还有很多人不会就这种事去报警,除非是那些忧心忡忡、没有工作或者是老想着一件事的人。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至少有30来栋大楼被那个行为主义者画上了符号。”

    “还是4字?同样的形状,同样的颜色?”

    “都一样。”

    “都剩下一扇门没有写?”

    “我们还要认真地核实一下。”

    “你打算去核实吗?”

    “我想是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1

    当格拉尔双手贴着自己的大腿,说,“我已经看见那个4字了。”

    “卡米尔也看见了。”

    当格拉尔竖起了眉头。

    “在摊在桌上的一本书中,”亚当斯贝格说,“在一个女友的朋友家里。”

    “一本什么样的书?”

    “卡米尔不知道。她想可能是本历史书,因为那个人白天当男佣,晚上研究中世纪史。”

    “一般来说不会相反吗?”

    “这个‘一般’相对什么而言?”

    当格拉尔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一瓶啤酒,喝了一口。

    “你呢,你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亚当斯贝格问。

    “忘了。是在别的地方,而且时间很长了。”

    “如果这个4字已经在什么地方出现过,那它就不是创作了。”

    “对。”当格拉尔承认道。

    “介入社会的艺术形式是创作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

    “那怎么处理你那位介入社会的艺术家?”

    当格拉尔做了个怪脸,说:

    “远离他。”

    “用什么东西来取代他?”

    “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亚当斯贝格在瓦砾中走了几步,不小心把自己的旧鞋子弄得满是白灰。

    “我们好像已经调动了吧,”当格拉尔说,“调到了刑警队凶杀组。”

    “我想起来了。”亚当斯贝格说。

    “那九幢楼里发生罪案了吗?”

    “没有。”

    “暴力?威胁?胁迫?”

    “没有。你知道得很清楚。”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说它?”

    “因为我觉得其中有暴力的成分,当格拉尔。”

    “在4字当中?”

    “是的,这是一种无言的侵犯,而且很严重。”

    亚当斯贝格看了看表。

    “我还来得及带……”

    他掏出笔记本,然后又迅速合上: “……带巴特诺去看一看那些大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1

    亚当斯贝格去拿揉成一团扔在椅子上的衣服时,当格拉尔把自己的衣服拉得平平整整的。由于缺乏天生的美,当格拉尔很讲究后天的潇洒。

    德康布雷回家很晚,晚饭前只有时间看一看若斯放在一边的晚上的特别广告。

    当毒蘑菇出现的时候;当田野和森林布满蜘蛛网的时候;当牲口在草地上病倒或死亡的时候;当野兽在森林中生病或倒毙的时候;当面包很快就发霉的时候,但人们在雪地上看见刚刚孵出的苍蝇、虫类或蚊子时……

    他把纸张折叠起来,此时,丽丝贝特正在楼里跑来跑去,喊房客们吃饭。德康布雷的脸不像早上那样喜悦,他拍了一下若斯的肩膀。

    “我得跟你谈谈,”他说,“今晚去‘海盗’。我不想让别人听见我们谈话。”

    “大收获?”若斯问。

    “收获不小,但很要命。那条鱼对我们来说太大了。”

    若斯露出怀疑的神色。

    “是的,勒盖恩,布列塔尼人说话算话。”

    吃饭时,若斯讲了一个故事,一半是他编的,一半是他家族的轶事,引得丽丝贝特低头微笑,若斯感到有些自豪。他帮丽丝贝特收拾桌子,部分是出于习惯,部分是想趁机接近她。当他准备去“海盗”时,她突然看见她穿着晚礼服,从房间里下楼。那件晚礼服是黑色的,闪闪发亮,和她高大的身材十分匹配。她匆匆地朝他投来一笑,若斯身上一颤。

    海盗小饭店里很热,烟雾腾腾。德康布雷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等着若斯的到来。他显得有些担心,面前放着两个酒杯。

    “丽丝贝特一收拾完餐具就盛装出门了。”若斯坐下来,说。

    “是的。”德康布雷一点都没有觉得惊奇。

    “有人请她?”

    “除了星期二和星期天,丽丝贝特每天晚上都穿着晚礼服出去。”

    “她去见什么人吗?”若斯有些不安地问。

    德康布雷摇摇头,说:“她去跳舞。”

    若斯皱起了眉头。

    “她去跳舞,”德康布雷重复道,“她去演出,去一个酒吧。丽丝贝特有一副美丽的嗓子。”

    “他妈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住到这里以后就开始了,我教给了她一些音乐基础知识。她每天晚上都让圣昂布卢瓦酒吧顾客盈门。总有一天,勒盖恩,你会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广告的最前面。丽丝贝特•格拉斯冬。那个时候,不管你变得怎么样,都不要忘记她。”

    “我会把她忘了才怪呢,德康布雷!我们可以去那家酒吧吗?可以去听她唱歌吗?”

    “达马斯每天晚上都去。”

    “达马斯?达马斯…维吉尼耶?”

    “除了他还有谁?他没有告诉过你?”

    “我们每天早上在一起喝咖啡,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事。”

    “这就对了,他在恋爱。他可不是那种愿意跟别人分享的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2

    “他妈的,达马斯。可他才30岁。”

    “丽丝贝特也30岁,不能因为丽丝贝特胖她就不是30岁。”

    若斯失神地想像着达马斯和丽丝贝特会是怎么交往的。

    “他们能成吗?”他问,“你了解他们的事情。”

    德康布雷做了一个深表怀疑的动作:“丽丝贝特对男性的身体早就不感兴趣了。”

    “可达马斯很可爱。”

    “这不够。”

    “丽丝贝特想从男人那儿得到什么?”

    “没什么。”

    德康布雷吞了一口酒。

    “我们到这里来可不是来谈论爱情的,勒盖恩。”

    “我知道。你已经捕到了大鱼。”

    德康布雷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有那么严重吗?”

    “恐怕是这样。”

    德康布雷扫了一眼邻桌,“海盗”里吵吵嚷嚷的,人声鼎沸,比龙头船的甲板上站着一帮粗人还吵。他放心了。

    “我弄清了其中一个作者的身份,”他说,“那是11世纪的一个波斯医生,叫阿维森纳。”

    “好。”若斯说,他更关心丽丝贝特的事,而不是阿维森纳。

    “我在他的《医典》中找到了那段话。”

    “好,”若斯又说,“告诉我,德康布雷,你也当过教师,像你父亲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这样,”若斯打了一个响指,说,“我也知道一些内情。”

    “也许我给你讲的事让你感到厌烦了,勒盖恩,不过听一听没有坏处。”

    “好。”若斯重复道,他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老杜库埃迪克上课的日子,回到了寄宿学校。

    “写特别广告的人什么都没做,就是抄录阿维森纳的句子。主题都是一样的,都围绕着它,没说出作者的名字,也不提他,就像秃鹫接近腐尸,在周围围成一圈。”

    “围绕着什么?”若斯有点茫然,问。

    “围绕着主题,勒盖恩,我刚刚跟你说过。围绕所有特别广告的惟一目标,围绕着它所宣布的东西。”

    “它宣布了什么?”

    这时,贝尔丹把两杯酒放在桌上,德康布雷等这个高大的诺曼底人走远,才接着说:

    “鼠疫。”他的声音很低。

    “什么疫?”

    “鼠疫。”“古时候的黑死病?”“是的。一点没错。”

    若斯沉默着,没有说话。难道这个文化人会信口雌黄吗?会拿他开玩笑?若斯无法分辨《医典》之说的真假,德康布雷也许会牵着他的鼻子走。他像个谨慎的水手一样,审视着那个文化人的脸,老人好像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德康布雷,你不会欺骗我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3

被追铺

    “我为什么要欺骗你?”

    “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聪明与傻瓜、无知者和博学者、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如果你要玩这套把戏,我会把你扔到大海里去,一件救生衣都不给。”

    “勒盖恩,你真是个暴力分子。”

    “是的。”若斯承认道。

    “我猜想你已经在这块陆地上打死了不少人。”

    “是在大海上。”

    “我绝对没有跟你开玩笑。有什么好处呢?”

    “可以得到权力。”

    德康布雷耸耸肩,露出一丝微笑。

    “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你愿意继续说下去就继续说下去。可是,这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三个月来,我给一个家伙宣读了他从《圣经》中抄来的东西。他付钱,我宣读,其他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广告在道义上是属于你的。如果我明天去报警,我希望你事先也能得到通知,更希望你能陪我去。”

    若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报警?你发疯了,德康布雷!你觉得这跟警察有什么关系吗?这毕竟不是影响大众的恐怖事件。”

    “你怎么知道?”

    若斯忍住已经滑到嘴边的话,因为房间的缘故。他必须保住那个房间。

    “你给我好好听着,德康布雷,”他克制住自己,接着说,“你觉得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从旧书中抄录有关鼠疫的文字的家伙。一个疯子什么的,一个被鬼迷了的家伙。如果每个疯子乱说你都要去报警,我们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了。”

    “首先,”德康布雷把杯中的酒喝掉了一半,说,“那个家伙并不满足于抄写,他还让你念出来。他躲在幕后,通过你把他自己想说的东西在公共场所说出来了;第二,他步步为营。现在还处于文章的开头阶段,还没到包含‘鼠疫’、‘疾病’或‘道德’等文字的段落。他在前言部分拖拖拉拉,但他还是在前进。你明白了吗,勒盖恩?他在前进。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他在前进。朝着什么前进?”

    “朝着文章的结尾。这很符合逻辑,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个人从后面开始读书的。”

    “有很多书是这样读的。你知道结尾是怎么样的吗?”

    “可那些讨厌的书,我没有读过!”

    “几千万人死亡。这就是书的结尾。”

    “你是说那个家伙会杀死一半法国人?”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说他在朝着死亡的方向发展,我说他在匍匐前进。如果他让我们阅读《一千零一夜》,结果就不一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3

    “他在前进。这话是你说的。我觉得他应该就在现场。他用这些动物故事纠缠我们已经有一个月了,管他是用哪种形式呢!如果你把这叫做是‘前进’的话。”

    “我敢肯定。你还记得另外几则广告吗,没头没尾地讲述某人生平的广告?”

    “当然记得,但跟这没有任何关系。那个家伙,吃饭、接吻、死亡,这就是他要说的一切。”

    “那个家伙叫萨缪埃尔•佩皮斯。”

    “我不认识。”

    “我给你介绍:那是个英国人,12世纪生活在伦敦的一个有钱的绅士,而且他有工作,可以说是临时的吧,在海洋管理局工作。”

    “港口管理局的大人物?”

    “并不那么大,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佩皮斯①在1660-1669年的九年间写了一本私人日记。那个往你箱子里塞广告的疯子说的那一年,就是伦敦发生大鼠疫的那年,1665年,七万人死亡。你明白了吗?那些特别广告一天天接近鼠疫爆发的日子。现在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这就是我所谓的‘前进’。”

    若斯第一次感到不安。文人说得有道理,所以要去报警。

    “当我们告诉警察,一个疯子跟我们开玩笑,让我们阅读300年前的一则日记,他们会捧腹大笑的。他们要抓的是我们而不是那个疯子,这毫无疑问。”

    “我们不会把这事告诉他们,只对他们说,有个疯子在公共场所宣布死亡的消息。接下去,他们自己会去忙的。那样的话,我就问心无愧了。”

    “这样他们还是会笑的。”

    “当然。所以,我们不能向随便哪个警察报警。我认识一个警察,他不会像其他警察那样取笑人的,不会因这种事而取笑人。我们去找他。”

    “如果你愿意,你去就是了。因为,如果他们会对我的证明感兴趣,那才见鬼了呢!德康布雷,我可坐过牢。”

    “我也坐过。”

    若斯看了德康布雷一眼,没有说话。这么说,要向这个贵族致敬。向贵族致敬!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老文人是北部海边的布列塔尼人,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而且,他还坐过牢,不露声色。难怪他用了假名。

    “几个月?”若斯随口问道,对其坐牢的原因并不感兴趣,表现得确实像个海上的绅士。

    “六个月。”德康布雷说。

    “我九个月。”若斯回答说。

    “没有减刑?”

