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4

一直走到宿舍楼门口,我和杨双双都没有一句话。
  这就有些奇怪了。
  因为听胡笳一席话后,我脑子里死去活来的折腾是可以理解的,通常这个时候的杨双双总会找两句话,很不成功地安慰我一下,可是今天,安慰话迟迟不来,她凭什么也保持沉默呢?
  我正想提醒她安慰我,她却开口了:“临走的时候,你忘了向胡笳道歉了。”
  “道歉?”我几乎要跳到宿舍楼楼顶上,“他见到我像见到母老虎要吃人,还有他关于我、关于欧阳瑾那段骇人听闻的话,基本上要毁了我短暂的一生,我还要向他道歉?道歉什么呢?‘对不起,没有让你继续抚摸双双妹妹的白云凤爪?’”
  “我是说你对他的态度,好像在审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而且是个很胆小的人!”杨双双一开始争论的时候,脸色就会由红润转为无比红润。
  我说:“我没觉得我凶巴巴的呀?我后来一直保持平稳语调的。”
  “语调平稳不代表语气平稳,你当我听不出来吗?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充满了威胁的语气,一副‘你要不老实交代,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恐吓腔。你有必要吗?对一个老弱病残在一身的精神病人?我倒是猜出来了,你之所以事先就知道胡笳的背景,一定得益于你和巴队长的特殊关系吧,你打电话问过他了,对不对?警方一定早就关注过他,巴渝生说不定也早就猜出他可能是在精神病院装疯卖傻,只不过时间久了,又接触了汪阑珊那样的人,他真的有些精神失常了,对不对?你既然都知道了这些,何必对他那个样子?”
  我知道双双说的有道理,但更觉得她对我的指责实在过分,说:“我不那样,他能痛痛快快地什么都告诉我们吗?”
  杨双双停下脚步,盯着我的脸说:“那你难道没想过,你的做法,是不是在向胡笳证实,汪阑珊临死时的警告,也许都是真的?”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5

杨双双停下脚步,盯着我的脸说:“那你难道没想过,你的做法,是不是在向胡笳证实,汪阑珊临死时的警告,也许都是真的?”
  我觉得**口像是被一把利剑穿过,莫名地疼痛,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惊讶地望着杨双双:“你难道说……我真的会……你怀疑我……”我的惊讶又迅速转为愤怒,“也许,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欧阳瑾的事,我用不着暴露出我的‘真面目’。”
  杨双双也被我的话惊住了,她的脸已经快要挤出血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反而是我的错了?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样,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如果我真的很以自我为中心,就不会放着最明显的问题不去深究……甚至,没有告诉警察,就是因为我顾虑到这一切对你的生活可能会产生的影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我终究还是没控制住,拽出了心底的那一片阴霾。
  终于,杨双双脸皮下的血在一瞬间回流到不知何处,只剩下一张苍白面孔。
  “你……怀疑我……偷了木匣子?”
  然后她就飞转过身,跑上楼去。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强大,居然在一天之内,把我上大学后最在乎的两个人从我身边赶跑。
  
  9月21日
  
  这两天,都是和自己的影子一起度过的。上百人大课的时候,明明可以看见杨双双坐在前排,深情地盯着白板黑板,却感觉这个人已经到了加拿大,离我有千里万里远。即便擦肩而过,两个人也就是像日韩妇女那样很有礼貌地点头打个招呼。有时候真觉得索性谁也不理谁可能更爽快些,偏偏我们都是家教那么好又那么懂礼貌的好孩子。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5

我没有向杨双双道歉的打算,因为我扪心自问坐禅拜神,怎么也找不出任何道歉的理由。我也没有向陆虎道歉的打算,理由就更多了,首先我是女生,女生之所以能傲立于风云天下,就是因为不会向男生道歉;其次,我还是找不出任何道歉的理由,尤其找不出要先后向两个人道歉的理由。
  就这样,我成功地单身了几十个小时。
  当然,同宿舍的吕佳欣、范琳她们一直跟我保持亲密无间的,一同吃饭、一同上课、一同实验、一同晚自习,我也没有谢她们,因为感觉这是爱心室友应该做的义务,我毕竟也给她们的生活带来欢乐嘛。
  比较犯愁的,是当我又出现在解剖楼门前的时候。
  吕佳欣她们,替代不了陆虎。
  吕佳欣的脑袋里,即便在一片空白的时候,都会留着八卦的水印;她看见一只蜘蛛,都会立刻拨打110。
  陆虎,你这条懒猫,在哪里?
  他至少有一点说得不错,我不能不分场合地进入那个世界,只有在和死亡相关的地方。对我这个缺乏想象力的人来说,解剖楼也就是最近最方便的“入口”。虽然连续两天在楼里被僵尸和骷髅节外生枝地热情相伴,我还是决定走上老路。
  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的人是傻瓜,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是……我。
  我推开解剖楼的门,跨过那高高的台阶,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惧怕感。
  这哪是你欧阳菲?欧阳世家的第一败家女?
  都是被陆虎这小子给害的,害得我都产生依赖。
  依赖是一种危险的情绪,要斩立决。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用什么样的刀子来“斩”,就走进了那个世界。
  今夜有风,风声回荡在空旷无边的坟场上,像是谁在呜咽中招魂。不过,今晚我不是来陪撒英雄泪美女泪的,我是来赴约。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5

今夜有风,风声回荡在空旷无边的坟场上,像是谁在呜咽中招魂。不过,今晚我不是来陪撒英雄泪美女泪的,我是来赴约。
  三天前,狄仁杰答应过我,无论是否找到霍小玉的下落,一定会给我个答复。我印象当中,古代人虽然手机比现代人少,但诚信比现代人多,所以深信不疑会得到狄仁杰的一个交代。
  可惜这是一厢情愿。
  我站在狄仁杰的坟墓前,盯着坟头上的假房子假人,被阴冷的风吹得几乎也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四处都没有狄仁杰的影子,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对着坟墓大叫:“狄仁杰,你说话算数吗?我来了,你出来一下吧!”然后在那个范仲淹撰写、黄庭坚书写的墓碑上摸来摸去,好像以为这样就可以摸出个门铃。
  还是没有狄仁杰的任何音信。
  也就在这时,我又听见了那钟声。
  那钟声,就在几天前听过,当时这不算洪亮、但穿透力无穷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一双手就在我眼前从地下伸出,然后,狄仁杰就从地下爬了出来;还有这个“小区”里的无数居民,无数双手,探出地面,爬上地面。
  可是这次,没有人从狄仁杰的坟前爬出来。
  四周的地面上,也没有伸出那一双双手,爬出一个个的“人”。
  也没有一个人,在往钟声的方向飞跑。
  上回,钟声的方向躺着三具被蚣蛭咬过的尸体,随即,它们就成为了僵尸杀手,横行在解剖楼里。
  不祥之感,立时完全占领我的心。
  空旷无垠的坟场上,钟声孤独地响着,我孤独地走着。
  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阴霾。
  今夜的这个世界,比上两回来的时候更阴暗,头上是浓重的黑云,仿佛随时都会吞噬这里的一切,包括沮丧的钟声和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我。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6

