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1

  玉枝随即也跪下道:“请老伯收我为义子。”却被汝雯推到一边去。玉枝不解地看她。

  汝雯道:“这本是缘分使然,老伯勿要推辞。”

  张老伯惊喜之下,面生红光,紧忙将汝雯拉起来,道:“好闺女,老爹便认你为亲闺女。”噗噜噜淌下两行老泪。

  三人重新见礼。玉枝道:“为甚不收我为义子?老伯不是没有儿子么”

  张老伯哈哈一笑:“傻公子,收你为儿子,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那宝贝闺女嫁谁去?”玉枝‘嗨’了一声,自家解嘲道:“又非真正兄妹,讲究甚?”言罢嘿嘿笑了。

  眼见快至晌午,玉枝买来七八壶酒。张老伯做了芦笋蒸干肉,将最后一只鸡也杀了清炖来吃。三人说笑一阵,玉枝突然问:“贾义如真锁住那个冤魂,巡夜差鬼焉能不知?既知,必会告知二罗王啊。”汝雯瞅着他笑道:“如那鬼差不告诉二罗王呢。”玉枝慢慢点头恍然道:“你是说贾义收买差鬼?”

  张老伯道:“这也不稀奇,俗语讲:有钱可以驱鬼推磨。”

  玉枝哈哈笑了,道:“原来疙瘩在此。”汝雯更觉高兴。

  二人四进贾府。此次,玉枝一人去后院,汝雯叮咛道:“万不可莽撞”自去见宋姝儿。

  宋姝儿听得是汝雯声音,赶紧开门。二人关紧房门,亲热地抱在一起,宋姝儿问道:“梅公子如何没有来?”汝雯笑道:“他去后院啦。”宋姝儿惊讶道:“这梅公子真有胆量,敢一人去后院。”汝雯道:“愣头青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宋姝儿道:“就是怕你。”汝雯甜滋滋地问道:“二姐你怎知?”宋姝儿笑道:“我寄人篱下,最善察言观色。”汝雯低头笑了,问道:“二姐,你看三姨太这人怎样?”宋姝儿奇道:“你因何想起她来?”

  汝雯便将与张老伯相识相认一事讲来听,末了又道:“我见老人家一人孤单度日,想从中融通一下二人关系,三姨太也好顺便回去看看。”

  宋姝儿沉思道:“这三姨太平素依仗生了儿子,甚是跋扈,那几房只有受气的份儿,她这般目中无人怕是不易融通罢。”

  汝雯笑道:“若依你我之合力,还怕降不了她?”

  宋姝儿也笑道:“看来妹妹胸有成竹了,我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怕那大善人在她屋里。”

  汝雯想起一事来,问道:“先前,大姐派人来探看你和姑母,皆回说:你二人一切都好。是甚原因?”

  宋姝儿叹道:“那些人来,不过走个过场,大都连面没见,吃饱喝足,拿了礼物银子便被哄回去,能说甚么?此次倒多亏你俩有心。”

  汝雯也叹道:“也是姐妹连心,若非大姐心中始终放不下你和姑母,料想也不会选派我俩来策应你。”便将大姐三试玉枝情形讲与二姐听。宋姝儿笑道:“难为大姐这般用心,也是该我与姑母脱离苦海了。”复又羡慕道:“有梅公子相陪,想妹妹定是蜜里进蜜里出。”

  汝雯起始尚羞意答答,后来想起一桩心事不由叹起来。宋姝儿讶异道:“莫非妹妹还有不如意之处?”汝雯摇头道:“没有,只是感觉这一切虚幻了些,不能看透前景,未免心中不踏实。”宋姝儿安慰道:“有多少人能走到前边来看看?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么。别让眼前美景也溜走才好。”汝雯闻听欢喜道:“哎哟,二姐当真与我想到一起了。”

  宋姝儿道:“我去探探看三姨太屋里有没有大善人,回来叫你。”

  汝雯道:“不用,我在后边跟着你。”

  玉枝到得后院东厢门前,立住足,凝神而视。此前因勤恳练功,内力日增,漆黑夜间视物竟也可看到百余丈远。见周遭无甚异常,上前将那锁上道符撕下,一掌催开门,迅疾向后退了三步。

  半晌,怪异果然出现,只听屋内风声一起,木窗被吹得乱摇,一团阴风忽地旋来。玉枝看清阴风中有个姑娘,衣服褴褛,面目狰狞,忙起双掌立一势,设置一道刚阳护墙。那鬼姑娘张牙舞爪扑到近前停下来,满眼凶光看着玉枝。

  玉枝问道:“姑娘可是四年前遭饿鬼所害?”

  那鬼姑娘没有答话,仍瞪视玉枝。玉枝道:“我本是二罗王和三罗王阳间朋友,你若有甚难处我自会帮你。”鬼姑娘突然凄厉地大笑起来,笑罢,呸一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个甚么东西?你自认为比他们心善么?你不为自家也是个男人羞愧么?”

  玉枝闻听仗着三分酒力,撤了护墙,道:“你若真是那位姑娘,我倒不觉你话错。你若是那专来害人之鬼,我倒要讨教你方才所说是甚意思。”

  鬼姑娘也不搭言,伸手来抓,玉枝飘身躲过,再抓,玉枝飘到数丈远。鬼姑娘连抓三下不中,渐渐失了锐气。玉枝走拢来,道:“我诚心帮你,你也该知好歹。你有甚冤屈尽管对我说。”

  鬼姑娘冷笑道:“鬼事自有鬼来办,我不与你这阳人讲。”

  玉枝叹口气道:“你若真是那位姑娘,我就带你见二罗王,如不是,我还带你去见二罗王。”鬼姑娘开口道:“你是谁?怎能在阴阳两界之间行走?”

  玉枝微笑道:“这不劳你老人家操心,我姓梅,你只说你是谁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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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若不说呢?”

  玉枝随口道:“不说,我也无心再管你闲事,怕是以后有人会管你。”

  鬼姑娘语气软一些,道:“是与不是你都要带我去见二罗王,你只带我去见他便了,何需多问?”

  玉枝道:“你这人蛮不讲理,我不与你计较,我想向你请教些事情。”

  鬼姑娘连连冷笑:“我就没见过讲理之人,无论是阴间还是阳间。”

  玉枝闻听哼道:“也许你所见之人,尽都不讲理,讲理之人却还没有遇到。”

  鬼姑娘突然问:“你是否认得策马雄?”

  玉枝摇头道:“我不认得,谁是策马雄?”鬼姑娘盯着玉枝看了一会儿,道:“看来,你这人还不算坏,我随你去见二罗王。”言罢,鬼姑娘一声长笑,却甚是凄惨。

  玉枝听那笑声心下一阵发毛,忙道:“我即可带你见二罗王去。”二人刚欲走,一阵阴风呼啸而来,鬼姑娘吓得急忙躲在玉枝身后,颤声道:“策马雄来了。”玉枝虚势立掌,闪目来看,原来策马雄竟是昨日河边出言不逊之人。

  策马雄到得近前,沉声道:“梅公子要将此人带到何处?”

  玉枝已知策马雄决非善辈,遂道:“自然是二罗王眼前,不知尊下意欲何为?”

  策马雄微笑道:“我正是前来带她去见二罗王。不劳公子费心了。”

  鬼姑娘慌忙道:“他绝没有这样好心,公子快带我走。”

  策马雄阴笑道:“你这恶鬼,莫非要加害梅公子?先前我怎样教你来?”

  玉枝道:“休要多言,咱三人同去见二罗王便了。”话音未落,只听鬼姑娘惊叫一声,玉枝转脸一看,贾义一步一步走来。心下当即明白,抓住鬼姑娘飞身便去。策马雄紧紧追来,三人飞出村外,玉枝突然停了下来,怒视策马雄,冷笑道:“我倒不明白因何要跑,莫非你被贾义收买,做了人家帮凶,一起加害过这位姑娘?”

  鬼姑娘方待言,策马雄汹汹地抡动散魂鞭抽来,鬼姑娘惊恐大叫,转身欲跑。

  玉枝不觉大怒道:“你也会使鞭子,我只会扇耳光。”迅猛拍出一记穿云掌,将策马雄逼退,大叫:大阿罗王。

  策马雄浑身一震,狠狠道:“梅公子我与你无怨无仇,为甚来害我?”

  玉枝奇道:“我何曾害你来?分明是你追来害我。”

  策马雄道:“公子若肯将她交与我,我当奉送黄金千两。”

  玉枝笑道:“没成想这位姑娘这等值钱,我送她到二罗王那里只怕更加值钱。”

  策马雄咬牙道:“我奉送两千两黄金来换她。”

  玉枝冷笑道:“你一个差鬼哪里有这么多金子?不是说这阳间之物在你那里不过是堆破烂么,好在是在我这里也是破烂。”

  策马雄也冷笑道:“别以为我真怕你。”突然变了脸面,亮出真容,但见他青紫面皮紧绷,巨口獠牙撩翘,一张口,吐出寒冰之气,那手指当真如同鹰爪一般尖厉。

  玉枝也暗暗吃惊,见他搅动阴风袭来,猛击一掌,砰然大响,双方一齐倒退。

  策马雄长期吸纳女鬼阴气,也有五七十年阴功。只是阴功虽猛,却怕遇刚阳之气,纵然胜出也必然元气大伤,但为保命,策马雄也只得一拼了。玉枝没料想策马雄阴功如此之强,当下更加小心起来。二人走了近百招,玉枝愈战阳气愈烈,策马雄则耗去一半阴功。

  便在此时,有人绵长一呼:“梅公子停手。”玉枝听出是二罗王的声音,急忙收掌撤身,将鬼姑娘护住,退至一边。

  二罗王悠忽闪到,先对策马雄怒喝道:“枉负我平日对你信任,竟做出这等不耻之事。”

  策马雄匍匐在地,求饶道:“若能饶属下不死,属下愿为二罗王承受任何苦难。”

  二罗王苦笑道:“你既有此心,早做甚去了?做下烂之事时,可想到要吃受惩罚?”言罢,长叹一声,道:“我毕生之英名几乎毁在你手里。如非上界摆天机挑破你那张伪装衣,我尚蒙在鼓里。”随后一摆手,喝道:“打下地狱,永不复生。”当即过来两个地狱使者,手持地狱之钩,地府人称‘地狱之手’,往策马雄锁骨上一搭拖着便走,顷刻间没了踪影。

  玉枝上前与二罗王相见。二罗王面带惭色道:“出了这等属下,我几乎没有脸面来见梅公子,真是惭愧。”玉枝见二罗王如此光明磊落,心中由衷佩服,再次行礼道:“人生一世当与有肝胆之人共事。若能在二罗王手下听差也是一种福分。”二罗王忙道:“公子之言更让我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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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罗王见鬼姑娘站立一边,相问道:“你便是四年前死于贾义口下之人?”鬼姑娘哭着道:“请二罗王为我做主。”二罗王叹口气,道:“你冤屈而死,本已凄惨,又被策马雄霸了四年,吃受太多苦难。虽是贾义成心害你,也是本王失职。本王已奏明大罗王,自免三年俸禄,由你承享。”鬼姑娘即刻跪身在地,啜泣道:“原本是我太过懦弱,若早以死相拼,也不会遭受此等耻辱。”

  随即,过来两名地府使者将鬼姑娘扶起。鬼姑娘又对玉枝行礼,玉枝笑道:“你可遇见讲理之人了?”鬼姑娘笑着再三拜谢。

  玉枝向二罗王询问姑母之事,二罗王道:“已安置妥当。现时我等一起去收贾义,只怕有人已等候了。”玉枝大喜,精神一抖,同步来到贾府屋顶。

  先见两位地狱使者俱各青面赤目,长发披散,手中各握着两把地狱之手,站立两方。当真是鬼见鬼惊,神见神愁。

  玉枝道:“何时收他?”二罗王道:“时辰未到,还有一位要来。”玉枝见二罗王神色悲愤,心中暗自叹息,喃语道:“贾义胆敢欺下瞒上随意害人莫非真与他那件宝贝有关?”二罗王点头道:“贾家祖上乐善好施,尤喜佛事。曾与唐朝三藏法师一起谈经论佛,三藏见贾家老祖深通佛理,甚感欣慰,与之畅谈三天三夜,感佩贾家老祖佛心诚挚,便将一串佛珠相赠。贾家将此佛珠奉为至宝,世代相传供奉。佛珠经贾家十几代人佛心滚动,更兼大法师佛光普照,竟然灵气十足,阴间之人难近此珠。”

  玉枝道:“如此倒真成了他的护身法宝。”

  二罗王叹道:“此佛珠佑他也害他,他依仗此珠暗施兽行,如非公子解了那道符,贾府怨气上冲,我也不会请求大罗王去查《运数秘录》,本王恐怕至今尚不知在眼皮底下竟有贾义策马雄这等可耻之人。”

  玉枝道:“那位姑娘是贾义所害也是策马雄所害。”

  二罗王痛心道:“贾义深通阴阳之道,自己污了那姑娘,又将她活活咬死,锁了魂魄赠与策马雄,以便让策马雄为其遮盖兽行。也是本王高估贾义善名,疏于查访,倒让他欺瞒我多年。贾义在外也屡行不义,今将他祖上功德折损殆尽,也将自己阳寿阴寿一并搭上。如今那串佛珠也该物归原主了。”

  玉枝听罢,只觉周身寒气乱窜,浑身哆嗦道:“当真比饿鬼还凶狠百倍。不消说,姑母必定也是被他残害致死。“

  二罗王点头道:“那妇人因贾义欲毁其侄女清白之身,去找贾义拼命,却被贾义抓住头发掼在石几上,气绝身亡。”

  玉枝‘哎哟’一声,道:“若知大罗王手中有《运数秘录》,我当尽早禀告二罗王才是,何需费这多周折?让贾义又苟活多日。”

  二罗王道:“此乃运数使然,非人力可以逆转,梅公子不必自责。”

  玉枝叹口气,不免有些着急道:“还未到时辰?”

  二罗王道:“他今夜穿就王袍,守着佛珠,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此时有那串佛珠仍在,我无法拘他魂魄,请公子耐心一等。”

  须臾,二罗王低声道:“到了。”玉枝闻声看去,只见西方位金光一闪,一和尚敞胸赤足踏云而来,行至贾义屋顶,立住云步,单手一指,道:“咄!你这污物,弄脏了我佛灵珠,神鬼不饶。”金光射出,一串光灿灿佛珠悠然从香堂飞出,落在和尚手中。

  二罗王道:“那金光和尚法力广大,是无尘大师佛门熟友,公子何不过去相见?”

  玉枝不屑道:“他早些年去哪里了?至今方来收那串破珠子,我去见他做甚?”复有惊奇道:“二罗王如何知道家师法号?”

  二罗王微笑道:“来时,大罗王已将此间情形悉数告知,大罗王也是无尘大师挚友。至此,我方知因何公子与地府这等有缘。”道罢,忽然面容一端,悠长一声呼:“时辰到了”,声播数里。单这一声,不知有多少大善之人喜归地府,添寿加福,萌荫后人;也有无数大恶之徒哭临地狱,受尽酷刑,再无出头之日。

  贾义匍匐在二罗王脚下,哀求道:“若能放我回去,愿将这座宅子奉送。”

  二罗王冷笑道:“你身后所有物什已不属于你,尽早上路罢。”

  地狱使者驱动地狱之手,钩住贾义飞速离去。二罗王用手一指后院东厢,一把鬼火烧了那间罪恶之屋。随后与玉枝告辞,带鬼姑娘回地府。

  玉枝听那贾府哭声一片,悄然落入院中。趋近宋姝儿屋前,啪啪啪打了三下,宋姝儿颤声问道:“是谁?”玉枝扬声回答:是我。紧接门呼地大开,汝雯跑出来问道:“都了结了?”玉枝哈哈一笑,道:“原也早该了结。”汝雯眉眼一笑,将玉枝引进屋中。

  玉枝见一少妇人满脸泪痕,搂住一男童儿浑身乱颤,问汝雯道:“莫非这便是三姨太?”

  汝雯道:“正是,方才一阵风来,吓得孩子哇哇大哭,你一来我便安心了。”

  玉枝又生怒气道:“想是贾义那恶鬼不舍这个孩子,欲一起带走。”

  三姨太双目圆睁道:“这府里上下虽都是老爷的,忠儿却是我的命根,他若再来我便与他拼命”言罢将孩子紧紧搂住,惊惧地看门外。

  玉枝不觉怜惜道:“你也不必害怕,阴阳两界都不会再见贾义此人。你若真疼孩子,就带他速速离开此处。”

  三姨太道:“方才二位妹妹一番开导,我也明白过来,待明日收拾一下便回到老爹身边。”

  玉枝喜道:“二位姑娘功劳不小,竟把浪子劝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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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雯笑道:“你也别乱用词,那里有浪子?”

  此时,府内乱哄哄地吵闹。玉枝问道:“为甚这般吵闹?”

  宋姝儿笑道:“怕是在往自家屋里抢东西罢。”三姨太点头称是。

  见天色将明,汝雯嘱咐二姐道:“明早务必去张老伯家会合,一同去京城。”宋姝儿笑着答应道:“好啦,还没老就这般婆婆妈妈。汝雯哼一声道:“其实我在嘱咐你们两个。”因与玉枝一同告辞出来。

  走至前院,恰巧看到刘明俊在同贾翠珠商量事。二人走过去,玉枝过去对刘明俊道:“你们在说甚么?”汝雯拉他一下,低声道:“那里有你这样直通通问人家的。”遂道:“二位有甚需要帮忙?”

  贾翠珠眼泪汪汪道:“我爹刚去,尸骨未寒,府上府下就乱抢,也没有人料理后事,我只好找他商量。”

  汝雯道:“你俩打算怎办?”

  刘明俊道:“打算把老爷埋在后院。”

  汝雯闻听身上一阵麻冷,揶揄道:“那倒是个好地方。不是娘娘刚送来几匹上好布料么,一同随他去罢,别糟践了。”玉枝闻听,看她一眼,心知汝雯尚不知贾义诸多恶行。汝雯又问道:“你们俩做甚打算?”

  贾翠珠道:“爹临死时也没做甚么交代,我倒不知如何是好?”

  玉枝顿时冷笑道:“你那狗爹怎么还有心思理会你那桩婚事?姑娘还是自家想法儿罢。若依我看,既是他命腌脏,想他平时言语也干净不了那里去。你想听从就嫁给李公子,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想听从就随刘明俊一起走。”言罢,执住汝雯扬长出府而去。

  二人回至老伯家,少睡片刻,便即起身整理行装,将贾义所赠礼物,交与老伯处理。老伯眼看着二人忙活,心中叹口气,问道:“看情形贾府那档事儿了了?”

  汝雯道:“尽已了结,只是恐娘娘等得心焦,这就回去。”汝雯本想叫声‘爹’,心里试了三次也没叫出,难为情地乱转两圈。

  玉枝笑道:“张老伯怕是与黄老舵主最对味,有空闲时,去京城看看”因将镖局字号地址及老舵主名讳留下。

  汝雯笑道:“老爹也别难受,少时有个人来,你准高兴。”汝雯无意中叫了‘老爹’,倒一点也没觉别扭。三人略一怔愣,一齐哈哈地笑开了。

  日升三杆时,宋姝儿与三姨太领着孩子由刘明俊赶车送来。

  张老汉没成想闺女外甥能来,一见之下,顿时尴尬起来,多亏忠儿乖巧懂事,记住娘在车上教的话,开口叫道:“老爷您吉祥。”叫得张老汉顿时眼泪婆娑。

  汝雯玉枝并宋姝儿随即告别了张老汉及三姨太母子,一同往京城而来。

  汝雯与宋姝儿合乘枣红马,二人性情相投,一路说笑,不觉一日已过。这天,三人刚上大路不多远,对面两匹快马急弛而过。玉枝不由大叫一声:“三哥”戛然将马停住。对面马上之人也看到玉枝,急忙勒马圈回来,正是银枝与萧萧,一齐下马相见。

  银枝笑道:“半年未见,却得此处遇上,你说巧不巧?”

  玉枝浑身透着喜气,恭身对三哥和萧萧姐行礼,笑道:“二位去那里发了趟财,险些连小弟也认不出?”

  萧萧闻言,笑着对玉枝道:“方才如不是我先认出你来,只怕你三哥早跑得没影了。”

  银枝笑道:“休挑唆我们兄弟不和。”复又道:“大概是四弟如今变化太大缘故罢。我去京城看红英姐、你和二哥,没有见到你,二哥说你与汝姑娘出京办事了。”

  玉枝更是大喜道:“怎么,红英姐也来京城了?”

  银枝道:“说起来话有些长。三个月前,萧叔刚升任知府;如今又与悦君姑娘成亲,双喜临门,请来父亲和义父喝喜酒。义父对我说,红英姐只身来京城找你和二哥,让我过来看看是否到了。在京城少住两天,才刚辞了红英姐,就遇见你。”

  玉枝:“父亲和义父回去了?”银枝点头称是。玉枝大感可惜。

  汝雯见玉枝与二人那份亲热劲儿,情知那位‘三哥’定是玉枝嫡亲三哥银枝,遂也下马拽着宋姝儿过来相见。

  银枝微笑道:“不知哪位是汝姑娘。”玉枝待要引见,汝雯道个万福,微笑道:“莫非是银枝三哥?小妹正是汝雯。”银枝按奈不住喜道:“汝姑娘竟知三哥之名,看来与小弟交情不浅。”

  萧萧握住汝雯双手,打趣笑道:“我说呢,银枝平素眼神极好,为何此次竟连自家兄弟也认不出,原来只顾看我这花月一样的妹妹。”汝雯大羞。

  银枝赶紧道:“快收起你那副刀子嘴罢。”五人一齐笑了。

  玉枝又给三哥、萧萧引见宋姝儿。萧萧见宋姝儿如出水芙蓉一般秀婷,不由啧啧称赞道:“活脱脱一朵牡丹一枝荷花,不知小弟这一路得仔细成甚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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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枝哈哈笑了,汝雯羞怯笑道:“萧萧姐才是花一样容貌,如何只顾说人家?”