    “没有。”

    “我也一样。”

    半斤八两。两人这样交流后,互相尊敬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气氛严肃了一点。

    “很好。”德康布雷说,“你陪我去吗?”

    若斯做了个鬼脸,心里不那么自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4

    “纸上谈兵。说说罢了,说话杀不死人。这大家都知道。”

    “可是,勒盖恩,恰恰相反,说话是能杀死人的,这大家都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有人大喊‘处死他’,然后大家便把那人吊死的时候起。从此以后一直如此。”

    “好吧,”若斯说,他被说服了,“可他们会不会不让我再干那活?”

    “勒盖恩,难道你怕警察吗?”

    若斯像是被抽了一鞭,站起身来。

    “我才不怕呢!德康布雷,你要知道,勒盖恩家族的人,也许有些粗鲁,但警察永远吓不倒他们。”

    “那就好。”

    “我们去找哪个警察?”来到阿拉戈大道的时候,若斯问。此时是早晨10点左右。

    “找我见过两次的那个警察,他曾经……”

    “抓过你。”若斯接上去说。

    “没错。”

    “两次并不足以认识一个人。”

    “但可以凌空飞起来,从空中看下来可是很清楚。起初,我竟然把他当成了一个犯人!这是一个很好的预兆。他会给我们5分钟时间的,最糟的是他靠着楼梯的扶手接待我们,然后把事情忘了;而最好呢,他对此事产生了兴趣,询问了一些细节。”

    “相关的细节。”

    “相关。”

    “他为什么会感兴趣呢?”

    “他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或者是没有价值的事情。这至少是他的缺点,当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的上司正在批评他这一点。”

    “我们到楼梯底下去见一个小警察?”

    “船长,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我告诉过你,德康布雷,我不想管这些事。”

    “他可不是小警察。他现在是主管,负责罪案科,凶杀组。”

    “凶杀组?这么说,他会对我们那些旧文章感兴趣的。”

    “你怎么知道?”

    “落后分子怎么会升为警长的?”

    “据我所知,他有本领处理那些烂事。我所说的烂事,也可以理解成无法表达的事情。”

    “不要咬文嚼字好不好?”

    “我喜欢咬文嚼字。”

    “我已经注意到了。”

    走到一扇高高的大门前面,德康布雷停下了脚步,说:

    “到了。”

    若斯扫了一眼门面。

    “他们的破船,需要一个像样点的船坞了。”

    德康布雷抱着双臂,靠在门口。

    “怎么了?”若斯问,“临阵脱逃?”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六分钟。时间就是时间,他一定是个忙碌的家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5

    若斯靠在他旁边的墙上,等待着。

    有个人经过他们面前,眼睛看着地面,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慌不忙地走进大门,没有看这两个靠在墙上的家伙一眼。

    “我觉得好像就是他。”德康布雷轻声说。

    “那个棕发的小个子?你开玩笑吧?一个穿着灰色运动衫的老头,上衣皱巴巴的,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梳。我不说他一脸菜色,像纳尔博纳河岸路卖的蔬菜和花朵,但要说他是警察,我可不信。”

    “我跟你说了,就是他。”德康布雷坚持道,“我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他走起路来拖拖拉拉的。”

    德康布雷看了看表,直到过了六分钟,才拖着若斯走进正在维修的大楼。

    “我还记得你,杜库埃迪克,”亚当斯贝格让两个来客走进他的办公室,说,“其实忘了,接到你的电话后,我查阅了你的资料后才想起来。我们俩曾经谈过一下,当时的情况并不严重。我记得我曾劝你放弃那个职业。”

    “我照你说的做了。”由于凿墙的声音太吵,德康布雷提高了说话声,亚当斯贝格装作没有注意到。

    “出狱后你找到什么活干了吗?”

    “我当了顾问,”德康布雷不提偷偷租房的事,说,“制作花边小布巾方面的顾问。”

    “纳税了?”

    “那当然。”

    “对啊,”亚当斯贝格说着,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不呢?顾客多吗?”

    “不愁没顾客。”

    “那些人跟你说些什么?”

    这时,若斯在想,德康布雷是不是弄错了,这警察是否在干正事?桌上没有电脑,一摞摞纸张散乱在椅子上和地上,纸上写着字或画着画。他靠在雪白的墙上,双手叉着腰,低着头,从下面看着德康布雷。若斯觉得他的眼睛像那些螺旋形地缠在一起的棕色水藻,滑滑的,又浓又厚,目光既温柔又茫然,很锐利,但没有光泽,很散乱,很少盯着一个地方看。人们把藻类上圆圆的泡囊叫做气泡体,若斯觉得这完全适用这个警察的眼睛。这些气泡体嵌在又浓又乱的眉毛底下,就像是岩石中的两个掩体,加上他的鹰钩鼻和脸上生硬的线条,使他看起来有点硬汉的感觉。

    “不过,人们到这里来主要是因为一些爱情纠纷,”德康布雷接着说,“有的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过腻了,有的是因为没有过够,或者是根本没有过,或者不像他们当初想像的那样,或者没有办法再插手,由于那些乱七八糟的……”

    “小事情。”亚当斯贝格打断他的话。

    “小事情。”德康布雷肯定道。

    “你看,杜库埃迪克,”亚当斯贝格离开墙壁,在房间里不慌不忙地走着,“这里是刑警队,负责凶杀案。所以,如果你的历史故事有些什么下文,如果有人用这种或那种办法烦你,我没有……”

    “不,”德康布雷打断他的话,“此事跟我并没有关系,跟罪案也没关系,至少是现在没有关系。”

    “那是威胁?”

    “也许吧。匿名布告,死亡布告。”

    若斯双肘放在大腿上,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个老文人,他要摆脱这些云里雾里的烦心事可不那么容易。

    “有具体目标吗?”亚当斯贝格问。

    “没有。它要破坏全民安全,制造灾难。”

    “好,”亚当斯贝格继续来回踱步,“未来世界的入侵者?它宣布了什么?世界末日?”

    “鼠疫。”

    “啊!”亚当斯贝格停下脚步,“这可就不一样了。他是怎么向你宣布的?通过信件?电话?”

    “通过这位先生,”德康布雷指了指若斯,动作有些庄重,“勒盖恩先生是个职业广告宣读人,从他曾曾祖父那代就开始干这行。他在埃德加-基内-德朗布尔的十字路口宣读街区新闻。也许让他自己解释会更好。”

    亚当斯贝格转向若斯,脸色有些疲惫。

    “长话短说吧,”若斯说,“别人有事要公开,便给我一张纸条,我就替他们读出来。这并不难,只需一副好嗓子,按时上班,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然后呢?”亚当斯贝格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6

    “每天,现在是每天两到三次,”德康布雷补充说,“勒盖恩先生发现了这些短文,宣布鼠疫即将来临。短文离鼠疫爆发的时间越来越近。”

    “很好,”亚当斯贝格抽回放在扶手栏杆上的手,随意挥了一下,清楚地表明谈话即将结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8月17日。”若斯准确地说。

    亚当斯贝格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迅速朝若斯抬起头,问:“你能肯定吗?”

    若斯发现自己弄错了。不,不是弄错了第一个“特别广告”的日期,而是弄错了这个警察的眼睛。在他像藻类一样的眼睛中,突然闪现出一道亮光,就像一道细细的火,刺破了藻类上的气泡。它像灯塔一样,或明或暗。

    “是8月17日。”若斯重复道,“就在干坞期之后。”

    亚当斯贝格离开了扶手,又踱起步来。8月17日,正好是巴黎沙约路第一栋屋子被写上4字的日子。两天以后,在蒙马尔特,第二栋屋子被涂写。

    “下一封信呢?”亚当斯贝格又问。

    “两天后,19日,”若斯回答说,“接着是22日,再后来,信件越来越密。几乎每天都有,最近几天是一天几次。”

    “我可以看看吗?”

    德康布雷把他所保存的最近几天的有关广告递给他,亚当斯贝格迅速地浏览了一遍。

    “我不明白,”他说,“你为什么会联想到鼠疫。”

    “我查明了这些文章的出处,”德康布雷解释说,“它们出自几百年前关于鼠疫的旧条约。那些文字带有预言的味道,很快就会切入正题的。现在已经很近了。在最近的信件中,在今天早上的信件中,”德康布雷指着一封信说,“那篇文字刚好停在‘鼠疫’这两个字的前面。”

    亚当斯贝格认真地看着当天的那份广告。

    ……许多人像影子一样移到了墙上,人们看到一些黑色的蒸汽像雾一样从地面升起……当人们发现人类已严重缺乏信任、妒忌、仇恨和自由……

    “而且,”德康布雷说,“我想它明天就会出现。也就是说,那个家伙今天晚上就要动手了,如果按照那个英国人的日记。”

    “生命在混乱中结束?”

    “在井然的秩序中结束。伦敦大鼠疫是在1665年,再过几天,萨缪埃尔•佩皮斯就将发现第一具尸体。我想是在明天吧,明天。”

    亚当斯贝格推开桌上的材料,叹了一口气:

    “照你们看来,明天会出现什么事?”

    “不知道。”

    “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亚当斯贝格说,“确实很让人头疼,不是吗?”

    “一点不错。”

    “不过,充满了幻想。”

    “我知道。在法国,最近一次鼠疫是1722年在马赛消灭的。那已经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了。”

    亚当斯贝格把手指伸进头发里。他也许是想理理头发,若斯想。然后,他把那些纸张都收起来,递给德康布雷。

    “谢谢。”他说。

    “我可以接着读广告吗?”

    “当然,而且,千万不能中断。把后续的事情告诉我。”

    “要是没有下文呢?”若斯问。

    “如果有人如此精心策划,如此胆大,他很少会中途而废。他会具体地表现出来,即使只表现出一点点。我很想知道这家伙如何继续下去。”

    亚当斯贝格把这两个人一直送到门口,然后慢慢地回到办公室。这个故事不仅仅是让人不愉快,而且让人憎恨。至于和4字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除了在日期上的巧合。不过,他倾向于顺着杜库埃迪克的推理查下去。明天,那个英国人,也就是那个佩皮斯,将在伦敦街头遇到第一具死尸,从而揭开灾难的序幕。亚当斯贝格没有坐下,他迅速打开笔记本,找到了那个研究中世纪历史的人的电话号码。那是卡米尔给他的,卡米尔在那个人家里看到过反写的4字。他看了一下刚刚装上去的挂钟,指针指着11点15分。如果那人是个洗熨工,就不大可能在家里找到他。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很年轻,说话很急。

    “你是马克•旺多斯勒吗?”亚当斯贝格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7

    “他不在。他在后方的战壕里执行洗烫工作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在宿营地给他留个口信。”

    “谢谢。”亚当斯贝格觉得有点惊奇。

    他听见对方放下电话,去寻找写字的东西,话筒里传来纸张的声。

    “好了。”对方问,“您贵姓?”

    “我是刑警队的让-巴蒂斯特•亚当斯贝格探长。”

    “天哪,”对方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马克惹了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都没有。卡米尔•福雷斯蒂耶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

    “啊,卡米尔,”对方只说了这么一句,但他说这个名字时候的语气,却使亚当斯贝格浑身一颤,或者说深感惊奇,尽管亚当斯贝格并不是一个爱妒忌的男人。卡米尔身边围着一大群人,范围广,人数多。由于疏忽,他全然不知。当他偶然发现一点,他总是感到惊奇,好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谁说卡米尔没有统治着许多领土?

    “是关于一幅图的事,”亚当斯贝格接着说,“一个图形,或者说是一个谜。卡米尔说在马克•旺多斯勒家里看到过同样的东西,在他的一本书里。”

    “很有可能。”对方说,“不过肯定不是现在的书。”

    “你说什么?”

    “马克只对中世纪感兴趣,”对方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他很少碰16世纪以后的东西。我想,那不是你的工作范围,不属于罪案科的工作范围。”

    “谁知道呢?”

    “好吧,”对方又问,“是鉴定图形吗?”

    “如果你的朋友懂得这个图形的意思,也许能帮我们的忙。你那里有传真机吗?”