这次没有“人山人海”,但我的行进丝毫没有更轻松。这里可能刚下过雨,脚下松软泥泞,运动鞋早已成了一双泥爪。但这并不是拖累我的主要原因。
  我慢慢放缓了脚步。
  有没有搞错,这个时候,我最应该做的,是立刻让自己进入一片空白,离开这个鬼地方!连像我这样的傻瓜也应该感觉到,我在走向无穷的危险。
  狄仁杰说好的,会给我一个回应。
  我也必须找到霍小玉,离九月二十八日只剩下一周,如果十二个墓碑不是我的幻觉,舒桃的生死,全系在能否找到霍小玉、确证陆蔷和顾志豪死因这一条线索上。
  然后是陆虎的生死、更多人的生死、我的生死。
  我加快了脚步。
  走到钟声的源头。
  上回我和陆虎跟着钟声看到狄仁杰验尸,却并没有看见钟的本身,因为赶到时,钟声已停歇,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三具尸体上。但这次,我不但看见了那口钟,还看见了敲钟人。
  敲钟人的说法其实极不准确,因为敲钟的实在已经算不上是个人,而是一个正在消失的形体。
  狄仁杰的形体!
  我的腿居然还支撑着我走到他的身边,这已是奇迹,因为眼前的景象,和过去数周里不断看到的那些景象一起,不知会折磨了我多久。
  他的身体正面,没有唐装,没有一丝一缕,但我也看不见他的任何一寸肌肤,展示在地上的,只是一个近乎透明的躯壳,而且正在继续透明下去,仿佛随时都会淡化在空气中。那张苍老的脸,我还能依稀认出,年轻时曾经俊朗的面容,此刻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一条胳膊,也就是半透明的两截枯骨,半悬在空中,一根在黑暗中辨识不清的钟绳扣在他同样在消失的手上,几乎是有节律地一声声敲着一口高悬的钟。
  那钟绑缚在我身边一棵枯树上,离地面五米左右高,灰黑色的外表,和树皮、夜色融为一体,冷冷俯瞰着身下无边的荒坟枯冢。
  如果要我为它命名,我还是只能想出“丧钟”这一毫无想象力的名字。
  一个即将消失的人,敲打着自己的丧钟。
  不,这是为我敲的钟,我的丧钟。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6

 “狄老,狄老爷,狄老爷爷!”我呼唤着,希望他能回答,哪怕说出一二字。
  狄仁杰的嘴,如果那还算是一张嘴的话,似乎在喃喃嚅动,他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他会告诉我霍小玉的下落,会告诉我是谁杀了他,会告诉我他预测的精准,属于他的世界将永无宁日。
  “是谁害了你!”我无力地问着。
  我虽然只和他匆匆见过两面,无亲无故,但想到他可能就是因为帮助我查找霍小玉的下落而被害,要离开他久居多年的世界,心头酸得只能让泪水表达。
  当眼泪落地的时候,我也发现了一个蹊跷。
  狄仁杰近乎透明的身下,和附近的地上一样,都有些泥泞,在我的手电光照耀之下,可以看见泥泞间有印记——拖动过的印记。好像他的身体,躺倒在地上后,又挪动过,而且是有规律地、向一个方向挪动。
  我想了想,也许,是狄仁杰努力挪动身体,以便抓住钟绳。
  但我再仔细看狄仁杰捏钟绳的方位,别扭至极,那条手臂,几乎是绕到头后面抓着绳子,完全是舍近求远,而如果他不曾挪动,反而会更顺手。所以他的挪动,不可能是为了去抓钟绳,而是为了……为了挪动而挪动。
  还有一个问题,这泥泞间的拖动痕迹,虽然看上去是他的身体造成的,但会不会有其他原因。记得上回和陆虎从“人山人海”间穿行而过,这里的人似乎是空心的,没有重量的。没有重量的人,又怎么可能拖出这样的痕迹?
  我轻轻说了声:“对不住了。”伸出手,伸到他的躯体下方。他身体正面的衣衫虽然早已不见,但身下还有布帛的感觉。我用力一抬,手上分明还有重量,虽然远没有一个鲜活人体那么沉,但有足够的份量,足够在泥泞的地上磨出痕迹。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6

 我知道狄仁杰生前是个宰相,也是个高明的侦探,总之是个爱动脑筋的人,他做的每件事,尤其在“临终”前用最后这点气力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是盲目的举动。
  挪动,为什么要挪动?
  挪动后,他的身体就换了方向。
  他要指明一个方向?
  我将他的“尸体”放下,将钟绳从他手里移开,钟声停了下来。
  他成为了一具枯骨。根根骨头,都是半透明的,也在逐渐消失。
  我顺着他刚才双脚的朝向,向前走去。我不知走了多远,手电光在地上焦急地问询着,但什么都没发现。
  也许,我的假设是错误的;也许,我的理解是对的,但要走的是另一个方向,头的朝向。
  但我已经选择了这个方向,现在回头,浪费了很多路程,只有再走一段。
  又走了足有十分钟,我心头一动,停下了脚步。
  我看见了狄仁杰的前襟!
  最先看见的是一小片青灰色的布,如果不是用石头压在我熟悉的一块墓碑顶上,我根本不会留意。
  那墓碑,几乎夜夜在我梦里出现的,是我的墓碑。
  欧阳菲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一年六月十六日卒
  那一排十二块墓碑依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好像和周围的墓碑一样,都是久经风霜的老住户。
  我轻轻触着属于我的那块,心想,会不会,从里面爬出一位脸色苍白、飘飘然的美女。她会穿什么样的寿衣?死神在她身上会留下有什么样的印迹?或者,她也像陆蔷和顾志豪那样,只剩一副白骨?
  地面上没有手伸出来,地下的欧阳菲,大概和“上界”的欧阳菲一样,也爱睡懒觉,雷打不动。
  我很快将思绪抓回来,盯着墓碑顶上的那小片青灰色的布。我之所以猜测那是狄仁杰衣衫的一部分,是因为刚才他奇怪的装束,缺少前襟,但长衫的后背部分却还保留了一些。而这块布,像是随手从更大的一块布上撕下来,边角参差。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7

我很快将思绪抓回来,盯着墓碑顶上的那小片青灰色的布。我之所以猜测那是狄仁杰衣衫的一部分,是因为刚才他奇怪的装束,缺少前襟,但长衫的后背部分却还保留了一些。而这块布,像是随手从更大的一块布上撕下来,边角参差。
  隔着几块墓碑,在陆虎的碑顶上,也用石头压着一块同样颜色的布。我在心底一叹,瞧,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当然,还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和陆虎的墓碑之间,一个叫“元灏”的未来倒霉蛋,墓碑顶端也压着这么一块布。
  更远处一位清朝光绪年间某人的墓碑顶上,也同样压着一块布。再往前,我发现了数十个墓碑,碑顶上都有狄仁杰衣服上的一块布。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在这些墓碑上压块布。
  我抬起头,落入视野的又是一棵枯树。
  这座史上最大坟场,可不像我去过的公墓那样松柏成行,而是隔了很远才有那么一两棵“半截入土”的老树枯桩,好像唯恐不小心流落到此地的游客不知道这里是坟场一样。这极珍贵的几棵树上没有叶子——这是个无法产生光合作用的世界,有叶子倒比较奇怪了——我是想不通这些树是怎么存活的。
  巧的是,这里就有这么棵古树。
  我想了想,动身爬了上去。
  爬树的过程,我不想多描述了,因为再优雅再脱俗的美女,爬树的样子都乏善可陈的,真是一定要形容的话,也只好用狼狈不堪四个字。我不是武侠小说里的那种飞仙,我上树的样子请你不要去想像。
  但我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因为我攀在树杈上向下看时,手电光努力睁开眼时,看见那些墓碑上的布,那些压着布的石头,一起排成了两个字,依稀可辨。
  “云夢”
  这是狄仁杰临死前要告诉我的话。
  他一定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在一处墓碑群间留下了线索,留下了这两个字。“云梦”。
  霍小玉在云梦。
  狄仁杰没来得及亲口告诉我,更详细地告诉我,就惨遭不幸。在将死之际,他没忘了指示我,这个线索的方向。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01:37