  银枝忙道:“不说笑了,赶路要紧。”又随口问玉枝一句:“四弟可曾见过无尘大师?”

  玉枝摇头道:“不曾,莫非师父也去喝喜酒了?”

  银枝点头称是,便即与玉枝三人依依道别,上马匆匆而去。

  玉枝摇头叹道:“终是生意人,一时一刻都是金子。”

  眼见离京城愈来愈近,宋姝儿却莫名地忧愁起来,一颗心惴上惴下,既希望早日见到姐姐,又怕王府那深宅高墙和警觉诧异的眼神当真与贾府一般无二。

  吃罢晚饭,汝雯拽着玉枝宋姝儿到院中赏月,见一轮昏黄大月自东方升起,四周朦胧地沐在月辉之中,顿觉心中柔情涌动,爱意荡漾,不由目光暗渡。恰巧玉枝一双星目直勾勾看来,汝雯抿嘴羞笑。这一笑险险让玉枝失了魂,脸上惊喜中带出三分羞涩。

  宋姝儿自然看在眼里,暗自感叹一声,要回屋中睡觉。汝雯一把拽住她,笑道:“你也别睹人思情,见了我的傻公子想起你的傻公子。今夜谁也不许睡觉,乘这撩拨人的月色直回京城。”宋姝儿赶紧求饶,笑道:“你有诗情画意,我却没有闲情逸致,别让我悃在马上成你俩累赘。”汝雯不依,让玉枝去结帐上路。

  三人乘月悠闲上路,马蹄清脆地敲打撒满月光的碎石路。宋姝儿直觉那月光透心进来,霎时将莫名烦恼抛却脑后,俯在汝雯耳边低声笑道:“我虽为姑娘,搂着你那杨柳腰也有些异样感觉。”汝雯尖声一笑。倒吓了玉枝一跳,侧目来看二人。

  前边是一座拱月桥,汝雯见那桥头上好似站立一人,忙引玉枝去看。玉枝凝目而视,遥见那人皓发高挽,银髯飘飘,宽大道袍随风摆动,宛如老君临世、金星下凡。玉枝大喜道:“师父,难不成真是您?”急催花斑马向前,汝雯随即跟上。

  玉枝到了近前,飞身下马,跪倒行礼。无尘道长哈哈笑道:“我等你们多时了,起身罢。”汝雯紧忙下马拜见,口称:“小女汝雯拜见大师。”

  无尘道长以拂尘略略一扶,笑道:“女孩子家无须大礼。”

  汝雯望着无尘师父,感觉似曾相识。无尘道长看了汝雯一眼,意味深长道:“此缘非缘,看空非空。”汝雯玉枝面面相觑,皆不明了其意。

  玉枝道:“师父弟子愚笨请祥解一二。”无尘道长微微笑道:“此语是为师信口道出,无有深意,日后自然明了。”玉枝问道:“师父算准我等今夜路过,莫非有甚机宜传授?”

  无尘道长呵呵一笑,道:“你已有些长进了,正该是汝姑娘之劳。”汝雯芳心窃喜。

  玉枝将宋姝儿引见给师父,道长看着宋姝儿点头笑了。宋姝儿抬头触及无尘道长双目,顿时浑身一震,仿佛置身于空灵之界,心中立时空明一片。

  道长道:“随我过桥去,一同饮酒赏月。”

  三人随道长过得桥,先见一大青石盘踞河边,上面摆放四个酒杯,一坛酒,一盘山果。四人围着青石坐定。玉枝捧住坛子筛酒,汝雯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脱口道:“此酒绝非寻常酒。”无尘道长笑道:“姑娘果真是饮酒之人,此酒是我一位老友自酿,常人难以吃到。”

  玉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这便是萧叔酿得酒罢。”无尘闻言乐了,故意问道:“正是,你几曾吃过?”玉枝得意笑道:“虽不曾吃过,却知萧叔酿得一种酒又香又烈,师父又才刚辞别萧叔,想是他送与你的罢。”

  无尘道长哈哈笑了,道:“汝姑娘没白费心思。”汝雯笑道:“您老人家的徒弟本就不笨,小女何功之有?”遂也端起那酒小抿一口,一股酒香裹着一团火直窜腹中,不由咋舌道:“好烈的酒!”宋姝儿本待去端酒喝,闻听忙收手,道:“我不善饮酒”,捏了几枚山果来吃。

  无尘道长连吃三杯,陶醉道:“确非凡品可比。”汝雯道:“我娘也酿得好酒,只是没有这般烈。”玉枝忙道:“何时请我去吃?”汝雯待欲说话,宋姝儿接着道:“吃岳母的酒自然是越早越好。”汝雯‘哎呀’一声,紧忙立身躲到一旁,直将玉颈也羞红了。

  月上中天,光辉愈见清明。河水鳞波跳动,流声咛喃。宋姝儿起身将汝雯拉回来,低声道:“真不知姑娘脸皮这样薄、、、、、、”玉枝赶紧起身,站到一边。宋姝儿笑问:“公子起来做甚?”玉枝道:“不定你又说出甚么话来,该我跑一回了。”汝雯宋姝儿齐齐笑了。

  玉枝问师父道:“师父我父亲已回风雪山庄了?”

  无尘道长道:“正是我邀他同来,他说:今生再不想来京。当真把京城看做伤心处、凄凉地。”玉枝心下一阵难受。

  无尘又笑道:“茫茫世事,悠悠爱恨当似这皓月一般,阳满即阴满,阳缺自阴缺,此乃天道。心灰意冷,苦短痛长皆心念使然,心随境迁,痛念自然淡化,不可存心太久,不者,化成痼疾,反更伤人。”

  宋姝儿聆听这番话,心中一动,直感是对自己说的,不由端起酒杯相敬道:“多谢大师指点。”

  无尘道长呵呵一笑,满饮一杯。然后对玉枝道:“徒儿,你看这河水、明月、磐石再加师父一头白发当生何念?”

  玉枝看了汝雯一眼,沉想片刻,答道:“不知师父是否在暗示徒儿:为人行事当心如明月般磊落,坚守信念如磐石,一生到老也不随波逐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4

  无尘道长微笑点头,转而又问宋姝儿心生何念。宋姝儿答道:“河流、明月、磐石虽可借以咏怀,但每人心境不同所生感念也不同;此三物,无论人之心境有何变化,明月自悬,河水长流,磐石千古不烂,人若因此感伤,枉自早生白发。不知小女所言是否贴切。”

  无尘道长依旧微笑点头,又问汝雯有何感想。汝雯脸生红晕,低头道:“小女心中感念想必大师早已知晓。”

  无尘道长微笑点头称善,将一杯酒对月一敬,泼洒在四周,道:“今夜河水、明月、磐石皆是我这颗老白头之友,不可不敬。”随后对玉枝道:“美酒可动情也可迷心乱性,不可过量。”反手从后背取下一把木鞘剑,紧盯玉枝道:“此剑名曰‘无刃剑’,随为师多年从未用过,今赠与徒儿,望你能使好它。”

  玉枝小心接过,跪谢师父。

  无尘道长又叮一句:“用剑之人,若不识剑道,诚为祸害。”

  “师父何为剑道?”

  无尘道长以手捋髯,道:“剑道乃人道之气,便是仁、义,便是宽容、忠信,更是骨气。”道罢,各看三人一眼,足尖一点风一般离去。

  玉枝急忙朝师父离去方向跪别。

  汝雯接过那柄无刃剑,端详半晌,抽出剑来,见那剑身好似乌铁打造,厚钝无刃,并无特别之处。始有所悟,方待言,宋姝儿长叹一声,道:“得一名师便得一知己,得一知己便得一名师。”

  汝雯闻听,登时心中一动,暗暗称善。

  流水无声,光华默然。

  红英好说歹说,王珑仍是不肯离去,反复说道:“这是大当家吩咐的,老姐您若不去,大当家回头怪罪,我怎生交代?”

  红英嗔道:“你这人心眼真死,你偏要告诉他我没去?况这戏我也看过,没甚意思。”

  王珑涎着脸道:“您如是肯去,我不是也可跟住饱饱眼福么。”

  红英笑道:“原来你有这鬼心思,你自家去看罢,回头只说是与我同去便了。”

  王珑嘻笑道:“如此,多谢老姐疼爱,小的回来捎香果蜜饯孝敬您。”转身跑出门去。恰巧玉枝骑马拐进来,险险撞上,急忙将马勒住,嗔怪道:“想亲花斑马也不必这般心急。”王珑笑道:“你回来得正巧,红英姐在屋里等你,我去买东西。”脚不点地溜溜跑了。

  玉枝牵着马跑进院来,大声叫道:“陈女侠可在屋中?”

  红英听出是玉枝声音,闪身跑出来,板着脸道:“你这小老四儿,一走便了无音讯,当真把红英姐忘了不成?”

  玉枝哈哈一笑,上来拉住红英姐,眉眼满是喜色,故意低声道:“谁都可忘记,惟独不敢忘红英姐?”红英笑着拍打他,道:“倒学会油嘴滑舌了,不象我的小老四儿。”玉枝道:“若在几年前,此刻必定抱你转圈,现时当真想要抱,只是已有些难为情。”红英点头笑道:“这还差不离,不枉我疼你一场。”玉枝随又问家中情形。红英道:“你且洗去一脸灰土再说。”

  玉枝像鸭子戏水一般洗罢脸,回身便问道:“老娘少不了念叨我,她老人家可好?”

  红英笑道:“当真是天天念叨,我和爽儿得躲着她,如是路近些,便即随我来了。”玉枝闻言又高兴又难过,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路近,此刻我便回去看望四位老人家。”

  红英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爹娘们都很好。老娘把念叨你当营生做,早已习惯。”玉枝更觉难受,眼圈一阵酸涨。

  红英问道:“听铁枝说你与一位姑娘办差去了,怎没见她来?”

  玉枝答道:“她叫汝雯,现陪一姑娘回王府了。”

  “铁枝说那姑娘不似小家姑娘,是么?她父亲是做甚的?”

  玉枝登时被问住,汝雯原说回京后告诉他自家身世,现时竟无从说起。红英见玉枝脸生窘态,不知何故,因又改口问道:“那姑娘性情如何?娇不娇气?”玉枝笑道:“不会娇气还算姑娘么,我十岁那年还往你跟前撒娇气呢,如非三哥挖苦还不定撒到多大。”

  红英笑道:“那不是一回事,她若娇柔滴滴,你不得天天哄她?”玉枝道:“不定明后日汝雯即来,红英姐亲自端看罢。”红英瞅住玉枝笑道:“怕是姐这番话不甚顺耳,你不愿听了罢。”玉枝忙笑道:“那里呢,姐说甚么也是疼念小弟,小弟怎会不知?”红英笑笑,道:“听你二哥说你进京第一天便挨了鞭子?”玉枝闻听不由暗怪二哥:“这也值当跟红英姐说?”当下故作轻松道:“原是命中有的,何必再提?况不吃鞭子只怕也进不得王府。”不知为甚,玉枝看见红英姐突然想起天河玉女来,大概是她那宽厚神态多少与红英姐有些相似,只是这样久没有她音信,心中倒感沉甸甸地想她。

  红英道:“别尽着发愣,看你这一脸倦相,莫非赶了一夜路?”玉枝点头称是。红英道:“我倒说呢,没精少神的,快去睡,吃饭时我叫你。”

  待玉枝一觉醒来,天已过午。这一觉睡得既沉又长,浑身轻松。趿拉着鞋走出来,见红英姐不在外屋,茶却还温热,便走到隔壁客房门口,叫声:“红英姐”。红英应道:“进来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4

  玉枝进得门来,见红英正擦拭一杆银枪,那银枪柄身雕满梨花,枪头雪亮尖利,顿时心中一阵乱跳。红英慢慢抬起头,问道:“小弟可识此枪?”玉枝点点头,闪目看见床上摆放一副银盔银甲,既难过又惭愧道:“这正是大哥所遗之物,我与二哥怕你见了这副枪甲难以承受,才没敢据实相告。”

  红英鼻子一酸,低声道:“你俩好糊涂,无论怎样说,都应将此物带回家去,至少是你大哥那份念想回家来了”言未必,眼泪早已止不住。玉枝扑通跪下,道:“小弟愿领受红英姐责骂。”红英拭去泪,拉玉枝起来,道:“为姐倒想骂你俩糊涂,但见过面气即消了。静心一想,原也不能深怪你与铁枝,料定王将军是难以割舍对你大哥满心思念,才将枪甲留在身边这许多年。若不是柳叶眉无意说漏嘴,我尚不知你俩去过白螟山。”红英叹口气,续道:“这副枪甲本应供奉在家。我却将他带来,想送与你,希望你能像金枝那般铭记忠义,守疆卫国,也不枉你托生为男人和那一身好武艺。”

  玉枝默默接过枪甲,心中激流涌动,流泪半晌方道:“红英姐小弟终生不忘您此番教诲,生为人杰,死做鬼雄。”

  红英心中十分宽慰,将玉枝搂紧一抱,笑道:“我知你断不会令姐失望,收好枪甲,姐做饭与你吃。”

  玉枝执住枪问道:“你何时教我枪法?”

  红英道:“梅家枪法你二哥比我精,让他教你罢。”

  玉枝道:“他那里有空闲?我想随你学,你教我。”

  红英不由笑道:“这么大了,还耍娇?让人家姑娘笑话。须知名师才出高徒,我教你十日不如铁枝教你一日,若学夹生了反倒不好。”

  玉枝只得作罢,又问:“怎没见黄老舵主?”

  红英嗔道:“回来这长时间才想起问,老人家白疼你了,还为你留着上好酱牛肉呢。今日大早与铁枝一起出了门,明日回来。”

  二人说着话,将饭菜做就。玉枝取来两只杯子,斟满酒,笑道:“权且为红英姐接风罢。”红英笑道:“你二哥已接过啦,在旁边满堂红酒楼吃得宴,一下子花去二百两银子,直让我心疼。”玉枝笑了,道:“花得值。”红英道:“值甚么,在家能吃十桌酒席。”

  玉枝端起酒杯敬道:“祝福红英姐花容月貌长生不老。”红英欢喜一笑,方待说:“那不成妖精了?”只听有人接住道:“慢来,我一起敬。”玉枝登时笑道:“有人来赶饭碗了。”

  红英见一白牡丹似的美人跑进来,料想应是汝姑娘。

  汝雯近前抢先道个万福,笑道:“听说红英姐来了,汝雯特来相见。”红英立起身还礼道:“妹妹不必见外,快来一起吃。”然后问道:“你怎知我来了?”

  汝雯道:“在路上遇到三哥说的。”玉枝取来杯子,斟满酒,笑道:“你也没吃午饭?”汝雯笑道:“没呢,这半天在二王妃屋中,把细节都说了,二王妃夸赞你办得妥当。安顿好二姐我即来了,还招她笑我一顿。”随即端起酒来敬道:“祝福红英姐心想事成吉祥如意。”

  红英见汝雯言语亲密,举止落落,心里已有七分喜欢她,端起酒笑道:“也祝福你俩同福同贵。”

  三人推杯换盏吃过三巡酒,汝雯笑道:“初见红英姐,还真以为是一枝亲姐姐,长得这般相象,跟他描述得真是接近。”

  红英惊讶问玉枝道:“你改名字了?”看玉枝有些窘态,恍然笑了,道:“正是,他虽非我娘亲生,然生于我家,自然跟亲弟弟一般无二,比别的兄弟更亲些。小时候,我还常抱他,帮我娘给他换小衣服。”

  玉枝害起臊来,道:“别说这些罢,也不怕小弟难为情。”引得二人笑将起来。

  红英问汝雯道:“汝姑娘家住那里?父亲做甚么?”

  汝雯站起身来,慢慢道:“我家住边关附近,家父做绸缎生意。”汝雯躲开玉枝那惊疑眼神,继续道:“我出生时天正下雪,母亲费好大劲儿才将我生到世上。父亲怪我不愿意生在汝家,有些生气。我五岁时,身体多病,幸得师傅遇见,将我收为徒弟,医好我一身病症,教我习文练武。此后我便随师傅一起浪迹天涯,四海漂泊。后在京城遇见一枝。”汝雯神色略显凄婉,陷于回忆中。

  玉枝过去拉她坐下,笑道:“侠女请坐。”

  红英看着汝雯,惊疑道:“莫非你与玉枝结伴来到世间?出生时景况这般相似,你哪天出生?”

  “腊月二十六,与一枝同岁”

  “比玉枝整晚生三十日,你们俩倒真是天生一对儿,若生在一起,我定然天天为你俩换小衣服。”玉枝哈哈一笑。

  汝雯却甚为在意此言,将三人酒杯斟满,端起自家的酒对红英道:“汝雯虽未吃过苦,在家也未受二位姐姐真心顾念,既能有幸得识红英姐,此后便有姐姐疼爱了。”言罢,微微侧身将杯中之酒吃了。

  红英闻听心下当真又欢喜又感动,疼爱之情顿生,走过去将汝雯搂在怀里,道:“你若生在我家,我疼你必定胜过玉枝。”汝雯眼睛一红,嘤咛一声哭了。

  玉枝也为之感动,端起酒来,咕嘟喝下,道:“大家吃酒罢,回头再哭。”汝雯香肩一抖,无声笑了,难为情地将头埋在红英怀里,半天没抬起。

  吃罢晌饭,红英端上茶来,对玉枝道:“你若还困再去睡会儿,我陪汝姑娘说话。”玉枝摇头道称不困。三人喝着茶,你一言我一语聊了片刻,汝雯起身道:“本该陪红英姐多聊会儿,怎奈昨夜未曾合眼,又吃了些酒,实在困乏,明日再来相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5

  红英自怨自道:“看我这粗心人,当知你也跑了一夜,我却只顾闲聊。明日让玉枝去王府看你。”

  汝雯笑笑,辞别红英姐,低头往外走,红英送出院外,然后让玉枝接着送汝雯回王府。

  二人走过拐角,汝雯停住脚对玉枝道:“红英姐老远来看你,你回去陪她罢,不必送我回王府。”玉枝看着汝雯那疲惫神色,眼睛流露出疼惜,口吃道:“你连眼都未合会儿便跑来看红英姐,我、、、、、我真该替红英姐好生谢你。”汝雯闻听此言,心里莫名委屈起来。转过脸去,生生将泪忍住,道:“快回去罢,我知道你心不舍我回去,明日我再来。”随即走了。

  玉枝心性虽粗疏,但见汝雯神情,料知她此刻必有话没有讲完,便远远地跟着往前走。汝雯一直也未曾回头来看,径自走进王府大门。

  玉枝随即停下来,自语道:“你若当真是条汉子,便进王府去问她,让她生出笑来。”遂略整衣衫,昂首往里走。待进了王府更是目不斜视,直直走到汝雯房前,心无端地通通狂跳,伸手将房门轻轻敲响。

  吱呀一声,门轻轻打开,玉枝低着头道:“你还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不者,你我心里都憋得慌。”

  清印师傅平心静气道:“我有甚心里话要讲?”

  玉枝大吃一惊,慌忙施礼道:“不知是清印师傅,多有冒犯。”

  清印脸上依然沉静,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道:“雯儿不在府上。”道罢,便将门掩上。

  玉枝道声:“多谢清印师傅”,心道:“明明见她进王府来,莫不是躲我不见?或是去了荷塘边?”玉枝转身疾步来到荷塘院,并无汝雯影子,心里猜想她应回屋睡下了,遂满腹心事地往外行去。

  一只脚刚刚踏进短廊,玉儿一阵风似地从后面跑来,笑道:“梅公子好快的腿,让我跟住转一圈儿。”

  玉枝停下问道:“玉儿姑娘找我有甚事?”

  玉儿道:“我那有身份找你,是娘娘找你。”

  玉枝奇怪道:“二王妃怎知我进王府来?”

  玉儿道:“外人出进王府各位娘娘都知道,别说是你”拽住玉枝便走。玉枝以手轻拨,抽回手来,道:“姑娘拽我,我便不会走路了。”玉儿撇撇嘴笑了。

  玉枝穿过兰馨院,行至一华丽堂屋前,玉儿笑着道:“娘娘,人给您请来了。”二王妃道:“进来罢。”

  玉枝待要行叩拜礼,玉儿赶紧扶住,笑道:“娘娘不喜欢别人跪地磕头。”

  二王妃笑道:“玉儿所言不差。公子帮我将妹妹接来,我还没及酬谢于你。”

  玉枝道:“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娘娘若当真要谢,倒让在下不自在了。”

  二王妃道:“既如此,便不言答谢。这一路,没少辛苦,待会儿便在兰馨院用晚饭。”

  玉枝犹豫一下,微笑道:“本应如此,只是家中有位姐姐远道而来,无人相陪,有些不便,待明日如何?”