    “有。同一个号码。”

    “太好了。我把图形传给你,如果旺多斯勒有什么消息,麻烦他给我传回来。”

    “是!”对方说,“明白,坚决执行命令。”

    “您是……”对方正想挂电话,亚当斯贝格又问。

    “我叫德韦尔努瓦,吕西安•德韦尔努瓦。”

    “这事很急。不是开玩笑,非常紧急。”

    “相信我吧,探长。”

    德韦尔努瓦挂上了电话。亚当斯贝格放下电话,有点不知所措。他只能说,这个德韦尔努瓦有点高傲,一点都不怕跟警察打交道。也许当过军人。

    亚当斯贝格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看着传真机,可传真机一直到12点半都毫无动静,他气愤地走出办公室,到街上去寻找吃的东西,随便什么东西。他在警队附近的街上瞎逛,买了一个三明治、几个西红柿、一个面包、一些水果和一块甜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看到什么店就进什么店,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一手拿着西红柿,一手拿着榛子小面包,固执地在街上闲逛。他想整天在外面走,第二天才回警队。但旺多斯勒可能会回去吃中饭,这样的话他就有可能得到回复,免得再见到这些像幻影一样在眼前变化的建筑。下午3点,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把上衣扔在椅子上,然后转身走向传真机。果然有一份传真,已经掉在地上。

    先生:

    你传真给我的反写的4字,就是当年鼠疫流行时人们在某些住宅区的门窗上所写的那种数字。这是一种古体字,但被基督教文化所吸收,因为基督徒们发现其中有十字架的影子,尽管是随手画的。这是当时商人写的数字,也是印刷工写的数字,但其最大的作用是避邪,避鼠疫。人们把它写在家里的门上,以躲避灾难。

    希望这一回答能使你满意。

    探长先生,请接受我诚挚的问候。

    马克•旺多斯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8

    亚当斯贝格靠在桌子上,低头看着地面,手里拿着传真。这个反写的4字是躲避鼠疫的护身符。巴黎有30多栋屋子出现了这个数字,若斯箱子里的有关信件多得要用铁锹来铲。明天,1665年的那个英国人将遇到第一具死尸。亚当斯贝格皱着眉头,来到当格拉尔的办公室,路上还踩碎了几团灰泥。

    “当格拉尔,你的行为艺术家正在干蠢事。”

    亚当斯贝格把传真放在他的桌上,当格拉尔认真地一连看了两遍。

    “是的,”他说,“我现在想起来了,想起了我的那个4字。我在南锡商业法庭的栏杆铁饰上看到过这种4字。两个重叠的4字,其中一个是反写的。”

    “怎么处理你的行为艺术家,当格拉尔?”

    “我已经说过,远离他。”

    “还有呢?”

    “取代他。用一个怕鼠疫怕得要死的有幻象的人来取代他,他要保护同伙的屋子。”

    “他并不怕鼠疫,而只是做出预言,准备迎接它。他一步一步作了安排。他明天会放把火,或者今天晚上就放。”

    当格拉尔早就习惯亚当斯贝格的脸了,亚当斯贝格的脸可以从死气沉沉(像被水扑灭的一团火)变得容光焕发,那时,光泽会通过一种神秘的技巧在棕色的皮肤里蔓延。在那个感情冲动的时刻,当格拉尔知道,所有的否认、怀疑和最严密的逻辑推理都会像火炭上的水雾一样被蒸发掉。所以,这个时候,他宁愿省点力气,享受一下温馨的时光。与此同时,他自身也会产生矛盾:亚当斯贝格缺乏理性的自信会动摇他的基础,短暂放弃理智会使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放松。于是,他会忍不住地听亚当斯贝格说话,可以说是懒洋洋的,任那些思想像云雾一样把他带走,而他对那些思想可以不负责任。亚当斯贝格平时讲话非常耐心,他用缓慢的节奏、低沉而甜蜜的声音、重复的句子和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使人想入非非。最后,经验已经多次告诉当格拉尔,从某种杂乱无序的灵感出发,亚当斯贝格会一下子切中要害。

    于是,当亚当斯贝格把他拉到街上,要跟他讲述老杜库埃迪克的故事时,当格拉尔毫不犹豫地穿上了外套。

    亚当斯贝格和当格拉尔没到六点就来到了埃德加-基内广场,准备听若斯宣读晚上的那场广告。亚当斯贝格首先丈量了十字路口,并作了记录,然后察看了一下周围,确定了杜库埃迪克的屋子所处的位置,又看了看挂在梧桐树上的蓝色箱子和那家卖运动器材的商店。他看见勒盖恩已经扛着箱子走进店里。当格拉尔已经进入海盗小饭店,进去后好像就不想出来了。亚当斯贝格敲了敲“海盗”的窗玻璃,示意他勒盖恩已经到了。亚当斯贝格知道,听若斯宣读广告不会有任何用处,但他还是想尽可能靠近宣读广告的地方。

    若斯的声音从广场那头传来,他们吃了一惊。若斯的声音富有旋律,非常有力,却似乎不费力气。亚当斯贝格想,这么大声,也许是因为聚集在他周围的人太多的缘故。

    “一,”若斯开始宣读。亚当斯贝格的出现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出售养蜂材料和两窝蜂;二,天然的叶绿素和不是吹牛的树木。这正是一个吹牛的例子。”

    亚当斯贝格感到非常惊奇。他没有听懂第二则广告,但严肃的听众们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沮丧,他们在等待后面的广告。这无疑是习惯所造成的力量。像其他东西一样,要听懂广告,必须接受训练。

    “三,”若斯冷静地宣读着,“欢迎友好的人,有魅力的人最好,否则就算我倒霉;四,埃莱娜,我一直在等你。我再也不揍你了。——失望的贝尔纳;五,拆了我家门铃的混蛋小子,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六,750FZX92,39000公斤,轮胎和刹车都是新的,都调试过;七,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八,提供缝纫细活;九,如果哪天要到火星上去住,你自己去,别带上我;十,出售5盒法国青豆;十一,克隆人类?我觉得我们在世界上做的坏事已经够多了;十二……”

    若斯唠叨的这种无聊的东西都快要让亚当斯贝格睡着了,他看了看围观的那一小撮人群,他们有的在用小纸头做记录,有的一动不动地看着若斯,手臂上挎着小包,好像在办公室劳累了一天,到这里休息来了。这时,勒盖恩迅速扫了天空一眼,开始预报次日的陆地天气和海洋天气,晚上,西风从三级增强到五级。大家好像都听得挺满意。接下去,继续念广告,实用的或玄虚的广告,念完第16个广告时,杜库埃迪克站了起来,亚当斯贝格见状立即警觉起来。

    “十七,”若斯接着宣读,“现在,那个灾难出现了,出现在某个地方,这是创造出来的,因为它没有任何新东西,没有任何东西不是创造出来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8

    若斯迅速地扫了他一眼,表示刚刚念过的就是“特别广告”了,然后,他接着念第18个广告:“让藤爬在中间地带的墙上是很危险的。”亚当斯贝格一直等到广告读完,包括“路易丝•珍妮”号神奇的远航故事。那艘546吨的法国轮船,满载着葡萄酒、烧酒、干果和罐头,在赫尔伯群岛的巴瑟掉头,沉没在彭布拉斯,船员全部丧生,只剩大副一人。

    最后这则广告宣读完毕后,人群中响起了满意或气愤的窃窃私语,有人开始向海盗小饭店走去。若斯已经跳到地面上,一手提着站台,晚上版结束了。亚当斯贝格有点不知所措,转身走向当格拉尔,想听听他的意见,但当格拉尔还是老习惯,雷打不动地要先喝完他的酒。亚当斯贝格找到他时,他正把胳膊肘支在“海盗”的吧台上,神色安详。

    “好酒。”他指着他的酒杯,说,“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酒之一。”

    有只手放在亚当斯贝格的肩膀上。杜库埃迪克示意亚当斯贝格跟他到角落里的桌边去。

    “既然你到了这里,”老文人说,“你最好还是要知道,在这里,谁都不知道我的真名,除了若斯。你明白吗?我在这里叫德康布雷。”

    “等等。”亚当斯贝格把他的名字写在笔记本上。

    鼠疫,杜库埃迪克,白发:德康布雷。

    “宣读广告时,我看见你记了些什么。”亚当斯贝格把本子放进口袋,说。

    “第10个广告。我想买绿豌豆。在广告中可以找到好豌豆,价格又不太贵。至于那个‘特别广告’……”

    “什么‘特别广告’?”

    “也就是那个疯子的广告。鼠疫的名字第一次出现了,虽然还遮遮掩掩的,说成是‘灾难’。这是鼠疫的一种叫法,它还有许多别的名称。死亡、传染、中毒、佝偻病、痛苦……人们怕它,所以都尽量不提它的真正名称。那家伙在继续前进,他几乎就要指明,快要碰到目标了。”

    一个年轻的金发女人向德康布雷走过来,羞答答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这个女人身材瘦小,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

    “玛丽-贝尔,有什么事吗?”他问。

    那个年轻女人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谢谢。”她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没什么,玛丽-贝尔。”德康布雷也露出了微笑。

    年轻女人悄悄做了一个手势,走开了,投入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的怀中。那个男人一头棕发,头发长得一直垂到了肩上。

    “她很漂亮。”亚当斯贝格说,“你帮了她什么忙?”

    “我给她兄弟织了一件毛衣,请相信,这可不容易。下一步,我还要在11月份给她一件夹克衫。我现在正在做。”

    亚当斯贝格不想搀和这种事,他感到自己正走进这个街区的迷宫,他对这些人的生活一点都不感兴趣。

    “说说别的事吧,”德康布雷说,“你被盯上了。现场已经有人知道你是警察。”他从下到上迅速扫了亚当斯贝格一眼,补充说,“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那个宣读广告的人?”

    “也许吧。”

    “这问题不大,甚至没有任何问题。”

    “那个人是你的助手吗?”德康布雷用下巴指了指当格拉尔,问。

    “那是当格拉尔警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0

老杜库埃迪克的故事

    “贝尔丹,也就是开这家小饭店的那个身材高大的诺曼底人,正在告诉你的警官,他特殊的苹果酒有返老还童的功效。如果你的警官听他的话,从现在开始,15分钟后,他就会年轻15岁。我告诉你这点,是想让你提高警惕。根据我的经验,那种苹果烧的确非同一般,但它会让你在第二天至少一个上午都干不了事。”
    “当格拉尔上午往往不干事。”

    “啊,这太好了,但愿他能知道这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烧酒,喝了以后不但会使人干不了事,而且人会差不多变呆、变痴,有点像黏液中的蜗牛。变化十分惊人。”

    “痛苦吗?”

    “不痛苦,就像在度假一样。”

    说完,德康布雷跟他点点头,走出了小饭店,他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跟警察握手。亚当斯贝格继续看着当格拉尔在消磨时间。快到8点的时候,他强行让当格拉尔在桌子边上坐下来,让他吃一点固体食物。

    “为什么?”当格拉尔很要面子,但已经浑身无力。

    “为了今天晚上有东西吐。否则,你的肚子会痛死你的。”

    “好主意。”当格拉尔说,“那我们就吃。”

    亚当斯贝格在海盗小饭店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当格拉尔送回家,然后来到卡米尔家的窗前。他在人行道上就看见卡米尔住的顶楼窗里亮着灯,他靠在汽车的发电机盖上,看着那道灯光,等了几分钟,眼皮累得直打架。这一天过得荒唐而劳累,但最后将在卡米尔的身上得到补偿。那见鬼的鼠疫很快就会化成一些碎片,然后变成轻纱,变成一些透明的东西。

    他上了八楼,悄悄地走进房间。卡米尔作曲的时候,往往让门虚掩着,免得中断工作去开门。她坐在音响合成器前面,戴着耳机,双手按着琴键。看见亚当斯贝格进来,她朝他笑了笑,然后点点头,让他明白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亚当斯贝格站着,听着从耳机中漏出来的音符,等待着。卡米尔又工作了十来分钟,然后摘下耳机,关掉音响合成器。

    “是部历险电影?”亚当斯贝格问。

    “科幻,”卡米尔站起来说,“是电视剧。我负责创作6集。”

    卡米尔走到亚当斯贝格身边,搂住他的肩膀。

    “有个家伙突然出现在地球上,”她解释道,“他具有非凡的力量,想消灭全人类,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关心这个问题。想破坏和想喝水一样,并不需要太多的解释。他想破坏,仅此而已。一开始这一点就肯定了。这家伙的明显特点是不呼吸。”

    “我也一样,”亚当斯贝格说,“科幻。我还在第一集开头,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家伙来到地球上,想消灭全人类。不同寻常的细节:他懂拉丁语。”

    半夜时分,卡米尔轻轻动了一下,亚当斯贝格睁开眼睛。她把头枕在他的肚子上,还在睡觉。他托起这个年轻女人的双手和双腿,心里有些奇怪。他悄悄地缩回身子,给她腾了一点地方。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个男人钻进一条小巷,来到一间破屋前。他熟悉这里被踩得高低不平的石阶和被摸得光光的木门。他在门上敲了五下。

    “是你吗?”

