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16

第十八集第三章 黑衣人

狂风暴雨,依旧没有止歇的样子。
  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扫过,那是青云弟子手中的法宝,借助着法宝微光,在风雨之中搜索着。此处已经是接近青云山后山外围的地方,密林森森,古树丛生,植物茂密之极,加上天气极坏,天际电闪雷鸣,雷声隆隆,不时就有一道裂空闪电从天际打了下来,落在林中,往往就生生劈开了一棵树木,委实令人惊心动魄。

  当此天地之威面前,功力稍差一点的青云弟子,都忍不住为之心悸,战战兢兢。而在一片黑暗之中,那点点光亮,看去似乎就如颤抖的萤火虫一般,飞舞不止,只照亮了身边小小地方。

  ‘轰隆……’

  天际黑云上,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地面上的人们只觉得耳中嗡嗡而鸣,不禁骇然失色。搜索鬼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鬼厉的踪迹,许多人心中都开始嘀咕,该不是被这个妖人给跑了罢?

  其实想来也不无道理,鬼厉身为魔教鬼王宗副宗主,一身道行自是出神入化,虽然看着两个时辰之前似乎被诛仙古剑所伤,但谁又知道他伤的到底有多重呢?只要不是重伤到垂死的地步,想必鬼厉也必定有能力悄悄潜走吧!

  这种想法在许多青云弟子的脑海中暗自回荡,只是师长在背后催促责骂,终究不敢放弃,只得继续搜寻。殊不知,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黑暗深处,鬼厉正是受了重创几至垂死的重伤,无力逃走,正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匍匐在地面泥泞之中。

  黑暗微光里,忽有人大声喝道:‘停下,所有人都停下!’

  此人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出去,就连天际惊雷,也不能压过他的声音,显然是个道行极深的前辈。鬼厉一动不动趴在地面,任凭雨水打在身体之上,听到这个声音却感觉竟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

  不过显然周围的青云弟子对此人极为信服和尊敬,几乎就在他呼喝声传出的同时,听到的青云弟子立刻都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再说话。风雨之中,原本喧闹嘈杂的搜索突然迅速静了下来,隐隐只有树林丛中,不知是谁的喘息声音。

  风雨愈急!

  似有人在细细倾听什么。

  鬼厉只觉得一股寒意陡然间浸入了心肺之间,全身冰凉,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感觉。仿佛这异样的安静,竟比刚才那大声呼喊搜索时,更令人畏惧。

  过了片刻,忽然有个声音轻声道:‘父亲,怎么了,莫非你听到什么东西了?’

  鬼厉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他却是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经的好友──曾书书,片刻之后他便知道了此刻指挥这一带的那个长老是谁了,正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就是曾书书的父亲,而向这一带搜寻的青云弟子,多半也是风回峰的弟子了。

  曾叔常享名已久,果然并非寻常人物,在这风雨嘈杂之中,竟仍能听到鬼厉发出的一点异声,只是此刻在他面前这片阴暗丛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雨更无一点消息了。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一声轻微之极的异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是这许多人一起搜寻,惊动了什么动物跑开所致。

  沉吟片刻之后,曾叔常在黑暗中皱了皱眉,一挥手,道:‘众弟子分开,排做一行,相隔不可超过三尺,向前慢慢搜索过去,不能漏下一点空隙。’

  鬼厉心头一惊,如此细密搜索,他几乎根本没有机会逃生,正在他心惊时候,只听曾书书的声音微含焦虑,道:‘父亲,这林子如此之大,你在这里派众弟子如此密集搜寻,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搜索不到?’

  曾叔常淡淡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快去。’

  曾书书在黑暗中怔了一下,不敢再多言,只得转身前行。黑暗中,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但见得光亮点点,在风雨中缓缓前行,渐渐变做一条长蛇,慢慢推进。

  不知怎么,这片树林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刚才那阵喧哗时候,人人激动,反而无人畏惧,此刻这般寂静,却不知怎么让人心中有点发毛的感觉。

  因为道行法宝缘故,青云弟子手中的那些法宝微光普遍不能照射很远,亮度也颇为有限,只是他们彼此相连,缓缓推进,很快的,距离鬼厉隐身地方,不过只有两丈距离了。

  ‘等等!’

  突然,曾叔常高声喝了一句,数十个分布在附近的青云山风回峰弟子同时停住脚步,曾书书吃了一惊,走到父亲身旁,借助着法宝微光,曾叔常面上竟赫然满是凝重之色。

  ‘怎么了,父亲?’

  曾叔常目光深邃,直视前方黑暗深处,但目光所想,并非鬼厉隐身之地,相反,反是望向平行前端遥远而幽深的密林深处。

  那最深的黑暗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充盈着无数妖影鬼魅,在风雨间嘶吼狂舞。

  ‘有些不妥……’微光之下,曾叔常面上的皱纹仿佛突然变得深刻起来,眼中竟有些疑惧,但他毕竟不是凡人,多年修行之下心志坚定,冷哼一声之后,已是下了决定。

  ‘铮’,一声轻啸,众人为之一惊,曾叔常竟然是祭出了随身仙剑,剑芒呈现银白,在黑暗风雨中吞吐闪烁,明亮耀眼,与周围那些青云弟子截然不同。

  但见他沉默片刻,大声道:‘我走前面,你们不变,依然按刚才所说,成一行搜索,但需跟在我身后一丈之处,不可靠近。’

  众人此刻多少都知道事情有些诡异不对,但有曾叔常在,众人心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当下只见曾叔常面容凝重,持剑走在了队伍前方,而周围众人依旧如故,只是与前面曾叔常保持了一丈距离,不敢靠近。

  这个奇怪的队伍,就这般继续缓缓前行着。

  奇异的气息,仿佛在这个风雨之夜的密林中,轻轻地喘息着……

  ‘呜……呜……’

  似风雨呼啸,又似野兽咆哮,可是猛然惊心处,却发现仿佛自己心跳。

  那心,竟似跳的越来越快了!

  曾叔常一张老脸倒映着仙剑上的毫光,越发沉重,前方树林深处,隐隐传来神秘的敌意,虽然感觉上有些模糊,似乎连是否是敌人也无法确定,但他心中这一波一波袭来的诡异心悸,仍然令他无法轻视。

  那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还记得上一次的时候,却仿佛已经是百年之前,他和田不易等几个人,一起跟随着长门万剑一师兄冲入蛮荒,直捣魔教老巢时的场景罢?时光悠悠,原来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却不知,英年早逝的万师兄现在可投胎了没有?