  玉儿赶紧道:“公子虽不好意思留下,也不可眼睁睁让娘娘为难,娘娘已吩咐下去备酒菜了。”

  玉枝无奈只得答应。

  少时,酒菜备好,玉儿请娘娘和玉枝入坐。二王妃道:“去请汝姑娘和二姐过来。”玉枝闻听,心里怦然一动。既希望汝雯来一起吃一杯,又望她多睡一会儿。

  不一刻,二姐宋姝儿随玉儿走进来。宋姝儿先见过姐姐,再见玉枝,微微侧身过去,道:“汝姑娘昨夜一宿没睡,此刻正睡在我那儿,怕是不能过来。”玉枝闻听此言始放下心来。

  二王妃谓玉儿道:“今日没有外人,你也来坐陪。”玉儿口中道声:“怎敢”赶紧搬过把椅子坐在下手。

  二王妃端起酒,对玉枝微笑道:“梅公子与汝姑娘办事用心,多有辛苦,一杯水酒略表谢意。”

  玉枝谢过,将酒喝下。玉儿随即为玉枝斟上酒。二王妃又敬道:“汝姑娘既不便来,请梅公子代饮一杯。”玉枝笑着相谢,又吃一杯。随即,起身来回敬二王妃。二王妃笑了,以袖遮面少饮一口。

  宋姝儿起身来敬,一杯敬汝雯玉枝路上殷勤关照,玉枝痛快喝下,宋姝儿亲自斟酒。二杯敬玉枝侠肝义胆英勇过人,玉枝开心一笑,将酒喝了,宋姝儿微微低首,再将酒添上。玉枝见她眼中含笑,秋水滢滢,大似方舟神态,心下一阵慌乱,第三杯酒便糊里糊涂喝下了。

  宋姝儿回归座位,玉枝稳下气神,也来相敬,宋姝儿欣喜一笑,侧身喝了。玉枝复代汝雯敬一杯,宋姝儿也笑着喝下。

  二王妃笑道:“玉儿也敬梅公子一杯。”玉儿欢喜地答应,上前敬道:“恭喜梅公子喜鹊蹬上高枝。”玉枝听出玉儿语中之意,心里有些不喜,淡淡笑道:“多谢姑娘美言”喝了杯中酒,玉儿随手将酒筛上。

  宋姝儿笑道:“公子为人行事如中天之月,汝姑娘素来敬佩,我代汝雯敬公子一杯。”玉枝大喜,捧起酒杯仰脖喝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6

  二王妃笑着起身道:“玉儿我有些不胜酒力,扶我去荷塘赏月。”对玉枝道:“公子不妨多饮几杯。”玉枝宋姝儿一齐起身相送。

  宋姝儿将二人酒杯斟满,动情道:“今生能遇见汝雯与梅公子算是我前世修来的。先前我只道已走到尽头,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你二人这份大德容姝儿来生再报。”言罢微微转身满饮一杯。玉枝也含情道:“世间聚欢离苦皆是缘分使然,你我三人相遇当真非是偶然,想二姐也是吉人天相,正该芙蓉出水。”言罢端酒即喝。宋姝儿闻听,幽幽叹道:“只是这缘分却多少带些不公。”玉枝笑道:“二姐不必枉自伤感,你知前边有甚等你?师父常道:苦尽甘来。人一生吃多少苦是个定数,苦已吃尽,后边必有甘甜相随。”宋姝儿登时笑道:“公子此言当真是杯甜心酒,再饮一杯。”二人随即同时端酒碰杯。

  方将酒吃了,门帘一响,汝雯袅娜走进。玉枝迅疾站起,笑道:“眼皮刚眨巴一下便起来了,怎不多睡会儿?”汝雯似笑非笑道:“难不成我搅扰了二位酒兴?”

  宋姝儿笑道:“犯不着这般,吃姐姐那门醋啊,白替你敬酒了。”

  汝雯面色一红,娇声道:“我来给二位送些醋好解酒嘛”三人顿时笑了。

  宋姝儿让使女取杯来,汝雯道:“不如搬到弄月亭去吃,才有意境”,宋姝儿玉枝俱赞成。便略选了几样果子,带上酒和杯子,来到塘边弄月亭,围住石桌坐定。宋姝儿道:“方才你那几杯酒梅公子代喝了,此刻你须补上。”

  汝雯道:“代喝不代喝我没看见,不算数,此时须重新开始。”

  宋姝儿叹道:“唉,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之人。难怪梅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独怕一介小小丫头,原来却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玉枝哈地一笑。

  汝雯气咻咻地道:“也不用刚凑到一起喝几杯酒就疼着向着,搂着人家走了一路,却正经是中间隔了一座山。早知如此,让你与他骑一匹马,偷着心心相印去罢。”

  宋姝儿赶紧求饶,道:“罢了罢了,我更是有理说不清。谁知道你这一顿夹枪带棒是真戏假唱,还是假戏真唱。”

  汝雯端起酒杯起身走过去,咪咪笑道:“自然是真戏假唱,任谁将男人放在你这美人身边也无法安下心来。”

  宋姝儿瞅她一眼,道:“原来脸皮竟这么厚,谁是你家男人?”

  汝雯叫一声,搂住宋姝儿粉颈将一杯酒灌进去,算是遮羞过去。

  宋姝儿咳嗦连连,憋得脸通红,用手指着汝雯说不上话来。汝雯伸手在她后背砰砰敲打了几下。宋姝儿止住咳嗦,道:“你想害死我?当真害怕我抢你家梅公子?罢了,姐妹是做不成了。”

  汝雯收住笑,筛满酒,道:“方才是妹妹放肆了,这杯算是赔罪。”

  宋姝儿板着脸道:“不接受,至少三杯方可过关。”

  汝雯当真连吃三杯。宋姝儿对玉枝道:“别尽傻呵呵地看,你家美女都喝了三杯,为甚不陪着?”

  玉枝随即笑着干了一杯。宋姝儿道:“你俩先喝,我再去拿些酒来。”起身去了。

  汝雯看着二姐背影叹口气。玉枝道:“你匆匆离开镖局,是否有话没有讲完?”汝雯笑了笑,道:“我也不知心里为甚一阵乱燥,怕是惹红英姐生气了。你回去替我好生美言几句。”

  玉枝道:“红英姐断不会乱生怨气,因知你是我朋友。况她心量极大,不然,只怕早随大哥走了。”

  汝雯盯着玉枝看,幽幽道:“我知道红英姐当真不易,金枝大哥若还在,一切倒容易多了。你想大哥么?”

  玉枝点头道:“兄长音容虽已模糊,然那种亲密感却由红英姐传承过来,小时,我想大哥了便去抱红英姐,红英姐想哭时也来抱我。”

  汝雯闻听眼里潮湿起来,低声道:“你是否去过黑水河边看大哥?”

  玉枝摇摇头,道:“家里一直不让我去。”“为甚么?”“母亲偷偷告诉我道,我出生三日,适逢大哥与红英姐订婚。岂料,六年后大哥与红英姐成亲刚三日,便充任先锋官,出征边关,再未回来。母亲说,怕是因生下我冲淡了大哥与红英姐那份喜气。”

  汝雯掏出手帕替玉枝拭泪,长叹一声,道:“既是这般,想必你心里十分憎恨辽军。”玉枝站起身来,以拳击掌道:“前些年常想:若有通天本领定将辽军杀个干净。后来师父训言道:疆场之上,刀抡血枪刺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各国兵将都在尽忠尽义,死亡是最正常不过了。只有两国百姓无端跟住吃苦受难,会惹动天怒。由此,我倒少了些激愤,然心里仍念想,若是烽烟再起,我必当去边关冲锋陷阵,活回个金枝大哥来,献与红英姐和父母。”

  汝雯脸色一阵苍白,紧紧抓住玉枝双手,眼里涌上泪,嘤声道:“箭矢无眼,刀枪无情,你怎知可好端端地回来?若有差池,我岂不又是一个红英姐?”

  玉枝心中既为难又感动,伸出双臂将汝雯搂在怀里。汝雯续道:“你若是喜欢上一个辽国姑娘,能否娶她?娶了她还会去上阵冲杀么?”

  玉枝笑道:“我怎会随意喜欢一个辽国姑娘?今生有你,断不会再讨娶别家姑娘。”

  汝雯紧紧抱住他,嘤嘤哭了。

  哭罢,对玉枝道:“你何苦随我来王府?吃了一顿紧张。”

  玉枝惊讶道:“原来你知道我在后面?为甚不回头来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6

  汝雯嗤地一笑,道:“是我小气了,我只想看你是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红英姐多些。进了王府,我直接去了二姐屋里,她就住你那间屋子。你与师傅那几句话我也恰好听到,原想出去,二姐按住我不让动,看看你怎么应付。”

  玉枝气道:“与红英姐你也要争上风,真是无可救药。尚是她让我送你回来,你却一路不回头。”

  汝雯又羞又愧道:“是我太在意你了么,若能把你装到我衣袖里,我自然甚么也不在乎。”玉枝哼一声,道:“我回去了,只怕红英姐等得着急。”汝雯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玉枝见周遭无人,只有月光如水,捧住汝雯脸颊亲了一下,转身大步而去。汝雯追上来,狠命一抱,随即推着玉枝往外走。

  铁枝与三个弟兄不在镖局时,玉枝便去叫来汝雯,一起陪红英姐说话。红英只喜欢清净些,每每说不上一时半刻,便催二人出城耍去,省得憋在家里难受,自家却得空闲,为兄弟二人各做一身衣袍。那二人出城来,不是骑马追逐,便是比试射箭。末了,汝雯便出些古怪题目,让玉枝答,玉枝也不用心去答,心思只在骑马射箭上。

  偶得二哥空闲,玉枝便认真讨教《梅家枪法》,又经红英姐时刻督促提醒,勤奋操练,加之他天分极高,不过月余,已将梅家枪使得如火纯青。红英仿佛看到金枝当年模样,心中不由七分喜悦三分悲切。

  这日,红英与黄老舵主一起包了顿饺子,待铁枝一干兄弟吃罢,红英对铁枝道:“也别尽忙着你生意,看顾玉枝些。我看汝姑娘也是真心相待玉枝,只是花钱如流水,我终觉心里不塌实,又不好硬着问人家姑娘,你四弟心太实,问他多了即烦。得便你去王府问一问王爷,看他是否知道些甚么。”

  铁枝一一答应,道:“莫非红英姐要回去?”红英点头道:“今年恰是我与金枝成亲十年整,我回家备些东西去看他。”铁枝道:“边关路途遥远,我陪你去罢。”红英笑道:“这次不必了。你这样忙,我一人上路也方便,顺便在那里多陪他些时日。”

  铁枝叹一声,道:“那便让小弟陪你同去。”红英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也不必。汝姑娘那般恋他,怎舍让他离开这许久?况在京城待着,定有机缘让他一展才华,若随我去,只怕白白浪费工夫。”

  说话间,黄老舵主接了王府密帖,是王爷亲笔拟就,当即送到铁枝屋里。铁枝展开览了一遍,塞到怀里。对红英道:“我与老舵主须即刻出城,今夜不定回来。红英姐要走也一定等我回来再行离去。”

  红英点头答应道:“千万当心,照顾好老舵主。办事要紧,更要顾及自己身子,”铁枝心中一热,笑一声,转身走了。

  至夜里,红英听得门响,料想是玉枝回来,便悄声走出屋。玉枝满眼放光,一脸笑意,牵着马蹑手蹑脚进来。

  红英冷不丁问道:“可吃了晚饭?”吓了玉枝一跳,遂笑道:“怕吵醒你罢,那知你还没睡,却站在黑影里专门吓唬我。”红英笑道:“吓你一吓,让你谨慎些也好。”

  玉枝拴了马,回来道:“要我谨慎甚么,我又非胆大妄为之徒,也没做伤人性命夺人钱财之事。”红英闻到酒味,问道:“你俩又去太平楼喝酒了?”玉枝嘻嘻一笑,道:“今日,我与她比试骑马,赢她两次,故此她请我到太平楼吃酒。只是射箭她赢我七次。”红英冷下脸来,问道:“比试赢了便要花那么多银子请你?她何处得来那许多银子?我问过老舵主,能去太平楼吃酒,不是王公就是大臣。她倒是甚么身世?”

  玉枝哈哈一笑,道:“身世有甚要紧?休管她是平民或是侠女,便是公主也无妨,但得那银子干净即可。”红英想一想也无话可说,遂道:“我热饺子给你吃?”玉枝喜道:“今日能吃上你包得饺子,又是个不小奖赏。”红英更是欢喜,转身去了。

  次日,一清早,玉枝起身来,先给红英姐请安。红英道:“你去请汝姑娘来,我包饺子给她吃。”玉枝闻言,抱着红英转了一圈。走出门去又折回来,笑嘻嘻道:“只不许问她身世。”红英笑着嗔怪道:“快去罢,四少爷,把她含在嘴里带来。”

  待玉枝汝雯买了蜜饯香果回到镖局,饺子业已包好,红英却不知去了那里。玉枝问王珑,王珑称:红英姐让你俩先煮着吃,她买些东西回来。玉枝道声‘好’,拽着王珑煮饺子去。

  饺子煮罢,红英姐仍旧未回。汝雯问王珑道:“红英姐是不是出城了?”

  王珑颞颥道:“红英姐不让我现在就说。她……她回家去了。”

  玉枝腾地一阵着恼,去红英屋里看,宝剑没了。去马厩看,坐骑也没了。冷下一张脸,备好马牵出院门,飞身上去。汝雯道:“我随你同去。”玉枝充耳没闻,一催花斑马,眨眼出了胡同。

  红英听得后边有人呼叫自己名字,不必回头也知是谁,叹了一声,将马歇在路旁。

  玉枝一阵风似地赶来,不待马停住,已飞身下来,望着红英慢慢走过去,呜咽道:“小弟何处怠慢了红英姐,竟要不辞而别?”红英笑骂道:“这个王珑真不守信,又长了张快嘴。”见玉枝满头是汗,不由心疼道:“何苦这般急心火燎地来,竟追出这老远,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何苦来?也不是汝雯要走。”

  随即下马来,用衣袖替玉枝擦汗,道:“原想这般离去,省些麻烦。免得你我心里乱糟一团难以道别,你再守着人家姑娘哭哭啼啼,失了男人尊严,姐姐更难离去。”

  玉枝抱着红英泣道:“你才住几日就要走?”红英也落下泪来,道:“见过你与铁枝一回,都好端端的,我也放心了,相处日久,要分开更难,还是趁早回去好。”言罢又叹一声,将他推开,道:“此后不可随意在别人面前落泪,总显出女儿态,非是男人行为。凡事多多讨教二哥与黄老舵主,不可逞强。汝姑娘那里不及道别,你回去与她解释一番,不要事事都顺着人家,也不要没来由地刻薄人家。”

  玉枝将泪忍回去,一一点头答应。红英紧复抱他一下,笑道:“你也真没出息,为甚偏要追来,惹得大家又哭又流。快些回去,我看你走。”玉枝却动也不动。

  无奈,红英只好将心一硬,道声:“早些回去”飞身上马,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玉枝呆呆伫立,望着红英姐那背影似只彩蝶一般,渐去渐远。

  红英此一去,玉枝便算长大些。行至花斑马前,以手抚顺鬃毛。回望红英一眼,已无半点影子。因扳住马鞍飘身跨上,叫一声‘驾’,驱马回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8

  汝雯站在大门口,见玉枝回来,满脸含笑,伸手接了马缰。玉枝板着脸问道:“有甚好笑?”汝雯也不答,牵马进来,将马缰交与玉枝道:“拴马回来说给你听。”

  玉枝拴好马,走进屋去。汝雯扑到他怀里惬意地笑一声,道:“我今日才知道红英姐是这般活生生的。”玉枝莫名其妙地看她。汝雯抬起脸,狡黠一笑,现出温顺神色,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红英姐做了甚么?”玉枝想一下,道:“你那日好似故意跟红英姐怄气,试一试我喜欢你多些还是喜欢红英姐多些。这与红英姐走有甚关系?”

  汝雯道:“红英姐与你亲不亲?”

  玉枝点点头。

  “她希不希望你有了我还那般亲她?”

  “自然是”

  “凭心讲,她明早与你坐下慢慢道别有甚不可?岂差这一日?她也想看看你对她那股亲热劲是否已淡化,故此,才不辞而别。看你跑出五六十里去追她道别,红英姐心里定然欢喜。相比之下,如此道别当真有味得多。”玉枝眼盯着汝雯看,半信半疑道:“你怎知这些?”汝雯笑道:“你回忆一下方才离别情形,红英姐是否开心地笑过?”

  玉枝仔细回想一阵,脸上慢慢溢出笑意,道:“你真是仙女下凡不成?”

  汝雯将脸贴在玉枝肩上,松一口气,道:“这般看来,红英姐并非那样神圣高大,她也有些许弱处,也是寻常女人心肠,我倒觉得她更可亲了。若比着她先前样子做,只怕会累死我。”玉枝不觉笑叹一声。

  汝雯道:“你方才那般待我,我不仅不怪你,反而更喜欢。你当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能等到你真正是我好运气。”

  玉枝道:“红英姐没有与你当面道别,尚觉有愧,让你谅解她。”

  汝雯眼圈一红,道:“我知道,我一点也不怪她。换了我,也是这样走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我心里更不好受。”

  猛然,汝雯想起一桩事情,抬头道:“险些忘了问你。二姐那日在街头行走,遇见一道人,那人撂下一句话随即走了。昨日又看见那人在前面走。你说奇不奇?”

  “他说了句甚话?”

  “他说:遇见明月走,三生莫回头。你知是甚意思?”

  玉枝急问道:“那人长得甚么模样?”

  “二姐说:比你略矮些,略胖些,白面无须。”

  玉枝笑道:“你是仙女都不知,我怎能知?”

  汝雯紧着催他道:“快说,从你脸上便可看出,你定然知道这句话是甚意思。”玉枝架不住汝雯逼问,遂道:“据你所形容看,此人若叫明月定是师兄无疑。”

  汝雯抚掌道:“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想是无尘大师欲收二姐为弟子,特派你师兄设道迷局,测看缘分是否已到。”

  玉枝问道:“何为‘三生莫回头’?”

  汝雯皱眉道:“据我领会得,应是:若三次陌生相见而不相识,只怕三世再难相遇。”

  玉枝忙道:“今日二姐是否上街过?”

  汝雯摇头道:“不知,吃完饺子你随我看她去。”

  二人疾步快行。转眼到王府近前,汝雯道:“你在此等候片刻,我进去探看一番。”

  约有半盏茶工夫,汝雯急匆匆出来,道:“上街了,至今未回。”玉枝笑道:“天都过晌还未回,莫不是缘分到了?”

  二人沿大街慢腾腾往前走。汝雯道:“你师兄到京城来为甚不来找你?”

  玉枝道:“不是在测算机缘么,若是见了我,说名来意,你我从中一撺掇,还算缘分否?”

  汝雯立刻笑道:“还是你悟得透。”玉枝也笑道:“你这般夸我,是否有事要我做?”汝雯娇声道:“你怎能这样?我是由衷地夸赞你。”玉枝道:“我不习惯,从来都是我夸你。”汝雯歪着头道:“你我刚遇见时,我怕你甚么都比我强,才有意抑你。此时,则希望你甚么都强于我,自然多多夸赞你。”玉枝笑道:“这是为甚?”汝雯羞笑道:“自己猜嘛。”玉枝嘿嘿笑一声,道;“本公子愚笨,实在猜不出。”汝雯见四周无人注意,偷偷捏他一把,道:“晚上躺下好生想,别尽想那些与你无关之人。”

  玉枝怕说错话,便敛口不语。汝雯道:“若是你师兄看上二姐,无尘师傅会不会同意?”玉枝哑言失笑道:“师兄是真正道家,修为极高,早已看破红尘,怎会生出这样念头来?”

  汝雯笑道:“这我倒没有想到。看来四公子是六根未净,邪念太多,无尘师傅才不要你真正皈依道门罢。”玉枝笑笑,道:“我有甚邪念?我只知一门心思练功,从未想别的。”汝雯笑了,低声咕哝一句:“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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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一条大街快到尽头。汝雯道:“这般乱糟糟,也不好找,莫如回去罢。”玉枝答应道:“使得。”因循原路往回走。快到路口处,汝雯叹口气,道:“若是即刻分手回去,也做不得甚么。”玉枝道:“料想二哥和黄老舵主此时已回,莫如你随我再回镖局罢。”汝雯道:“我一去,那满屋大男人又不自在了,我还是回王府罢。”玉枝道:“使得。我送你到王府门口。”汝雯欣然答应。

  快到门口时,玉枝又道:“此时节正值中秋,天高云淡,想必湖边景色定然诱人。你若听话,明日便去如何?”汝雯眼波闪动惊喜,皱着眉娇憨道:“哎哟我那四公子,你愈来愈会体贴人了。明日辰时末,城东门外见。”迅即欢笑一声跑进府里。玉枝自回镖局。一进门,便见二哥戳在院中,脸沉似水。

  铁枝瞥见玉枝,劈头即问:“你去了哪里?明月师兄等你这半天。”玉枝闻听叫苦一声,道:“我还到街上找呢,他却来了这里,他在屋里?”“已走多时了。”玉枝嘻嘻笑道:“二哥却不会撒谎,我才出去不过一个时辰,明月师兄怎会‘等了半天’又‘已走多时’?”铁枝仍旧板着脸道:“红英姐因何不辞而别?莫不是你与汝姑娘气了她?”

  玉枝闻听,收起笑来,低声道:“我俩怎能气红英姐?红英姐怕当面道别心中难舍难分,自己才悄然离去。”铁枝哼一声,道:“你也该正经做些事了,明日随我办趟差。”

  玉枝为难道:“我约了汝姑娘明日出城,岂可失信?”然后又嘻嘻笑道:“我必定随二哥风风光光地走趟镖,绝不负红英姐与二哥厚望,只是须待下次。”铁枝无可奈何笑了。玉枝接着问道:“我师兄找我有甚要紧事?”