    “是我,玛内。开门。”

    一个又高又胖的老太婆打着手电,把他带到兼当客厅的厨房里。低矮的小门口没有电灯,他已经多次建议老玛内把屋子翻修一下,弄得舒服点,但她顽固得很,每次都拒绝他的建议。

    “以后再说吧,阿尔诺,”她说,“等你有了钱再说。舒服不舒服我一点都不在乎。”

    然后,她伸出她穿着黑色鹿皮鞋的脚给他看。

    “你知道我是多大才第一次穿鞋子的?4岁以前,我一直光着脚走路。”

    “我知道,玛内,”男子说,“可是,屋顶都没有了,阁楼的天花板会烂的。我可不希望你哪天出事。”

    “管你自己的事吧。”

    男子在绣花沙发上坐下,玛内端上两杯烈酒和一碟小馅饼。

    “以前,”她把碟子放在他面前,说,“我还能用奶皮给你做馅饼,可现在,找不到能做奶皮的奶了。没了,没了。即使你把它放在外面10天也没用,它底下发霉,但表层却一点皮都不结。那不再是奶,而是雨水。我不得不用奶油来代替。不得不这样,阿尔诺。”

    “我知道,玛内。”阿尔诺说着,把两个酒杯倒满,老太太选择了大杯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0

    “味道变了很多吗?”

    “没有,还是那么好吃,你放心吧!这些小点心做得挺好的,你没有什么可自责的。”

    “你说得对,不开玩笑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

    一丝艰难的微笑使玛内的脸乐开了花。

    “多少扇门?”

    “253扇。我做得越来越快。你知道,干得非常漂亮,非常巧妙。”

    老太太笑得更欢了,显得更加温柔。

    “真不赖,阿尔诺。你会得到回报的,我对着《启示录》向你发誓。”

    阿尔诺也笑了,把脑袋靠在老太太已经瘪下去的胸前,她的胸脯散发着橄榄油的味道。

    “所有的人,我可爱的阿尔诺,”她抚摸着他的头发,重复道,“所有的人都会死光,不管男女老少。”

    “所有的人。”阿尔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

    突然,老太太惊叫跳起来。

    “你的戒指呢,阿尔诺?你的戒指呢?”
    “别担心,”阿尔诺站了起来,说,“我不过是把它戴到了另一只手上而已。”

    “给我看看。”

    阿尔诺把右手递给她,中指戴着戒指。她用拇指摸了一下在他手中闪闪发光的钻石,然后把它摘下来,戴到他的左手上。

    “把它戴在左手上,”她命令道,“别再摘下来。”

    “好吧,你别担心了。”

    “戴左手,阿尔诺。戴在无名指上。”

    “好。”

    “我们等了好多年,好多年。今晚,终于要等到了。谢谢上帝让我活到了今天。阿尔诺,如果你要感谢,就感谢上帝吧!他让我活到现在,看到你完成任务。”

    “你说得对,玛内。”

    “干杯,阿尔诺,向你致敬。”

    老太太举起酒杯,要和阿尔诺喝交杯酒,两人的酒杯碰了一下。阿尔诺一声不响地连喝了几口,手一直没有抽回来。

    “别开玩笑了,”玛内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你有那层楼的密码吗?里面有多少个人?”

    “他一个人住。”

    “过来,我把东西交给你,动作要快。我已经饿了它们两天,它们会像梅毒入侵低级神甫那样扑向他。戴上你的手套。”

    阿尔诺跟着她来到一把木匠用的梯子前,爬上了阁楼。

    “别碰到头,玛内。”

    “管好你自己吧!我一天爬两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1

    玛内轻松地爬上了阁楼,上面传来尖利的叫声。

    “安静点,孩子们,”她命令道。“给我照亮,左边这个。”

    阿尔诺拧亮手电,照亮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有20多只老鼠在吱吱地叫着。

    “你看,角落里有一只快要死了。我要到明天才能换新的。”

    “你能肯定它们染上了?”

    “毫无疑问,你不用怀疑我的本领。害怕了?在伟大的夜晚到来之际?”

    “当然不是,但我喜欢你放10只而不是5只。这样更稳妥一些。”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放15只。这样,你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老太太弯下腰,在笼子边的地上拿起一个小布袋。

    “前天得鼠疫死的,”她把袋子在阿尔诺的鼻子底下晃了晃,“我们要把它们身上的跳蚤都弄下来,然后上车。给我照亮。”

    阿尔诺看见玛内在厨房里忙着弄死老鼠。

    “你自己也要小心。如果你的手指弄破了怎么办?”

    “我告诉过你,我什么都不怕。”玛内生气地说,“我从头到脚都搽满了油。你放心了吧?”

    10分钟后,她把死老鼠扔到了垃圾篓里,递给阿尔诺一个大信封。

    “22只跳蚤。”她说,“你看,你有足够的跳蚤。”

    阿尔诺小心地把信封塞进衣服里面的口袋里。

    “我走了,玛内。”

    “要一下子就打开它,动作要快,然后把它塞到门底。打开它的时候不要害怕,你是主人。”

    老太太轻轻地搂了搂他。

    “不开玩笑了。”她说,“轮到你了,上帝保佑你,小心警察。”

    早上九点左右,亚当斯贝格来到了警队。星期六事情没那么多,所以人员也有所减少,施工的噪音也停止了。当格拉尔没来,他现在肯定在海盗小饭店不惜重金地进行青春疗法。而对亚当斯贝格来说,昨天晚上的事已荡然无存,他只记得和卡米尔在一起度过的美妙时光。他感到大腿和后背的肌肉疲惫无力,直到半夜两点才好点,身体里好像有个被堵住的声音在回响。后来,没事了。

    他又花了一个上午给各区的派出所轮番打电话。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在写了4字的大楼里,没有可疑的死亡案件,倒是在第1、第16和第17区又发生了三宗抢劫案。还有4字,署名还是那三个字母CLT。他最后打电话给警察总局的布勒伊。

    布勒伊是个可爱而多事的家伙,是个爱讽刺人的审美专家,也是一个出色的厨师,这种种优点让人很难一下子就对他的未来做出判断。亚当斯贝格被任命为凶杀组负责人时,在警察总局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他总是那么无精打采,衣着随便,可奇怪的是他在工作中屡建功勋。布勒伊是不多的几个能看到亚当斯贝格潜质的人之一,从来没有把亚当斯贝格当成是等闲之辈。布勒伊在警察总局的位置炙手可热,这种宽容就显得格外难得。

    “如果这些大楼中哪一栋出现麻烦,”亚当斯贝格最后说,“劳驾你通知我一下。我已经跟踪了好几天了。”

    “也就是说把案子转交给你?”

    “对。”

    “放心吧,”布勒伊说,“我要是你,我可不会那么着急。那些负责电视监控家伙和你那个星期天画家一样,总的来说,都是无能之辈。”

    “但我还是着急。我监视着他。”

    “警队里的窗栅装完了?”

    “还有两扇。”

    “找个晚上来吃饭吧。奶油芦笋加香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亚当斯贝格笑着挂上了电话,手插在口袋里去吃中饭。9月的天空一片灰色,他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回到警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2

    一个陌生的警察看到他走近,立即站了起来。

    “警士拉马尔,”那个警察突然说,手绞着上衣的纽扣,眼睛看着前面的墙。“1点41分有个电话找您。有个自称为艾尔韦•德康布雷的人希望您能按照这个电话号码给他回电。”说着,他递给亚当斯贝格一张纸条。

    亚当斯贝格盯着拉马尔,试图截住他的目光。拉马尔有个纽扣没有钉紧,掉在了地上,但他仍然站得笔直,垂着双臂。他身材高大,头发金黄,眼珠碧蓝,使亚当斯贝格想起了海盗小饭店的老板。

    “你是诺曼底人吗,拉马尔?”亚当斯贝格问。

    “是,探长。我生在格兰维尔。”

    “你是从宪兵队里调来的?”

    “是,探长。我通过了考试,所以被分配到首都。”

    “警士,你可以把纽扣捡起来了,”亚当斯贝格建议道,“并且可以坐下。”

    拉马尔说了声谢谢。

    “你试着看我,盯着看。”

    拉马尔有点惊慌,脸都变了样,目光仍然盯着墙。

    “这是工作的需要,”亚当斯贝格说,“努力一把。”

    拉马尔慢慢地转过脸来。

    “很好,”亚当斯贝格止住他说,“别再动了。目光保持不动,警士,你在这里是一名警察。凶杀组的警察比别的警察要更谨慎、自然和人道。你要能渗透到罪犯当中,能监视他们,盘问他们,悄悄地逮住他们,要让别人对你有信心,还要把眼泪擦了。像你现在这样,人们在100米外就会发现你,你像草地上的公牛那么僵硬。放松一点,不过,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第一个练习:学会看别人。”

    “是,探长。”

    “看着对方的眼睛,而不是额头。”

    “是,探长。”

    亚当斯贝格打开他的笔记本,立即在上面记下:海盗小饭店,纽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拉马尔。

    听到第一声电话铃,德康布雷就拿起了听筒。

    “探长,我想通知您,我们盯着的那个人刚刚度过了难关。”

    “什么意思?”

    “最好我给你念念今天上午和中午的特别广告。您在听吗?”

    “我在听。”

    “第一封是那个英国人的《日记》下文。”

    “你是说佩皮斯。”

    “是的,探长,佩皮斯。今天,尽管我很不情愿,我还是看到两三栋屋子的门上有一个红色的十字和‘上帝怜悯我们’这一行字。场面很悲惨,是我看到的最悲惨的场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无济于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3

    “我们至少能这样说。这个红十字写在那些被传染者的家门上,让行人避而远之。现在,佩皮斯遇到了第一批感染鼠疫的人。事实上,鼠疫早就在郊区蔓延了,但佩皮斯住在城里的富人区,对此一无所知。”

    “第二封呢?”亚当斯贝格打断他的话。

    “更严重。我给你念念。”

    “读慢点!”亚当斯贝格要求他。

    “8月17日,传说鼠疫马上就要爆发,许多人害怕得发抖,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叫雷桑的著名医生身上。这种努力毫无用处:9月14日,鼠疫传入了城里,首先袭击卢梭区,死人一个接着一个,表明鼠疫已在那里出现。我要向你指出,因为你看不见这信,这封信上充满了省略号。那家伙有毛病,他省略原文非要注明不可。而且,‘8月17日’、‘9月14日’、‘卢梭区’是用不同的字体打的。他肯定修改了文章中的真实日期和地点,他改变了字体,以表明他作了改动。我是这样看的。”

    “今天是9月14日,是吗?”亚当斯贝格问。他对日期从来都是糊里糊涂,不是多一两天就是少一两天。

    “没错。正因为如此,那个疯子才向我们宣布鼠疫今天进入巴黎,开始死人。”

    “让-雅克•卢梭路。”

    “你认为他们瞄准的是那里吗?”

    “那条路有一栋大楼被写上了4字。”

    “什么4?”