  这般古怪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意外与好笑。他深深吸气,振作了一下精神,不知怎么,今天真的有些不同往日啊!

  ‘轰隆!’

  又是一记惊雷,猛然炸响,天地之威,一时震动天地,仿佛脚下大地,竟也随之颤抖了几下。几乎就在同时,苍穹之上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破云而出,降落人间。

  如天之利刃,斩向人间!

  众人为之骇然,众弟子心动神驰,有些竟不能自持,忽有一人光顾着仰望苍穹,脚下一绊,竟是跌了一跤,气急之下,差点怒骂出来。不料他回头观望时候,赫然只见在天际电光照耀之下,自己面前的竟是一个泥泞不堪的身躯,一动不动地扑在地下。

  ‘啊!……’声音凄厉,陡然响起,‘这,这里……’

  ‘咯!’一声闷响,那个弟子的呼喊声突然中断,但就是这片刻工夫,已然惊动了所有人,瞬间都转身扑了过来。

  一道黑影从地面上飞腾而起,但还不等他站稳,身子已经是晃了几晃,几乎就要跌倒。顷刻间十数道法宝已经夹带着风雨打了过来。

  鬼厉心头冰凉,但终究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咬牙向前飞奔,不料才走几步,胸口一阵剧痛,竟是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而身后众人群中一阵欢呼,当先数个青云弟子已然赶了上来,伸手就向鬼厉抓去。

  便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密林深处的黑暗似乎陡然膨胀,如异兽无声厉啸,黑暗深处赫然有光芒一闪而过。

  曾叔常在一旁双眼瞬间放大,即刻扑前,同时厉声喝道:‘众弟子退下,快!’

  众青云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曾叔常已独身一人扑进了前方黑暗深处,本来曾叔常手中仙剑光芒耀眼,但他蹂身而进那团黑暗之中后,竟然再也看不到他的仙剑光芒,只听见怒喝声呼、啸声不停传来。

  正在青云弟子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前方黑暗中激射出一道诡异身影,向着鬼厉倒地的地方,同时也是青云弟子这里飞了过来。借助着那点点微光,只见这个身影全身黑影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精芒闪烁。

  青云弟子纷纷大声叱喝,拔剑冲上,不料此人道行极高,也不见他伸手施展法宝,却是近身迳直空手向最靠近的一个青云弟子抓去。

  那青云弟子虽惊不乱,手中仙剑法宝一剑斩下,那黑衣人一声不吭,视若无睹,抓势不变,在众人眼前,硬生生将那仙剑抓在了手中。众人大惊,还不及反应过来,只见那人用劲一抖,与他交手的青云弟子已经飞了出去,而那柄仙剑居然是被此人抢夺了过去。

  此人道行之高,竟是强悍之极。前方黑暗之中,曾叔常怒喝连连,却似乎被人缠住,无法分身前来相救,这诡异之夜,竟不可思议的有许多神秘高手埋伏此处。

  虽然来敌道行极高,但这些青云弟子俱是出身名门,并非寻常门派弟子,惊骇之下,却无一人跑走,反而纷纷驭起法宝,扑上前来。

  那黑衣人似乎有些焦急与不耐烦,手中加劲,那把抢夺而来的仙剑顿时光芒大盛,远过于刚才在那个年轻弟子手中的光景,但只见光华闪动,风声厉啸,竟是在半空中轰然斩下,一道宏大光环,直直向众人劈了下去。众青云弟子纷纷呐喊,叫声一片,俱都退步迎敌。不料那人声势虽大,却不过乃虚张声势,一招逼退众人几步,更不缠斗,直接抱起了无力垂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然昏过去的鬼厉,向后方黑暗处疾飞而去。

  青云众人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个横里杀出的神秘人道行如此之高,怒的是到手的鬼厉竟又被抢了去。鬼厉乃青云门心腹大患,又因为和青云门向来渊源,青云门上下早就有心除去此人,此番半路被劫,哪里忍的下这口气,当下纷纷追了上去。

  才追了一般,忽听一声呼啸,亮芒闪起,从黑暗中激射而来,众人眼中,仿佛这剑芒都似向自己射来一般,连忙顿住身子迎敌。只有曾书书赶到飞起,一剑拨去,但觉得手心大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来剑也被他打的改了方向,直冲上天,须臾之后倒坠下来,噗的一声倒插在泥泞之中,正是那柄被抢去的仙剑,兀自嗡嗡作响。

  而这一耽搁,那个黑衣人已然如鬼魅一般,抱着鬼厉迅速没入了前方黑暗之中,而黑暗里激烈缠斗的曾叔常,此刻也突然大吼一声,暗处则有人闷哼一声,血光乍现。

  众人大惊,也不知道到底是曾叔常受伤还是伤了敌手,师恩深重,此刻也不顾上那么许多,纷纷向前扑去。只是他们才到半路,曾叔常身影已从暗处闪了出来,落在地上,拦住了他们,看他身形,虽然闪动无碍,脚下却有几分踉跄,同时口中大口喘息,这片刻工夫的激斗,对他来说,竟是极大的消耗。

  他喘息稍定,即刻低声道:‘前头敌手道行极高,而且人数不少,你们不可造次!’

  曾书书等年轻弟子都是心中一寒,万万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如此情况。

  曾叔常盯着前方那团黑暗,沉声道:‘诸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们青云门的事?以诸位道行,必定非无名之辈,何不见面说话!’

  风狂雨急,电闪雷鸣,却不知怎么,密林深处的那团黑暗竟然浓郁如斯,如丝毫化不开的墨一般。

  没有人回答曾叔常的问话,只有风雨声和众青云弟子的喘息声音,曾书书悄悄走上一步,低声道:‘父亲,他们是什么来路?’

  曾叔常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故意掩饰自己身分,施展的都不是本身道法,一时看不出来。’

  说着皱了皱眉,提高声音大声喝道:‘诸位还不现身么?’

  这声音在密林中远远回荡了过去,但终究还是没有人回答,曾叔常忽地变色,跺脚道:‘糟了,中计!’

  说着,飞身扑上,仙剑毫光大放,这一次却是直射四周,再无阴影笼罩,显然那些人已全部退走,来如风,劫人即走,显然是早有计谋,盘算好的。

  曾叔常长叹一声,落下身形,曾书书一边指挥其他弟子继续向周围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一边低声问曾叔常道:‘父亲,怎么了?’