  铜枝道:“有位宋姑娘要拜无尘道长为师,让你三日后去河边相会。”玉枝大喜道:“我竟可有师妹了。”

  次日一出城,玉枝便见汝雯早已等候那里,急忙上前,歉意道:“劳你久等了。”汝雯淡淡笑道:“等多久我都愿意。”随即二人驱马来到湖边。

  今日无风,天空既高且蓝,湖面如镜,三两朵淡云如冰絮般静浸湖中。

  汝雯站在水旁,展开双臂长长呼吸一下,紧接舞动几下,又停下来。玉枝笑道:“不想姑娘还有一身上好舞姿。能否舞起来让在下开开眼界?”汝雯回头来,呆看玉枝一眼,没有说话。玉枝慢慢收起笑容,走拢来,问道:“我见你今日有些异常,为甚?”

  汝雯摇头,心焦道:“我很好,别问,煞了这满眼美景。”

  玉枝瞪着眼睛看她,道:“我见你时常无端忧心犯愁,莫非你真有甚难处?”闻听四公子这句话,汝雯再难忍住,紧紧抱住他呜咽起来。

  玉枝心中一凛,口中安慰道:“休管你有甚难处,便是上刀山我也陪你去,你且说来我听。”

  汝雯渐渐忍住悲声,抬起泪眼问:“当真肯陪我上刀山?”

  玉枝坚定道:“绝非妄言。”

  汝雯因拉住玉枝,去那亭中坐定。沉思半晌,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汝雯身世么?”玉枝吃惊道:“你那日不是当着红英姐都说了么,如何今日又说起身世?”汝雯深叹一声,道:“那日,我万般无奈信口编了几句。”玉枝惊呆呆地看她,道:“你竟忍心欺骗红英姐?”

  汝雯鼻子一红,将身子移开一点,转头望亭外,道:“若是那日据实讲,只怕今日你我再难见面。”

  玉枝心迅疾沉下来,颤音问道:“莫非你有甚事见不得人?”

  汝雯‘嗤’地一声,苦笑道:“你怎可这般看我?我如做了见不得人之事,只怕早已跳进此湖中,自寻清白了。”

  玉枝心下略安,道:“你只管讲来听。”

  汝雯缓缓道:“你我相聚不易,要将我那身世讲与你听更加不易,只是不得不讲了。我本是辽国三公主……”

  单此一句,玉枝只觉耳边‘嗡’地一下,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手心一阵麻凉,虽然平素也有此疑问,只不愿去深想,不想竟然是真。“原来你竟是……若红英姐知道该会怎样?”玉枝眼中闪出迷茫与哀怨,汝雯虽有所料,仍心中一阵剧痛。

  玉枝面色苍白,怨声道:“你为甚今日才说出?”二人相识至此,玉枝从无抱怨过。

  汝雯心中更痛,“是不是我早说出来,你便不会付诸真情实爱?或早已离我远去?”

  玉枝实难作答。

  汝雯站起来,倚住亭柱,哀伤道“三公主我十三岁时做一个怪梦:梦见自己跟师傅到中原游历。途中行至一青山下,师傅言道,要上山见一个人,遂领我一起上去。行至山门前,师傅让我在门外等候。我无意中窥到一少年正在竹林中练功。那少年生得俊美,练功甚为专注,那傻傻神态深深印在我心中。醒来后,这个影子再难抹去。不想此梦却让我茶饭无味,浑身无力,患上一种怪病。

  母亲只道我偶得伤食,请宫中太医诊治。太医们不知病症由来,也无从下药。母亲见我一天天消瘦,遂将师傅请来相问。师傅站在我床前,盯着我看。片刻,笑了,俯在我耳边说出一句话……”

  玉枝听得满心狐疑,气海已有些平静,脱口问道:“是句甚么话?”

  汝雯听出玉枝语气中带出关切,重又坐下来,缓缓续道:“师傅说道:此病因他而来,也当为他而去,来时空空去时空空。我虽不深懂其中之意,但从师傅表情中猜出:师傅必定看出病根所在。我却好似偷了人家东西一般,心惶惶跳,脸一阵阵发热。便将那梦讲与师傅听。师傅听罢,对母亲道:雯儿是幽思过甚,以致气血郁结。我有一味药先吃下看。

  师傅陪我在花园慢行。对我道:你若围着花园快走十圈,我便告诉你治病之方儿。待我走至一半时,已是大汗淋漓,难以行走。师傅看着我,目光甚是奇怪。我本欲放弃,复一想,走罢十圈便可得到师傅治病之方儿,若身体一经复原,我定可去中原走一趟。遂咬牙继续绕行,一直走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9

  玉枝问道:“师傅告诉你方儿了?”

  “师傅甚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清印师傅也会哄人?”玉枝有些沉不住气。

  “我心里也很伤心,便坐在石阶上哭,愈哭愈难受,愈难受愈哭。后来,不知因何就渐渐停了。说也奇怪,我累过哭过后,一身轻松。正巧,母亲陪师傅走来。师傅看着我,笑道:看情形,第一付药效果甚佳,若想祛除病根须得第二付药。母亲问第二付药去那里抓?师傅道:须去中原求取。我心里一阵乱跳,难得师傅竟对我这般用心。母亲遂禀明父皇,准允师傅带我到中原来求医问药。来来回回便是三年。”

  玉枝轻声道:“清印师傅第一付药用得奇特,不知第二付药可曾求得?”

  汝雯看了他一眼,低头道:“药已配齐,只差药引子。”

  “哪里才能寻得药引子?”

  汝雯站起身来,幽幽道:“公子何必多问,此是汝雯自家私事。”

  玉枝闻听,心里又是郁闷又是哀痛,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后,更觉委屈,眼泪便似珠子散落,噼里啪啦往下掉。

  汝雯一见,心里百感交集,不禁又痛又怜又气。上前,狠命擂了几下,抱住便哭。

  待哭罢,扭身挣脱怀抱,冷冷道:“这付药引子甚是难求,便求得也须凉干后才能入药。公子既嫌我是辽国人,药引子我也不要了,即刻回辽国,死活与你无关。”

  玉枝闻听这番话,如雷轰顶如坠冰窟,五心一阵发凉。羞愧道:“便要回辽国,我也帮你寻得药引子,那药引子是甚东西?”

  汝雯转过身去,道:“那药引子不是东西。”

  “不是东西又是甚么?”

  “那药引子便是公子一颗诚心”汝雯回身盯住玉枝道:“你肯把心剖出来送我治病?”

  玉枝眼睛闪过一丝慌乱,道:“从未听说人心可以做药引子。”

  汝雯嘴角带出一抹冷笑,道:“公子先前说,便是化做泥土也要培在汝雯足下,如此看,不过是句妄言罢。”

  玉枝闻言脸涨得通红,刷地抽出无刃剑,眼中冷光暴长,笑道:“不过一颗心而已,便送你又有何妨?无非换到阴界去做人。”当真来刺,汝雯大惊失色,慌忙夺剑,剑尖已刺进心窝,汝雯死命将剑夺下,殷血迅即染透衣衫。

  汝雯面色苍白,指着玉枝,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玉枝静静地看她,目光冷酷中显出微笑,并无疼痛之色。

  汝雯娥眉倒竖,凤目圆睁,喘息半晌道:“无尘师父赠你此剑,原是让你作践自己用的?我辛辛苦苦寻你三年,只为讨换这卤莽一剑?早知如此,初一见面便将身世告诉你,大家一笑两散;或是,当着红英姐面儿便说了又有何妨?”汝雯怒哭一声,接着道:“我曾选了多次机会想欲剖白身世给你,都因怕你太过难受而放弃。我这般疼你,如何丝毫体谅之情都讨换不来?在张老伯家也想坦白给你,又怕你无法静心办事,辜负二王妃信任,也失了四公子之面。不想我只是在用热心肠焐冷石头。”说着,眼噙泪花,从内衣处撕下块衣条,掀起玉枝衣衫,将伤口裹住。兀自怒气咻咻。

  玉枝经汝雯一通夹枪带棒敲打,心中波息涛平。又见汝雯情急之下脸色苍白,心中始才后悔。口中却仍有些不服气道:“横竖你都占理。若是刚刚相识时便将实情告知,或是不以言相激,也不会有此卤莽一剑。”

  汝雯仍是怒气难平,哼一声道:“你只告诉本姑娘,你与我来往这许久,直至现时,你心中是否后悔?”

  玉枝摇头道:“自然不后悔。”

  “若我起始便将实情告知,你是否会离开?即便不离开,还会象此前那般诚心真意相待么?”

  玉枝苦思想象片刻,道:“怕只做得寻常朋友罢。”

  汝雯道:“若只想做寻常朋友,此时再做也不迟,权当此前我又空做一场梦而已。”

  玉枝闻听,略一思忖,突然狡黠一笑,道:“你希望此时与我这样?”

  汝雯苦笑道:“依公子之见,我当希望怎样呢?”

  玉枝笑道:“我知错啦,只是你出言相激也有过错,两厢扯平各不相欠。”汝雯脸上并无喜色,只望那片清凉湖水发起呆来。

  沉默片刻,二人心情渐趋平静,汝雯道:“凭心论,我也有过错,你若不刺那剑,正好扯平。此后只怕再难扯平,我终究亏欠你一剑。”

  玉枝过去取剑,汝雯不给。玉枝道:“我佩着空鞘做甚?犯不着把他们也分开罢。”汝雯闻言,气又上来,鼻翼阖动,眼闪泪光,道:“除非你真要分开。你若当真有此念头,我即刻还你那一剑,让你也尝尝那刀剑剜心刮肠滋味。”说着用剑来比画自家脖子。玉枝慌忙笑道:“这又是何苦?我此时满心糨糊,不知说了些甚么,望请谅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50

  汝雯遂将无刃剑装回鞘中,依偎在玉枝肩头,嘤嘤啼哭道:“我激你无非想听听你内心真情实语。昨夜我几乎一宿没合眼,满心在想:今日如何对你讲明身世?我当真害怕一讲出口,你便因金枝大哥和红英姐之故,怒冲冲离我而去。我甚至想,若你跺脚而去,我正好跳进那清凉湖水中,做个镜湖香鬼。”

  玉枝郑重道:“如此看来,幸好你起初没有讲明身世。不然,与你这样姑娘只做得寻常朋友,不啻暴殄天物,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汝雯轻轻拍他一下,道:“倒会花言巧语哄姑娘开心。”

  玉枝笑道:“莫再出言相激,无刃剑才装起来。”

  汝雯浅浅一笑,道:“反正药引子已凉干,我所患之病也医好了。”道罢,在玉枝腮边轻柔一吻。玉枝当即道:“那一剑无须偿还,单此一吻,我便活不成了,只怕公子我先做了镜湖香鬼。”汝雯格格笑起来,道:“讨厌鬼。”玉枝心神荡漾,迷梦道:“你回去禀明父母,我早早将你娶进门来。”

  汝雯悠地抬起头,双眼放出两道光,迅即又暗下来,低声道:“父皇至今尚未同意,又当如何?”

  玉枝道:“最不济,你也做回三姨太。”汝雯惊问道:“你说甚么?!”玉枝笑道:“我是说,让你似三姨太那般自己做主。”

  汝雯哼一声道:“我如何会做她那样人?最不济,我宁可不嫁人,也不会嫁个恶鬼男人。”

  玉枝笑道:“我倒奇怪,那日你说,若我喜欢一个辽国姑娘会否娶她,原来是在试探。只是,你能随心做个宋国平民么?”

  汝雯故意道:“公子若不嫌弃,我便做个平民有甚不可?”

  玉枝登时喜道:“你便做个夜叉婆,我也一定娶你。”

  汝雯嘿嘿一笑,眼睛透出奇异神采,道:“此刻,我倒真想将你吃到肚子里,让你终生不得离开,做不做公主倒无关紧要。”

  玉枝笑道:“我听人言,母螳螂如喜欢上公螳螂,最后便将公螳螂吃到肚子里,再难分开。”汝雯嬉笑道:“那我就吃了你,如何?”说罢,当真在玉枝腮上咬一下,玉枝笑道:“你那小牙比不得鬼牙,如何能咬动我?”话一出口,暗叫不妙。

  果然,汝雯哼一声道:“莫不是方舟也咬过你?”玉枝连忙笑道:“我与她还没到这等份上。”更觉不妙,慌忙跑开。

  汝雯用手指来勾玉枝,道:“乖乖过来,一笔购销。”

  玉枝道:“再不许咬我。”挪蹭着走过来。汝雯一把抱住他,歪着头道:“再不许跑开,我也绝不咬你。”悠地伸手在玉枝腋下一挠,道:“我挠你还不行么”玉枝哈哈笑着跑开。

  待重新在亭中坐定,玉枝道:“我尚有些糊涂,想请教姑娘。单说你那梦中之人,怎知世间确有其人?又怎知便是我?我虽喜在竹林中练功,然天下在竹林中练功者怕不止我一个罢。”

  汝雯也不回答,只道:“你还有甚疑问一并说出来。”

  “你怎知我会到京城来?若是等不来,岂不白白耗费三年工夫?怎知我那夜会到靖威将军府?”

  汝雯问道:“心中疑问尽倒出来了?”玉枝点点头。汝雯笑道:“原来药引子还没凉干。待我一一分说:起初,师傅也说我梦中少年未必确有此人。但见我竟咬牙走完十圈,情知我已打定注意要到中原来。也知,惟有来中原走一遭,才能去心病之根。遂对母亲谎称来中原讨取药物。却一路按梦中情景探询那座青山,直找到京城来,也未见那青山。师傅又遇见定阳王,被延请到王府,专授小公主剑法。我便在王府住下来。

  苦等两年也没见那少年鬼影。我越来越灰心,感觉那只是个梦幻而已。师傅却越来越有信心。对我道:若那少年确有此人,必是缘定好了。既有缘分锁定,早晚便可相见。若无有其人,也不会有这般离奇之梦。我因此也坚持下来。

  有一日,我在茶楼与师傅品茶。听得街上有人吵闹,探身观看,我登时惊呆。一傻傻少年正与七八个禁军打架,那少年与我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后来也不知如何回得王府,好似依旧在梦里,师傅却已打听得那少年行踪。夜里,我缠着师傅去看个究竟。站在黑影处,见那少年从院中走出,我便在后相随,直到靖威将军府。”

  玉枝大睁着眼睛,喃喃道:“当真是缘分锁定,不怪张老伯算命说你我互为命中之人。”

  汝雯道:“若是等你三年不来,我便回辽国,双眼一闭,再不醒来。此一生之缘只有等来世再聚。”

  玉枝忙道:“何苦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汝雯问道:“你说甚么?”

  玉枝笑道:“我是说,幸好师父他老人家将我赶下山来,又幸好二哥带我进京来。”

  “师父为甚要赶你下山?”

  “师父言道,若不趁早下山何日上山?”

  汝雯惊问道:“师父还要你回山继续修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50

  玉枝摇头道:“其实,即便在山上,师父也没教我如何修炼。此时,我一肚子红尘琐事,师父更不会再让我回山去修炼。”

  汝雯笑道:“其实你早已修炼好。不者,我那药引子也不会这样快便彻底凉干。三公主之病也不会这样快去根。你且说说你常梦见那位姑娘甚么样。”玉枝随即将天河玉女音容略作形示。汝雯惊异道:“那姑娘虽与我甚为相象,但梦中情形我一概不知。这又是怎么回事?”

  玉枝含糊道:“说不定是前世经历此刻又回现出来。”

  汝雯称道:“这倒解释得通。只是那姑娘若真是我,为何你经常可梦见,而我只梦见你一次?”

  玉枝笑道:“你有神游症,梦里所做之事一概记不得。”

  汝雯立刻狐疑道:“你听谁说我有神游之症?”玉枝见她这般当真,笑道:“是我自家猜得,难不成你真有?”汝雯笑道:“休管有与没有,此后,你当真要小心,夜里别惹我。否则无论大耳光打多少我也不记得。”

  玉枝故意叹口气道:“哪个敢惹你?挨近了都要哭啼流泪。”

  汝雯登时明白其中指意,又羞又气道:“你还敢取笑我,我定要打你耳光,咬你肩头。”说着作势扑上。玉枝赶紧摆手道:“别动我罢,一动心口流血。”汝雯果然停手不动,眼瞅着他,嗤地笑了。玉枝问道:“你笑甚么?”汝雯用手指着他,道:“你刚才撒娇了。”玉枝油然脸红,急道:“休作贱人,我怎会?”汝雯便上来缠他,道:“你撒娇了,我好生喜欢,再撒一个嘛。”

  玉枝以手捂脸,连耳朵都红了,嘿嘿傻笑一声。汝雯更是娇笑不已,不由蹦跳起来。

  稍待一会儿,汝雯转回来,低声道:“此刻便回去罢,我去给你请个郎中看护一下。如红英姐知道,还不定怎样说我呢。”

  玉枝心里又喜又酸,勉强笑道:“无论怎样都不让她知道。”汝雯嘤声道:“暂且也不要把我身世告诉她。更不要告诉其他人。”玉枝点头答应。

  三日后,二人如约来到河边。见无尘大师已到,明月师兄站立旁边,只不见宋姝儿。玉枝赶紧见过师父,又与师兄亲热相见。转身回到汝雯身边,低声问道:“二姐还未到?”汝雯一指河对岸,道:“那不是么?”玉枝抬眼望去,果见宋姝儿静静立在河对岸,眼睛盯着河水。

  “她待做甚么?”

  “好似要过河来”

  玉枝见那河水虽缓,河心却有旋涡,想必河水不浅。遂吃惊道:“那边不是有桥么,缘何要涉水过来?”汝雯方要答,玉枝迅即恍然道:“是了,那桥本是寻常之路,走得寻常之路便得寻常之果。”

  汝雯赞许道:“公子之言果有哲理。无尘大师也在测看二姐是否真有诚心和毅力修炼。”

  宋姝儿眼睛望过来,再不看河水,迈足踏入河中。待到河心时,水已没至胸前。

  玉枝喃喃道:“她体弱力小,如何渡得过来?”汝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谁知宋姝儿毫无惧色,奋力在水中划动。河水虽将她缓缓冲下,眼睛兀自向这边紧望。几经挣扎,终于渡得河来,瘫软在地。

  汝雯禁不住淌下泪来。

  宋姝儿喘息片刻,站起身,走至无尘师父面前,跪倒叩道:“弟子宋姝儿拜见师父。”无尘师父伸手托起,哈哈笑道:“贫道得一美玉,此生足矣。”随即声音清扬道:“自今日,你便是九龙洞关洞弟子,道号:明明。去见过大师兄明月。”

  宋姝儿行至师兄面前,跪下行礼,道:“明明见过大师兄,多谢大师兄三生点化。”明月以拂尘托起师妹,笑道:“本是缘生缘,何必言谢?”

  玉枝低声问汝雯:“何为‘缘生缘’?”汝雯低声道:“想是,一段缘分又生出另一段缘分。”玉枝顿时笑容满面。

  宋姝儿走过来,紧紧抓住汝雯之手,眼睛泛出泪光,微笑道:“姐姐有今日,全仗妹妹舍身相救,大恩不言谢,容我修成正果再来报答。”

  汝雯不顾她浑身凉水淋淋,紧忙拥抱住,哽咽道:“本是缘生缘,何必报答?”

  宋姝儿松开汝雯,来见玉枝。浅浅行一礼,道:“多多保重。”随即转身走了。

  玉枝呆呆一愣。

  汝雯陪着宋姝儿过了桥,低声说笑几句,又向前走一段路,方停下来。明月师兄随即与玉枝道别而去。

  玉枝即忙走到师父面前,问道:“师父,何日才可再见?”

  无尘师父笑道:“本来也一直未别,何言再见?”转身飘然而去。

  汝雯走回来,玉枝问她:“我是她小师兄,缘何对我冷冷淡淡?莫非,我无意中言语冲撞了她?”汝雯欲言又止,笑道:“想必是她初入师门,有些羞涩,故而显得冷淡。”

  玉枝闻听觉得有些不通,心道:“横竖日后还得相见,再问罢。”遂与汝雯上马而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51

  玉枝尚在睡梦中。黄老舵主进来,将他身上锦被一撩,道:“都日上三杆了,还懒着不起。”玉枝睁开眼,嗔怪道:“怎好随意掀人家被子?”老舵主笑道:“又不是姑娘家,有甚好怕。”玉枝无奈,便即起身,洗理一顿,坐在桌前,看《梅家枪谱》。黄老舵主喊他吃早饭,应了一声,没有动。

  老舵主复又回来,道:“难不成还要我喂你吃么。我一堂堂总舵主,天天伺候你,你多少身价?”

  玉枝笑道:“您老人家却怪得很,我伺候你,您受不得,好歹做了一顿早饭,还满腹怨言。二哥请来佣人,您只用两天便打发走,莫不是与谁过不去?”

  老舵主笑道:“我老人家忙活一辈子,耐不住闲。你二哥又不让我随他办差,我不得做些家务?只是做饭菜那手艺比红英差得甚远,你只好将就了。”

  玉枝惊奇道:“您老今日这般客气,谁受得了?再不是您有事要我办?”老舵主不觉哈哈一笑,道:“汝姑娘倒会调教,你那脑袋当真越来越灵光。”玉枝当即笑道:“您老人家尽管吩咐,小的必当尽力去办。”

  老舵主又哈哈一声,然后道:“你觉得那女佣华氏怎样?做得饭菜是不是可口?”

  玉枝道:“您都将她辞了,还问甚?”

  老舵主道:“傻小子,脑袋又不灵了,我为甚问你?”

  玉枝看着老舵主,惊异道:“莫不是您老人家看上她了?”

  老舵主哈哈大笑,道:“你这满腹花花肠子,当真非同寻常。我辞她,不为别地,只为她身体不是太好,还出来伺候人。你二哥回来说,她现一个人过,儿子成了家不理会她,出来做佣人也是迫不得已。我老人家想差你出马,好歹将她请回,我与她一同做饭菜给你吃。”

  玉枝大喜道:“如此美差,小的焉有推辞之理?我即可便去。”跑至门口又折回来,道:“我原先还奇怪,缘何二哥雇佣人单选个不中用的,原来这其中另有隐情。她住哪里?”