    亚当斯贝格发现德康布雷已经深陷于此事当中,对宣布广告即将来临的那个人的另一方面活动也非常了解。而且,他还发现,德康布雷尽管很有学问,但似乎完全不了解这个4字的意义,就像那个博学的当格拉尔一样。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个护身符的意思,所以,使用它的那个家伙一定很有学问。

    “总之,”亚当斯贝格最后说,“你可以独自追踪此事,以收集日常资料为借口。这将是你的一件很美的收藏品,无论对你还是对若斯的编年史来说都是如此。至于是不是会有罪案,你就别管它了。那家伙又溜走了,完全是象征性的,就像我的助手所说的那样。因为今天晚上在让-雅克•卢梭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其他被写上4字的大楼也同样,而那个家伙却还在写,能写多久就写多久吧。”

    “那好,”德康布雷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说,“让我告诉你吧,我很高兴又多学了一点东西。别埋怨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说到哪里去了。我很乐意把时间花在值得花的地方。”

    亚当斯贝格挂上电话,对自己说,星期六一天的工作到此结束了。值班记录中没有任何急得需要在星期一之前完成的工作。在离开办公室之前,他查了一下笔记本,呆会儿跟那个来自格兰维尔的宪兵打招呼时可别喊错了他的名字。

    阳光又穿过薄薄的云彩,城市恢复了它夏天的模样,走在马路上,有点让人昏昏欲睡。亚当斯贝格脱掉上衣,搭在肩膀上,慢慢地朝河边走去。他似乎觉得巴黎忘了自己有条河。塞纳河尽管脏兮兮的,但流水慢慢的,散发着湿衣衫的味道,周围又有鸟的叫声,对他来说仍然是一个避难所。

    他慢慢地在小巷中走着,心想,这跟当格拉尔在家中喝酒一样舒服。他希望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把4字案彻底埋葬。当格拉尔做得对。那个写4字的疯子,不管是行为艺术家还是有象征癖,都在一个和他们无关的世界中自由自在地活动。亚当斯贝格输了,但他不在乎,这样更好。他并不觉得跟助手较劲有什么光荣,但他希望能在孤独中彻底忘掉此事。星期一,他将告诉当格拉尔说,他弄错了,那些4字就像南特伊的巨大瓢虫。那个故事是谁说的?那个摄影师,那个脸上有红斑的家伙。他叫什么来着?他想不起来了。

    星期一,亚当斯贝格向当格拉尔宣布,4字案结束了。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人,当格拉尔没有作出任何评论,只满足于接受。

    星期二,下午2点15分,第1区的警署来了电话,通知他说在让-雅克•卢梭路117号发现一具尸体。

    亚当斯贝格极慢极慢地放下听筒,就像在夜半三更不愿吵醒别人一样,可现在是大白天。他并不是怕打搅别人睡觉,而是自己想睡,想无声无息地忘掉一切。经常有这种时候,他自我折磨,以至于宁愿有一天完全处于麻木和无力状态,他希望缩成一团,躲在其中,再也不出来。

    那时,他完全有理由无视所有的理智,但这并不是他最美好的时光。他会短时间感到沮丧,好像加拉博丝仙女①在他出生时送给他的危险礼物压在其肩上。

    仙女已经年老眼昏花了,她可能俯在他的摇篮上面说了这么一些话:“由于你没有邀请我参加这一洗礼(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的父母穷得像约伯一样,在比利牛斯山中给他裹上厚厚的毯子,独自庆祝他的出生),我给这孩子送个礼物,让他能预感到别人还看不见的可怕的事情。”说得好听点,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事情,因为加拉博丝仙女怎么也不会是世界上最大的文盲,也不是世界上最粗俗的女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4

    这种不舒服转瞬即逝,一方面是因为亚当斯贝格根本就不想缩成一团,他每天需要走半天,站半天;另一方面,他也根本没有这种本领。他开始调查那些4字时所产生的预感,后来变得十分符合逻辑,虽然这种逻辑不像当格拉尔的逻辑那么思路清晰,而他也无法解释那些看不见的红印。

    他觉得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那些4字一开始就被当成是一种威胁,这种威胁与其作者写在门上的那些字一样明白:“我在这儿,看着我。小心我。”德康布雷和勒盖恩曾前来告诉他,宣布鼠疫来临的那个人越来越猖獗了。

    从那天开始,这种威胁就越来越明显,最后成了真正的危险。显然,那个家伙对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出戏非常得意,他肯定不会半途而废。他准确地宣布了死亡的来临,准确得有点惊人,而这种宣布很可能会伴随着尸体的到来。很符合逻辑,就像德康布雷对此表示担心也很符合逻辑一样。

    那个始作俑者制造的这件可怕的事情,他的怪异甚至复杂心态,这些都吓不倒亚当斯贝格。这些奇怪的举动,带有某些古典的成分,对一个自尊心强而又受到过挫伤的罕见凶手来说是十分典型的,他把自己的耻辱和野心提到了一定的高度。他求救于古老的鼠疫,让人感到更加神秘,甚至难以理解。

    第1区的警署署长说得非常明确:根据发现尸体的警官的最初报告,那具尸体浑身漆黑。

    “我们过去,当格拉尔,”亚当斯贝格走到助手的办公室门口,说,“紧急集合全体队员。发现了一具尸体,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路上。”

    此时,亚当斯贝格可能比平时相对快了一点。当格拉尔急忙集合队伍,虽然亚当斯贝格没有再多解释一句。

    亚当斯贝格让两个警官和一个警士坐在汽车后排,并拉了一下当格拉尔衣袖:

    “等等,当格拉尔,没必要过早让他们不安。”

    “你是说朱斯坦、瓦斯内和凯尔诺基恩。”当格拉尔说。

    “果实掉下来了,让-雅克•卢梭路发现了尸体。那栋大楼里有十扇门最近出现了反写的4字。”

    “他妈的!”当格拉尔骂了一句。

    “死者是一个30来岁的男人,白人。”

    “你为什么要强调是‘白人’?”

    “因为他的身体是黑的。皮肤是黑的,被染黑的。舌头也是黑的。”

    当格拉尔皱起了眉头。

    “鼠疫,”他说,“黑死病。”

    “对。但我不相信那个人死于鼠疫。”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亚当斯贝格耸耸肩:

    “我不知道。太荒唐了,法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鼠疫了。”

    “可以传播啊!”

    “那得有鼠疫病菌才行。”

    “这太容易了。巴黎或别的地方的实验室里有的是鼠疫杆菌。战斗就在那些秘密的角落里进行,那个机灵而邪恶的家伙可能会利用这一点。”

    “什么,鼠疫杆菌?”

    “这是它的姓。它的姓名叫做:耶尔森•鼠疫;特点:传染性细菌;职业:历史杀手;受害者人数:数千万人;动机:惩罚。”

    “惩罚?”亚当斯贝格轻声问,“你敢肯定吗?”

    “一千多年来,谁都不曾怀疑鼠疫是上帝亲自带到世界上来的,以惩罚我们的罪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5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可不希望夜半三更在马路上遇到上帝。你说的是真的吗,当格拉尔?”

    “真的。那是彻头彻尾的‘上帝之灾’。你想想,一个家伙口袋里揣着它到处闲逛,它能不爆发吗?”

    “如果不是这样,当格拉尔,如果他们只想让我们相信,有个人口袋里揣着上帝之灾到处闲逛,那可就是一个灾难了。它一旦传播,就会像草原上的火。大家可能都会得精神病,迅速扩散。”亚当斯贝格在汽车里呼叫警队。

    “这里是刑警队,我是诺埃尔警官。”一个声音生硬地回答说。

    “诺埃尔,带上一个人,要谨慎一点的,或者干脆带上一个女警,那个棕发的,有点矜持的……”

    “你是说埃莱娜•弗鲁瓦西警官,探长?”

    “是她。赶快去埃德加-基内-德朗布尔十字路口。远远地看看有个叫德康布雷的人是否在家里,他住在盖泰路的角落。呆在那里别走开,直到开始宣读晚上的广告。”

    “广告宣读?”

    “你去了就会知道的。六点左右,会有一个家伙登上台子。呆在那里别走开,直到有人来替换你们。睁大眼睛,监视周围的一切,尤其是围在广告宣读者周围的人。我会再跟你联系的。”

    他们五个人上了六楼,第1区警署的署长已经在等他们。每一层楼的门都被洗过了,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留下的大块红印。

    在走到最后一层楼之前,当格拉尔轻轻地对亚当斯贝格介绍说:“他是德维拉尔警长。”

    “谢谢。”亚当斯贝格说。

    德维拉尔握着他的手,说:“似乎是您在负责这一案件,亚当斯贝格?我刚从警察总局听说的。”

    “是的,”亚当斯贝格答道,“案件没有发生我就盯着它了。”

    “太好了,”德维拉尔一脸疲惫的样子,“我手头还有许多案件,有人打烂了录像机,很严重,区内还有30多辆车被破坏。这星期应付不过来。哎,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德维拉尔。”

    亚当斯贝格说着,推开房间的门,仔细察看正面。门很干净,一点被画的痕迹都没有。

    “勒内•洛里翁,单身,”德维拉尔查看着记录,说道,“32岁,车库工人。老实本分,没有案底。发现尸体的是女佣,她一周来一次,星期二上午。”

    “倒霉。”亚当斯贝格说。

    “是的。她的精神崩溃了,她女儿把她带回去了。”德维拉尔把笔记本递给亚当斯贝格,亚当斯贝格做了一个表示感谢的动作,然后走近尸体,正在勘查的技术人员纷纷闪开,让他察看。死者一丝不挂,仰面躺着,抱着双臂,皮肤上有十来个黑印,大腿上、上身、手臂和脸上都有,舌头垂在外面,也是黑的。亚当斯贝格蹲了下来。

    “不会是装死吧,嗯?”他问一个法医。

    “别拿我开玩笑了,探长,”法医没好气地答道,“我还没有检查尸体,但这家伙死了,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从他的脖子上看,是被掐死的,他脖子上的皮肤是黑的。”

    “是的,”亚当斯贝格轻声说,“但这不是我想说的意思。”

    他拢起倒洒在地上的黑色粉末,用手指捻了捻,然后在裤子上擦干净手。

    “是炭粉,”他轻声说,“这家伙碰过木炭。”

    “空气中也有。”有个技术人员说。

    亚当斯贝格扫了一眼四周,问:

    “他的衣服呢?”

    “叠得好好的,都在房间里,”德维拉尔说,“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椅子底下。”

    “没有东西被打烂?没有撬锁?”

    “没有。也许是洛里翁自己给凶手开的门,也许是那家伙偷偷地撬开了锁。我想我们都倾向于第二种解释,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么说,凶手是个专家?”

    “一点没错。魔术般地开锁,这不是在学校里学得到的。那家伙也许坐过牢,坐了挺长时间,足以在里面学会开锁。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有案底。只要他留下任何痕迹,你们很快就能抓住他。但愿如此,亚当斯贝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6

    三个技术人员在一声不响地忙着,一个在检查尸体,一个在检查锁孔,还有一个在检查家具。

    亚当斯贝格慢慢地在房间里踱步,然后走进浴室、厨房和卧室,卧室很小,但很整洁。他戴上手套,机械地打开衣柜和床头柜,又拉开五斗橱、写字台和碗柜的抽屉。只有厨房里的桌子有点乱,他停了下来,发现桌上有个乳白色的大信封,斜放在一沓信件和报纸上。信封是被一下子拆开的,他察看了很久,没有碰它,等待那个形象在脑海中重新清晰起来。

    记忆离得并不怎么远,一两分钟的事。只要亚当斯贝格的记忆无法准确地记起姓名、书名、标志、字体、句法以及与那段文字有关的一切,它所呈现的图像就越丰富。亚当斯贝格具有超强的视觉能力,能够捕捉到整个生活场景,从透过云层的光线到德维拉尔衣袖的扣子掉了一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形象被重新组织了起来,非常清晰。

    德康布雷正在警队里,坐在他面前,从一个厚厚的乳白色信封里抽出一摞“特别广告”,那个信封比一般的信封大,是用灰白色的双层绸纸做成的,和他现在看到的放在报纸堆上的信封一模一样。亚当斯贝格示意摄影师过来拍照,自己则翻着笔记本,寻找那个摄影师的名字。

    “谢谢,巴特诺。”他说。

    亚当斯贝格拿起信封,把它打开,里面是空的。他又看了看旁边的那沓信件,一一检查它们的信封,都是用手指撕开的,里面的信也都还在。在垃圾篓里,邮戳上的日子都是三天以内的,还有两个被撕碎的信封和几张被揉皱的信纸,但每张信纸的尺寸都与乳白色信封的尺寸不同。他站起身来,把手套扔到水里,陷入了沉思。那个人为什么要保存这个空信封?为什么不迅速地用手撕开信封,就像撕开别的信封一样?