  曾叔常面上浮起一丝失望之色,随之叹道:‘刚才交手虽然仓促,但我隐隐感觉,这些人所用的并非魔教道法,再说魔教中人若救鬼厉,也不用躲躲藏藏。可是,那又是什么人物要救这个妖孽呢!而且人数不少,道行这么高?’

  说罢,他眉头紧皱,深思不已。曾书书默然无语,回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密林森森,前途一片黑暗,哪里看得到什么东西?

  却不知道,劫走鬼厉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可是不管怎么样,曾书书向前走去,悄悄这般对自己说道,总是比落在青云门手中好吧……

  他这般想着,在这个风雨之夜,深深密林中,他脑海里仿佛又回忆起了十年之前,在青云山通天峰初次见到鬼厉时候的模样。

  许久,他在黑暗中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不管未来怎样,现在总是要继续前行的。

  未知的密林另一端,黑暗深处,另有一个诡异的黑色身影远远眺望着曾叔常这一群人,正是鬼先生。

  他此刻眼中目光似也惊疑不定,看去也十分迷惑,深思之下,仍不得其解。许久之后,他眼见这些青云弟子搜索范围越来越大,但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已经是放弃的前兆,如此搜索,这偌大密林,哪里还能找的到人?

  果然,不过一会,曾叔常的声音已经再度响了起来:‘罢了,你们都回来吧!’

  青云众弟子显然是巴不得听到这句话,纷纷都走了回去,鬼先生在远处看着场中曾叔常点数众人,随即转身,带领众弟子向青云山方向走去,逐渐消失在了这个密林之中。

  他缓缓从黑暗处现身走出,目光却飘向远方,望着那群神秘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深深凝望。

  风雨中,似有个声音低低道:‘竟然还有人对他感兴趣么……’

     狂风暴雨,依旧没有止歇的样子。

  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扫过,那是青云弟子手中的法宝,借助着法宝微光,在风雨之中搜索着。此处已经是接近青云山后山外围的地方,密林森森,古树丛生,植物茂密之极,加上天气极坏,天际电闪雷鸣,雷声隆隆,不时就有一道裂空闪电从天际打了下来,落在林中,往往就生生劈开了一棵树木,委实令人惊心动魄。

  当此天地之威面前,功力稍差一点的青云弟子,都忍不住为之心悸,战战兢兢。而在一片黑暗之中,那点点光亮,看去似乎就如颤抖的萤火虫一般,飞舞不止,只照亮了身边小小地方。

  ‘轰隆……’

  天际黑云上,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地面上的人们只觉得耳中嗡嗡而鸣,不禁骇然失色。搜索鬼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鬼厉的踪迹,许多人心中都开始嘀咕,该不是被这个妖人给跑了罢?

  其实想来也不无道理,鬼厉身为魔教鬼王宗副宗主,一身道行自是出神入化,虽然看着两个时辰之前似乎被诛仙古剑所伤,但谁又知道他伤的到底有多重呢?只要不是重伤到垂死的地步,想必鬼厉也必定有能力悄悄潜走吧!

  这种想法在许多青云弟子的脑海中暗自回荡,只是师长在背后催促责骂,终究不敢放弃,只得继续搜寻。殊不知,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黑暗深处,鬼厉正是受了重创几至垂死的重伤,无力逃走,正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匍匐在地面泥泞之中。

  黑暗微光里,忽有人大声喝道:‘停下,所有人都停下!’

  此人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出去,就连天际惊雷,也不能压过他的声音,显然是个道行极深的前辈。鬼厉一动不动趴在地面,任凭雨水打在身体之上,听到这个声音却感觉竟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

  不过显然周围的青云弟子对此人极为信服和尊敬,几乎就在他呼喝声传出的同时,听到的青云弟子立刻都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再说话。风雨之中,原本喧闹嘈杂的搜索突然迅速静了下来,隐隐只有树林丛中,不知是谁的喘息声音。

  风雨愈急!

  似有人在细细倾听什么。

  鬼厉只觉得一股寒意陡然间浸入了心肺之间,全身冰凉,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感觉。仿佛这异样的安静,竟比刚才那大声呼喊搜索时,更令人畏惧。

  过了片刻,忽然有个声音轻声道:‘父亲,怎么了,莫非你听到什么东西了?’

  鬼厉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他却是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经的好友──曾书书,片刻之后他便知道了此刻指挥这一带的那个长老是谁了,正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就是曾书书的父亲,而向这一带搜寻的青云弟子,多半也是风回峰的弟子了。

  曾叔常享名已久,果然并非寻常人物,在这风雨嘈杂之中,竟仍能听到鬼厉发出的一点异声,只是此刻在他面前这片阴暗丛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雨更无一点消息了。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一声轻微之极的异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是这许多人一起搜寻,惊动了什么动物跑开所致。

  沉吟片刻之后,曾叔常在黑暗中皱了皱眉,一挥手,道:‘众弟子分开,排做一行,相隔不可超过三尺,向前慢慢搜索过去,不能漏下一点空隙。’

  鬼厉心头一惊,如此细密搜索,他几乎根本没有机会逃生,正在他心惊时候,只听曾书书的声音微含焦虑,道:‘父亲,这林子如此之大,你在这里派众弟子如此密集搜寻,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搜索不到?’

  曾叔常淡淡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快去。’

  曾书书在黑暗中怔了一下,不敢再多言,只得转身前行。黑暗中,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但见得光亮点点,在风雨中缓缓前行,渐渐变做一条长蛇,慢慢推进。

  不知怎么,这片树林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刚才那阵喧哗时候,人人激动,反而无人畏惧,此刻这般寂静,却不知怎么让人心中有点发毛的感觉。

  因为道行法宝缘故,青云弟子手中的那些法宝微光普遍不能照射很远,亮度也颇为有限,只是他们彼此相连,缓缓推进,很快的,距离鬼厉隐身地方,不过只有两丈距离了。

  ‘等等!’

  突然,曾叔常高声喝了一句,数十个分布在附近的青云山风回峰弟子同时停住脚步,曾书书吃了一惊,走到父亲身旁,借助着法宝微光,曾叔常面上竟赫然满是凝重之色。

  ‘怎么了,父亲?’