  老舵主道:“过前边大街向南,穿两条胡同,尽头东边那家便是。”玉枝领命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果将华氏请来。华氏进门便道:“老身做了三十多年饭菜,也没有人夸说好吃得不得了,莫不是单单合黄大哥口味?”

  老舵主情知玉枝在华氏面前乱编一气,因附和笑道:“的确如此,请进屋叙谈。”

  玉枝道:“我另有事要做,恕不奉陪。”告辞出来,径至王府来寻汝雯。

  穿过两个院子,过了短廊,到得汝雯房前敲门,半晌没动静。玉枝自语道:“莫非去了二王妃屋里?”却又不好贸然前去探询,因转身去了荷塘。

  远远见一姑娘站在弄月亭中,玉枝只道是汝雯,竟没细看。但到近前才看清是玉儿,见她两眼红肿,随口问道:“姑娘因何在此哭泣?”玉儿经问,更加止不住,失声哭起来。玉枝见状,走也不妥,不走也不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即呆站下。

  待见玉儿哭声稍轻些,玉枝施礼欲去。玉儿抽噎问道:“公子可是来找汝姑娘?”玉枝点头称是。玉儿道:“今日一清早随清印师傅出门了。”

  玉枝闻听心中叹一叹,又问道:“姑娘因何戚哭?”

  玉儿犹豫片刻,低声道:“娘娘因二姐突然出家,心情不好,摔打了几句,我一时想不开,偷偷哭两声。多谢公子探问。”

  玉枝笑道:“原也不是甚么大事,何必自己伤自己呢。莫不是心里还有其它事情?可是想家罢。”

  玉儿闻听此言,当真点一下头,又哭了。玉枝安慰道:“既是出来,想家自然难免。想必家人也正想念你,祈望你好身好体。自身在外,惟有好生端端才是对家人好。”继而叹道:“有家想倒也是种福分,若似二姐这般又能奈何?”

  玉儿听罢此言,不觉心里一热,感激地施礼相谢。玉枝复又安慰几句,随即告辞,径自出府。

  回到镖局,心中隐隐不安。盖因汝雯平素出门通常过来知会一声,今日却不知有甚要紧事顾不及告诉。烦乱一阵,自墙上摘下银枪,转到后院,绰枪站立片刻,待心情平静了,将银枪使动开。当真是稳如磐石,动若惊蛇。使到一半时,突然脑袋中汝雯闪现出,各种神情交替回现,时喜、时忧、时嗔、时哭。玉枝心思大乱。

  身后便有人叫声‘停手’。铁枝背手走来,道:“你心浮气躁,难以练得真枪。”将银枪取过,接着道:“人若走神,枪便走神。枪若无神,只不过是些花架子而已,舞得再好看也赢不得真好汉。此枪非同寻常,有骨有血有灵气,当真是活生生有神魂,只因它是大哥所遗。你当将自己神魂熔入枪中,与它倾心相交,才可使出好枪来,心情不好切不可妄练,害己害枪。”

  玉枝自然明白,当下笑道:“多谢二哥指点,小弟方才确实走神了。”铁枝微微一笑,遂将枪交还给他。玉枝重归平心静气,以手抚动银枪。须臾,陡然将枪使开,人枪合一,时而若飞龙升天,满院银光,霜气腾腾;时而若蛟龙潜水,端凝不动,银枪却突突乱抖,杀气隐现。

  待那套枪使毕,铁枝大喜道:“你这套枪法,形虽与家传枪法有异,神却更加丰足。正是由你慧心感悟而出,当真好枪法。”

  玉枝也自欢喜,道:“若非二哥与红英姐倾力教授,小弟怎能感悟得出?”

  铁枝哈哈一笑,道:“你也不必过谦,也许真该你出头露脸了。我方才自王府回来,王爷言称,公主奉旨,从各地选得十名武生,个个武艺不凡,业已进城,三日后在大校武场比武论技,选将听用。优胜者,怕是免于明年殿试,当即被钦点为武状元。王爷已将你名上报皇上,望你不负王爷重望。”

  玉枝心里难免紧张,道:“若不能取胜,又当如何?岂不令王爷失却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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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枝笑道:“何必菲薄自己,但得将自己真才实学使出即可。此次纵然不胜,若你出众,也可记入皇册,为公主看重。听王爷口气,此次为你上报姓名,好似公主授意,王爷并不深知你武艺如何,如此才传我过府相问。”

  玉枝想起那日安阳公主湖边所言。便问道:“不知安阳公主与咱梅家有何渊源。”

  铁枝见问,沉吟半晌,叹道:“本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无奈玉枝硬缠。铁枝只得略道:“当年,京城有位重臣相中大哥,意欲与梅家结姻。怎奈父亲生性刚直,不喜那位重臣为人,大哥也不愿与那家小姐结缘,随即回绝,登时恶了那人。又因安阳小公主常到梅家玩耍吃住,惹人妒忌,一道密折参到龙庭。其时,皇上也自感公主行为有失龙门体面,不胜震怒。一诏示下,梅家二十年不得入京。”

  玉枝听罢,心下顿然怒起。转念一想,又笑道:“也幸好离京去,不者,何以与义父一家相识?今生若不能识得义父义母和红英姐,岂不要遗憾终生?”铁枝也笑道:“这便是你所谓缘分使然罢。只是此后不可太过张扬,也休提安阳公主之事。”道罢,径自去了。

  玉枝复又演练几遍,天也晌午,收枪回去。

  进门正见老舵主喜滋滋地筛酒,因道:“您老人家莫非遇上财神爷?”老舵主面色一端,道:“此后在人面前,不得对本舵主失礼。”

  玉枝笑道:“我何曾失礼于您?都是您在汝雯面前作贱我。”迅即吃惊道:“莫不是人家也相中您老人家了,我须得赶紧帮忙去。”当即放下银枪,去厨房端菜盛饭。

  第二日,玉枝吃罢早饭,铁枝即催他去王府答谢王爷。玉枝乐颠颠地去了。

  进得王府,径直行将汝雯房前,汝雯即忙迎出来。玉枝笑道:“算准我要来?”汝雯道:“你一进短廊我即瞧见,听玉儿道,你昨日进府找我来?”玉枝答道:“是,没见你,我便直回镖局了。”汝雯淡淡笑道:“这又非皇上问话,何须这般仔细作答?”玉枝低声道:“三公主问话,也不敢有些许马虎。”汝雯笑了,道:“进屋罢,师傅不在。”玉枝道:“还未谢王爷呢。”因将比武之事道与汝雯听。汝雯赶紧道:“你怎把规矩都忘了,仔细王爷怪罪。快去快回。”

  玉枝拜过定阳王。王爷令玉枝起身答话,先问武艺如何,可有把握取胜?玉枝谨慎答道:“小可定当全力而为,不负王爷厚望。”王爷‘恩’一声,又问道:“近闻贾义暴病而亡,其时,你与汝姑娘刚刚离去,可知他所患何种病症?”玉枝闻听,心下先哼一声,答道:“贾义虽有善名,却暗有大恶之行,必是惹怒阎王,将其打入地狱,才得暴病而死。”玉枝答毕,顿觉有伤王爷脸面,急忙又道:“他时常穿着王爷所赠王袍,醉酒癫狂,妄称自家便是王爷,大损王爷声威,料想神鬼也不容他。”

  王爷点头道:“若非你来禀告,本王尚不知他有这般作为。他做过甚么大恶?”

  玉枝略略思忖一番,道:“他待女人便如老鹰待鸟鹊一般,已害了数条性命。”

  王爷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如何似老鹰待鸟鹊一般待女人的?”

  玉枝闻听,心里生出气来,硬声答道:“这个小可不知,想必是他长得利爪和刀嘴,到时一齐用上。”王爷见玉枝不耐烦作答,竟也不怪,微笑着示意退下。

  玉枝转身便走。

  行至兰馨院前,玉儿跑出来,笑着道:“公子请留步,娘娘有请。”玉枝本待推辞,又恐玉儿不好回话,二王妃怪罪,只得跟进去。

  二王妃脸沉似水,问玉枝道:“那夜,你跟二姐说了些甚么,她竟舍我出家去。”

  玉枝微一怔愣,随即苦笑一声,道:“当真是冤枉我,二姐出家与我并不相干,想是与我师父机缘相投,才出得家。”

  二王妃瞪视玉枝道:“我却不信。你若当真没有乱说甚么,如何她不愿我提你的名字?”

  玉枝一阵茫然和伤叹,喃喃道:“我说过甚么?竟令她心生误解。那夜,她一直极为开心,未见有异。我也未曾醉酒。”

  二王妃见玉枝这般,当即洞悉七八,叹一声,对玉枝道:“你且下去罢,不要在人面前提二姐之事。”玉枝道:“自当谨记”,起身告辞而去。

  汝雯见玉枝眉头紧促,满腹心思,笑问道:“莫不是王爷给你出道难题,你不知如何作答?”玉枝道:“虽不曾出甚难题,却也当真令人不快。”汝雯问他出了何事。玉枝思想一下,感觉不值当说,便道:“他也没甚好话说。”汝雯遂也不问,将茶端给玉枝。玉枝接过,一口喝下。汝雯笑道:“又不是喝酒,端杯就干。好茶须慢慢品才有滋味。”若在平时,玉枝自然也打着哈哈便即过去,今日却无心玩笑。随口道:“我一粗人,哪里懂得这些?”

  汝雯闻听此言,心中不快,忍了忍,笑道:“此次比武,若你取得功名,不独可重振梅家声威,也不负红英姐一腔热望。”

  玉枝淡淡笑道:“得与高手比试,自然令人开心。只那功名,我却并不稀罕。”

  汝雯闻听,喜上眉梢,赶紧为他又添半杯茶,学着玉枝腔调,说了句混话道:“没有功名最好,省得一半给了老婆,一半给了别人。”

  玉枝瞅住她一笑。汝雯低头喝茶,佯装没见。二人闲聊几句,汝雯道:“方才王爷既未出难题,我倒有几道难题想请教公子。”玉枝道:“请讲。”

  汝雯来回踱步,道:“我知你无意功名利禄。然而,若你当真为皇上所重用,被授予武职。一旦遇有战事,恰巧是我大王兄统兵,你当如何?”

  玉枝沉思半天,道:“若必定与你兄相遇,大家先论敌我,后论亲疏。若我胜他,绝不会伤他性命。若我难胜,死伤皆不怨。”

  汝雯脸上悠忽失却了笑容,沉默片刻又道:“若你胜不得大王兄,一是降辽与我团聚;二是宁死不降,与我永别。你做何选择?”言语未尽,眼中已隐现痛苦神色。

  玉枝闻听,浑身发冷,腾地站起,瞪视汝雯道:“你倒真出了道难题,若依你之见呢?”

  汝雯眼圈顿时变红,仿佛正在面对那副场面,凄然道:“自然是宁死不降,与我永别。是不是?”那声如同寒蝉之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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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枝立刻脸色苍白道:“不妥不妥,不当出这等难题。另出一题。”

  汝雯拭去泪水,摇头道:“题已出完。”

  玉枝道:“我也出道难题给你。”

  汝雯含泪笑道:“请讲。”

  玉枝看着她道:“如大王兄与我同陷两军阵中,俱各危在旦夕,你当抢先营救哪个?”

  汝雯不禁花容失色,颤抖道:“此题虽是好题,却甚刻毒,不妥,请另换一题。”

  玉枝道:“此种情形并非罕见,不可放弃,一定要答。”

  汝雯气上心头,道:“你那一题暂且放下,我再出一题,你也一定要答。”

  “请讲。”

  “若是我与红英姐同陷阵中,你当抢先营救哪个?”

  玉枝闻听笑道:“我会力阻红英姐出阵,料想不会陷于辽军阵中。此题不成立,请另换考题。”脸上虽仍挂微笑,语气却似冰浸雪裹。

  汝雯也盯着玉枝看,怨声艾艾道:“此种情形虽属偶然,也难免出现,便是万中有一,你也须回答。”

  玉枝当即道:“我自然先救红英姐。”

  若玉枝象往常那般嬉皮笑脸,赖着不答,蒙混过去也就罢了。其实,汝雯不过是赌气出得此题,也没成想玉枝会回答。盖因此种题目无论怎样回答,都伤人不轻。而自家又因心思恍惚,竟也没体会出玉枝语下真意:无非想借出难题撒些娇气。当下听到玉枝脱口说出,芳心顿遭刀砍斧剁一般。虽在意料中,暗自也希望玉枝心中这般想,只要不讲出口便是上好答案。不想这个莽撞人今又莽撞一回。

  汝雯有气无力道:“你答得好。你那道题我已想好谜底,在我心上刻着,若想看,尽管用无刃剑剖开看,正好也清偿所欠之债。”

  玉枝闻听,情知耍出火来,顿时尴尬住,心下暗骂自家十几遍,将身往前挪了挪,局促不安道:“今日你我是怎地了?好生端端出些难题折腾自己。”汝雯也不说话,二人干坐着。

  眼见天快晌午,玉枝起身道:“皆是我卤莽,不当出此刻薄之题难你,望请海涵一二。”汝雯点一点头,道:“何必如此客气?我知你无心出言刻薄。想是有人言语失当招惹了你,我又鬼使神差出难题怄你,才致你莽撞出言。我不怪你就是。”

  玉枝心中当真十分感激,深深施礼道:“既有罪过,一枝愿领责罚。”汝雯淡淡一笑,眼睛看着门外,语气幽幽道:“不必当真,原也没甚大事。退一万步,你我也不该此时生死相见。”玉枝心中仍旧沉重,还待说话,汝雯平静道:“比试将近,这几日也不必分心过来,养足精神,已有一半胜券在手。”玉枝点头答应。

  汝雯起身道:“快些回去,别总让老舵主等你吃饭。”

  玉枝静静凝视片刻,转身慢慢走去。

  汝雯追出来,低声道:“比武固然要力争获胜,但自家安危更加要紧。刀枪无情,乞望你珍重再珍重。”说着眼泪当即下来。

  玉枝回身来,握了握她那双手,投过深情一瞥,施礼作别。

  三日匆匆即过。今日一早,王珑将花斑忽雷暴喂了个半饱,扎绑停当。玉枝将银枪挂在马鞍桥上,斜背无刃剑,牵马出门。铁枝与黄老舵主在后跟着,并缰而行。王珑王佩随在最后。

  玉枝双眼不住闪动,在人群中四下寻看,自然满心期望那张熟识脸容能即刻出现。然而,直走进校武场,也未见汝雯身影,心中暗自叹息。只道是她怕自家分心才不露面。

  禁军将校武场团团围住。人们许久未见朝廷选将,俱各挤涌在栅栏外,抻长脖子向内张望。一时间,人喊马嘶,鼓角响鸣。却也热闹。

  场内各路武生已在热身。或骑马弯弓,或捉对追逐,或舞枪动棒,或击拳飞腿。黄老舵主对玉枝道:“可用我老人家给你活络活络筋骨?”玉枝笑笑,道:“只怕我身价不够。”遂下马摘枪,选个僻静之处平定神心。怎奈心中气息乱突,直将如烟往事,一齐翻弄上来。所喜、所厌之面孔也一张张回闪。心绪随之跌宕起伏,时而澎湃,时而沉落。直至天河玉女那温厚情热目光,如月辉般照进心来,气息渐趋平静。纵然人声嘈杂,心绪再也不乱。

  一阵礼炮轰响,监考官——定阳王和安阳公主稳稳落坐。主考官——兵马太尉张景、副考官——京城卫戍统领靖威将军王云鹏随即坐下。太尉张景命传令官:点齐武生登台拜监考官、考官。传令官手持花名册大声宣叫考生姓名。

  黄老舵主赶紧转身去,将玉枝叫至台下等候。铁枝低声对玉枝道:“无须紧张,看情形,真正比试较量却在台上。”玉枝低声问道:“怎讲?”铁枝面带喜色,道:“优胜者必然锁定在三人中,你只安心比试即可。”

  传令官叫出一个名字便有一位武生飞身上台,跪拜王爷、公主后再拜考官。那台子高六尺六寸,旁边有一木阶,跃不上台便自木阶上。每有武生飞身上台,围者便大声叫好。待叫到‘盖干’时,一身高七尺、身材魁梧武生应声而出,身形飞起,在空中翻了个花落到台上,四下喊好不断。盖干一一拜过,旋身下台。玉枝见他面露得意之色,心中不觉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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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有十位考生上去,紧接便是玉枝,却是最后一位上台。玉枝答应一声,足尖轻点,未见端的,便已上台。依次拜见,飘飘下去。待老舵主大声叫出好来,众人方才醒悟,也一齐大声叫好。

  接下,正该器械比试。沧州‘双钩王’秦可法当先上台演示。双钩使开,上下翻飞,银光霍霍。每招每式俱各连环相扣,无一呆板,无一停滞,招法娴熟流畅,又不失沉稳。待使罢,气定神闲,场内外大声叫好。

  次一位便是山东‘单鞭圣手’龙延庆。此人身高力大,眼捷手快。一条单鞭如蟒蛇一般,招法悍猛,气势磅礴,真有万夫不挡之勇。众人俱各叫好不已。

  盖干第九位上台演练。仍是那般上法,手使一把雪花刀,银光将身裹在中间,只听刀声飒然,又见霜气弥漫。当真使的好刀。靖威将军王云鹏面露喜色,点头叫好。众人随之叫好不迭。

  待叫到‘京都沙吉龙’之名时,张太尉不由捋髯微笑。沙吉龙身材瘦长,一身皂衣,反持长剑上台,将剑使动。当真如游龙一般,闪展腾挪、劈刺撩挡无不精准,身手变化既合乎法度,又不拘泥老套。张太尉见状哈哈一笑。众人也跟住叫好。

  传令官点出最后一名,玉枝浑身一激灵,铁枝赶紧低声道:“亮个好相。”玉枝心道:“莫如我也挽个花儿上去。”当下,身形飘起,在空里便即亮招,白袍银枪浑然一体。待落到台上,数招已过。安阳公主不禁芳心惊动,玉面见喜,恰被王云鹏看见,悠忽眉头紧皱。

  上台前,玉枝想及父亲当年也曾在此比武亮相,陡然获受激励。眼下使起银枪来比往日更加得心应手,时而轻柔舞动,好似正与银枪亲切交谈,又好似在凝神聆听;时而突若狂龙升天,挟风带雨,银枪更如滚雷闪电,拧得银花万朵,撒下满台寒霜。戛然,人与枪同时停住,纹丝不动,身似磐石沉稳,枪如凤凰傲视。忽又疾风般连出六招,那枪顿又慢下来,身似游龙吸水,枪若凤凰漫步。未曾作势,倏然又刺三枪,枪枪出乎意料。

  铜枝与老舵主几乎同时喊出好来。

  围观者见台上之人,使起枪来一会儿动一会儿又停,好似不甚熟练一般,并不觉得好。故此叫好声更是寥寥。

  张太尉皱眉道:“这套梅家枪法被他使得夹生了,你看呢?王将军。”

  定阳王有些坐不住,连着变换坐姿。

  王云鹏一番权衡,先给张太尉使个礼,道:“此套枪法与梅家枪法风格迥异,的确不甚耐看。然依本将军看,此套枪法也有可取之处。刚猛虽不及原枪法,阴柔却远胜之。且气度不凡,妙招迭出,应视为好枪法。不知王爷怎样看?”

  定阳王笑道:“本王只是监考官,无权评定。张太尉与王将军才是考官,应由二位下定论才是。王将军武艺高超,见多识广,本王不便参言。你看呢?安阳。”

  安阳公主道:“武学技法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若依我看,无论何种武艺,是否与原技法相近倒并不重要,但能出奇制胜便是好武艺。”

  王云鹏笑道:“公主见地果然高妙。”

  公主复又道:“既是公开比武选将,为朝廷招纳英才,各位务必秉公判定,切不可乱用私心,招致天下英豪不服。”

  张太尉点头称是,嘴角显出一丝冷笑。当即取过花名册,标注第一项比试名次。梅玉枝暂列第一,沙吉龙列第二,龙延庆列第三,秦可法列第四,盖干却只列第五。王云鹏见状,心中登时生出气恼,讥笑道:“张太尉判定得极为公允。本将军怎能不佩服?”

  张太尉也不理会,标注一毕,将花名册交王爷看。定阳王看罢,笑道:“二位尽职尽责,本王当奏明圣上为二位请赏。”

  传令官随即将名次大声宣告。

  此时正值晌午,比试便告暂停。

  众人正待离去,忽见东北角一团风沙旋地而起,飒然有声,须臾,直投北方而去。定阳王讶异道:“原也无风,怎就陡然旋起了风沙?”张太尉道:“当是有神异在此,为我等惊扰,去他方寻找寓所了。”王云鹏笑道:“太尉又在故弄玄虚罢,晴天白日,怎会有神异出现?”张太尉道:“将军信也罢,不信也罢。”自顾上轿,匆匆而去。

  玉枝见那团风沙有些蹊跷,凝神眺望。铁枝催他快些回家,玉枝应一声没有动弹。仍旧盯住那边看,隐约见风沙中有两人,一边撕扯,一边往北投去,暗自惊诧不已。

  正待行将离去,蓦地有两匹马斜着挡住。玉枝见是盖干和一名卫戍校尉,淡淡道:“二位意欲何为?”盖干冷笑道:“你乳臭未干,有甚能耐,竟赛得第一?若非依仗定阳王权势,只怕末位之席也是白拣。”

  玉枝也冷笑道:“难不成这榜首之位天生为你所设,别人却不能尽力夺得?既是公开比试,大家皆应靠真本事说话。”盖干讥笑道:“我尚不知你有真本事,那套枪使得不伦不类,如非靖威将军帮忙说话,量你也夺不得榜首之位。”玉枝闻言,抑住怒气,反唇相讥道:“他为甚要帮我说话?如我只是第五类水准,他空口便将我说上榜首了?”