 霍小玉在云梦。
  狄仁杰没来得及亲口告诉我,更详细地告诉我,就惨遭不幸。在将死之际,他没忘了指示我,这个线索的方向。
  “云”字用了简体,节约布料;“夢”字还是用的繁体。一定有人告诉过狄仁杰,如今“上界”用的都是简体字,但他可能还没有来得及学写“梦”的简体。
  我将这些布片一一收拾起来,一边收,一边让泪水肆意地流淌。
  他就这样去了。几天前还运筹帷幄、精神矍铄的老人,就是为了答应我的一件事,送了自己的性命——在这个世界上的性命。我甚至没有提过,霍小玉的下落和好几个人的性命交关,他就义无反顾地帮我去找、帮我去查,直到惹祸上身。
  我捧着这些碎布,往回走,走向远处的那另一棵枯树。
  至少,这些碎布可以罩住他枯竭消失的身体。
  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都是不用脑子的人。人都是赤条条来的,但肯定都要穿着衣服走的。
  捐献尸体给我们解剖教研室的高尚人们除外。
  我走到那拴着钟的树下,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狄仁杰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了。
  许多年后,如果有考古学家不小心挖到了狄仁杰真正的坟墓,会发现,墓主的长衫,缺少前襟,后摆也少了一半。
  我这个时候却没有想那么多,我只顾哭了。
  你瞧,我这个人其实很没用的,我可以在漆黑的解剖楼里活蹦乱跳,但我受不了那些好人受到伤害。
  我也受不了,去伤害那些对我好的人。
  陆虎,我会向你道歉,也许我甚至会告诉你真相。
  双双,明天,我也会向你道歉。你也许不知道,我在精神病院拷问胡笳的那一刻,我自己也觉得,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变成了谁呢?欧阳瑾?
  明天我也会去给胡笳这个老色鬼压惊、道歉。
  明天,我还想告诉双双,你的善良、纯情,不是任何高明的演技可以表达的,所以真要怀疑偷木匣子的人,我会先怀疑自己,也不该怀疑你。
  当然,前提是,如果还有明天。
  因为这个时候,我感觉到身后悄然出现的眼睛。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6

不知什么原因,我到了这个世界后,会变得比较敏感,都说女生的第六感比较强,这时我觉得我已经出离第六感,竟然能真切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我转过身,一眼望见的是四只泛着青色的眼。
  真的,刚开始的时候,除了四只青光眼,我没有看见任何其他的东西,因为不管来的是谁,四眼之外,都隐藏在黑暗中,或者说,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顾不上礼貌,将手电打开,LED的惨白光直照了过去。我这才看清,为什么刚才只能见到四只绿眼,因为来的两个人——姑且当他们是人吧——披着和周遭阴暗几乎同色的黑袍,戴着黑色的帽子,他们的脸……他们根本没有脸,只有一片漆黑,也许是戴了黑色的面罩,也许帽子下面就是一片空白……空黑,只有青色的双眼。我没能看见他们的手,但他们分明擎着一把又像锄头又像斧子的一种长柄武器——至少我不认为这是他们用来做拐杖用的。
  手电光显然不是我手中令他们畏惧的武器,我甚至可以看出他们青光眼里的嘲笑。我问:“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明知道这是白费口舌,脑子飞快转着,想着对策。同时捏起了拳头。
  我的无敌神拳近来表现非常可悲,打出去总是不痛不痒的,我的天生神力好像是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离开,根本不考虑我的感情也会这样波澜起伏。
  今天这一拳挥出?会是怎么样?山崩地裂还是隔靴搔痒?
  我几乎可以想象豆腐粉拳落空时青光眼里的更猛烈的嘲笑。
  “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干什么用的?”我已经被逼得在胡说八道了。
  “掘墓用的。” 没头没脸没嘴巴的人居然还会说话。那声音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不是从嘴里发出的,但的确响在我耳边。“而且是免费的。”
  来者不善!也许这个总结并不算太有想象力,但至少令我茅塞顿开,终于想出了对策。
  我撒腿就跑。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6

我撒腿就跑。
  如果我能像陆虎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那样随时随地可以做到脑中一片空白,我会先试图回到现实世界里,但我偏偏是个日理万机思绪绵绵的劳心者,所以空白等闲来不了,我也难在两个世界出入自如。所以这时能做的只有奔逃。
  我一边竭尽全力地奔跑,一边回头观察战局。那两个黑袍人,四只绿豆眼,像两只硕大的蝙蝠,紧跟在我身后,几乎像是在半空中滑翔。
  我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飞人!
  我只好放弃逃跑的战略,突然急刹车,向着飞快扑来的两条黑影,一拳一个。
  终极至上的结果,应该是一拳一个,把两个人都打倒、打飞、打出阴阳界。
  但事实比较残忍,一拳一个,像是打在了空气中,一拳一个,被套上了绳索——我的手腕上,被黑袍人突然抛出来的细细绳索套住了。这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连那个比我还傻的家伙陆虎都知道晚上出来要带把小刀,我倒好,好像真以为自己是欧阳清风欧阳明月再世,空着两只手就来阴阳界鬼混。这时候,有把小刀,割断这绳子,该多好!
  情急之下,我突然又想到,自己虽然没带小刀,但头上还有个发卡,发卡背面的夹子,边缘还是比较锋利的。但此刻我双手被套,标准地“受到牵制”,自己很难掌控,只好低下头,将头凑到手边,取下了发夹。
  发夹对那细细绳索毫无用处,我的脖子也立刻被套上了一根绳子,而且越勒越紧!
  我只好又将脖子凑到手边,用发夹去徒劳地割。
  “不用白费气力了,” “这绳子是九轮金蚕丝做的,春蚕到死丝方尽,金蚕有九命,它们的丝也是万倍坚韧于寻常丝绳,坚胜于钢索,韧胜于青藤,欢迎你继续切割。”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欢迎你绝望。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7

 “你们是谁?”我发出去的声音好像进了两位黑洞洞杀手的黑洞,反正我是听不见,这要感谢脖子上可爱金蚕宝宝的唾液分泌物,勒得我有一种在上吊自尽的感觉,更不要说发出高亢的问话。
  无脸黑鬼居然听见了,说:“跟我们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是谁,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成熟你个黑大头!看来全宇宙的人都学会了对付我的办法,不想告诉我什么,就说不成熟。
  同时我也想通了一点,这两个黑鬼显然不是想杀我,他们和上回的骷髅们一样,不过是想将我抓走。这么说来,那几具僵尸,说不定也只是想将我拍晕,然后带到这儿来。
  甚至,霍小玉掐我,也不是想掐死我,可能也只是想把我掐背过气,然后可以留我在这个世界。
  为什么?
  留我在这儿,直到六月十六吗?然后呢?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
  但有一点,在我现在脖子被勒得无法思考的情况下也能想明白,无论是要杀我还是要将我拐走,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我现在即便想冲到他们面前一试我是否还有强大拳力,也举步维艰,我只好说:“算了,你们勒死我算了!”我其实根本叫不出声音来,摇晃着头挣扎着,有点像撒泼……就算是撒泼吧,我希望这样能诱使他们对我松手。
  “不要挣扎!”其中一个叫道,“金蚕丝是活的,你越挣扎,勒得越紧,越死得快。”他的语气里真的透露出慌张。果然,他们不希望我就这么死去。
  我的死期是明年六月十六,扭转历史车轮,不管是快进还是倒退,后果都很严重!
  “那你们就放开我!”
  “对啊,放开她!”一个黑鬼叫着。
  “可是,我刚才打的是最专业的‘心有千千结’,没有人能解得开的。”另一个人叫着,随时会哭出来。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7