    他回到大房间里,技术员们已经检查完毕。

    “我可以走了吗,探长?”法医问,他站在德维拉尔和亚当斯贝格之间犹豫不决。

    “走吧。”德维拉尔说。

    亚当斯贝格把那个信封放到一个塑料袋里,递给一个警察。

    “把它和别的东西一起送到实验室。”他说,“特别提示:急。”

    一小时后,他与尸体一道离开了那栋大楼,留下两个警官在那里询问住户。

    傍晚五点,警队的23个警察集合在一起,瓦砾中摆了几排椅子,他们围着亚当斯贝格坐着。只缺诺埃尔和弗罗瓦西,他们俩在埃德加-基内广场监视,还有两个警察在让-雅克•卢梭路值班。

    亚当斯贝格站着,在刚刚粉刷过的墙上用图钉钉了一张大大的巴黎地图。他不声不响地查阅拿在手里的名单,把红头的大图钉钉在14栋已被写上4字的大楼上,而蓝头的图钉则钉在发现死者的第15栋大楼上。

    “8月17日,”亚当斯贝格说,“有个家伙来到了地球上,想破坏全人类。我们就把他叫做CLT吧。CLT没有马上扑向第一个遇到的人,而是从一个句子开始,为了准备这个句子,他几乎花了一个月,也许这个句子事先早就准备好了。他同时在两条战线上发起了进攻:一号战线,他选择了巴黎的几座大楼,晚上,在楼内的门上用油漆写上黑色的4字。”

    亚当斯贝格打开幻灯,巨大的反写的4字出现在白色的墙壁上。

    “这个4字非常特别,它是反过来写的,下面很大,竖线上有两条杠。每个4字都有这些特点。右下方还有三个大写的字母CLT。与4字相反,这些字母非常简单,没有任何装饰。这个4字出现在楼内的所有门上,只有一扇除外。这种选择完全是偶然的,选择大楼的原则似乎很随意。11个区都出现了这些4字,无论是临街的大楼还是小巷中的小楼都未能幸免。大楼的门牌变化多端,有单号,也有双号。大楼本身也是风格不一,各个时代的都有,有的豪华,有的破烂。可以认为,CLT故意选择各种各样的大楼,好像想就此告诉众人:他可以侵犯全人类,任何人都没有例外。”

    “住户呢?”一个警察问。

    “别着急,”亚当斯贝格说,“这个反写的4字,它的意思已经清楚地被解密了:那是过去用来作为避邪物、保护人们不受鼠疫侵袭的一个数字。”

    “什么鼠疫?”又有人问。

    亚当斯贝格一下子就认出说话的是那个皱眉头的警察。

    “法夫尔,鼠疫只有一种。当格拉尔,请用三个句子简单介绍一下。”

    “鼠疫于1347年在西方爆发,”当格拉尔说,“5年内,给欧洲造成了巨大的灾难,从那不勒斯到莫斯科,没一个城市能够幸免,3000万人死亡。人类历史上的这一可怕插曲叫做‘黑死病’。这一叫法对于认识我们的调查非常重要。来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7

    “三个句子。”亚当斯贝格打断当格拉尔的话。

    “后来,它周期性地出现,几乎每十年就一次,一些地方完全遭受灾难,直到18世纪才灭绝。中世纪和现代我就不提了,东方也不提了。”

    “很好,不要再提了。这足以让大家明白我们现在在说什么了。历史性的鼠疫,五到十天就让你死一个人的鼠疫。”

    听了这话,大家都窃窃私语起来。亚当斯贝格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看着地面,等待大家平静下来。

    “让-雅克•卢梭街的那个人死于鼠疫吗?”有个人问,他好像不太相信。

    “这我呆会儿再说。第二战线:同样是8月17日,CLT在公共场所抛出了他的第一份宣言。他看中了埃德加-基内-德朗布尔的十字路口,有个人在那里重拾一个古老的职业——广告宣读员,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右边有人举手。

    “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人在树上日夜挂上一个箱子,人们把要公布的东西塞到里面。作为回报,我想,有一点小酬金。宣读广告的人每天三次取出那些东西来读。”

    “这简直愚蠢极了。”有人说。

    “也许是这样,但生意不错,”亚当斯贝格说,“并不比卖字和卖花更蠢。”

    “或者也不比当警察更蠢。”左边有人说。

    亚当斯贝格找出了说这话的人,那是一个小个子,脸带微笑,头发是灰色的,但四分之三已经秃了。

    “没错,或许并不比当警察更蠢,”亚当斯贝格同意他的观点,“CLT留下的文字普罗大众是看不懂的。那是一些短文,是从法语甚至是从拉丁语的古书中选出来的,装在一个乳白色的大信封里,塞进箱子。文字是打印的,现场有个研究古书的人非常担心,试图把这些文字的意思弄清楚。”

    “他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一个警察问,膝盖上放着一个笔记本。

    亚当斯贝格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他叫德康布雷。已经退休,现在当生活顾问。”

    “那个地方的人都疯了吗?”又有一个人说。

    “有可能,”亚当斯贝格说,“但这是视觉问题。如果你远远地看,什么东西都好像井井有条,但一走近,慢慢地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甚至在我们警队里面,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疯疯癫癫。”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法夫尔跳出来表示反对,他大声说,“在广场上宣读广告的人肯定有毛病。让他找个地方发泄发泄吧,他的头脑会清醒一点。在盖泰路,付300法郎就够了。”

    大家哄堂大笑。亚当斯贝格用平静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全场,慢慢地走到法夫尔身边,停了下来。大家都止住了笑声。

    “法夫尔,我刚才说,警队里也有傻瓜。”

    “你说是谁吧,探长!”法夫尔突然站了起来,两颊绯红。

    “闭嘴!”亚当斯贝格粗暴地大喊了一声。

    法夫尔一惊,立即坐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亚当斯贝格抱着双臂,默默地等了几分钟,没有说话。

    “我曾经要你好好开动脑筋,法夫尔,”过了一会儿,亚当斯贝格才说,显得平静了一些,“现在我第二次要你好好开动脑筋。你有大脑,这毫无疑问。好好找找,如果找不到,就从我的眼前消失,滚出警队。”

    说完,亚当斯贝格不理睬法夫尔了,转身走向巴黎的大地图,接着说:

    “那个德康布雷弄懂了CLT所放信件的意思。那些文字都是从古代的防治鼠疫条约和有关报章中选出来的。CLT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来描述鼠疫爆发前的预兆,然后加快了步伐,宣布鼠疫于上星期六进城了,来到了‘卢梭区’。三天后,也就是今天,我们在一栋被写上4字的大楼中发现了第一具尸体。受害者是一个年轻的车库工人,独身,老实本分,无案底。尸体浑身赤裸,皮肤上有一层黑黑的东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8

    “黑死病。”有个人说,刚才就是这个人对死亡的原因感到不安。

    亚当斯贝格看了他一眼,那个年轻的警员有点害羞,胖胖的,绿眼珠,眼睛很大。他旁边一个脸宽宽的女警员不满地站了起来,说:

    “探长,鼠疫是一种高度传染的疾病。没有任何东西向我们证明那个人不是死于鼠疫,可法医的报告还没出来,你就带了四个人去了现场。”

    亚当斯贝格托着腮帮子,沉思着。这个特别通气会好像成了初次交锋的战场,唇枪舌剑,比拼资格和经验。

    “鼠疫不是靠接触传染的,”亚当斯贝格说,“那是啮齿类动物所得的一种病,尤其是老鼠。它通过受感染的跳蚤传播给人。”

    亚当斯贝格白天刚刚查过辞典,他是现学现卖。

    “当我带着四个警员前往现场的时候,”他接着说,“事情已经清楚,受害者不是得鼠疫死的。”

    “为什么?”那个女警察问。

    当格拉尔来帮探长,说:

    “宣读广告的人星期六就宣布鼠疫已经来临,而洛里翁是在三天以后,也就是星期一晚上到星期二之间死的。要知道,感染鼠疫后,不超过五天就会死,极少有例外。所以,我们可以确认,我们面对的不是真正的鼠疫。”

    “为什么不是呢?他可能先前就感染了。”

    “不会。CLT有躁狂症,有躁狂症的人不可能作弊。如果他说是星期六,他一定会在星期六下手。”

    “也许吧。”那个女警察坐了下来,基本放心了。

    “那个汽车修理工是被掐死的,”亚当斯贝格接着说,“他的尸体后来被抹上炭粉弄黑,这无疑是想让别人联想起鼠疫的症状。所以,CLT并没有鼠疫病菌,他不是一个口袋里放着针筒到处逛的天才化验员,而只是象征性地拥有鼠疫病菌,但他却真的以为自己有,而且深信不疑。死者的房门上并没有4字。我要提醒各位注意,这个4字并不是威胁性的符号,而是保护符号。只有门上没有4字的人才有可能被鼠疫感染。CLT事先就选好了受害者,用4字来保护大楼的其他住户。他有意放过其他人,这表明他深信自己是在传播会传染的真正的鼠疫病菌。他并不是盲目乱来,他只杀一人,却放过了其他人。在他的眼里,那些人不应遭此灾难。”

    “他掐死了受害者,却以为自己是在传播鼠疫?”右边有个警察问,“如果他自欺欺人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岂不是在和一个精神病人打交道?”

    “不一定如此,”亚当斯贝格说,“CLT掌握着一个幻想中的世界,他认为那个世界是存在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许多人以为自己能从纸牌或咖啡渣中看到未来,在对面的马路上和警队里也有这样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呢?许多人在床头挂圣母像,相信那种69个法郎买来的人工小雕像真的能保护他们。他们跟小雕像说话,跟它讲故事。这有什么区别呢?认为是真的和真东西之间的界限,只是观点问题,人的问题,文化问题。”

    “可是,”那个灰头发的警察打断他的话,“他还瞄上了别的人吗?门上没有被写上4字的人是否都有可能遭到跟洛里翁一样的命运?”

    “这正是可怕的地方。今晚要在被写上4字的那些大楼中加强保护那14户门上没有字的人家。不过,并不是所有被写上4字的大楼我们都知道,我们只知道有人来报案的大楼。也许巴黎还有20多栋大楼被写上了4字,也许还不止。”

    “为什么不发公告?”一个女警问,“这样可以通知大家。”

    “问题就在这里,发公告会引起全民恐慌。”

    “只说4字的事嘛,”那个灰头发的警察建议道,“其他事情不用多说。”

    “这样也会吓跑大家,”亚当斯贝格说,“如果不会吓跑大家,CLT也会用其他方式大肆吓人的。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做的。他之所以选择了那个宣读广告的人,是因为他没有更好的传播办法。他那些过于雕琢的文字一寄到报馆,马上就会被扔到废纸篓里。所以,他开始得非常谨慎。如果我们今晚在媒体上谈论他,那就等于给他开辟了一条康庄大道。不过,说到底,这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自己会开辟这条道路的。如果他继续下去,如果他继续杀人,如果他传播黑死病,全民恐慌是避免不了的。”

    “你决定怎么办,探长?”法夫尔低声问。

    “救命。我们给大楼被写上4字的住户发通知,让他们到警署去登记。”

    底下一片嗡嗡声,大家一致同意这个方案。亚当斯贝格觉得很累,因为今晚工作得太像个警察了,他非常希望只说一声:“大家去工作吧,自己想办法。”然而,他现在却不得不介绍案情、梳理问题、安排调查、布置任务。按照一定的程序,显示一定的权威。瞬息之间,他仿佛看见自己像孩子一样,光着身子,顶着太阳,在山间小道上奔跑。他在想自己在那里干什么,在给23个成年人上课,他们的眼睛都盯着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20:00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了。有个家伙掐死了其他人,他在寻找那个家伙。制止犯罪是他的职责。

    “第一个任务,”亚当斯贝格站起来总结道,“一,保护潜在的受害者;二,给受害者建立档案,看看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如家庭、年龄、性别、社会地位和职业等等;三,监视埃德加-基内广场;四,这就不用说了,寻找凶手。”

    亚当斯贝格在会议室里走了两个来回,然后又说:

    “关于凶手,我们知道些什么呢?凶手也许是个女人,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我认为是个男人。炫耀文学才能,展现男性的傲慢,想出头露面,想显示自己的力量。如果可以肯定受害者是被掐死的,我们差不多也就能肯定凶手是男的。一个很有教养的男人,甚至极有教养,一个文化人。干得轻而易举,因为他有电脑和打印机。也许他还趣味高雅,他用的信封不同寻常,而且很贵。他具有画画的天赋,他很干净,很细心。做事很认真,这是可以肯定的。所以他很胆怯,很迷信,说不定是个老犯人。如果勘查结果证明锁是被强行撬开的,就可以往这方面靠。重新检查姓名起首字母为CLT的囚犯,说不定那是他的签名。总之一句话,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鼠疫呢?为什么是鼠疫?”