  盖干恼羞成怒,一马鞭抽在花斑忽雷暴头上。那花斑马疼痛难挡,狂怒窜起。玉枝猝不及防,生生被撩下来,未等落地,单掌往地一撑,双腿一绞,翻出丈外挺立。不及与盖干计较,旋即抢去安抚花斑马,见那马儿耳朵下已然鼓起一道鞭痕,心中疼惜万分,当即转身朝盖干走去。

  盖干见他双眼冒火,心生惧意,用马鞭指住玉枝道:“你休胡来,不过一马鞭儿,若敢造次,关你到天牢里。”

  一句话当真提醒玉枝,想及二哥和红英姐谆谆之言,自然,心中也有汝雯以眼睛苦苦相劝,便把一腔怒气收回,转而抚摩着盖干那匹坐骑,低声道:“谁让你甘愿驮一恶人?”轻轻往马颈上一按,那马疼得咴咴一声暴叫,狂奔而去,险险将盖干颠下马。玉枝哈哈大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59

  过午回来。待监考官并考官坐定,传令官一声鼓响,骑射比试开始。禁军取来一张大弓,这弓不比寻常,乃是一张铁龙弓,龙身即是弓身,两端龙口吐弦。双臂如无过人之力,决然拉它不开。每人三箭,一支标靶,一通鼓为限。

  仍是沧州秦可法一马当先,一通鼓响,三箭尽中靶心。大家一起叫好。山东龙延庆不待鼓声响落,三箭已出,也中靶心。大家更是轰然叫好。余下几位便出了些偏差,或力道不足,拉弓不满,羽箭未及标靶;或骑术不精,拿不稳弓,羽箭脱靶而去。

  接下便是盖干,玉枝瞅着他笑道:“若拉不开弓,我去帮你。”盖干不屑道:“若无真本事,也不到这里丢人显眼。”飞马出列,接弓在手,三箭也中靶心。王云鹏大声叫好。

  盖干高高擎起弓来,圈马跑回,将弓抛给沙吉龙,道:“若射不好,太尉会帮你说话。”沙吉龙也不言语,接弓出列,催动战马,稳稳施射,第一箭正中红心,第二箭再中红心,第三箭刚刚射出,那鼓声便落,却也恰中红心。王云鹏当即道:“鼓声一毕,箭未及靶,应视为废箭。太尉以为如何?”张太尉呵呵一笑,转脸问定阳王道:“王爷尊意如何?”定阳王沉吟道:“那箭既出,再难回头,虽是鼓声已落,却正好射杀敌手,应视为好箭。”王云鹏又来看公主。安阳公主微微将脸侧过去,道:“王爷之言有理,第三箭应视为有效。”王云鹏不觉哼哼冷笑。

  玉枝接住铁龙弓。盖干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但愿公子能将弓拉开。”玉枝微微一笑,心道:“为了汝雯,我也须得箭箭射中红心。”花斑马早已窜出,玉枝屏住心气,搭箭拉弦,弓如满月,正待施射,却见汝雯笑吟吟地站在靶前,慌忙收弓,那马便冲过标靶。再看时,那靶前空无一人,玉枝心下狐疑。

  铁枝见玉枝无端错失一靶,大叫可惜,禁不住担心道:“只怕那箭施射不及了。”老舵主也大感意外,因见玉枝与马混成一体,弓又拉满,正当好射,因何又自愿放弃?

  圈马回来再射,那汝雯幻影再次出现,仍旧笑眯眯看他,玉枝心下迷乱,便又错过标靶。

  鼓声阵阵催急。盖干不由连连冷笑。众人随即一齐停止鼓噪,睁大眼睛看。

  玉枝口中念叨:“骑马射箭本是你亲身传授,缘何今日要乱我神心?莫不是你还在怪我那日混帐气你?其它我尚未看重,单这项比试我定要赢得头榜,请你助我一助。”念叨罢,圈马又回,果然,汝雯幻相再未出来。只是此时欲三箭皆中,怕也难了。玉枝心念灵动一闪,嘴里叼住一箭,凝神于靶柄,奋力一射,那支标靶便被齐腰射断,再次捻弦搭箭时,那鼓声戛然而止。

  定阳王当即站起身来。众人一阵躁动。主考官张太尉微微笑道:“既是标靶射倒,换一支重射。”王云鹏站起,本欲争辩,心念一动,复又坐下,附和道:“理当如此。”定阳王也随即坐下。公主道:“虽是无靶再射,也是他错过两箭,情急乱射所致。既然张大人爱惜人才,力主重射,本公主也不好强拂美意。只是如此难以服众,莫如,附加些条件。”

  王云鹏闻听公主之言,暗自讥笑:“又不是你娘家人,何必暗自袒护又惺惺作态?”

  张太尉问道:“不知公主欲附加何种条件。”

  安阳公主道:“可设三支标靶,以二通鼓为限,令他重射九支箭矢,每靶三箭,若九支皆中红心,便算他赢;一支不中便降出三甲之列,二支不中便降至末席,再无比试机会。”

  王云鹏一愣,心中不得不服。定阳王轻咳一声,本待说话,张太尉即可道:“公主旨意,老夫怎可不依?只是条件苛刻些,莫若改做三通鼓罢。”

  公主笑道:“特殊情形自应有特别规矩处理。既是公开选将,选得良将固然是第一位,服众也甚为重要,否则,失却公允便失却朝廷尊严。若他真有本领,条件苛刻些也是好事。”

  二位考官自然响应,当即传令下去。

  玉枝便抖擞精神,挂了箭壶,催动花斑忽雷暴,奔那标靶而来。

  迎面一箭,稳中一靶红心,手中早将羽箭搭上弓弦,不待挨近第二标靶,弓弦便响,又中红心,箭上弓弦,反身一箭又中。一通鼓响罢已出五箭,皆中红心。众人哗然叫好。第二通鼓便又擂起,震天动地。玉枝心中更是兴奋不已,那马也乖巧,步履又快又稳,眨眼,八支羽箭已射出。一摸箭壶,空空如也,玉枝脑袋嗡地一下。有人大喊道:“落在地上。”玉枝返身去寻,果然,不知何时带落出来。急忙俯身一抄,扭身便射,正好斜插第一靶,却偏出了红心,那鼓随之而停。众人一阵惋惜。

  玉枝回来交还铁龙弓。盖干笑道:“射术高超,可惜你跌出三甲之列。若换我,那箭必中。”玉枝并不在意,笑一声,回归队列。

  传令官大声宣告:今日比试结束,明日再赛。随后宣读比试名次:沙吉龙高居榜首,盖干位居第二,龙延庆居第三,玉枝则退至第四之位,秦可法第五,程思远第六,此六位明日继续比试。

  次日一早,各路好手鱼贯聚至。待吉时一到,三声炮响,四位监官考官端然落座,传令官宣告:开始比试‘徒手搏击,抢夺帅旗’。将比试禁忌一一讲明,六人抓阄分为三对,进行徒手搏击。胜者设为擂主,三名擂主各得纹银五百两。然后三名擂主连环对决,抢夺帅旗,决出三甲之名,抢得帅旗者得黄金千两。各位武生不得使用器械、各色暗器、毒粉等,也不得使用旁门左道。违者定斩不饶。

  抓阄结果,沙吉龙对程思远,盖干对秦可法,玉枝对龙延庆。玉枝只道必有一场撕杀,岂料,不消片刻,三名擂主业已决出,沙吉龙、盖干、梅玉枝轻松战得对手。玉枝心下惊诧不已,别人尚且不论,单那龙延庆一身本领未及使出,便告‘技不如你,甘拜下风’随即下台,即不能不让人疑心。迅即想起昨日比试前二哥所言‘真正比试较量还在台上’,心念一动,莫不是这其中被人使了手脚?想及此,顿觉有种被侮辱感,脸上火辣辣难受。只是二哥今日却没有来,不然,倒可问他一问。

  少时,三名擂主对决开始。玉枝不由精神一振,暂且将心神聚拢,专注于比试。传令官先宣玉枝与盖干上台。当真是狭路相逢。

  二人同时飞步上来,传令官笑道:“二位不必紧张,比试点到为止,切不可逞强斗狠。”玉枝与盖干同时答道:“自当谨记。”各自退后一步,略略施礼,盖干道:“务必使出看家本领,否则,被打下台去,一切悔之晚矣。”玉枝笑道:“我现时便已后悔,若不来比武,自然认不得你这恶人,也不会被你恶心。”盖干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突然双腿发力,连环踢来,当真快如疾风。玉枝早有防备,往旁边飘闪,让过前脚,低头又躲开后脚,左掌立在丹田处,右手倏然拍出一记穿云掌。盖干也非等闲之辈,一见玉枝那掌快似闪电却无声无息,情知挟内力而来,不敢怠慢,往旁一让,玉枝第二掌便到,盖干急速后撤三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2:00

  玉枝收住掌,微笑道:“方才两掌只是试探,并无内力,何必如此紧张?”

  盖干也笑道:“方才两脚也是试探,何必仓促躲闪?”

  玉枝笑笑,道:“接下,便要小心了。”盖干不觉笑出来,道:“你那里是比武,分明是来斗嘴。”玉枝道:“比武结果并不要紧,过程却有趣得很。”盖干双目如电,大喝一声,展开拳脚,当真是拳如风雷,腿似闪电,尤其那双铁脚,若被踢中,登时便飞下台。

  王云鹏呵呵一笑,赞道:“果然好拳脚,不负我所望。”此言一出,便遭定阳王一阵白眼。

  玉枝双手如屏,身轻似燕,连抹带卸,一一化解盖干那一串风雷拳、闪电腿。二人迅疾已过二十余招。待盖干攻势一弱,玉枝陡然反手闪击一掌,掌风如潮。盖干虽一直提防玉枝偷袭,却没料这掌来得如此之快,只得以拳相阻。拳掌甫交,盖干顿知不妙,拳头虽无感觉,肩头却一阵麻痛。

  玉枝收住掌,歪着头笑道:“如何?”盖干面色一红,道:“是我粗心大意,没有提防。”话虽如此,心下却暗生忌惮,再次交手,只用七分力道。玉枝见他防范甚严,不似先前那般毫无顾忌,知其已领教穿云掌厉害。当下也不紧逼,只使出七分力,暗中却潜心偷学起他那套铁腿精华。

  盖干自然领会得对手之意,倒也毫无保留,尽展平生所学。退守攻防之间,也偷学玉枝掌法。二人这般诚心献技,心下俱各悦服,竟将各自武学淋漓酣畅示出,让台上台下大饱眼福。

  交斗百余合,盖干突地跳出圈外,抱拳施礼道:“盖某甘拜下风,多谢指教。”玉枝见他这般,有些过意不去,赶紧还礼道:“盖兄拳脚神奇,在下收益非浅,改日登门讨教。”盖干见他非是虚言,顿生亲密之感,哈哈一笑,飞身下台。

  定阳王一脸严肃,对安阳公主郑重道:“此二人当真好武艺,应重重封赏。”

  公主微微一笑,道:“皇叔所言极是。”

  王云鹏气得哼哼笑一声。

  一声锣响,沙吉龙蹬台挑战,与玉枝施礼见罢,使个收势,只等玉枝来攻。玉枝心中暗笑:“你来攻擂却按兵不动。”因踏着方位趋近,悠地击出一掌,沙吉龙劈手来接,两掌未及相遇,沙吉龙匆忙撤掌,抱拳道:“沙某非你对手,不想自取其辱。”旋身下台。玉枝心里十分别扭,如何一招不过便告不敌,有甚意思?围者也喳喳议论,大都说,玉枝幕后使了银子,故此才轻松取胜。幸好玉枝没有听到,自家还在做梦般。老舵主大声叫他,才下得台来。

  紧接,便是沙吉龙与盖干对决。盖干方才与玉枝急斗百余合,尚在喘息,即被叫上台去。王云鹏自然不满,心下暗道:“这老狗以逸待劳,倒会算计。”要求暂停比试,容二位擂主将歇片刻。张太尉道:“二人已然登台,岂可随意延迟比试?”

  安阳公主道:“各赐予二人一盏茶,吃罢再战。”

  盖干赶紧谢恩,王云鹏笑着来看公主。公主佯装与王爷说话,没有理会。

  二人将茶吃罢,便各自亮出绝活,一番撕杀急斗。起初,百招之内尚平起平坐,不相上下,待过了一百五十余招,盖干渐渐体力不支,出招见涩。沙吉龙占得上风,出手愈加凌厉。坚持过二百招,盖干暗自慨叹一声,面色羞愧,急攻一拳,趁沙吉龙略略一让,跳到一边,施礼道:“盖某不敌,甘愿放弃。”转身下去。沙吉龙道声:“承让。”

  传令官大声宣布:沙吉龙获胜。

  王爷暗笑道:“又没夺得帅旗,也值当这般张扬?”

  主考官张太尉站起身,对公主道:“各项比试俱已结束,只不知如何将结果上报万岁。”

  公主略感奇怪道:“据实上报即可,何难之有?”

  张太尉低声道:“得中榜首者为梅玉枝,乃是梅寒之子。十七年前,万岁曾颁下一道圣旨:令梅家二十年不得入京。现时,还差三年载,梅玉枝已然违抗圣旨,怎敢上报万岁?”

  安阳公主闻听,面色微变,虽知梅家原属被逐出京,只不知尚有年限勒制。遂侧脸低声问定阳王道:“皇叔可有此事?”

  定阳王沉吟半晌,点头道:“此事已过多年,本王原也忘记,太尉之言非虚。”

  公主又问张太尉道:“依太尉之意,该当如何?”

  张太尉道:“依老夫之见,莫如将梅玉枝降至三甲之末,如此便不会引人注意,也不会有人乱加追究。既可保其三甲之名,又可塞人耳目闭人口舌。”

  安阳公主不由冷笑道:“若此,你我岂不尽在违抗圣旨,且又多了一条欺君之罪?”

  张太尉微笑道:“依公主之见,又当如何处置?”

  公主道:“你尽可如实上报,我自与圣上陈述祥情。”

  王云鹏道:“如何对众人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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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阳公主冷哼道:“这也需本公主教?”

  张太尉因叫过传令官,低语几句。传令官转身对众宣布:“三甲之名业已决出,只待上报圣上钦批,再诏告天下。敬请速速离场。”

  众人并不知这其中有甚变故,见传令官如此说,便草草离去。

  玉枝也随老舵主和王珑一起骑马向外走去。盖干从后上来,用马鞭轻敲玉枝肩头一下,扬长而去。玉枝微微一笑,随黄老舵主避开行人,转回镖局。

  玉枝站在院中,闷闷不乐道:“早知有人会暗使手脚,我何必费气费力?”老舵主道:“暗中捣鼓那是别人之事,你只须亮出真本事,尽心比试。不然,连自家也对不住。”玉枝闻听,不由笑道:“到底是您老人家豁达,早一点相问才好,省得我郁闷一路。”老舵主笑道:“别只顾‘支棱着尾巴唱小曲’,怕是汤水早已烧好,赶快洗过,也好吃饭。”

  玉枝嬉笑一声,回屋将银枪挂在墙上,拿了木桶去盛热水,见灶屋仍只有华氏一人,心中一凉,犹豫问道:“可曾有人来镖局找我?”华氏道:“王府有个小管家叫福甚么来,他来找过你,坐也没坐就走了。”玉枝问道:“他可说过甚么?”华氏想了想,道:“他只说找你耍,也没说甚么,让你比试完了,便去王府找他。”

  玉枝将瓢往桶里一扔转身便走,径直去了王府。见汝雯房门上落得锁,知道又出府去,心中隐隐又不安起来,回身去找福旺。恰恰府上府下正忙着分派饭菜。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也没见福旺出来,气呼呼地转回到镖局去,草草洗去身上尘土,闷不出声,只顾低头吃饭。

  老舵主抱着酒进来,见玉枝匆匆往回一趟,一张小驴脸拉得老长,情知没见到汝雯,心中也暗生奇怪。按理,纵然比武这两天怕他分心,不去校武场,也该偷来询问一下比试情形。平素形影不离,为甚此时倒不见了踪影?遂道:“怕是有甚紧急事情赶去做,未及过来相告,只等明日,自然会来见你。”

  玉枝闻听委屈起来,“有甚事情能急成这般?连句话都不留,比我都重要?”老舵主道:“若依她对你那份执拗劲儿,任谁也拆不散你俩。想是确有隐情不便你知,又念你对她甚为了解,即便不来告知行踪,料想你也理解得,日后方便时定然会一一坦告。这只是老夫推测,是否当真如此,只有你自己心下明白。”

  玉枝默默回想汝雯近日言谈举止,心中暗暗点头:果真似有隐情不便明说,便如那日所出难题,料想不是随口出得,必有深意。只是怪我心粗,没能体会出来,却还要出那刻薄之题难为她。心中一阵痛悔,抓起一杯酒仰面喝了,心中暗自道:“待见到她,一定负荆请罪!余事也不多问。”

  待心不在焉吃罢酒饭,玉枝自感又郁闷又困顿,便回屋中,踢脱了鞋子,仰面倒下。不觉迷迷糊糊睡去。酣然做起梦来,比武情形便接踵而来。单等那团风沙近来时,清晰可见,那挣扯之人原来是汝雯与清印师傅。大感奇怪,追上去要问,却见汝雯微笑着向他摆手,示意别问,随即停下来。紧接战鼓紧催,老舵主大声叫喊,慌忙接过铁龙弓,往那标靶射来,待那羽箭射出,方才看清,那标靶竟是汝雯,红心正标在她胸前,顿时绝望惊呼汝雯之名,却喊不出一个字,那箭蔓扭着,如一条毒蛇直奔汝雯。随即‘啊’地一声醒来,早已满身大汗。忙翻身坐起,心惶惶狂跳,赶紧趿拉着鞋子跑到院中,好似一回那床上,汝雯即要中箭倒下一般。

  老舵主自屋里出来,关切询问道:“为甚喊叫,可是做噩梦了?”玉枝惊魂未定,点头称是。老舵主道:“大白日做噩梦,想是你太过紧张之故。”

  玉枝长舒一口气。

  老舵主道:“方才王爷派人来下请贴,今夜你与我过府赴宴。”玉枝道声‘好’。

  夕阳尚余一抹残红,王府早已张灯结彩。王爷自感今日露脸,虽未全胜,也令那二位颇不自在。心中一时高兴,吩咐专在兰馨院摆席吃酒,二王妃既高兴又紧张,惟恐招待不周,失了王爷脸面,也让那几位笑话。亲自张罗,直把个酒宴操持得豪华气派。恰巧公主也来捧场,王爷更是兴致勃勃,待老舵主带玉枝一到,即可吩咐入坐。二王妃请公主坐主宾座,公主不允,推二王妃挨近王爷坐了,自家坐在二王妃下手。二王妃知她脾性,也不勉强,任由她坐。黄老舵主坐在王爷左下手,玉枝坐在老舵主下手。

  席间,王爷当着老舵主,对玉枝着实夸了几句,令老舵主心花怒放,紧着向王爷敬酒。二王妃乘机与安阳公主讲起甚事,二人眉眼含笑。倒是玉枝因汝雯不知去向,加之又做一噩梦,心中闷闷不乐,五六杯酒下肚,正好入了愁肠,不由醉意朦胧起来。

  玉儿趁添酒空档,轻轻踢了玉枝一脚,玉枝回头看她,却见福旺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会意,瞅准无人注意,偷偷溜出去。

  随后,福旺也趁出来催菜之际,来寻玉枝,先问道:“公子近日可与汝姑娘拌嘴了?”

  玉枝惊问道:“为甚这般问?”福旺道:“那日,我见汝姑娘随清印师傅往外走,脸上带着泪痕,眼都肿了。莫不是与公子闹别扭伤了心?”玉枝茫然摇头道:“便是我气着她,她心路极宽也不至于哭成那样。她可说甚么了?”

  福旺快速道:“一块手帕自她手里掉落出来,我拣起送与她,她道:‘我要出门,别让他去找我。’我心里不明白是甚意思,料想你知道。昨日上午我寻个缘由去找你,原想告诉你那句话,你却比武去了。”福旺说罢,转身走了。

  玉枝听罢福旺一番言,心中更是郁闷不堪,心中倒似压上千斤重石。不由暗道:她怎会没头没脑说出这样一句话,是甚意思?她欲往哪里去?为甚不许我找她?她若需我做些甚么,我粉身也为她做得。茫然无措,一阵彷徨,原地转了几圈儿,直直地行至荷塘边,望住荷塘,伫立不动。

  塘中荷花大都不知何时已枯萎,何时已败落。只有零星几朵尚耐住深秋夜凉,倔强婷立,绽出妩媚和清秀。只是群芳不在,香魂已归,汝雯也随之而去,空留满塘墨叶与默默池水。待明年千朵万朵再开时,谁还会吟唱‘白头为君故,粉身整三载’?

  不远处飘来琴瑟之声,低回婉转,恰似二人刚自初识,秋波羞涩暗渡。旋而韵律清越飞扬,犹如情真意切时坦荡长笑,快语洋洋。偶有瑟瑟之音,也如汝雯俯耳低语一般。然,此时,只是一段琴声而已。

  有人轻咳一声,玉枝恍然回神,见是安阳公主,随即清醒多半,歉意道:“不知公主到此,已有怠慢,乞请恕罪。”

  安阳公主道:“本公主原要怪你无礼退席,行为不恭,倒是二王妃劝我不以为过。”

  玉枝再次赔礼道:“在下不胜酒力,惟恐醉倒酒席之上,扫了大家雅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2:01

  公主微笑道:“我原以为你倔强耿直,不会撒谎,却也会花言巧语。缘何一人在此临塘感怀?莫不是触景生情了?”