  曾叔常目光深邃,直视前方黑暗深处,但目光所想,并非鬼厉隐身之地,相反,反是望向平行前端遥远而幽深的密林深处。

  那最深的黑暗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充盈着无数妖影鬼魅,在风雨间嘶吼狂舞。

  ‘有些不妥……’微光之下,曾叔常面上的皱纹仿佛突然变得深刻起来,眼中竟有些疑惧,但他毕竟不是凡人,多年修行之下心志坚定,冷哼一声之后,已是下了决定。

  ‘铮’,一声轻啸,众人为之一惊,曾叔常竟然是祭出了随身仙剑,剑芒呈现银白,在黑暗风雨中吞吐闪烁,明亮耀眼,与周围那些青云弟子截然不同。

  但见他沉默片刻,大声道:‘我走前面,你们不变,依然按刚才所说,成一行搜索,但需跟在我身后一丈之处,不可靠近。’

  众人此刻多少都知道事情有些诡异不对,但有曾叔常在,众人心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当下只见曾叔常面容凝重,持剑走在了队伍前方,而周围众人依旧如故,只是与前面曾叔常保持了一丈距离,不敢靠近。

  这个奇怪的队伍,就这般继续缓缓前行着。

  奇异的气息,仿佛在这个风雨之夜的密林中,轻轻地喘息着……

  ‘呜……呜……’

  似风雨呼啸,又似野兽咆哮,可是猛然惊心处,却发现仿佛自己心跳。

  那心,竟似跳的越来越快了!

  曾叔常一张老脸倒映着仙剑上的毫光,越发沉重,前方树林深处,隐隐传来神秘的敌意,虽然感觉上有些模糊,似乎连是否是敌人也无法确定,但他心中这一波一波袭来的诡异心悸,仍然令他无法轻视。

  那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还记得上一次的时候,却仿佛已经是百年之前,他和田不易等几个人,一起跟随着长门万剑一师兄冲入蛮荒,直捣魔教老巢时的场景罢?时光悠悠,原来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却不知,英年早逝的万师兄现在可投胎了没有?

  这般古怪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意外与好笑。他深深吸气,振作了一下精神,不知怎么,今天真的有些不同往日啊!

  ‘轰隆!’

  又是一记惊雷,猛然炸响,天地之威,一时震动天地,仿佛脚下大地,竟也随之颤抖了几下。几乎就在同时,苍穹之上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破云而出,降落人间。

  如天之利刃,斩向人间!

  众人为之骇然,众弟子心动神驰,有些竟不能自持,忽有一人光顾着仰望苍穹,脚下一绊,竟是跌了一跤,气急之下,差点怒骂出来。不料他回头观望时候,赫然只见在天际电光照耀之下,自己面前的竟是一个泥泞不堪的身躯,一动不动地扑在地下。

  ‘啊!……’声音凄厉,陡然响起,‘这,这里……’

  ‘咯!’一声闷响,那个弟子的呼喊声突然中断,但就是这片刻工夫,已然惊动了所有人,瞬间都转身扑了过来。

  一道黑影从地面上飞腾而起,但还不等他站稳,身子已经是晃了几晃,几乎就要跌倒。顷刻间十数道法宝已经夹带着风雨打了过来。

  鬼厉心头冰凉,但终究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咬牙向前飞奔,不料才走几步,胸口一阵剧痛,竟是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而身后众人群中一阵欢呼,当先数个青云弟子已然赶了上来,伸手就向鬼厉抓去。

  便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密林深处的黑暗似乎陡然膨胀,如异兽无声厉啸,黑暗深处赫然有光芒一闪而过。

  曾叔常在一旁双眼瞬间放大,即刻扑前,同时厉声喝道:‘众弟子退下,快!’

  众青云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曾叔常已独身一人扑进了前方黑暗深处,本来曾叔常手中仙剑光芒耀眼,但他蹂身而进那团黑暗之中后,竟然再也看不到他的仙剑光芒,只听见怒喝声呼、啸声不停传来。

  正在青云弟子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前方黑暗中激射出一道诡异身影,向着鬼厉倒地的地方,同时也是青云弟子这里飞了过来。借助着那点点微光,只见这个身影全身黑影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精芒闪烁。

  青云弟子纷纷大声叱喝,拔剑冲上,不料此人道行极高,也不见他伸手施展法宝,却是近身迳直空手向最靠近的一个青云弟子抓去。

  那青云弟子虽惊不乱,手中仙剑法宝一剑斩下,那黑衣人一声不吭,视若无睹,抓势不变,在众人眼前,硬生生将那仙剑抓在了手中。众人大惊,还不及反应过来,只见那人用劲一抖,与他交手的青云弟子已经飞了出去,而那柄仙剑居然是被此人抢夺了过去。

  此人道行之高,竟是强悍之极。前方黑暗之中,曾叔常怒喝连连,却似乎被人缠住,无法分身前来相救,这诡异之夜,竟不可思议的有许多神秘高手埋伏此处。

  虽然来敌道行极高,但这些青云弟子俱是出身名门,并非寻常门派弟子,惊骇之下,却无一人跑走,反而纷纷驭起法宝,扑上前来。

  那黑衣人似乎有些焦急与不耐烦,手中加劲,那把抢夺而来的仙剑顿时光芒大盛,远过于刚才在那个年轻弟子手中的光景,但只见光华闪动,风声厉啸,竟是在半空中轰然斩下,一道宏大光环,直直向众人劈了下去。众青云弟子纷纷呐喊,叫声一片,俱都退步迎敌。不料那人声势虽大,却不过乃虚张声势,一招逼退众人几步,更不缠斗,直接抱起了无力垂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然昏过去的鬼厉,向后方黑暗处疾飞而去。

  青云众人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个横里杀出的神秘人道行如此之高,怒的是到手的鬼厉竟又被抢了去。鬼厉乃青云门心腹大患,又因为和青云门向来渊源,青云门上下早就有心除去此人,此番半路被劫,哪里忍的下这口气,当下纷纷追了上去。

  才追了一般,忽听一声呼啸,亮芒闪起,从黑暗中激射而来,众人眼中,仿佛这剑芒都似向自己射来一般,连忙顿住身子迎敌。只有曾书书赶到飞起,一剑拨去,但觉得手心大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来剑也被他打的改了方向,直冲上天,须臾之后倒坠下来,噗的一声倒插在泥泞之中,正是那柄被抢去的仙剑,兀自嗡嗡作响。

  而这一耽搁,那个黑衣人已然如鬼魅一般,抱着鬼厉迅速没入了前方黑暗之中,而黑暗里激烈缠斗的曾叔常,此刻也突然大吼一声,暗处则有人闷哼一声,血光乍现。

  众人大惊,也不知道到底是曾叔常受伤还是伤了敌手,师恩深重,此刻也不顾上那么许多,纷纷向前扑去。只是他们才到半路,曾叔常身影已从暗处闪了出来,落在地上,拦住了他们,看他身形,虽然闪动无碍,脚下却有几分踉跄,同时口中大口喘息,这片刻工夫的激斗,对他来说,竟是极大的消耗。

  他喘息稍定,即刻低声道:‘前头敌手道行极高,而且人数不少,你们不可造次!’