我终于明白自己这次可能做得过了头,两只手去抓住脖颈上的丝绳——无脸小二黑已经吓得松开了牵制我双手的绳索——但越抓越糟糕,丝绳仿佛在愤怒反抗,勒得更紧,将我的手指头也勒在一起。
  我逐渐无法呼吸,脑中开始一片空白。偏偏这样的空白无法带我回到人世间。
  “这下我们可惨了。”耳中隐约传来黑衣无脸人的自怜,要死的是我,他们却先想到的是自己惨了!这两个没人性的家伙!
  难道我就这样去了?我无法保护舒桃,无法保护陆虎,我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到六月十六。
  当我觉得自己真的好惨,眼泪快要落下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金蚕丝绳忽然松开了。
  “你是谁?!”一个小二黑在叫,“你胆敢切断九轮金蚕丝绳!”感觉他马上就要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叫“你赔,你赔!”
  有人切断了金蚕丝绳?不是号称坚胜于钢索,韧胜于青藤的吗?搞了半天是卖大力丸的吗?
  我睁开眼,忽然完全理解了。
  我身边多出一个清秀的男孩,手里一把短短的剑、或者匕首,我从来说不清楚的凶器。是陆虎,带着他“祖传”的小刀。
  陆虎说:“我不但敢切断这狗屁丝,还敢切断你!”
  他举刀冲向其中一个黑衣郎,我忙叫:“注意留活口!”
  黑衣无脸青光眼喜欢较真的劲头显然不输于杨双双,一边举起手里的掘墓锄头,一边说:“活什么口?如果我们本来就不是活的呢?如果本来就没有口呢?”
  别说,还有几分道理。
  但我不知道他们举兵器还有什么意义,如果陆虎的匕首能切断比钢索青藤还坚韧的金蚕丝,和这根锄头碰撞后会怎么样呢?
  锄头只剩下了“锄”,因为“头”断在地上。
  陆虎得理不饶人,刀尖对准了其中一个黑衣怪,问:“你说,霍小玉在哪儿?”
  两个黑鬼四只青光眼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说:“霍小玉是谁?”
  然后他们就已经在至少五米之外了。
  然后是十米、二十米……
  陆虎的马力再强劲,也只有望尘莫及。
  他们完全消失了。
  我拉起陆虎的手,说:“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7

“谢谢你救了我。”我本来是想说,你小子居然跟踪我!但我决定一心向善了,所以恢复我淑女本性,很礼貌地说。
  谁会想到陆虎居然一愣,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位从阴阳界流落到人间的阿婆:“谢我?我以为你会指着我的鼻子问,‘你小子居然跟踪我’!”
  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只好暂时压抑住淑女本性,指着他的鼻子说:“是啊,你小子居然跟踪我!”
  “谁跟踪你了!”陆虎斗胆反抗着,我当然喜欢他这样,如果唯唯诺诺,只好给他改名叫陆猫了。“我这些天晚上,只要有空,其实都会到那个鬼世界去,希望能找到霍小玉的坟墓,挖出来看个究竟,我还想试试能不能正巧遇见她,跟她打上一架。今晚想起来你和狄仁杰有约定见面,就来看看,谁知道正好遇见你和那两个黑不溜秋的家伙玩跳绳……”
  “你才和他们玩跳绳呢。”我们刚才急匆匆地逃出那个世界,没有按部就班地从老根据地解剖楼出来,而是在黑袍没面子的家伙消失之处就地“一片空白”到校园里。此刻我们两个离苗圃不远,我心里被无数个小问号钩得一痛一痛——要不要告诉他?“鉴于你今天救了我,我向你道个歉吧。我的确有些事没有告诉你,只要是因为时机还……”天哪,我也要开始念这个“石鸡不熟”的咒语吗?
  陆虎突然竖起食指,挡在了我的唇前:“别提这事儿了,要道歉还是我来道歉吧。是我不应该多想,其实,哪个女孩心里没有秘密,别忘了,我有个妹妹,我那个几乎和我同时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妹妹,也不知有多少心思瞒过我呢。”提到陆蔷的时候,他的眼睛亮闪闪的,穿透黑暗。
  要不要告诉他?要不要告诉他?
  我几乎要哭出来:你不知道,不一样的!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会哭出来,我只好转换话题:“你把你的小刀……短剑……匕首,免费再让我看看好不好?”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8

陆虎抽出了那把不凡的匕首,黑暗中,不知怎么,那刀锋竟迸出一道亮光,狰狞的,嗜血的,又让我的心一阵狂跳,惊悸地那种狂跳。
  “快收回去……我可不是要看这刀的本身……我是说,你把它塞进刀鞘里,整个拿给我看看。”
  陆虎瞟了我一眼,有点像是欣赏一个事儿妈的感觉,但还是乖乖地将匕首回鞘,一起递给我。
  这时,我才发现我曾经是多么粗心大意。
  我早该发现的,这剑鞘上,和剑柄上,都有着奇形怪状的花纹,但我认出其中一个刻画得极为精致的图形,那是一头三足五角的怪兽。
  如果胡笳的疯言疯语还有几句可信的话,这只怪兽应该是在那另一个世界出现过,名叫“尊”。
  这么说来,这把匕首,和那被盗的木匣子一样,和装着欧阳世家族谱的纸箱子上的树叶图标一样,都是来自那另一个世界。
  会不会,陆虎的名字在那十二个墓碑上,远非偶然?
  “你老实说,你们家,有没有家谱族谱?”
  陆虎摇头说:“我们家,五线谱有很多,家谱族谱的肯定没有。”
  我把匕首还给了陆虎,说:“看来,这把刀……”
  “匕首。”
  我翻了他一眼:“你这把匕首,最初一定是来自那个古怪的世界。记不记得在百家村,那个被狗咬死的老头扔给我一根木匣子?那木匣子上面有些图案,和你这把刀……匕首上的图案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要好好留着它,说不定……”我想说,说不定会救了你的小命,但改口说:“说不定,以后打群架的时候还会用得上它。”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8

9月22日
  
  周三是课程最紧的一天,好像学校安排课业,也是按照高斯曲线来分布的,两头略轻松些,周三是波峰,分子生物学、物理、无机化学实验这类比较考验人智力的主课都在今天。
  杨双双继续无视我的存在,昨夜我本来想得好好的,今天会跟她温言软语、间接赔个不是,但看到她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也乐得不用放下架子。
  即便如此艰辛,我还是抽空给巴渝生打了个电话,他居然接了。我劈头就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陆虎呢?”
  “听上去,你好像在自告奋勇。”巴渝生这家伙比谁都滑头。
  “我一点也不奋勇,何况,在你们警察同志面前奋勇,不是班门弄斧吗?”
  巴渝生只好说:“我们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计划,想等一等、观察舒桃的事如何后再做结论。”
  “有些道理。”我说的是真心话:万一陆蔷和顾志豪的死只是偶然,而我的精神病症状是必然呢?那样的话,当然不应该兴师动众。但如果舒桃遇险,甚至遇害,说明我看见的十二座墓碑的的确确预测了十二个孩子的悲惨命运。“偷我木匣子的人,你们找到没有?”我知道,巴渝生很少会“自告奋勇”告诉我他们破案的情况。
  巴渝生轻轻一叹:“没有什么头绪。包括两批潜入你们宿舍的人,虽然他们看上去挺冒失,但作案的时候手脚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线索……”
  咸猪手差点摸上我的粉脸,还叫手脚干净?
  “……比较有趣的是,夜里潜入你们房间的人,从目前留下的痕迹看,真的有点像传说中的飞贼,从屋顶‘降落’,和从走廊窗口的逃生,用的都是专业的飞抓、吸盘,我在江京搞刑侦五年里,这样的情况还只是第三次见到,前两次都是跨省盗窃大案,偷窃对象都是传世艺术珍品或价值连城的珠宝,所以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8