  玉枝怔愣道:“公主从未见我到荷塘来,怎知我与荷塘生有情缘?”

  公主笑道:“并非我能掐会算,也是二王妃方才说与我知。想是汝姑娘不辞而别,你乱了情心,才致无故脱席。”

  玉枝暗自叹息一声,自语道:“不知二王妃还知道些甚么?”

  公主道:“二王妃说道,清印师傅早已向她辞过行,不知何故耽搁下,至今方离府而去。”公主见玉枝看着她发愣,又道:“二王妃对你赞赏有加,称你虽不谙世故,心性粗疏些,却自有一副侠肝义胆,不贪财恋色,是块璞玉浑金。若非她前些日子在我面前推荐,我也不会破格许你参试,好在你没有辜负她那番苦心推荐。望你此后善待自家,收敛些心性,勤奋向上,不辱你梅家之名。”

  玉枝将后半句紧紧记在心里,由不得再施一礼,感激道:“公主此言,仿佛出自红英姐之口,在下终生不忘。”

  公主沉吟道:“我尚不知你有位姐姐,若有女孩儿也应是位妹妹才是。”

  玉枝道:“她是我结义之姐,非是亲姐却远胜亲姐。”

  公主恍然点头,微笑道:“你又无亲姐,焉能做得比较?她大你几岁?”

  “一十二岁”

  公主秀眉微皱道:“小金枝二岁。”

  玉枝见公主这般神态,心中暗道:“莫非公主曾与兄长暗生情素?”心念及此,忙将那句‘她正是我大嫂’生生咽回去,顿又想起二哥那日嘱咐,暗暗庆幸自家也学得乖巧了。

  公主还欲想问,复又改口道:“若无事,尽早回去,既来之,则安之,驾御得自己方可驾御别人。”

  玉枝闻听,暗暗称赞不已,果然是位贤明公主,复又施礼相谢。公主满面笑容,坦然受礼。玉枝随即请教道:“请教公主,若是有位姑娘与你来往密切,却有一日说道:她要出门,不许你去找她。是甚意思?”

  公主回身来,故意问道:“我怎会认得这般朋友?”玉枝笑道:“您权且为我解难。”公主微微一笑,问道:“可是汝姑娘这般说过?”

  玉枝点点头。

  安阳公主对汝雯本已渐释成见,又见玉枝肯将心里话讲与自己听,不禁笑出一声,道:“我对她也不甚了解,但听二王妃告知,汝姑娘也是位热心人。据我理解得你方才所问,若她当面这般讲与你听,不是撒娇便是赌气;若是由别人转告你,多半是有甚隐情不便明说,只在暗示你,她去了何处,去向你一猜便知,令你去寻她。”

  玉枝闻听,心下一阵轻松,单膝跪地,施一礼,笑道:“公主一席言,不啻拨云见日,难不成聪明人尽让我遇见了?”公主笑道:“你这人外憨里滑,难缠得很。”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在此等候片刻,我有事要你做。”随即而去。

  须臾,两名锦衣卫士到来,正是那日招玉枝去湖边二位皇差,三人相互见过,一位是杜超一位是黄兴。黄兴将一封密函交与他,道:“公主玉旨:命你明日一早起程,三十日之内,将此密函亲手转交边关于青剑总兵手中,不得有误。此是机密,万不可泄露。”

  玉枝将密函揣进怀中,施礼相谢。

  当夜回到镖局,玉枝只对老舵主称,自家要去边关一趟,需两个月工夫。老舵主心知是件密差,也不多问,点头道:“今夜早些睡,睡足了好赶路。”

  玉枝见老舵主恋恋难舍,本想说笑几句,脑子却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虽说平日与老舵主嬉笑无状,但真要走这样久,二人心下俱有难舍难分之意。

  当夜,玉枝躺在床上,满心皆是汝雯。只觉她即站在眼前一般,时而欢喜,时而忧虑,甜蜜一阵,心酸一阵。反复将汝雯那个奇异之梦从头想到尾,回回惊诧,坚信:必是神人梦中点化于她。想自己那番幻梦也必是神人暗中提示。如此,我与她定是缘定中人,即使分离也当是暂时而别。汝雯便有天大秘密不告诉我,也定是时机未到。

  玉枝又想及安阳公主之言,心里自问自答道:“以公主推论,料想汝雯此去必是回辽国无疑。只因不便对福旺明讲,才这般暗示我。她何需走得这样匆忙?她走得这般匆忙必有苦衷,你自当理解于她。如对她乱生疑心,岂不辜负她对你一片痴情?她若有甚隐瞒,也是不愿让你为她担心,有忧她自己担着。”

  顿又想及福旺所言,汝雯走时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猜想她不定几宿都未合眼。心念及此,玉枝眼泪也禁不住哗哗流下,更有汝雯素日种种关怀一齐涌上心头,难以自制,伏下身来,揪心挖胆般呜呜哭起来。

  次日,天未及放亮,玉枝便即起身,只因昨夜一番啼哭,眼睛定然通红,若让老舵主看见,又要难受,不如似红英姐那般痛快一刀,硬心而去。遂斜背无刃剑,提了银枪,转身欲去。走至房门口,回身呆望那套盔甲,好似大哥在黯然相送,心下十分不舍,因回来用包袱裹住,提住悄悄走出房门。

  待他行至马厩前,不由愣住,花斑马早已备好,马鞍桥上还挂了一包东西,热呼呼冒出香味,凑近一摸,竟是一摞饼,不由淌下泪来。将银枪挂住,牵了马,一步一回头,直至走出胡同,方上马,含泪西去。

  早朝后,王云鹏绕道转到安阳宫,礼见安阳公主罢。安阳公主问道:“将军如何有兴致来安阳宫了?”王云鹏笑道:“多日未见公主,特来拜见。”公主似笑非笑道:“只怕将军另有他意罢。”王云鹏悻悻道:“公主如何待我不似先前?当真是因那位梅家四公子?须知他尚乳臭未干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2:02

  公主不觉笑道:“堂堂一位卫戍将军说出这番话来,岂不失却身份?!莫非将军夫人专喜听这般酸粗之语?”

  王云鹏笑了笑,道:“你我相见,休要提她,煞了风景。”公主道:“你有话尽管说,也不必损伤人家。”王云鹏干咳一声,道:“公主袒护那位梅公子是看重他甚么?”

  公主道:“他与你等不同,他是一杯清水,你等是一杯浑酒。相比你深谋远虑,他虽不及,但为人坦荡磊落却远胜你。你无疑是位好将军,却难成莫逆之交。”

  王云鹏登时变色道:“先前,你为何不说这番话给我听?须知,我也是真心相待公主。”公主笑道:“先前,总觉你身上缺少些甚么,虽知你真心相待,但心中始终存有疑惑。见了梅家小四儿方知,你那亲密感是做出来示人用。而他那份亲密感,则是无意中由心而发。与将军做朋友,时日久了,是消耗情感,味儿越来越淡。而与他那样浑人做朋友,却是积累感情,愈久愈醇香。”

  王云鹏顿感不快,道:“你倒是快人快语,那里象安阳公主。”

  公主道:“此番话憋在心里许久,今日正好你来,一经纵情说出,倒觉清爽很多。”

  王云鹏道:“你不会是喜新厌旧,看上那浑小子罢。”

  公主闻听,并不着恼,笑道:“说你是一杯浑酒,难道冤枉你?我做他姐姐还嫌大呢。”

  王云鹏问道:“不知圣上如何看待比武结果,可有甚圣意出来?”

  公主立刻道:“我准知你是有事要问,还装模做样。”接着,面色一端,哼一声,道:“都是你等暗中操持,以致那场比武虎头蛇尾。尤其比试‘抢夺帅旗’,至少有三位武生走了过场。难道不是你等暗中使了手脚?”

  王云鹏分辨道:“我绝然不知此事,想必是考生们自家暗中串通,与我无关。至于张太尉,我便不敢保其清白。”

  公主更是不悦道:“此人私心更重,既善伪装,又善搬弄是非。难怪父皇龙颜不悦,想是那人又在父皇面前说三道四。”

  王云鹏道:“此人狡诈善变,又依仗皇后……”王云鹏立即收口,道:“张太尉在圣上面前奏了一本,参我失职。圣上密令我三日内拿住梅公子。”

  公主故意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我又不参与朝政。”

  王云鹏笑道:“不参与朝政,因何要做监考官?”

  公主哼笑道:“我只怕你等徇私枉法,才去父皇处争得监官一职。”

  王云鹏道:“我只是想来通禀一声,免得将来我抓了他,你又要责怪我。”

  公主笑道:“我倒纳闷,你因何突发慈悲,原是怕我怪你。他的事,我再也不管,你尽可抓好了。”

  王云鹏怔道:“前番,还一个劲儿袒护,今日倒毫不顾念,莫非你也做了手脚?”

  公主闻听,不觉格格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王云鹏点头道:“在下明白。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你因何要这般护他?你与他并无太深交情。”

  公主幽幽道:“也许,日后你自会明白。”

  王云鹏道声‘但愿’,告辞而去。

  公主将他送出宫,临别道:“多谢相告。言语冒犯,多多包涵。”王云鹏摇头道:“我看,你倒真有些奇怪了。”

  公主笑了笑。抽身来见父皇。

  平宗皇上刚自后花院转回,一口茶尚未吃下,便见公主端着脸进来。公主略带娇音儿道:“父皇年岁已高,不便出宫,安阳想替父皇下去走走。”平宗笑道:“难得你如此孝心,父皇焉有不应之理?”随即微微叹息道:“你两位长兄早年夭亡,不者,你大可不必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东奔西走,帮父皇周理朝政,安抚四方。”

  公主道:“父皇之言,安阳听来,并不入耳。我虽为女儿身,也是父皇骨肉,理应替父皇排解忧愁,望父皇此后不以女儿身轻看安阳。”

  平宗道:“话虽如此。然,你毕竟是父皇爱女,且至今婚事未成,处处还需避人是非,到底较男儿艰难一些,若你似西宫那几位,父皇倒也无须在意。”

  公主勉强笑道:“父皇无需忧虑。女儿婚事难成,非是嫁不出,而是不愿嫁人,只想陪伴父皇安度晚年。”

  平宗叹息道:“你越是这般,父皇心里越觉欠你太多。”

  安阳赶紧道:“父皇万不可这般想,不然,女儿心里也不好受。”说罢,便欲告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2:03

  平宗皇上犹豫道:“你明日便要出宫?”公主点头道:“早去早回,迟了,只怕天气渐渐变凉。”平宗道:“父皇已下令,命王将军缉拿梅寒之子。”公主道:“父皇因何要告诉女儿?”

  平宗笑道:“你以为父皇真糊涂?我自然心知,你必先于王将军动手,才下得此密令。万一,你没有来得及动手,王云鹏拿住他,也好于张太尉拿住他。”

  安阳公主眼睛一亮,笑道:“父皇果真机警过人,若是张太尉拿住他,便死不了也要吃尽苦头。”公主转念一想,低声笑道:“我好似明白,父皇缘何要下诏将梅家逐出京去。若梅家依旧待在京城,只怕早晚要被人害得家破人亡,到时连父皇也无法说话了。”

  平宗也低声笑道:“你终于明白了?”随后,又叹一口气,道:“其实,父皇当年还有一条理由要逐他出京。”安阳公主立刻面色一变道:“父皇不必再说,女儿知道。”

  平宗道:“你只知其一。诚然,父皇嫌他门户低固然不错。但,他家大公子将来必定要征战沙场,难免不出差池,倘有闪失,你岂不要苦一辈子?”安阳眼中浮现一丝泪线,低声道:“孩儿知道父皇一片苦心。”随即告退,自回安阳宫。将宫中事务略做安排,次日一早,带锦衣卫士杜超、黄兴悄然出宫。

  公主一路走了几个府县。见各处百姓生活倒也安稳,心中略喜。只是,看出有些官吏政务拖沓,敷衍公事,不真正用心,心下又添些烦忧。随即斥责了几位尤甚者,革办了一位。也奖赏了两位勤勉为政、诚心向民官员。

  继续向北行去。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山间野景虽渐见黄荒,依然可寻到零星野花。公主停下马,将面纱取下,令二位护卫去山坡采摘些野花来。

  黄兴、杜超下马施展身手。不一刻,捧来一把各色野花,安阳兴奋接过,去了杂草枯叶,略略一闻,登时笑道:“果然清香无比。”暂将烦恼忘却一边。

  三人披一身晚霞进得昌盛府。那昌盛府与别处州府自是不同,街两边店铺林立,房屋整齐华美,人来熙攘,虽是天色将晚,却见各种生意买卖仍然热络。固然比不得京城气派,较别处已是繁华之府了。

  公主忘情于商铺之间,不由芳心欢喜道:“昌盛府果然名不虚传。”黄兴低声禀道:“大小姐是否该投店了?”公主笑道:“这等州府,还怕找不到一家上好客栈?”

  三人直至走得腹中饥渴,才想起寻店来。行至一家客栈门前,小二先迎出来,笑道:“对不住了,三位客官,小店已住满,请往别处投宿。”公主微笑点头而去。

  一连走了三家,俱是如此。黄兴杜超着急起来。又寻一家,小二依旧笑咪咪道:“客官辛苦,小店已住满,请三位……”未等说完,杜超冷着脸道:“难道上好客房一间也无?”

  小二做揖道:“漫说没有,便是有,只怕也配不上这位天仙姐姐住哩。”

  黄兴喝道:“休得胡言。”随即低声对公主道:“莫如直接去府衙罢。”

  公主微笑摇头。

  小二笑道:“客官往前走,不远处有家大店,又豪华又干净,定有上好客房留着。”

  两位护卫定下神来。又向东行了几百步远,果见一家大门面店铺,红灯高悬,上写:悦君楼。公主一见名字便喜欢。黄兴随即下马,上前探问。一儒雅中年人迎出来,深深施礼道:“三为客官,请里边歇息。”当即出来两位俊俏姑娘将公主服侍下马。两名伙计精神奕奕,将马牵到后院去。

  公主进得楼来,微笑道:“昌盛府有这般客房,显见此处常有大商贾来往。”语未落,茶已奉上,并不甚热,正适饮用,公主更觉欢喜,连吃三杯。又点了酒菜。

  少时,酒菜齐备。那菜做得既精美又味足。公主不顾体面,一口气吃个半饱,始才停下。店家又赠送莲子羹,正中公主芳心。

  公主吃了半勺,不由一怔,道:“此羹何人所为?”

  店家恭身道:“若是不合大小姐口味,我端下去再做。”

  公主笑道:“你不必紧张,只因此羹口味似曾相识,故此相问。”

  店家闻听,舒心笑道:“原来如此,此莲子羹是贱内熬制。”

  “你家夫人贵姓?”

  “免贵姓蔡,小民高悦君。”

  公主沉思一下,道:“甚好。知府大人可是萧竹贤?”

  高悦君忙即点头道:“正是。莫非大小姐认得萧大人?”

  公主道:“并不认得。”

  用罢酒饭,女店家引领公主去客房歇息。那客房装饰得清新高雅,公主所带野花整齐地插在花瓶中。

  公主不由赞道:“难得此处竟有如此好店家好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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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店家喜滋滋道:“多谢夸奖。此套客房三天前便准备下了。”

  公主回头看了女店家一眼,没有做声。女店家赶紧退下。公主沉思半晌,轻咳两声。杜超、黄兴立即在门外相问:“大小姐有何吩咐?”

  公主将门打开,低声道:“二位今夜可往萧大人府上走一遭,莫惊动他人。”

  二位护卫点头,恭身退出。

  公主暗道:“想必萧竹贤也知道本公主行踪。这些官员心思只用在迎奉上差,如何能勤政?”不免又多了一丝不快。本待静下心来,好生谋划明日诸事,惟因连日劳顿,加之急饮数杯酒,不觉伏案沉沉睡去。

  却在此时,一条黑影如鬼魅般悄然接近公主卧房。将耳朵贴紧房门倾听片刻,轻移身形来到窗下。自怀里掏出一物件,用舌将窗户纸润破,把那物探进屋内,原是一贼人。那贼人正待使坏,偏有一魁伟大汉掌灯从行廊那边走来。贼人一见,慌忙从廊上跳至院中,隐在一棵大树后。

  静观半晌,未见有异,那贼人正待显身出来,忽听‘呼呼’两声,两条黑影迅疾而来,窜落廊中。贼人见事已难为,便龟伏蛇行,出得悦君楼。向西刚行几十步,一条黑影无声跟来,未等贼人反应,虎狼般扑上。

  公主听那敲门声,知是杜超、黄兴回来,起身开门。二人进屋,黄兴低声禀道:“知府正在宴客,请一位长者吃酒,一位公子坐陪。”公主点头道:“二位辛苦,回房歇息罢。”

  次日,公主亲往府衙。杜超亮一下腰牌,护院赶忙敞开大门,弓身施礼道:“恭请三位府内歇息。”

  一位夫人迎上来,连连施礼道:“愚妇不知贵客驾到,多有怠慢,还望见谅。”公主见那夫人年青貌美,温柔贤淑,还一礼,微笑道:“不必多礼。只是,夫人知我是何人,竟如此谦恭?”夫人面色一红,低头笑道:“愚妇虽不知贵客身份,单凭大小姐气度猜想,贵客绝非寻常之人。”公主笑道:“知府大人此刻在哪里?”夫人答道:“怕是在前堂问案。”公主点头称好,进屋落座。

  不多时,萧竹贤自堂前退回,见了安阳公主,不觉一怔,脱口道:“不知公主驾到,微臣有失迎之罪。”赶紧跪拜,行君臣之礼。萧夫人随即也忙不迭请罪。

  安阳见萧竹贤眉宇间一团正气,暗自高兴,忙摆手道:“萧大人不必如此,起身讲话。”萧竹贤端坐下,微笑道:“公主一路不辞劳顿,亲临地方,指点政务,怎不令微臣感佩?”

  公主道:“萧大人不需这般客套。此一路来,本不想惊扰地方,无奈各位皆有神通,倒将本公主行踪摸得一清二楚。甚是难得。”公主面显揶揄之色,又道:“各方官吏极尽阿谀之能,将公务抛在一边,本公主颇感无味。”

  萧竹贤诚恳道:“各方官吏也是欲借公主亲临之际,倾耳聆听教诲,提振地方声望。但得公主一点圣言明教,也胜过苦苦摸索多走弯路。时下,各处虽多有艰难,却也尽在倾力为之。”

  公主闻听,不由笑道:“方才刚说各位善奉承,此刻萧大人愈发厉害。看来,不论贤臣还是庸臣,对上行奉承之风,谁也难免。只是贤臣对下也极尽关怀之情,倒将贤良与平庸泾渭相分。素闻萧大人勤勉恳干,政绩斐然,昨日一见,果然如此。我心甚感安慰。”

  萧竹贤赶紧谢恩,道:“多谢公主激励。虽然,连年屡有灾情,粮食欠收。但,今年较往年略好,各项税赋也不显太过沉重。”

  公主道:“听说,大人上任不足一载,各项税赋提早收齐入帐,不知用何良策。”

  萧竹贤施礼道:“并非微臣能干,实因手下一干人马尽皆卖力。起时,微臣也恐力不能达,有负朝廷圣恩。后与民、商同议几次,该降税赋则降下,该免则免除,该升则升起。加之圣上及公主尽力提携,微臣才有幸不辱君命。”

  公主笑道:“萧大人不必提及本公主。我只想知道,这税赋降与免百姓都喜,独这升赋税却不是件容易之事,若操持不当,恐生变故。不知大人如何使为。”

  萧竹贤道:“微臣上任之初,暗访市间,洞悉各行之情。后强将使奸耍滑、造假乱市之徒逐出昌盛。又到京城等商贾云集之地,邀请许多知名商家来此开设分号。复自安道县请来几位师傅,开了两家酒坊,酿得上好美酒。将府衙一处房产改做大戏院,昌盛本就地处交通要冲,由此,引来许多商贾名流到此做买做卖,饮酒听戏。外面金银珠宝流进,商家有红利可赚,税赋便即有了,再稍加一至二成,商贾们并无太多怨言。”

  公主不由点头道:“正所谓,君欲取之,必先予之。惟百姓无忧,朝廷才无忧,百姓喜乐方可安制于上。”随即叹道:“毕竟,似萧大人这样官吏时下并不多。”

  萧竹贤劝慰道:“公主也不必忧心,但等旱情一减,明年粮作丰收,情势定可好转。况且正值天下太平,不出三载,盛隆之世便可到来。”

  公主闻言,芳心大喜。

  眼见快至晌午,萧夫人亲自操持酒菜。公主用罢,不觉夸赞萧夫人道:“萧大人有这样贤内助,当真是有幸得很。”

  萧竹贤哈哈一笑,道:“公主谬奖,微臣尚有几坛家酿好酒,晚宴时,请公主品尝。”

  公主因吃了几杯淡酒,面色娇红,欣然应道:“使得。我这二位差人,一路也未曾好生饮酒,今夜正好犒赏一番。”

  话音刚落,一位公子闪身进来,望见公主,浑身一震,忙低头施礼。萧竹贤问道:“可都安排好了?”那公子道:“安排妥当,只等大小姐一到,便即开始。”

  安阳公主见此人剑眉朗目,有些面善,不觉微微皱眉。待那公子离去,公主问道:“此人姓甚?怎与本公主一位故交酷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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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竹贤赶紧道:“不瞒公主,此人乃微臣之婿,名唤梅银枝,时常来府上探望,如亲子一般。其父梅寒,是微臣挚友。”

  公主沉吟道:“怪不得如此象。”

  萧竹贤笑道:“恕臣下无礼,敢问小婿象何人?”