  曾书书等年轻弟子都是心中一寒,万万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如此情况。

  曾叔常盯着前方那团黑暗,沉声道:‘诸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们青云门的事?以诸位道行,必定非无名之辈,何不见面说话!’

  风狂雨急,电闪雷鸣,却不知怎么,密林深处的那团黑暗竟然浓郁如斯,如丝毫化不开的墨一般。

  没有人回答曾叔常的问话,只有风雨声和众青云弟子的喘息声音,曾书书悄悄走上一步,低声道:‘父亲,他们是什么来路?’

  曾叔常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故意掩饰自己身分,施展的都不是本身道法,一时看不出来。’

  说着皱了皱眉,提高声音大声喝道:‘诸位还不现身么?’

  这声音在密林中远远回荡了过去,但终究还是没有人回答,曾叔常忽地变色,跺脚道:‘糟了,中计!’

  说着,飞身扑上,仙剑毫光大放,这一次却是直射四周,再无阴影笼罩,显然那些人已全部退走,来如风,劫人即走,显然是早有计谋,盘算好的。

  曾叔常长叹一声,落下身形,曾书书一边指挥其他弟子继续向周围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一边低声问曾叔常道:‘父亲,怎么了?’

  曾叔常面上浮起一丝失望之色,随之叹道:‘刚才交手虽然仓促,但我隐隐感觉,这些人所用的并非魔教道法,再说魔教中人若救鬼厉,也不用躲躲藏藏。可是,那又是什么人物要救这个妖孽呢!而且人数不少,道行这么高?’

  说罢,他眉头紧皱,深思不已。曾书书默然无语,回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密林森森,前途一片黑暗,哪里看得到什么东西?

  却不知道,劫走鬼厉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可是不管怎么样,曾书书向前走去,悄悄这般对自己说道,总是比落在青云门手中好吧……

  他这般想着,在这个风雨之夜,深深密林中,他脑海里仿佛又回忆起了十年之前,在青云山通天峰初次见到鬼厉时候的模样。

  许久,他在黑暗中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不管未来怎样,现在总是要继续前行的。

  未知的密林另一端,黑暗深处,另有一个诡异的黑色身影远远眺望着曾叔常这一群人,正是鬼先生。

  他此刻眼中目光似也惊疑不定,看去也十分迷惑,深思之下,仍不得其解。许久之后,他眼见这些青云弟子搜索范围越来越大,但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已经是放弃的前兆,如此搜索,这偌大密林,哪里还能找的到人?

  果然,不过一会,曾叔常的声音已经再度响了起来:‘罢了,你们都回来吧!’

  青云众弟子显然是巴不得听到这句话,纷纷都走了回去,鬼先生在远处看着场中曾叔常点数众人,随即转身,带领众弟子向青云山方向走去,逐渐消失在了这个密林之中。

  他缓缓从黑暗处现身走出,目光却飘向远方,望着那群神秘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深深凝望。

  风雨中,似有个声音低低道:‘竟然还有人对他感兴趣么……’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18

第十八集第四章 禅室

惊雷,闪电,狂风,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边呼啸不停,脑海中那般的混乱,浑浑噩噩,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只是在剧烈的痛楚中,感觉着一阵阵风雨从身旁掠过,向着某个未知的地方而去。
  身旁似乎有人在说话,那话语声音颇为陌生,听来有几分焦灼,隐隐听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你快看看?’

  一只冰凉的手在他身上游动查看,片刻之后愕然道:‘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旁边那人怒道:‘废话,他在那诛仙剑下,你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清了,因为这时一阵眩晕袭上他的脑袋,差点就昏了过去,在迷糊之间,他只隐约感觉天际依然在轰鸣,惊雷阵阵。

  身旁的人似吃了一惊,连忙查看,那手上冰凉的气息,令他稍微清醒了片刻,听见那人急道:‘糟了,他额头火烫,怕是发了高烧……’

  原来自己还发烧了么?

  这是鬼厉最后一个想法,之后,他再一次昏晕了过去,没有了知觉。

  一阵轰鸣,把他从无意识的情况下唤醒,第一个反应,他以为那还是天际炸响的惊雷。只是不知怎么,虽然人有些清醒过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他拚命想睁眼看看四周,却愕然发现,自己的眼皮竟还是闭合著,睁不开眼。

  随后,一阵剧痛传来,却不是从他重伤的胸口,而是从喉咙间,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嘶哑而轻微地叫了一声:‘水……’

  周围仿佛没有人,只剩他独自一人无助地躺在地上,喉咙中的干渴感觉越来越厉害,就如火烧一般。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身体中竟不知哪来的力气,微微移动了身子,而脑海中的意识,似也更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与往常不同,却仿佛似曾经听过的,有几分熟悉,说话声调中带着几分惊喜,道:‘你醒了,师兄,快过来,他醒了……’

  周围猛然安静了一下,片刻之后立刻有个脚步声迅速接近过来,走到鬼厉面前。鬼厉挣扎着再次想要睁开眼睛,但不知怎么,这一次,他全身的气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见了两个人影蹲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后,似乎黑乎乎的还有几个黑影。至于这些人的面容,他却是一个也看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地低声说着。

  这一次,周围的人听懂了。

  ‘快,拿水来,快点。’

  脚步匆匆,来往奔走,须臾之后即有人跑来,随即一只冰凉的手将他的头小心扶起,一个碗沿般的东西靠在了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鬼厉脸上肌肉动了动,费力地张开口,将水一口一口喝了进去。那清水进入喉咙,如甘泉洒入旱地,立刻缓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厉心头一松,立时一阵倦意上来,再度又昏睡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立刻有人过来给鬼厉按脉,片刻之后方松了口气,道:‘不碍事的,他是伤势太重,又兼发烧,体力消耗殆尽所致,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周围人影似乎都松了口气,随后,似乎有人看着鬼厉,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其间鬼厉醒过数次,但无不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刻昏睡过去,印象中,他只记得身旁始终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许多人,年幼时的父母,天真美丽的师姐,刻骨铭心的碧瑶,若即若离的陆雪琪,还有许多许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闪烁而过,有一次,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十年前天音寺的法相、法善师兄弟,正坐在他身边为他颂经念佛。

  他那时苦笑了一下,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个苦笑,脸上能否表现出来,或许,终究也只是一场梦幻罢了。

  就像是,这一场颠倒的人生,如梦如幻!