    “等我们明白的时候我们也就抓住罪犯了。”

    大家在椅子的搬动声中解散了。

    “你分配任务,当格拉尔。我要出去走20分钟。”

    “我来准备通知?”

    “拜托。你在这方面比我行。”

    晚上8点,每个频道的电视新闻都播放了这条消息。那是当格拉尔认真起草的,要求所有公寓或大楼门上被写了4字的住户们尽快到附近的警署登记,原因已被淡化:寻找一个有组织的犯罪团伙。

    从8点30分开始,警队的电话就没有停过。三分之一的队员们都坚守在岗位上,当格拉尔和凯尔诺基恩去拿吃的和喝的去了,食物和酒早就放在电工台上。

    9点30分,又发现有14栋楼被人涂写了4字,这样加起来就有29栋了。亚当斯贝格在巴黎的地图上添加了红点,名单已经整理出来,按4字出现的先后顺序编号,28栋大楼内房门上没有被写上4字的住户现在都已被登记下来,乍一看上去乱七八糟的:有成员众多的家庭,有单身家庭,有男的,也有女的,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和老年人,什么年龄、职业、性别和社会阶层的人都有。

    11点过后,当格拉尔来通知亚当斯贝格说,有关大楼内受到威胁的楼层都安排了两名警察。

    亚当斯贝格让加班的警察们回去休息,并安排了值夜班的,然后开着巡逻车去埃德加-基内广场。已经有两个警察来换班了,男的秃顶,女的脸宽宽的,也就是开会时向他发难过的那位女警察。他瞥见他们漫不经心地坐在长凳上,好像在聊天,但眼睛却盯着15米外的广告箱。亚当斯贝格悄悄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注意信封的大小,”他说,“如果你们有运气,借着路灯的灯光,应该是能看清楚的。”

    “要把他截住吗?”女警察问。

    “看住他就行了。如果你们觉得哪个家伙像是写信人,就悄悄地跟踪他。我们已经安装了两架摄像机,在这栋大楼的楼梯间,所有接近广告箱的人都会被拍下来的。”

    “什么时候换班?”女警察打着哈欠问。

    “半夜三点。”

    亚当斯贝格走进海盗小饭店,发现德康布雷坐在角落里,身边围着若斯和另外五个人。他一进来,大家就停止了说话,就像不协调的乐队一样。他明白,坐在那张桌子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是警察。

    德康布雷开门见山地说:“这是让-巴蒂斯特•亚当斯贝格探长。探长,我给你介绍丽丝贝特•格拉斯冬,歌唱家;运动器材店老板达马斯•维吉尼耶和他的妹妹玛丽-贝尔;卡斯蒂永,退休铁匠;埃娃,我们的圣母①。这是若斯•勒盖恩先生,你已经认识了。愿意陪我们喝一杯吗?”

    亚当斯贝格弯下腰:“德康布雷,能跟你说句话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20:00

    丽丝贝特大胆地抓住探长的衣袖,摇了摇。这种特别的动作亚当斯贝格并不陌生,它很随便,甚至有心照不宣的意味在里面,好像是警队里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妓女对警察就是这种态度,随意得令人讨厌。那是在无数次检查和抓捕中锻炼出来的。

    “告诉我,探长,”她盯着他的服装,问,“你今晚是否辞职了?或者是你今天晚上化了妆?”

    “不,我每天都穿这身衣服。”

    “你磨洋工。当警察,哪能这么随便。”

    “人不可貌相,丽丝贝特。”德康布雷说。

    “有时是这样,”丽丝贝特说,“这个男人很随便,不炫耀。是吗,探长?”

    “向谁炫耀?”

    “女人呀!”达马斯笑着说,“不管怎么说,要懂得向女人炫耀。”

    “你太不聪明了,达马斯。”丽丝贝特向他转过身,说。达马斯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女人才不在乎别人向她炫耀呢!”

    “是吗?”达马斯皱起眉头,“那她们在乎什么呢,丽丝贝特?”

    “什么都不在乎,”丽丝贝特黑皮肤的大手一拳砸在桌上,“她们不在乎任何东西。不是吗,埃娃?既不在乎爱情,也不在乎友谊,甚至不在乎四季豆。这你知道。数一数吧。”

    埃娃没有回答,达马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你这样说不公平,”玛丽-贝尔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爱情,谁都在乎,毫无疑问。否则我们还有什么?”

    “四季豆。我刚才跟你说了。”

    “你信口开河,丽丝贝特,”玛丽-贝尔抱着双臂,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不能因为自己经验丰富就让别人灰心丧气。”

    “那就试试吧,小羊羔,”丽丝贝特说,“我并不会拦着你。”

    丽丝贝特突然大笑起来,在达马斯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并摸了摸玛丽-贝尔的脑袋。

    “笑一笑,我的小羊羔,”她说,“别相信大丽丝贝特所说的一切。大丽丝贝特很刻薄,大丽丝贝特,凭着她丰富的经验,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你有理由自卫。这很好。但不要什么事情都要去试试,如果你希望听到专家的意见的话。”

    亚当斯贝格把德康布雷拉到一边。

    “请原谅,”德康布雷说,“我得把话讲完。第二天,我要当顾问,你明白吗?我必须了解情况。”

    “他是不是恋爱了?”亚当斯贝格问,听他的语气,他对那个屡赌屡输的家伙并不怎么感兴趣。

    “达马斯?”

    “是的。他爱上了那个歌唱家?”

    “显然如此。你想要我干些什么,探长?”

    “事情发生了,德康布雷,”亚当斯贝格压低声音,说,“让-雅克•卢梭路发现了一具全黑的尸体。是今天早上发现的。”

    “黑的?”

    “他是被掐死的,浑身赤裸,涂过炭。”

    德康布雷紧咬下巴: “我知道。”

    “是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20:01

    “死者的门上没有一个反写的4字?”

    “没有。”

    “你让人看守其他大楼了吗?”

    “看守了另外28栋大楼。”

    “对不起。我想你完全知道该怎么办。”

    “我需要那些‘特别广告’,德康布雷,你所拥有的所有‘特别广告’,连同有关的信封,如果你还留着它们的话。”

    “跟我来。”

    两个男人穿过广场,德康布雷把亚当斯贝格带到他东西堆得满满的书房,抽出一摞书,让亚当斯贝格坐在上面。

    “都在这里,”德康布雷递给亚当斯贝格一叠纸和一沓信封,“指纹肯定是找不到的了,勒盖恩多次碰过它们,然后是我。我的指纹没必要给你,我十个指头的指纹你们的中心资料库里都有。”

    “我需要勒盖恩的指纹。”

    “资料库里也有。勒盖恩14年前坐过牢,据我所知,他在吉尔维内克打了一大架。你看,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都为你做好准备工作了。没必要再问了,我们资料已经在你的电脑里了。”

    “这么说,德康布雷,这个地方的人都坐过牢。”

    “有些地方是这样的,好像见了鬼一样。我给你念念星期天的‘特别广告’。只有一份:‘今晚,回来吃晚饭时候,我得知鼠疫已经在城里出现了。’省略号。‘在书房写完信,忙着整理事务和财务,以防哪天上帝一高兴喊我去报到。但愿他的愿望能够得到满足!’”

    “这是那个英国人的日记?”亚当斯贝格猜测。

    “没错。”

    “佩皮斯?”

    “佩皮斯。”

    “昨天呢?”

    “昨天什么都没有。”

    “你看,”亚当斯贝格说,“他放慢速度了。”

    “我不信,这是今天早上的信:‘灾难早就准备好了,在等候上帝的命令。上帝一高兴,就会让它降临的。’这段文字更多是想表示他不服输。注意这个‘早就准备好了’和‘上帝一高兴’。他非常高兴,他蔑视众人。”

    “他有超强的力量。”亚当斯贝格说。

    “也超级幼稚。”

    “无法分开,”亚当斯贝格摇摇头说,“他并不是白痴。所有的警察都在追查他,他不会再暴露地点的。他需要有行动的自由。他任命了‘卢梭区’,以确信第一桩罪行和他所宣布的鼠疫有关连。今后,他很可能会更隐蔽。跟我保持联系,德康布雷,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

    亚当斯贝格夹着那包信,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电脑中跳出了一个名字。

    “我找到了一个。”当格拉尔向同事们伸出一只胳膊,极大声地说。

    十来个警察走过来围在他背后,看着他的电脑屏幕。从早上开始,当格拉尔就在档案库中寻找CLT,其他人则在收集那28栋被写了4字的大楼的有关资料,想看看它们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

    实验室的第一个结果是今天早上到的:锁是被强行撬开的,手段非常专业。房间里只有受害者和女佣的指纹。把尸体涂黑的是苹果树枝烧的木炭粉,而不是市场上成袋卖的各种树枝混在一起的木炭。至于乳白色的信封,任何一家货物稍微丰富一点的纸品点都可以买到,3.2法郎一沓。信封是用锋利的刀片裁开的,里面只有纸屑和一只死了的跳蚤。他用这个小动物来充当昆虫?亚当斯贝格皱起了眉头,然后认可了。

    “克里斯蒂昂•洛朗•塔韦尼奥,”当格拉尔凑近电脑屏幕念道,“34岁,生于奥尔姆新城,12年前因打架伤人而在佩里戈中心监狱服刑,判了18个月的徒刑,因暴力侵犯看守加刑两个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20:02

格拉尔

    当格拉尔在电脑上查看着有关档案,大家都伸长脖子,想看看CLT的面孔。此人的脸很长,额头很低,大鼻子,两只眼睛离得很近。当格拉尔迅速读着下文:“出狱后1年没有工作,然后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夜班看守。家住勒瓦鲁瓦,已婚,有两个孩子。”

    当格拉尔瞥了亚当斯贝格一眼。

    “什么学历?”亚当斯贝格满腹狐疑地问。

    当格拉尔敲了几下键盘。

    “13岁开始转读专科,没拿到建筑和白铁工文凭,他放弃了学业,靠赌棋为生,偷自行车,然后偷偷卖掉。最后跟人打架,用自行车近距离砸客人,差点把客人砸死。然后就坐牢了。”

    “他母亲是干什么的?”

    “在佩里戈的一家纸箱厂工作。”

    “兄弟姐妹呢?”

    “他有一个哥哥,在勒瓦鲁瓦当夜班看守。他就是通过哥哥找到工作的。”

    “他没有很多时间用来读书。我看克里斯蒂昂•洛朗•塔韦尼奥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学习拉丁语。”

    “不会自学吗?”有个警察问。

    “我不认为一个为了一辆自行车就会雷霆大怒的人会去研究古法语。要么他在十年中脱胎换骨了。”

    “那你说怎么办?”当格拉尔有些沮丧。

    “派两个人去查查,但我觉得不大可能。”

    当格拉尔停下电脑,跟着亚当斯贝格来到办公室。

    “我遇到麻烦了。”他说。

    “出什么事了?”