  公主面色一端,站起身来,走到一边。随后,萧夫人、萧萧过来请公主看戏。公主随身跟住出了府衙。

  萧竹贤自知失言,呆愣半晌,命人将都尉赵平一叫至内厅。

  赵平一进门便嘻哈一笑,道:“大人,那贼子招了。确是个寻常采花盗贼,已跟随公主走过一段路。”

  萧竹贤思忖一下,问道:“此人武艺如何?”

  赵平一回道:“是二公子带人擒获送来,在下不知。”

  萧竹贤因随赵平一来到牢房。见那贼人身材劲健,背对牢门站立,虽戴着刑枷,尚衣洁发整。萧竹贤用手拍动几下牢门,那人并未响应。心中不由暗道:“此人恐非寻常之辈。”故而冷笑道:“刘得虎你招得好快。”

  刘得虎回身来,略一弓身,道:“大人小的一时色胆包天,原只想一亲小姐芳泽,并不敢加害,还望大人早早发落小的。小的愿多出银子赎罪。”

  萧竹贤道:“发落你并不难,只是你没有讲实情,我怎好结案?”

  刘得虎苦着脸道:“大人小的并无半句假话,大人如何不信?”

  萧竹贤沉吟片刻,道:“倘不给你吃些苦头便放了你,大人我终觉没问出你实话来。赵都尉,将此淫贼带至大堂,棍棒伺候。”

  吃过一顿棍棒,刘得虎叫苦连天,大呼‘饶命’。

  萧竹贤笑问道:“如何?肯说实话否?”

  刘得虎痛哭流涕道:“大人小的再也不干那些肮脏事了,定当听从大人之言,弃恶从善,只求大人饶过小的一条命。”

  萧竹贤点头道:“如此看来,你并非愚顽之徒,自思悔改,尚可教化。也罢,交齐一百两罚银,听候发落。”言罢,背手退至后堂。

  次日。刘得虎将被抓时身上所带百余两银子充当罚银,获释出来,一瘸一拐走出城去。行不足一里路,血水从裤脚处淌下来。便倚住一棵杨树喘息起来,心中将萧竹贤大骂一通。

  此时,过往行人渐渐见多,一辆毛驴车吱吱呀呀行得近前,车上一老者随驴车摇摇晃晃打着瞌睡。刘得虎叫道:“老丈请了,可否载我一程?”老者半睁着眼,停住驴车,道:“这位爷是同老汉说话?”刘得虎点点头。老汉摸了一把胡子,懒洋洋道:“既是顺路,有甚不行?”

  刘得虎先谢过,上了驴车,呲牙裂嘴趴下。老汉拍了一下毛驴,车复向前吱扭吱扭走了。老汉依旧打起瞌睡。刘得虎问道:“老丈去往哪里?”老汉也不睁眼,答道:“去昌兴接我闺女。”刘得虎笑道:“接闺女用驴车,闺女乐意么?”老汉也不言语。

  行若十余里,前边正是柳树堡。百里河堤满是高高矮矮杨柳树,河已近干涸,露出煞白河床。驴车上河堤不远,前边树林愈加浓密,虽是白日,周遭竟昏暗一片。见四下无人,刘得虎突起歹心,跃起飞一脚,踢中老汉右肋。这一脚委实力大,老汉哎哟一声,如一件包袱一般飞跌堤下,眼见难活。刘得虎将驴车吱吱呀呀驱进柳林中,不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竹贤换了一身便装,乘一顶小轿来到悦君楼。店家见萧大人如此装束,施礼道:“老爷怎得空闲了?”萧竹贤道:“你且忙,我来见大小姐。”店家不再声张。

  萧竹贤叩见安阳公主罢。公主斜目看萧竹贤道:“萧大人,你可知罪么?”萧竹贤回禀道:“臣下不知所犯何罪。”安阳公主叹口气,道:“昨日,在你府上即想问罪于你,又怕你下不得台。你身为父母官,却不该滥使职权,为你婿扯帆掌舵。”

  萧竹贤赶忙施礼道:“臣下不知公主所指。”

  公主目光见利,道:“本公主已知此间悦君楼乃你婿所开,加之城东那间绸缎庄,你婿梅银枝可算位富足财主,只怕于昌盛府中屈指可数。你敢说,从无为他额外出过力?每日进帐中没有萧大人那份子?”

  萧竹贤听罢,微笑道:“公主所言甚合情理。”

  公主瞪目道:“你还说合情合理?”

  萧竹贤答道:“臣下没有将话说明。臣下是说,公主据此推断甚合情理。然事实并非如此。我婿在我治下经商,且生意甚隆,臣下并未借力给他,他小小年纪有今日作为,全凭他辛苦赚得。梅家儿郎各个能文善武,人品出众。银枝少时不独喜好武艺,更喜钻研经商之道。早年即随人在南郡买卖绸缎,颇有收益。梅家一半开销皆出自银枝手中。臣下就任昌盛知府后,有意将他绸缎庄引来。倒是他起初颇有顾忌,怕在此经商为人说长道短。后来,臣下言道:来此公平买卖,据实纳税,便是在帮你家丈人。如此他才来昌盛府,又筹得银两开得这悦君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2:05

  公主闻听,口气缓和下来,道:“虽是如此,然,本公主在此吃喝俱精,招待殷勤,店家却不收一文钱,这其中,莫非是知府与商家有甚关联?”

  萧竹贤会心笑道:“公主微服私访,臣下的确知晓,也知公主必然仙驾昌盛。起初为公主所选中客栈是东边那家‘八仙楼’。一来,为避嫌疑,二来,那家客栈乃昌盛府中最大饭庄。然后来,小婿不知如何知晓公主欲驾临昌盛,令悦君楼近二日不得待客,将楼内楼外拾掇一新,专候公主。臣下见其坚决,只好依他。”

  公主听罢,心存喜悦,口中仍道:“既是如此,你婿也不会自本公主处讨得额外奖赏。另外,此后也不得对外人张扬说,公主在此宿过。”

  萧竹贤笑道:“公主请放宽心,小婿早已叮嘱店内上下,不得泄露有关大小姐任何细枝末节。店内也不知公主殿下身份。”

  公主笑道:“如此兴师动众,店家能猜不出本公主身份?”然后,又道:“是我错怪萧大人。大人请回,我稍刻便起身前往昌兴。”

  萧竹贤面色一凛,忙道:“公主殿下何必如此着急上路?臣下还未亲耳聆听公主教诲哩。请在此少住三五日,臣下也好早晚讨教。”

  公主笑道:“大人也不必这般迂腐,昌盛治理有方,本公主心下宽慰,也未有奖赏于你。在此清闲舒适,只怕生出倦怠,不思回蜀,倒不见得是好事。回宫后,我自会奏明父皇,追加封赏。”

  萧竹贤微笑道:“臣下为圣上尽心尽力,令百姓安居乐业乃是本分,并不敢贪图赏赐。君若无忧,百姓无忧,臣自然无忧,微臣也乐得逍遥自在。”

  公主起身道:“如此,本公主更觉安慰,大人请回罢,定有政务等你处置。”

  萧竹贤见状,略一思忖,道:“公主难道不想知晓,小婿为何不肯收殿下一分一文?”

  公主闻言,沉吟片刻道:“商家自有商家之道,本公主也不喜过究此事。”

  萧竹贤道:“我知小婿是个精明之人,但却不是个攀附权势之徒,他今日这般所为,恐另有隐情,肯望公主殿下能召见他,略加问讯。”

  公主点头道:“既如此,烦请大人带令婿来见,我也不想欠他甚么。”

  约有半个时辰,银枝不急不慢上楼来,恭身施礼道:“小民见过大小姐。”

  公主淡淡道:“你既知我是谁,也不必装模做样。我只想知道,这几日悦君楼关门谢客,只招待我一行三人,明里暗里需损失多少银子?你若当真一文不收,倒让我为难。”

  银枝闻言,跪倒重新行礼,道:“公主肯驾临小店,乃是小民前生所修,本已求之不得,如何能让公主破费?”

  公主示意银枝起身说话,道:“你言不由心,没有讲心里话,本公主想知你真正想法。”

  银枝嗫嚅道:“小民方才所言,句句是真。”

  公主冷笑道:“你道本公主是个懵懂之人?你若不实讲,这几日费用如数付清。我身为大宋公主,更该做万民表率,一念一举,皆应顺乎情理,合于章规。你若不收,我便治你藐视君主之罪。”

  银枝见公主面有愠意,更加不敢明言。公主沉声道:“我本是明理之人,你莫把‘大小姐’三字曲意于心。”

  银枝闻听,嘴唇哆嗦着,缓缓跪下,眼含泪光道:“十七年前,我们一家被贬离京,那年我八岁。当我与兄长那辆车子行至城门时,我从轿窗往外看,见一位姊姊立于一顶小轿前,脸冻得通红,看见我们后,不停招手,不停抹泪。我想下去,兄长用力按住我,不让动弹……。那位姊姊不是别人,正是……正是那位常带我到御膳房偷吃点心的安阳姊姊,当时她只有十一岁。我尚记得,那时她常说,天下最美之味,正是我娘亲手所做莲子羹。转眼将近二十年,我常梦见自己回京城找安阳去,梦见自己又回到梅府……。儿时醉人之欢今日竟成痛心回忆。安阳姊姊肯屈驾小弟店中,休说些许银两,便要小弟热心热肠奉上,小弟也毫不吝啬。”

  安阳公主早已掩面而泣,及至听到银枝后面所言‘要小弟热心热肠奉上,小弟也毫不吝啬’,更觉肝肠结节,忙摆手道:“银枝该死银枝该死何须姐姐强言相逼方肯认我?我只道你们弟兄早已将我忘记。”随手将银枝拉起。

  姐弟二人重新落座,慢慢从头讲起。

  无意中耽搁一日,公主觉得甚值。次日清晨,收拾停当,安阳公主一行辞别高悦君夫妇,转向昌兴去。黄兴劝安阳公主戴上面纱,公主本不想戴,怎奈二位护卫一再相劝,又加之银枝打趣道:“姊姊若不戴,只怕那些过往客商见了姊姊,价格都记不住。”

  公主禁不住笑道:“我说小四儿也会油腔滑调,原来随你修来。”银枝笑问:“四弟如何认得姊姊?”

  安阳公主先‘嗨’一声,道:“是块好料,也得好火好炉炼。我打发他去往边关做守备,待在京城只怕惹事。”便将他来京半年情形大致一讲。

  银枝笑了笑,叹口气,道:“听无尘师父讲,玉枝悟性极高,只是不喜规矩约束。若派他去边关充军,是要吃些苦头。”

  公主点头笑道:“不知苦滋味,怎知蜜糖甜?不经雕琢,难成玉器。”说着话,公主见前边有人不时回头看,奇怪道:“前边几位好似差人,莫非是萧大人所派?”

  银枝笑道:“姊姊好眼力,果真如此,萧大人派出八名将校前后相护。”

  公主笑道:“听你如此相称真别扭,他是你岳父。”随又道:“只是也不必这般兴师动众,惟恐人家不知我是公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2:09

  银枝犹豫片刻,低声道:“我岳父做事一向谨慎。姊姊刚到那夜,有一贼子被二哥擒住,审问再三,那贼子才招认,原为姊姊美色而来。”

  公主闻听,并不在意,反而笑一声道:“这破贼倒识得好货色。”银枝惊讶道:“姊姊你也会说浑话?想必看过野书了。”

  公主嗔道:“姐姐怎能看那些书?只是,偶尔看几眼倒也无妨。”随后又问道:“听说金枝尸骨依旧埋在边关,为何不启还乡土?”

  银枝黯然道:“父亲不许。”

  “为何?”

  银枝摇摇头,叹口气。

  前边便是柳树堡。银枝见林边有四人四骑往来驰骋,驱马挡在公主前边,道:“不知是谁在追逐逗乐,待我前去探问来。”话音未落,那四人四骑呼哨一声,没入柳林不见。杜超道:“看情形,这几个人不会是好道人物。”

  银枝催马过去,往林中探看一番,不见有异,驱马又回,道:“姊姊,前边虽无异常,也当在此歇息片刻,等着有人前来杯酒话别,十里相送。”

  公主道:“如此送别,当真有趣,只在戏文中有,莫非今日你我也需做此一别?”

  银枝笑道:“正是。”然后一指,道:“送别之人到了。”

  只见三匹俊马急驰而来。当首者正是萧竹贤,刚到近前赶紧下马,拜道:“来迟一步,乞请恕罪。”公主道:“何需如此多礼?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闪目见萧萧也来了,笑道:“我这小弟好眼力,觅得这等佳人。”大家哈哈一笑。

  一时间,就地摆上一桌酒席。黄兴一见那酒坛子,忙向后躲,道:“又是这等烈酒,要命去了。可还有味淡些的?”

  萧竹贤哈哈笑道:“此酒不是前天晚上吃得那种。”言罢,先筛一碗,递给公主。

  公主从未用大碗吃过酒,倒觉有趣,撩开面纱,浅尝一口。那酒清香益人,甘冽醇厚,果然好酒,随即饮了小半碗。杜超随后也喝了一碗,还想再喝,黄兴拉他一把。

  不一刻,众人喝下两坛酒。公主心中更觉快意,放下面纱,飞身上马,道:“各位勿再相送,就此别过。”萧竹贤哈哈笑道:“送君千里,岂可半途而回?”随即一同上马跟上。

  众人行不过二三里路,突听前边人声吵杂,驶得近前,见数十人将去路挡住。为首一人,身着长衫,面如重枣,直眉横目。萧竹贤认得,遂上前道:“时俊杰时保正,为何阻住我等去路?”

  时俊杰浅行一礼道:“萧大人,不知我婿犯了何罪,竟遭大人一顿棍棒,将随身银两悉数没收。”萧竹贤淡淡一笑:“你家爱婿是哪位?为何平白无辜吃我棍棒?”时俊杰冷冷一笑:“大人我正想问你呐。”

  萧竹贤苦着脸道:“烦您老人家将爱婿请出一见,我记性不甚好,记不得哪位最近吃过昌盛杀威棒。”

  时俊杰哼一声道:“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刘得虎你不会不记得罢。”

  赵平一早已按奈不住,大声道:“你这老糊涂,你女婿是个盗花贼,还有脸在此为难萧大人。莫不是想造反?”

  时俊杰愣一下,对赵平一道:“赵都尉,快别这样说,那可是杀头之罪。不过,你说我女婿是个盗花贼,我决不相信。我活到如今,何等人何等心,我一眼便知。大人可有人证明小婿是盗花贼?”

  萧竹贤冷笑道:“本府也不信你女婿是个盗花贼,因他做案时身上还带有一百多两银子。偷人家女人还须带这许多银子做甚?”

  “如此,大人为何要棍棒相加,还收他一百两银子?”

  “只因他不是寻常盗花贼,收他银子只是麻痹他,让他觉得本府只拿他当寻常盗花贼处置。他现在何处?”

  时俊杰听萧竹贤如此说,心下也起疑心,随口回道:“原在我家养伤,今日一早走了。”

  萧竹贤讥笑道:“他还会安生养伤?你是如何知道本府今日路过此地?”

  时俊杰道:“也是小婿今早告知。”

  萧竹贤哈哈一笑,道:“你家姑爷颇有神通啊。本府去向除赵都尉和内人外,外人鲜有人知晓。”萧竹贤突然把脸一冷,道:“本府念你平素多有辛苦,不与你计较,望你带领乡农速速离去,休误本府大事。”

  时俊杰脖颈一梗,大声道:“我做保正三十余年,侍奉八位知府,算上大人共九位,从未象今日这般窝囊,自家女婿被知府棒打不算,还落个盗花贼恶名。时某实在羞见乡邻。”

  萧竹贤见他眼圈竟偷偷红了,叹口气道:“我也知你是位梗直之人,然,宝马也有失蹄时,你婿之事改日与你细谈,请暂且退下。”

  时俊杰长叹一声,恰见萧竹贤身后,白马之上端坐一位姑娘,面纱后隐约可见:目光如电,肌肤如雪;生有八方威仪,面无半点表情。不由低下头率乡农退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2:10

  愈往前行愈见幽静,只闻得马蹄杂乱之声。

  银枝回头看萧大人一眼,萧竹贤微微点头。

  安阳公主催马上来,笑道:“好大一片柳林。”萧竹贤欠身道:“听说是十几位知府植得此林。此河先前常闹水灾,后来遍植柳林,沙堤加固了,也修得一道好风景。”公主点头道:“百里杨柳暗,十里稻花香。只是,如今杨柳仍暗,却不闻稻花之香了。”

  萧竹贤笑道:“周遭村落挖掘不少深井,皆已出水。料想明年公主再来,定可闻到千里稻花香了。”

  公主闻言开心一笑,道:“如此甚好,本公主明年一定来此,看风景闻花香。”随又道:“这位时保正对大人甚为不恭,不知大人与此人是否有过节。”

  萧竹贤表情略显凝重,道:“回公主,此人是前任知府故交,喜结江湖中人,有些威望。臣下接任时,尚是他摆设酒宴迎候。此番率众半路搅闹,惊扰公主,皆是微臣之罪。”

  公主微笑道:“不算什么,比及京城那些权贵行经,他也只算小巫。”

  萧竹贤点头称是。又对前头银枝道:“小心了。”

  公主问道:“何事小心?”

  萧竹贤低声道:“臣下今日只怕有死罪了。”

  安阳公主道:“萧大人何罪之有?”

  萧竹贤道:“臣下业已察明此处有一伙强人啸聚。虽尚未危及附近百姓,然,这些人久居此地必生祸乱。臣本欲先除去贼人再送公主去昌兴,怎奈公主玉意已定,臣只好加派人手护送公主过境。原只打算,人鬼不知悄然而过,公主也不必空自担惊,故此没有及时禀明。只是方才时保正之言却明白相告,贼人已知我等去向,必在前边拦截,倘若惊了玉驾,臣便有死罪。”

  公主笑道:“区区几个蟊贼无须担惊。莫非此路是去往昌兴唯一通道?”

  萧竹贤惶惶答道:“正是,过了这片百里柳林,前边路途平坦开阔,再无险情。”

  “既如此,直走无妨。”

  萧竹贤见公主神色自如,如凤凰临世,心下暗暗赞佩。

  再行三五里路,突然,前方群鸟惊飞。银枝戛然将马勒住,挡在公主马前。

  只听一阵呼哨响,一贼人紫衣紫裤,骑马横枪,率十几喽兵拦住去路。那贼人大喝道:“来人不分男女留下财宝再走。”

  赵都尉大怒道:“破贼找死,看爷来收拾你。”催马上去,抡刀便砍。那贼用枪来架,震得虎口发麻,知道厉害,狂呼一声,圈马便回。赵都尉紧着追赶,萧竹贤大喊道:“不得追赶。”那里还听见?转眼连人带贼皆没了踪影。萧竹贤愤道:“这莽汉!”急命银枝去追他回来。

  银枝知道骑在马上难以躲闪,遂飞身下马徒步追去。行没多远,陡然听到一声惨嚎:“大人小心!”正是赵都尉所发声音。银枝大惊,大喝一声,“我来也”循声而去。见赵都尉连人带马一起被射倒,情知不妙,仍奋勇上前。顿时一阵弓弦响,箭如飞蝗。银枝舞动宝剑,剑光如练,将自己与赵都尉一同罩住。

  赵都尉尚有气息,急道:“梅公子不必顾我,快速离去。”言罢,口中吐出血来。

  银枝也不言语,奋力将飞箭尽数击飞。

  正是紧急关头,突然飞箭悠忽停了,紧接前边林中一阵骚动,‘爹娘’乱叫一气。银枝知道救兵到了。果然,十余骑扬着沙尘赶来,为首一老者,粗布衣衫,须发皆白,风刀刻就一张苍脸。到得近前,歉意道:“老夫来迟一步。”赵都尉肩头中两箭,胸部中一箭。一名校尉用快刀,将赵都尉身上之箭削断,放平躺下。

  银枝吁一口气,道:“多亏黄老舵主出手快,不然,我也坚持不久。”

  萧竹贤率众人上来,八名校尉将安阳公主和萧萧团团护在当中。

  老舵主为赵都尉止了血,上了金创药。此时,赵都尉脸憋得血紫,气如游丝。公主对黄兴道:“去看看。”黄兴精善救治,听命急忙下马,左手扶起赵都尉,右掌使劲一拍他后胸,赵都尉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开口道:“舒服了。”黄兴从怀里掏出一玉瓶,倒出一粒枣色药丸,按在赵都尉嘴里,低声道:“咽下”。赵平一用力闭了几下眼睛,将药丸吞下。黄兴回头对萧大人道:“大人,两个时辰内,须有好郎中救治,不然……”

  萧竹贤面色苍白,点头道:“多谢大人救治。”旋即对校尉道:“骑上我那快马,回城里请来最好郎中为都尉救治。”校尉领命匆匆而去。

  安阳公主见老舵主面熟,用眼打量他。老舵主紧忙过来行礼道:“见过大小姐,老夫是震远镖局黄恭。”

  公主猛然醒悟,道:“怪不得眼熟,原是黄舵主。”

  黄老舵主道:“在王爷府上还与大小姐吃过酒呐。只是我家玉枝不懂事,搅得公主没有吃好酒,待他回来再给大小姐赔罪。”

  公主微笑道:“老舵主调教得方,他比刚到京时已有长进了。不知老舵主因何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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