  何必为我颂经呢?

  颂经,又有什么用呢?

  在鬼厉片刻清醒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这般悄悄想过,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咚……咚……咚……咚……’

  仿佛是回荡在天边的低沉钟声,悠悠传来,将他从深深梦魇中唤醒,那沉沉钟声,由远及近,缓缓的,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的,他竟没有睁开眼睛的冲动,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处何方,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却只剩下了阵阵低沉钟声。

  ‘咚……咚……咚……咚……’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侧耳倾听着,呼吸平缓,全部精神都融入到这平缓的音色里,再也不愿离开。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这般心无挂碍地躺着。

  有谁知道,背负多少重担的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只是,这个小小天地,终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阵脚步从远及近,向他处身之地走来,打乱了他的思路。

  那本是敲打在心间的钟声,陡然间似乎离他远去,一下子远在天边。

  默然,叹息……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

  佛!

  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见的。

  一个斗大‘佛’字,高悬屋顶,围绕这个佛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然后,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却是每个方格中一样的。

  虽然对雕刻建筑并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厉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房顶上,这一片围绕佛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想来是装满着灯油的。

  鬼厉皱了皱眉,又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此处倒像极了是一间寺庙内的禅房,房间颇为宽敞,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乃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漆上,看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方摆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着三枝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而另一侧的墙边,便是鬼厉所在。此处摆着一张木床,古朴结实,并未有更多装饰,想来是出家人并不在意这等东西,房间也是一般简朴,除了上述东西,便只有摆在中间的一张圆桌,周遭四张圆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乃朴素瓷器。

  也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这间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鬼厉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年轻小和尚,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水壶,走进来却也没有向鬼厉这边看来,而是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将桌子上的茶壶与手中木盘上的那个调换了一下。

  ‘你……是谁?’鬼厉开口问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咙疼痛,虽然没有上次自己昏迷时那般剧烈的火烧火燎,但也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虽然如此,也把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来,动作着急之下,还险些把手上的木盘给打翻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颇为惊讶,但眼中却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叫师兄他们过来看你。’

  说着,他就欲向门外跑去,鬼厉冲着他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师父,请问一下,这里乃是何处?’

  那个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道:‘这里?这里当然就是天音寺了啊!’

  天音寺!

  鬼厉一下子呆住了,如被惊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开了,想来是去叫人的,只剩下鬼厉一个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乱无比。

  天音寺……

  他心头惊疑不定,但不知怎么,却另有一番苦涩之意,从深心之中泛起。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音,同时有几个脚步向这间禅房走来,有人似低声向那个小和尚问些什么,那个小和尚显然年纪不大,天真活泼,笑声不断地回答着。

  不知怎么,听着那些问答,鬼厉竟一时出了神,不去想现在自身处境,也不想往日仇怨,此时此刻,他突然竟无端端羡慕起了这个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这般天真活泼的样子,或许还不知人世也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无知,却反而是我们这许多年来,最感幸福的日子么?

  脚步声戛然而止,就在门外,有人对小和尚道:‘你就不用进去了,不如你现在就去后院通报给方丈大师,就是张小凡施主已经醒来了。’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过法相师兄,你可是说好了要教我修习大梵般若了,这可不能反悔。’

  门外那人笑道:‘小家伙,恁地贪心,快去罢,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小和尚显然是十分高兴,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门开处,吱呀声中,仿佛有人在门外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后,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和尚法善。

  一身月白僧衣,白净脸庞,手中持着念珠,法相看去的模样,仿佛这十年间丝毫都没有变化。只见他缓缓向鬼厉躺着的木床走来,待走到床铺跟前,眼光与鬼厉视线相望,两个人,竟都没有了话语。

  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异样,片刻之后,法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合十向鬼厉行礼道:‘张施主,你醒来了?’

  鬼厉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张,那个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变,只望着鬼厉,过了一会轻声道:‘用什么名号自然是随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你若连姓也不要了,可想过对得起当年生你养你的父母么?’

  鬼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与法善二人,看着这个被天下正道唾弃的魔道妖人的时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从背后圆桌旁边搬过两张椅子,放在床边,低声道:‘师兄请坐吧!’

  法相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厉,道:‘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鬼厉不用他问,其实早就暗中查看过自己身体,原先胸口被重创至骨折的肋骨已经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绷带绑住,显然是帮助固定着,至于肩上身上那许多皮外伤,也一一都被包扎完好,伤口中虽然不时传来痛楚,但隐隐有清凉之意传来,显然伤口上敷了极好的伤药,才有这等疗效。

  法相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微笑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断骨接好,其他皮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你内腑受了重创,非得细细调理方能完好,也亏得你身体强壮,否则纵是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样重伤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那个小师弟也和你说了吧!此处便是天音寺,你在这里除了我们寺中少数几个人,天下无人知晓,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养伤就是……’

  鬼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的双眼,道:‘是你们救了我?’

  法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回头与法善对望了一眼,法善低头,轻轻念了声佛号。

  法相转回脸,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是。’

  鬼厉哼了一声,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你们这般举动万一被青云门知道,那会是什么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着师长来救我这个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目光中却有些异样。

  鬼厉皱眉道:‘你看什么?’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背着师长来救你的?’

  鬼厉一怔,道:‘什么?’

  法相悠然道:‘青云门当年七脉诸首座皆非寻常人,个个有不凡之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亦是其中之一,当日与他一战,要缠住他且短时间内不可暴露我门道法,这等功力,我自问还做不到的。’

  鬼厉盯着法相,注视良久,法相坦然而对,微笑不改。许久,鬼厉忽然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法相。

  法相点了点头,道:‘你重伤未愈,还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厉闭着眼睛,忽然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鬼厉深深吸气,道:‘为什么?’

  法相低声颂了一句佛号,道:‘你也不必着急,等过几日你伤势大好了,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鬼厉睁开眼睛,皱眉道:‘谁?’

  法相嘴角动了动,似又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道:‘告诉你也无妨,便是我的恩师,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厉一时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看法相那张脸庞,料知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长出了一口气,埋头躺下。

  远处钟声悠扬,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

  ‘咚……咚……咚……咚……’

     惊雷,闪电,狂风,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边呼啸不停,脑海中那般的混乱,浑浑噩噩,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只是在剧烈的痛楚中,感觉着一阵阵风雨从身旁掠过,向着某个未知的地方而去。

  身旁似乎有人在说话,那话语声音颇为陌生,听来有几分焦灼,隐隐听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你快看看?’