    “我身上有跳蚤。”

    亚当斯贝格吃了一惊。当格拉尔是个谨慎而腼腆的人,他这是第一次告诉亚当斯贝格自己的卫生状况。

    “每十平方米喷洒一瓶杀虫剂,出去两个小时,回来后开窗透风,什么事都没了。”

    当格拉尔摇摇头。

    “是洛里翁身上的跳蚤。”他补充道。

    “洛里翁是谁?”亚当斯贝格微笑着问,“是个供货商?”

    “他妈的,勒内•洛里翁,就是昨天的那个受害者。”

    “哦,对不起。”亚当斯贝格说,“我忘了他的名字了。”

    “天哪,好好记住了。我从他身上传染了跳蚤。昨晚在警队我就开始痒。”

    “可你要我怎么办,当格拉尔?那家伙并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注意卫生,要么他是在车库里爬上跳蚤的。我能怎么办?”

    “好啊,”当格拉尔生气了,“昨天你还在警队里亲口说:鼠疫是通过跳蚤的叮咬传染的。”

    “啊,”这回,亚当斯贝格认真地看着他的助手,说,“我想起来了,当格拉尔。”

    “今天上午你得花点时间。”

    “我昨晚没有睡好。你能肯定确实是跳蚤吗?”

    “是跳蚤咬的还是蚊子咬的,这我还是分得清的。我的腹股沟和肚脐眼被咬了,包大得像指甲。我今天早上才发现,来不及检查孩子们身上是否也有跳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20:03

    这次,亚当斯贝格发现当格拉尔真的担心了。

    “可是,你怕什么,老兄?会有什么事呢?”

    “洛里翁死于鼠疫,我染上了他身上的跳蚤。24小时才会起反应,或者时间更长。对小孩来说也一样。”

    “可是,难道你不知道内情吗?你忘了洛里翁是被人掐死的,他只是被装作死于鼠疫的样子罢了。”

    亚当斯贝格走过来关上门,拖过椅子,在助手的身边坐下。

    “我糊涂了,”当格拉尔说,“但CLT对那个4字走火入魔了,对细节设计得非常周到,甚至在房间里释放了跳蚤,这不可能是碰巧。他疯狂的脑袋里只想着传播染上了鼠疫的跳蚤。而且,没有任何东西,完全没有任何东西能向我证明那些跳蚤没有传染性。”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花力气去掐死洛里翁呢?”

    “因为他想亲自处死洛里翁。我不是胆小鬼,探长。但被一个天天想着鼠疫的疯子放出来的跳蚤咬了,这可不是开玩笑。”

    “昨天是谁陪我们去的?”

    “朱斯坦、瓦瑟内、凯尔诺基恩、你、法医、德维拉尔和第1区警署的人。”

    “你现在身上还有吗?”亚当斯贝格问道,伸手去拿电话机。

    “什么东西?”

    “跳蚤。”

    “当然有,除非它们现在已跑到警队闲逛去了。”

    亚当斯贝格抓起话筒,拨了总局化验室的电话:“我是亚当斯贝格,你是否还记得在信封里找到的跳蚤?对,没错。赶快请昆虫学家,让他先放下他的苍蝇,这事很紧急,老兄,事关鼠疫。是的,要快,告诉他,我会再给他送去一些,活的。让他小心,千万要保密。”

    “至于你,”他放下电话,又对当格拉尔说,“上去冲个凉,把你所有的衣服都放在一个塑料袋里,送去作化验。”

    “那我怎么办?整天一丝不挂地走来走去?”

    “我会花几个钱给你买衣服,”亚当斯贝格站起来,说,“没必要把你的小虫虫传播得全巴黎都是吧?”
    当格拉尔被跳蚤咬得坐立不安,根本顾不上亚当斯贝格要给他买什么衣服,但他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快,当格拉尔。我要派人到你家去消毒,甚至警队里也要消毒。我要提醒德维拉尔。”

    去买衣服之前,亚当斯贝格打电话给那个洗熨衣服的历史学家马克•旺多斯勒。很巧,他今天在家里吃中饭吃得比较晚。

    “你还记得我曾向你咨询过有关4字的事吗?”亚当斯贝格问。

    “记得,”旺多斯勒答道,“后来,我看了晚上8点的电视新闻,今天早上在报纸上也读到了。据说找到了一具尸体,有个记者肯定地说,尸体抬出来时,他看见有只胳膊从床单里露出来,手臂是黑的。”

    “他妈的。”亚当斯贝格骂道。

    “尸体是黑的吗,探长?”

    “你了解鼠疫吗?”亚当斯贝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者,你只懂得数字?”

    “我是研究中世纪的,”旺多斯勒回答说,“当然知道鼠疫。”

    “了解鼠疫的人多吗?”

    “研究鼠疫的人?这么说吧,现在只有五个,当然不包括生物学家。我在南部有两个同事,他们更多是研究有关鼠疫的药物,一个在波尔多,专攻传播鼠疫病菌的昆虫,还有一个是克莱蒙大学的历史学家,研究人口统计。”

    “你呢?你主要研究什么?”

    “研究失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20:04

    五个,亚当斯贝格心想,这对全世界来说可不多。到目前为止,只有马克•旺多斯勒一个人懂得那个4字的意思。他是历史学家、文学家、鼠疫学家,而且毫无疑问是拉丁语专家,值得去看看他。

    “告诉我,旺多斯勒,你说说,这病菌能持续多久,大体来说?”

    “潜伏期平均为三到五天,但有时一到两天,一般来说,鼠疫五到七天爆发。”

    “可以治好吗?”

    “除非症状一出现就进行治疗。”

    “我想我会需要你的。你愿意见见我吗?”

    “在哪里?”旺多斯勒警觉地问。

    “在你家里?”

    “就这么定了。”旺多斯勒显然犹豫了一会儿,但随后马上同意了。

    他有点拿不定注意,不过,很多人想起警察要到自己家里来都会犹豫不决的,几乎可以说所有的人都这样。当然,这不会把这个旺多斯勒变成CLT。

    “两小时以后见面好吗?”亚当斯贝格建议道。

    他挂上电话,飞快地跑到意大利广场。他估摸当格拉尔的腰围在48到50厘米之间,比他宽15厘米,胖30公斤。得好好对付一下他的肚子。他买了一双袜子、一条牛仔裤和一条黑色的T恤衫,因为他听说白色的显胖,条纹的也一样。上衣就没必要买了,天不冷不热,可当格拉尔却由于喝啤酒的缘故,老是觉得热。

    当格拉尔在浴室里等着,身上围着一条浴巾。亚当斯贝格把新买的衣服递给他。

    “我把这包衣服送到化验室去,”他举着装有当格拉尔衣服的大垃圾袋说,“别慌张,当格拉尔。你还有两天的潜伏期,时间还很宽裕。我们还有时间等待化验结果。他们会立即处理我们的事的。”

    “谢谢。”当格拉尔嘟哝着,从袋子里拿出T恤衫和牛仔裤,“天哪,你要我穿这种东西?”

    “你看着吧,它们非常适合你。”

    “我会像个傻瓜。”

    “我像个傻瓜吗?”

    当格拉尔没有回答,用手摸着袋子的底部。

    “你没有给我买底裤。”

    “我忘了告诉你,当格拉尔,没有死人。白天少喝点啤酒。”

    “遵命。”

    “你通知学校了吗?让他们给我的孩子们检查检查。”

    “当然。”

    “给我看看你被跳蚤咬过的地方。”

    当格拉尔举起胳膊,亚当斯贝格看见他的腋下有3个大包。

    “毫无疑问,”他承认说,“肯定是跳蚤咬的。”见亚当斯贝格转动袋子想把袋口扎紧,他又问:

    “你不怕被传染吗?”

    “不怕,当格拉尔,我害怕的时候不多。我要等到死的时候才会感到害怕,这样会少浪费我的时间。说实话,我这辈子惟一感到害怕的一次,是在我一个人把冰箱从楼上背下来的时候,楼梯几乎是垂直的。让我害怕的,除了突然摔下来以外,还有旁边那些讨厌的夏蒙尼人,他们盯着我看,棕色的大眼睛好像在说:‘可怜的傻瓜,你不可能做到的。’我非常尊敬那些夏蒙尼人用目光所说的话,不过,这些以后再跟你说吧,当格拉尔,在你没这么紧张的时候。”

    “好吧。”当格拉尔说。

    “我想去见见那个既是洗熨工,又是鼠疫学家的历史学家马克•旺多斯勒,他住在夏斯勒街,离这儿不远。你看看有什么事,如果实验室来电话,让他们打我的手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20:05

    亚当斯贝格来到夏斯勒街的一栋破旧的楼房前,楼房又高又窄,与马路隔着一块荒地和一片高高的树林。真想不到在巴黎市中心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亚当斯贝格满心欢喜地穿过荒地和树林,前来开门的是个老人,满脸笑容,但笑里有种讥讽的味道。他笑眯眯的,与德康布雷完全相反,德康布雷好像与快乐无缘似的。老人手里拿着一个木勺,用勺柄指着路,要亚当斯贝格跟着他走。

    “先去餐厅。”他说。

    亚当斯贝格走进一个大房间,里面有三个高大的扇形窗户,还有一张长桌,有个扎着领带的人正在桌边用布和蜡在擦桌子,动作麻利,十分专业。

    “我叫吕西安•德韦尔努瓦,”那人放下桌布,自我介绍道。他双手有力,声音响亮:“马克一会儿就来。”

    “原谅我打搅了你,”老人说,“现在是吕西安给桌子打蜡的时间。没办法,这是规矩。”

    亚当斯贝格在一张长木凳上坐下,没有说什么。老人在他对面坐下,一脸喜悦的神情,好像美好的时光马上就要到来一样。“哎,亚当斯贝格,”老人欣喜地说,“老朋友都不记得了?不再打招呼了?不像以往那样互相尊敬了?”

    亚当斯贝格惊讶地细细打量这个老人,绞尽脑汁地回忆。肯定不是昨天遇到的。起码要10分钟才能想起来。德韦尔努瓦手里拿着桌布,放慢了动作,轮番看着两人。

    “我看没变,”老人开怀地笑着,接着说,“这并没有妨碍你晋升,从普通警察升到了现在的位置。必须承认,亚当斯贝格,你是天生要取得辉煌成功的。卡雷隆案件,拉索姆案件,瓦朗德里枪击案,还有许多著名的骑士荣誉,还不算最近的丰功伟绩,如勒内尔莫尔案,梅康图凶杀案,樊特伊案。祝贺你了,探长。你看,我非常关心你的工作。”

    “为什么?”亚当斯贝格开始防守。

    “因为我在琢磨,他们是想让你死还是想让你活。你就像寸草不生的草地上的一株野香叶芹,你太冷静了,太冷漠了,亚当斯贝格,你妨碍了大家。我想,这一点你知道得比我清楚。你在警察局跑来跑去,就像一个弹子在警衔的格子里滚来滚去。没人控制也无法控制。是的,我在想他们会不会让你冒出来。你钻出来了,这太好了。我不像你那么有运气,他们逮住了我,瞄准了我。”

    “阿尔芒•旺多斯勒。”亚当斯贝格喃喃地说,他看到这张老脸突然变得生机勃勃,一个23年前就当了警长的人,爱挖苦人、自负、浑身充满了活力。

    “你想起来了。”

    “在埃罗省。”亚当斯贝格说。

    “是的。那个年轻的姑娘消失了。你在这件事上完全摆脱了。人们在尼斯港抓住了那个家伙。”

    “我们在拱廊下一起吃过饭。”

    “吃章鱼。”

    “是的。”

    “我想喝杯酒,”旺多斯勒站起来,说,“值得庆贺一番。”

    “马克是你的儿子?”亚当斯贝格接过酒杯,问。

    “他是我的侄儿和养子。他让我住在夹层里,他是个好孩子。亚当斯贝格,你要知道,我处处遭人讨厌,就像你处处春风得意一样。我甚至比以前更让人讨厌了。你呢,更春风得意了?”

    “我不知道。”

    “当时就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好像并不惊慌。你到这里来找什么?找你不知道的东西?”

    “找一个凶手。”

    “和我的侄儿有关?”

    “和鼠疫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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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自杀的背后:《快走!慢回》--作者: 弗雷德•瓦尔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