我说:“你的意思是,那个木匣子里不是艺术珍品或者昂贵珠宝?太小瞧那位古服老人的财富了吧,他身上那套行头扒下来,就可以勾引来一堆跨省盗窃大案呢。”
  巴渝生嘿嘿笑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专业的盗贼,为什么要趁你在睡觉的时候潜入你们房间,为什么不像第一批窃贼那样,趁着你们上课的时候,或者周末宿舍没人的时候摸进来?说明他估计你会将木匣子、或者木匣子里面的宝贝,随身携带。另外,不常见的专业工具,也说明来者……”
  “是不久前才到江京的外来人员!”我其实刚才就想到这点了,能不得意地抢先回答吗?
  “当然只是很有可能。因为专业盗贼的特色是,他们不会偃旗息鼓很久,作案的欲望会烧得他们难受,不可能在江京从未留下过犯罪痕迹;如果不是专业盗贼,又很难解释那些工具和行径,更难解释为什么会针对你,针对那个木匣子?”
  我随口说:“会不会是霍小玉派来的。”说出来也觉得比较好笑,霍小玉是位年轻的怨鬼泼妇,就算她偶尔能在阴阳界和现实世界穿梭,想象她雇佣着一群盗窃高手,实在有些和她的“身份”不太相称。
  有什么不相称呢?通过蚣蛭操纵僵尸、调动可以穿越两重世界的骷髅、在阴阳界杀害狄仁杰、指派索命的黑无常、屏蔽手机信号、锁上解剖楼大门,这些事,除了霍小玉试图阻止我和陆虎的执着侦查,还会是谁干的?如果她能驱动两重世界里的这么多怪物,买通现实世界里见钱眼开的几位专业盗贼又有什么难的?
  巴渝生的话打断我的思路:“不管是谁派来的,显然和你的其他遭遇有关,只不过我们实在没有太多的线索入手……你……这两天,还好吗?”我明白他的意思:最近又闯祸了吗?
  穿过阶梯教室的后门,我可以看见杨双双的脸几乎要贴到课本上接吻,叹口气说:“除了有点儿众叛亲离,我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8

周三繁重课业的**当然是下午两个小时的《马克思主义原理》课。我装了满脑子马原后,觉悟提高了好几个境界,自我感觉不愧是“上界”的居民了,丢下书包就往校园外跑。
  站在校园门口等公交的时候,一辆小跑车突然尖叫一声,停在路边,将我从一片空白里唤醒。车窗放下,露出一张韩国帅哥脸:“欧阳家的绝世美女也要坐公交,老天太不公平了。”
  同等车的几位学生都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好像我立刻就要跳进小跑车里去和李明焕寻欢作乐似的。我还是努力保持礼貌地笑笑说:“历史上,欧阳家的绝世美女还坐过驴车呢,老天对我还是比较照顾的。”
  李明焕自命潇洒地招招手说:“要去哪里,我带你一段。”
  “好啊,精神病总院怎么样?”我冷笑说。
  旁边等车的同学有忍俊不住的,也有莫名其妙的。李明焕一愣,随即明白我是在开玩笑:“你太有幽默感了,上车吧,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精神病总院,去不去?”我很严肃地说。
  李明焕的脸上微有愠色:“欧阳同学,我是一片善意……”
  “李明焕同学,我一直在说实话。如果不信,等会儿你可以跟着公交,看我在哪里下车,走到哪里去,证实一下我的人品。”我这时候突然思念起杨双双来,如果她在身边,两个人一起的冲击力肯定会更强烈些。
  李明焕又换上俊逸笑容:“你邀请我跟踪你?”我感觉身边有两个女生的脸上已经写着“如果你不去,让我上车总可以吧”的不耐烦表情。
  “跟踪还需要邀请吗?”我有点拿李明焕的纠缠没办法,甚至想跟他上车算了,省得他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忽然又觉得我这种想法比较马原,这不正是奠定本人校花地位的最佳时机吗?
  问题是我没有一点计划去奠定不到一年的校花地位,我必须尽快赶到精神病院。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8

有些骑自行车下班的人开始对堵在路边的小跑车愤怒地揿铃,我也希望群众们能把他轰走,但李明焕恍若不闻,又问:“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可以问问去精神病院干什么吗?”
  “去精神病院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住院喽。”看你还是不是“当然相信我的话”。
  我的拖延战术终于成功,公交车不负众望地赶到,司机开始愤怒地狂揿喇叭,李明焕无奈,恨恨地看我一眼,将雷克萨斯小跑车开走了。
  
  赶到精神病总院的时候,探视病人的时间早已结束,幸亏我早有所料,带来了白大衣,穿上以后,竟然畅通无阻地走进胡笳所在的病区。
  病房空荡荡的,但隔着窗子,可以看见一群病人正在花园里散心,有些坐在长椅上发呆、自己和自己说话,有些走来走去、自己和自己说话,也有少数病人热烈地讨论着,如果你仔细听,其实他们也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胡笳坐在一棵树下喂着秋后的蚊子,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书在读,即便是那样静静地坐着,身体还在不自主地颤抖。我忽然觉得这个衰弱迷惑的老人是如此可怜,也许杨双双又对了一次,我上回的确不该那样像凶神恶煞般地恐吓他,像欧阳瑾那样恐吓他……
  我=欧阳瑾=凶神恶煞?
  我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花园里,两个领队的护士在聊天,我推门走了出去,大概因为穿着白大衣,护士虽然看见了我,我也朝她们微笑了一下,她们也没在意,任凭我走到胡笳面前。
  我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他手中的书,他猛地抬起头,看见是我,脸色在夕阳照映下竟然仍变得惨白,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你……又是你!”
  “你不要怕,”我努力用最温柔的语气,“我来,先是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胡笳更紧张了。我这才想起来,有时候恶霸坏人行凶前,也会说“对不起”,更像是种威胁。
  “如果对不起听上去比较危险,道歉怎么样?我来向您道歉。上回对您太凶了,怪我从小任性,不懂礼貌。”我低声下气地说。
  胡笳却没有任何被感动,恐惧感反而到了极点:“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9

我几乎又要发怒了,怎么就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呢!但我还是坚持温柔地说:“我真是来向您赔不是的,上回不该那么凶。你应该知道的,我并不是什么欧阳瑾,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胡笳盯着我的眼睛,好久才说:“果然,她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回是我糊涂了:“说什么呢?谁没有看错我?”
  “她说你会来向我道歉,她真的没有说错,她的预言,比我对奥巴马的预测的还准。”胡笳喃喃地说,像在念心经。
  “谁?您到底说谁?”
  我随即明白了。眼角中,我看见了另一个穿着白大衣戴眼镜的女孩子走进了花园。
  双双!
  杨双双有些犹豫地走了过来,胡笳隔着老远就叫:“杨医生啊,你没说错,她真的来道歉了!”
  杨医生?
  我这才想起,杨双双能够在这儿畅通无阻,一定是在冒充实习医生。
  杨双双已经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我就知道,不会看错你!”
  “你有那么多眼睛,再看错就不太好了。何况,我这辈子假装温柔礼貌一两回,不会很难受的。”我嘴硬依旧。“这两天,你难道都会来安慰他?”
  杨双双叹口气说:“是啊,来看过他两次。他其实很可怜的,这么老了,举目无亲的,虽然有粉丝团,但这些粉丝们,要不就已经进精神病院了,要不就在接受心理咨询,真正能和他经常交流的人很少。我感觉他那天受了你的惊吓,所以……”
  我压低了声音问:“他没有调戏你?”
  她看了胡笳一眼,也轻声说:“你看他那个样子,不也就是嘴上胡说两句,我不去当真就是了。”
  我没有再去解释怀疑她偷木匣子的事,觉得再多解释都是多余。
  我转身到了胡笳面前,微笑道:“好了,你现在不会怕我了,对不对?我还是要请你帮个忙,问你一个问题。”
  “我要是不回答呢?”
  真不公平!我转变了,胡笳却没有变!
  而且我是真变好了,居然没有暴怒:“我希望您回答,因为这关系到好几个人的生命安危。其实,对您这样博学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个挺简单的问题。”
  胡笳没说话,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只好直接问了:“请您指点我一条路,怎么才能去云梦?”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9