  一只冰凉的手在他身上游动查看,片刻之后愕然道:‘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旁边那人怒道:‘废话,他在那诛仙剑下,你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清了,因为这时一阵眩晕袭上他的脑袋,差点就昏了过去,在迷糊之间,他只隐约感觉天际依然在轰鸣,惊雷阵阵。

  身旁的人似吃了一惊,连忙查看,那手上冰凉的气息,令他稍微清醒了片刻,听见那人急道:‘糟了,他额头火烫,怕是发了高烧……’

  原来自己还发烧了么?

  这是鬼厉最后一个想法,之后,他再一次昏晕了过去,没有了知觉。

  一阵轰鸣,把他从无意识的情况下唤醒,第一个反应,他以为那还是天际炸响的惊雷。只是不知怎么,虽然人有些清醒过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他拚命想睁眼看看四周,却愕然发现,自己的眼皮竟还是闭合著,睁不开眼。

  随后,一阵剧痛传来,却不是从他重伤的胸口,而是从喉咙间,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嘶哑而轻微地叫了一声:‘水……’

  周围仿佛没有人,只剩他独自一人无助地躺在地上,喉咙中的干渴感觉越来越厉害,就如火烧一般。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身体中竟不知哪来的力气,微微移动了身子,而脑海中的意识,似也更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与往常不同,却仿佛似曾经听过的,有几分熟悉,说话声调中带着几分惊喜,道:‘你醒了,师兄,快过来,他醒了……’

  周围腿话簿擦艘幌拢片刻之后立刻有个脚步声迅速接近过来,走到鬼厉面前。鬼厉挣扎着再次想要睁开眼睛,但不知怎么,这一次,他全身的气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见了两个人影蹲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后,似乎黑乎乎的还有几个黑影。至于这些人的面容,他却是一个也看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地低声说着。

  这一次,周围的人听懂了。

  ‘快,拿水来,快点。’

  脚步匆匆,来往奔走,须臾之后即有人跑来,随即一只冰凉的手将他的头小心扶起,一个碗沿般的东西靠在了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鬼厉脸上肌肉动了动,费力地张开口,将水一口一口喝了进去。那清水进入喉咙,如甘泉洒入旱地,立刻缓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厉心头一松,立时一阵倦意上来,再度又昏睡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立刻有人过来给鬼厉按脉,片刻之后方松了口气,道:‘不碍事的,他是伤势太重,又兼发烧,体力消耗殆尽所致,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周围人影似乎都松了口气,随后,似乎有人看着鬼厉,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其间鬼厉醒过数次,但无不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刻昏睡过去,印象中,他只记得身旁始终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许多人,年幼时的父母,天真美丽的师姐,刻骨铭心的碧瑶,若即若离的陆雪琪,还有许多许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闪烁而过,有一次,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十年前天音寺的法相、法善师兄弟,正坐在他身边为他颂经念佛。

  他那时苦笑了一下,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个苦笑,脸上能否表现出来,或许,终究也只是一场梦幻罢了。

  就像是,这一场颠倒的人生,如梦如幻!

  何必为我颂经呢?

  颂经,又有什么用呢?

  在鬼厉片刻清醒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这般悄悄想过,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咚……咚……咚……咚……’

  仿佛是回荡在天边的低沉钟声,悠悠传来,将他从深深梦魇中唤醒,那沉沉钟声,由远及近,缓缓的,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的,他竟没有睁开眼睛的冲动,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处何方,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却只剩下了阵阵低沉钟声。

  ‘咚……咚……咚……咚……’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侧耳倾听着,呼吸平缓,全部精神都融入到这平缓的音色里,再也不愿离开。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这般心无挂碍地躺着。

  有谁知道,背负多少重担的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只是,这个小小天地,终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阵脚步从远及近,向他处身之地走来,打乱了他的思路。

  那本是敲打在心间的钟声,陡然间似乎离他远去,一下子远在天边。

  默然,叹息……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

  佛!

  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见的。

  一个斗大‘佛’字,高悬屋顶,围绕这个佛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然后,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却是每个方格中一样的。

  虽然对雕刻建筑并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厉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房顶上,这一片围绕佛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想来是装满着灯油的。

  鬼厉皱了皱眉,又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此处倒像极了是一间寺庙内的禅房,房间颇为宽敞,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乃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漆上,看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方摆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着三枝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而另一侧的墙边,便是鬼厉所在。此处摆着一张木床,古朴结实,并未有更多装饰,想来是出家人并不在意这等东西,房间也是一般简朴,除了上述东西,便只有摆在中间的一张圆桌,周遭四张圆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乃朴素瓷器。

  也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这间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鬼厉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年轻小和尚,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水壶,走进来却也没有向鬼厉这边看来,而是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将桌子上的茶壶与手中木盘上的那个调换了一下。

  ‘你……是谁?’鬼厉开口问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咙疼痛,虽然没有上次自己昏迷时那般剧烈的火烧火燎,但也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虽然如此,也把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来,动作着急之下,还险些把手上的木盘给打翻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颇为惊讶,但眼中却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叫师兄他们过来看你。’

  说着,他就欲向门外跑去,鬼厉冲着他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师父,请问一下,这里乃是何处?’

  那个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道:‘这里?这里当然就是天音寺了啊!’

  天音寺!

  鬼厉一下子呆住了,如被惊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开了,想来是去叫人的,只剩下鬼厉一个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乱无比。

  天音寺……

  他心头惊疑不定,但不知怎么,却另有一番苦涩之意,从深心之中泛起。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音,同时有几个脚步向这间禅房走来,有人似低声向那个小和尚问些什么,那个小和尚显然年纪不大,天真活泼,笑声不断地回答着。

  不知怎么,听着那些问答,鬼厉竟一时出了神,不去想现在自身处境,也不想往日仇怨,此时此刻,他突然竟无端端羡慕起了这个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这般天真活泼的样子,或许还不知人世也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无知,却反而是我们这许多年来,最感幸福的日子么?