胡笳身体有规律的颤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更剧烈地一抖,才逐渐恢复了原来的节律,他努力站起身,说:“你们跟我来一趟,我去找份中国地图。”
  我拦住了他说:“您别费劲了,我知道您要指着湖北武汉南面的一个县说,这个就是云梦县……但您一定也知道,我问的,不是武汉的云梦县。”
  “小姑娘真的有点小聪明。”胡笳有点无奈地点点头,“你难道是在问传说中的云梦泽?”
  我叹口气说:“您是有大智慧的人,当然知道我问的肯定也不是传说中的云梦泽,因为不管再怎么传说,旧时云梦泽还是在湖北长江流域,而且肯定已经消失了,何况,我也没打算跑到那么远。我说的是……”我只好又压低声音说,“我说的是那个阴阳不清不楚世界里的一个地名,就叫云梦的。”
  胡笳一边往病房里走,一边冷笑说:“一知半解了吧?我说的云梦泽,的确是历史上无数人描述过的大湖群。同时,也是那个世界里的一个地名。”
  “我听糊涂了。”
  “可喜可贺!”胡笳讥诮,我假装听不出来,“你该知道,古时的云梦泽,因为气候和环境的变化,逐渐消失,就如同离世了一般。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云梦泽依旧存在;就好像那个世界里的居民,也都是离开人世的尸骨!”
  我居然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在世上消失的东西,好像都会跑到那个阴阳界,比如我在狄仁杰墓前看到的那座墓碑,由范仲淹撰稿、黄庭坚书写的“狄梁公碑”,杨双双的研究表明,原碑早已不在人间,我却可以在那个世界里看见。
  “请您指条路吧,我必须找到那个叫云梦的地方。”我几乎是在求恳了。
  胡笳盯着我看了一阵,仿佛要确证我并非三天前的那个女魔头,终于说:“你们等一下。”然后踱回了病房。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29

我立刻将昨晚的遭遇和杨双双讲了一遍,好像过去三天的冷战从未发生过一样。杨双双听到狄仁杰的尸骨消失的时候,镜片上雾蒙蒙的。“我这几天翻了不少历史书和野史笔记,终于明白为什么寿终正寝的狄仁杰会滞留在阴阳界。”
  “说说看。”我的好奇心上来了。
  “原因很简单,他并非寿终正寝!狄仁杰因为反抗武则天入过狱,武则天登基后,因为惜才又将他放出来,破了很多大案,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武则天好像也是越老越昏聩,有些专家怀疑,她听了某人谗言后,最后还是怀疑狄仁杰的忠心,将狄仁杰秘密杀害了。”
  “这样看来,在阴阳界逗留的人……或者鬼魂,都是有些问题的。都不是寿终正寝的。”
  杨双双点头说:“至少都有些没解决的问题。”
  胡笳又出现的时候,手里提着曾经藏着欧阳瑾画像的旧公文包。他坐回长椅,打开公文包,开始翻找。另两个爱看热闹的病人围了过来,同时走过来一个护士,看了一眼说:“又是那个公文包,又要百家讲坛了。”同时看我们一眼,终于有些狐疑地问:“你们是江医的?”
  杨双双抢先说:“是啊,刘医生是我们的代教老师。”我想这一定是实习生或者见习生的江湖切口,就跟着点头。
  护士不再有什么怀疑,只是说:“你们倒是找对了人,这位胡教授有些病症很典型的。”
  等护士走开后,胡笳已经摸出了一小叠浅黄的纸张。他将那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后铺在长椅上,原来是张有点像山水画的硕大地图。图是用水墨毛笔画在练习书画用的毛边纸上,有勾勒的边界,也有用蝇头小楷写的字样。
  我自作聪明地问:“这就是那个世界的地图?”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30

我自作聪明地问:“这就是那个世界的地图?”
  胡笳看来是真的翅膀硬了,居然白了我一眼,说:“这是江京地图。”
  我只好说:“随你怎么说吧。”
  “我什么时候会信口雌黄?也许,你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从阴阳风水的角度看,江京地区,可谓独一无二。”
  我感激地溜一眼恩师杨双双:“当然听说过,江京这个鬼地方,最独特之处,就是五行都缺。”
  “谬论!谬之极也!一派胡言!”从未见胡笳这么暴怒过,他几乎是在咆哮了。看来阴阳风水学不好,老师也是要生气的。“阴阳五行之说,从一种哲学思辨的角度看,是最具有逻辑的唯物辩证法。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周而复始,构成世界万物的一个完整生态圈。正因为这五行本质上是相生相克的,多、少、盈、缺,自然会存在,但怎么可能全部都缺呢?不管是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事物,如果五行全部都缺,那不就成了一个空洞,一片虚无?”
  我真想说:“我的脑子,已经听成一个空洞,一片虚无了。”但还是若有所悟地点着头,阐述说:“您说的有道理,江京高楼林立、小跑车纵横穿梭,还爬着像我这样乘公交的蚁族美女,当然不是一片虚无喽。”
  “谬论!一派胡言!”胡笳又跳回愤怒的状态。
  我正准备跟着一起暴怒,从杨双双的镜片后悟出,胡笳毕竟是个资深的精神病院老病号,我只好说:“我真的不懂了。”
  “你说的那些,高楼林立什么的,都是表象的充盈。一座高楼,今天盖起来,明天大地打一个喷嚏,就会坍塌。如果真要说到整体多维空间上的阴阳五行之像,江京一带,的确是一个大缺口。”胡笳摸着胖胖脸盘上短短的白胡子茬,似乎陷入深思。
  说了半天,我并没有说错嘛——杨双双并没有说错嘛,江京归根到底还是什么都缺,还是一片虚无!
  这个想法只是在我脑子里转,明知说出来,胡笳还是要暴怒,只好继续听他胡言乱语:“所以江京这座城市本身并非五行皆缺,而是江京所处的这个环境,由阴阳五行六合八卦构成的这个多维空间,天生就有很多缺口……简直是千疮百孔!所以会产生出另一个世界,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所谓阴阳界,聚集着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又不愿远离这个世界的东西。”
  明白了,因为江京陷在一个到处都是缺口的大环境里,所以留恋“上界”的死人死东西们钻了空子,形成了阴阳界。我敢肯定这一理论不是出自霍金的《时间简史》,而是胡笳胡乱吹出的,所以并没有用笔记本记录下来,只是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张地图上。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30

目光先是被地图右下角一大片区域吸引,那里标注着“未央”二字,画着许多个小方格。我依稀记得“未央”好像就是“未尽”的意思,于是胡乱联想,问胡笳说:“莫非,这里是一片坟地,埋了许多没有寿终正寝、和阳世还有些恩怨纠葛的死者?”
  胡笳说:“这个你倒是猜准了,汪大姐的确是这样说的。”汪大姐,当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汪阑珊。
  “那么说,这整张图,都是汪阑珊……汪奶奶画的?”
  “错。是我画的。”胡笳不无得意。
  杨双双说:“这么说来,是汪阑珊描述出来,由你画出来的?”
  胡笳脸上现出温柔和赞许之色,他指着杨双双说:“你……”又一直我,“比她,开窍多了。”
  报复,**裸的报复!
  但是,谁让我心**如此豁达呢。我专注地图,很快发现了“云梦”两个字。
  “云梦”二字,写在一个形状不甚规则的大圈子里,整个面积不亚于那块“未央”坟场。我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从“未央”边缘一路走到“云梦”边缘,要走多久不好说,但一定会将我的两条小腿走细,今生不愁减肥。
  我问胡笳:“这张图,您是怎么定的方向?也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胡笳冷笑说:“你以为那个世界,也和这个世界一样枯燥,什么都要有个固定的方向?谢谢你没有进一步问我经纬度,问我GPS里有没有这个地名。这么说吧,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平面……”
  我几乎要以头撞墙——地球是个平面?看来哥伦布是白混了。
  “……但是那里就不同了,那是一个不规则的世界,方向、高度、位置等等,都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中。汪大姐说过,她发现,每次进入那个世界,即便是和现实世界完全对应的一个地点,如果是隔了一段时间访问,位置和形状都会改变。我这张图,是二十年前听汪大姐描述后画出来的,时隔多年,我很难想象各地的方位仍保持原位。”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30

 “但是大体应该准确的,对不对?”我没等他回答,又问杨双双:“你有没有带一张江京地图?”
  杨双双诧异地说:“我是在江京长大的,为什么要江京地图?”
  “好,那你把你脑子里的江京地图投**下来,如果江医对应的是这里,”我指着地图上“未央”的位置,“那么这个叫‘云梦’的地方,会是对应江京的什么地方。”
  杨双双皱着眉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胡老地图上的尺度……”
  “你就大致估算一下,基本的方位。”我虽然对江京地理知之甚少,但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只是希望得到杨双双的证实。
  “往这个方向去……感觉是向昭阳湖的方向。”
  “这边,昭阳湖的这一侧,就是万国墓园,对不对?”我在地图上比划着,假设“云梦”就是昭阳湖。
  “对,是这样的。”
  我早该想到的:当时在万国墓园悼念陆蔷,误入那个世界,遇见同样误入的陆虎,和霍小玉肉搏,那里的环境,我还记得一二,当时远处似乎可以看见一片水域,说不定就是“云梦”。只不过我一直认为霍小玉的行踪一直飘忽不定,从米砻坡到医院太平间,而她不飘忽的时候,也应该埋在“未央”的某座坟下,所以一直没有将万国墓园、昭阳湖同“云梦”和霍小玉的藏身之处联系起来。
  我立刻掏出手机,杨双双轻声问:“你要找陆虎?”
  我点点头,她又问:“开始行动?”
  我又点点头:“从今晚开始。”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30

9月24日
  
  我打着哈欠在教室的最后排刚坐下,一只咖啡纸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惺忪的睡眼没看清是谁如此令我感动,星巴克的绿图章提示一下,大致猜到了。身边的吕佳欣嘴里发出一阵诡异的“啧啧”声,我问她:“是高丽国进口的那根花心大萝卜?”
  吕佳欣说:“你这个人也是,别人家的姑娘,能得到李公子这样的殷勤,课都会上不好呢,你好像不领情似的。”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醉翁之意不在咖啡的说法?”
  “谁不知道他是在打你的主意,但又有什么不对吗?你又不是有夫之妇、修女、或者灭绝师太。”
  我想说,当然不对,但觉得吕佳欣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只好努力提起精神上课。
  说实话,我能顽强爬下床来上课,已经是很令人敬佩的壮举。连续两个晚上,我都和陆虎约好,在万国墓园附近集合,一起进入阴阳界。从那里进去后,果然在不远处就能看见一大片似乎永远泛着雾气的水泽,相信那就是所谓的“云梦”。只不过我们绕着云梦走了很久,每次都走到精疲力尽、眼皮粘贴,都没有看见霍小玉的影子。
  都说大海捞针难,大湖里捞人也不容易呀。
  每次回到宿舍,都已是黎明,陆虎这家伙是不用早起上课的,想睡到几点都行,可怜的是我呀。都说熬夜缺睡会损伤青春容颜,我这些天可谓辣手摧花般自残。
  而且不仅仅是我这么认为的。
  吃完午饭后,室友们都已经换好衣服,踱向操场去上体育课,我正准备抓个时间差,在寝室里小憩美容五分钟,却听见有人梆梆地敲门。
  “谁啊?不让我睡觉,你赔得起我美丽容貌吗?”我骂骂咧咧地起身开门,“哦……杜老师……”
  杜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和几乎所有班主任一样,是一位外地生源留校、随时准备读研的老毕业生。他和我们相处、尤其和女生相处的时候,多少还带了些羞涩,大概是因为大学五年里没有花前月下的历练。这回他也不例外,脸上竟微红:“睡觉?你们不是马上就要上体育课了?”
  “我只是想打个小盹儿,然后像飞奔到操场,肯定不会迟到旷课的。”我有些心虚地解释着。“您要找哪位同学?”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30

“我只是想打个小盹儿,然后像飞奔到操场,肯定不会迟到旷课的。”我有些心虚地解释着。“您要找哪位同学?”
  “就……就是要找你。”杜老师并没有进宿舍的意思,“要不,我们一起往操场走吧,不好意思,没时间让你打这个小盹儿了。”
  我只好穿上跑鞋,跟着他下楼。
  “能不能谈谈,为什么会这么疲乏,五分钟的睡眠,也要恶补?”杜老师看来并不善于兜圈子绕弯子。
  “因为……”我从穿跑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借口,但也正是因为睡眠不足,脑筋转得像楼下被抛弃的那辆生锈自行车的轮子,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两天看书看得太晚……可恶的通宵教室啊,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
  说完又觉得很后悔,这样的谎话,如果再听不出来,杜老师大概可以当选江医淳朴第一人。
  “连轴熬夜,对身心的损伤,不用我多说了吧……这只是一方面。上周末你们宿舍接连发生了两起入室盗窃案,甚至惊动了市公安局,而且好像都是针对你的。这种时候,你应该处处小心才是,避免深夜不归……”
  “我没有深夜不归啊,我是深夜归来了,从没有在外面过夜……”我没什么理可据,但照样力争。
  杜老师将眼镜推了推,脸更红了些:“菲菲同学,你不要咬我的字眼,我只是希望你对自己的安全、对自己的学习和生活,更在意些,不要忘了,上大学的主要目的,是掌握对社会有用的技能,能对自己的未来负责,而不是来历险、寻求刺激。”
  他要是知道我的未来,不过是九个月,或许可以理解,我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杜老师和所有的老师一样,无论说什么,都是一片好心好意,于是点头说:“好的,我会很小心的。”
  “还有,听说你和一个摇滚乐手交往……”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15:31

我正要大声抗议,杜老师举手做安抚状:“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不干涉任何同学的个人情感问题,我仅仅是想强调一下,你们刚跨入大学校园,对社会的复杂程度可能还不太了解……说实话,我一直呆在大学校园里,五年过去,对社会的复杂程度还是不太了解……我只想说,对校园外社会的接触,还是应该循序渐进。”
  “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而已。”我差点说,还没上升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何况,陆虎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的“死期”,定在一个多月之后。有多少温柔,可以扭转注定的悲剧?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操场边,杜老师自我解嘲地说:“呵呵,从现在起,我大概是你最不愿见的人了。”
  我忙说:“不会,不会,我知道您是好意。”
  我心里想的是:是谁,如此多嘴多舌!
  
  不管是谁多嘴,反正没有一个人主动来向我承认错误的。寝室里所有人我都和她们做了思想工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什么的,但她们一个个都跟着我一起讨伐告密者,就是不招供。我看天色不早,就打电话给陆虎:“今天提前行动吧,省过晚饭,我会从食堂带几个包子过来,咱们凑活吃一下,六点钟就开始怎么样?”
  陆虎一犹豫:“可是……呃……今晚我们有演出啊。”周五晚上通常是“三点五”乐队最活跃的时候。“上周五我已经缺席一次了,总不出场不大好,会被乐队开除的。”
  “我知道……你不来也没关系,我自己去吧,我们这里风声比较紧,我必须得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回到学校,否则,大家会认为我是本级新生里坐台第一人或者二奶第一人。”
  陆虎呵呵笑笑,说:“那今天就休息一天吧,明天是周六,我们一大早就可以行动,整整一天呢。”
  “休息!我可休息不起,离二十八号只剩四天了!”我立刻发现说漏了嘴。
  “二十八号?二十八号跟这个有什么关系?”陆虎追问。
  我连忙应变:“二十八号是……我自己给自己订的目标,要在那天前找到霍小玉,这样比较有动力……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懒的。”
  不知道我的胡扯是否说服了陆虎,反正他现在已经明白,我和所有少女一样,满脑子的秘密,只要不是一肚子坏水就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动,这样吧,我再缺席一次,但会和他们保证,下周五……应该已经过了二十八号了……我会一定出场。”
  “真是个好孩子。”我甜蜜地说。
无论早晚,云梦泽的水面上都有一层氤氲,仿佛云梦不希望别人知道雾气之下是深深的水体。整座湖被一带缓坡环绕着,没有绿树成荫,只有不多的几群老树枯藤,就像你们更熟悉的坟场“未央”的景象。
  这个世界显然也有日夜晨昏,当我们刚从万国墓园附近进入时,这里的天色尚早,虽然一切是灰色的,但我们至少能用肉眼看清周遭的所有事物。我们走了一段后,眼前越来越暗。陆虎忽然说:“看看我们所在的方位吧。”
  我拿出胡笳的那张地图,说:“关键我不知道我们往哪个方向走了半天。”我们的“行动”,说白了是“盲目行动”,因为狄仁杰临“死”前只是留下了“云梦”二字,并没有点明霍小玉在云梦泽的哪个角落泡澡,所以我们只能随机地寻觅。最初,我们还希望能在湖边遇见一两个在度假的鬼魂,可以为我们指点迷津。但两个晚上很多个小时过去后,湖边始终只有我们两个的鬼影,云梦这个迷津依旧保持着迷津的本色。
  陆虎说:“我带了这个来,可以帮助我们定位。”他掏出了一只手表样的宝贝。
  仔细看,原来是块指南针。
  “瞧,这个方向是南。”陆虎有些志得意满地说。
  我接过指南针,在手里晃了一阵,然后拿给他看说:“错了,你看看,这个方向才是南呢!”果然,针尖指着和刚才全然不同的方向。
  陆虎叫道:“这怎么可能!”
  我说:“看来那个叫胡笳的老朋友说的不错,这里毕竟不是地球,即便有磁场,也是乱了套的磁场。所以要靠指南针指点方向,肯定是越指越晕。”
  “那你觉得,我们这样盲目地走下去,效果会怎么样?”陆虎拿出一盒杏仁巧克力棒,立刻有两根消失在我的樱桃小口里。
  “不怎么样,我都快要打退堂鼓了,”这个问题其实我早想过了。“但是我们必须走下去,无论多盲目。”
  “你们上了大学的人,考虑问题的确与众不同,居然还要坚持盲目走下去。这是为什么?”
  “首先……真不明白你居然还要问为什么!回忆一下你这辈子有多少次机会和江医校花散步呢?!最主要的,”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有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23:44

陆虎悚然一惊:“你不是在开玩笑?”他实在太了解我,知道我开玩笑不分场合的好习惯。
  “真的,绝对不是开玩笑。只不过,我的这种感觉,自己也很不确定,有点像你手里的这个指南针,但是,感觉是真实的……从昨天晚上开始,我甚至能感觉,盯着我们的人一直跟着我们,就在这附近,但是,一旦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这种被盯着的感觉也随着消失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了这种感觉,大概精神病医生会有比较好的解释。
  陆虎很景仰地看我一眼:“你越来越接近巫婆的水准了,看来跟着你散步绝对没错。”
  可惜,就算我真的是巫婆,也一定是行业败类,虽然这种被盯着的感觉一直跟随着我,当我们精疲力尽打道回府的时候,还是没有人从暗中跳出来自我介绍一下。
  所以我几乎要得出结论,如果霍小玉自己不现身,我们即便在云梦湖边遛断了腿,也无法在9月28号之前完成我们的使命,阻止灾难降临到舒桃身上。
  事实再次证明,我的结论总是下得太早。
  
  9月25日
  
  把我从“死猪境界”唤醒的并非我手机上的闹钟铃声,而是一阵疯狂的敲门声。最可恶的是,室友们都不知道去哪儿晨练了,宿舍里没有别人应门——敲门的人同时在喊“菲菲开门”,所以只好天经地义地由我来艰难地爬下床去开门,边开边抱怨:“大清早的,叫什么门呀!”
  “清个什么早呀!”苦莲茶冲进来,“你看看,都几点了。”
  12:30,我承认,的确不算大清早了。
  “你怎么上来的?”
  “双双把磁卡给我了,她今天回家,要我来照料你。”苦莲茶大剌剌地在我的书桌前坐下,我这才注意到,她提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手袋。我知道,通常,这样的手袋里装的是她cosplay的道具。

coral 发表于 2011-9-17 23:45

“这么说来,我和双双昨晚的谈话,你都知道了。”
  “是啊,关于你和陆虎怎么样在阴阳界里没辙地乱转。还有,感觉有人在盯你们的梢,却不露真容,害得你和小虎子想亲热都不行……”
  “我可没说这个!”我立刻打断苦莲茶的想入非非。
  “这个还用你明说吗?姐又不是缺乏常识的人。”苦莲茶开始翻她带来的包,“所以呢,我就自告奋勇,来帮你们这个忙,其实也是帮我自己的忙,希望你们快快找到那个杀害志豪的疯女人。”
  我有点摸不清头脑:“你怎么个帮忙法?”
  苦莲茶淡定一笑:“发挥我的专长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感觉有人在**,明知道霍小玉就在那个湖边上住,却找不到,别说找不到她,你们连一个人影一个鬼影都看不见?”
  “因为别人不想让我们看见!”
  “Yes!因为你们两个金童玉女招摇过市,暗处的人不管是谁,都不会主动向你们投诚吧。”
  “你的意思是……”
  “你们两个,必须也呆在暗处,这样霍小玉也好,湖边其他的原住民也好,都可以自由活动,这样你们才有机会。”苦莲茶振振有词。
  “听上去不错,可是你有什么高招,还是有哈利波特的隐身衣可以借我们用用?”
  苦莲茶神秘微笑:“说对了,我真的有件隐身衣可以送给你们。”
  在我的惊讶目光中,苦莲茶掏出了一支油画笔。
  “如果我已经梦醒了,没看错的话,这好像是支笔,不是隐身衣。”我坐在下铺的床沿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苦莲茶又从包里摸出一本杂志,摊开后,指着一张图说:“看看这张图,发现什么没有。”
  我扫了一眼:“不就是一个货架,上面堆着各色饮料……”
  “再仔细看!”苦莲茶敦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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