  脚步声戛然而止,就在门外,有人对小和尚道:‘你就不用进去了,不如你现在就去后院通报给方丈大师,就是张小凡施主已经醒来了。’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过法相师兄,你可是说好了要教我修习大梵般若了,这可不能反悔。’

  门外那人笑道:‘小家伙,恁地贪心,快去罢,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小和尚显然是十分高兴,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门开处,吱呀声中,仿佛有人在门外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后,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和尚法善。

  一身月白僧衣,白净脸庞,手中持着念珠,法相看去的模样,仿佛这十年间丝毫都没有变化。只见他缓缓向鬼厉躺着的木床走来,待走到床铺跟前,眼光与鬼厉视线相望,两个人,竟都没有了话语。

  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异样,片刻之后,法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合十向鬼厉行礼道:‘张施主,你醒来了?’

  鬼厉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张,那个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变,只望着鬼厉,过了一会轻声道:‘用什么名号自然是随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你若连姓也不要了,可想过对得起当年生你养你的父母么?’

  鬼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与法善二人,看着这个被天下正道唾弃的魔道妖人的时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从背后圆桌旁边搬过两张椅子,放在床边,低声道:‘师兄请坐吧!’

  法相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厉,道:‘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鬼厉不用他问,其实早就暗中查看过自己身体,原先胸口被重创至骨折的肋骨已经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绷带绑住,显然是帮助固定着,至于肩上身上那许多皮外伤,也一一都被包扎完好,伤口中虽然不时传来痛楚,但隐隐有清凉之意传来,显然伤口上敷了极好的伤药,才有这等疗效。

  法相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微笑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断骨接好,其他皮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你内腑受了重创,非得细细调理方能完好,也亏得你身体强壮,否则纵是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样重伤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那个小师弟也和你说了吧!此处便是天音寺,你在这里除了我们寺中少数几个人,天下无人知晓,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养伤就是……’

  鬼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的双眼,道:‘是你们救了我?’

  法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回头与法善对望了一眼,法善低头,轻轻念了声佛号。

  法相转回脸,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是。’

  鬼厉哼了一声,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你们这般举动万一被青云门知道,那会是什么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着师长来救我这个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目光中却有些异样。

  鬼厉皱眉道:‘你看什么?’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背着师长来救你的?’

  鬼厉一怔,道:‘什么?’

  法相悠然道:‘青云门当年七脉诸首座皆非寻常人,个个有不凡之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亦是其中之一,当日与他一战,要缠住他且短时间内不可暴露我门道法,这等功力,我自问还做不到的。’

  鬼厉盯着法相,注视良久,法相坦然而对,微笑不改。许久,鬼厉忽然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法相。

  法相点了点头,道:‘你重伤未愈,还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厉闭着眼睛,忽然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鬼厉深深吸气,道:‘为什么?’

  法相低声颂了一句佛号,道:‘你也不必着急,等过几日你伤势大好了,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鬼厉睁开眼睛,皱眉道:‘谁?’

  法相嘴角动了动,似又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道:‘告诉你也无妨,便是我的恩师,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厉一时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看法相那张脸庞,料知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长出了一口气,埋头躺下。

  远处钟声悠扬,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

  ‘咚……咚……咚……咚……’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19

第十八集第五章 俗世佛堂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昨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便觉得心安,幽幽岁月,或长或短,本在人的心间。

  一转眼,鬼厉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听着清晨钟声,傍晚沉鼓,从寺内不知名的地方每天准时响起,默然度日。也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奇异的环境之中,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壮年,身体那是极好的,虽然受伤颇重,但一来身体年轻,二来本身修行又高,再加上天音寺对他意外的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都随便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声,寺里的好药,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好药,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好的极快了。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时候,胸口依然剧痛,走没有几步,便要喘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已让前来看望他的法相等人欢喜高兴,赞叹说往日从未见过恢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鬼厉平日里与他们淡淡相处,偶尔相谈,双方对彼此之间对立的身分俱都避而不谈,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侣眼中,鬼厉不过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青云门手中硬生生抢夺下来的魔教妖人。而鬼厉也再也没有问起天音寺众人为什么要救他的问题。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鬼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能够比较轻松的下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坐在窗边,侧耳倾听,似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与法善常来看望他,其他僧人几乎都没有过来,更不用说普泓上人等普字辈神僧了。而因为养伤的缘故,鬼厉也从未出过这个房间。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庭院,红墙碧瓦,院中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鬼厉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是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觉,从他打开窗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在他心中,却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已让他割舍不下,沉醉不已了。

  有谁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罢……

  须弥山,天音寺,那广大恢宏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就这样住着,住着,住着……

  ‘吱呀!’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法相单独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厉身上。鬼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相微微一笑,转身合上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么?’

  鬼厉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句话,也不觉得烦么?’

  法相微笑摇头,目光一转,却是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幅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从供桌上拿起三枝细檀香,放在旁边一枝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之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幅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有些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荡着细细的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观音大士图像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了鬼厉半晌,忽然道:‘你不过来拜一拜么?’

  鬼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画像望去,图像之中的观音大士面容慈悲,端庄美丽,一双慧眼细长轻眺,似乎正望向世界万物凡人,此时此刻,正似慈悲一般地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却随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不知企求上苍与诸天神佛多少次了,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厉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没有退悔的模样。半晌,法相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自己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

  鬼厉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模样,冷笑不止。

  法相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气色不错,而且最近身体也大致回复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鬼厉闻言倒是一怔,道:‘出去,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

  鬼厉眉头一皱,随即扬眉道:‘怎么,难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点头道:‘正是,恩师听说你身体恢复,十分欢喜,让我今日过来看看,若你身体并不疲乏的话,可以相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厉注目法相良久,忽而笑道:‘好,好,好,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我自然是要见他的,莫说身体好了,便是当日重伤在身,只要他愿意,我爬也要爬去见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头前领路,当先走到门边,开了门走了出去。

  鬼厉随即跟上,不过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不知怎么,他突然又回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幅观音大士神像图,之间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却是立刻转身,再不回头,迳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在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走出院落,是一个长约两丈左右的通道,宽四尺,两侧都是红墙,有两人多高,顶上铺的也是绿色琉璃瓦片,通道尽头乃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近那个拱门时候,便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声响。

  那声音颇为奇怪,乍一听似乎是庙内僧人颂读经书的声音,但其中却还夹杂着其他怪声,有一些在鬼厉想像中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村落妇人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又或信众高声礼佛,更隐隐传来有些孩童啼哭声音。

  这等等怪声,又怎么会出现在号称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中呢?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却只见法相面容不变,在头前带路,向着拱门走了出去。鬼厉皱了皱眉,定了定神,也随之走了出去。

  门外豁然开朗,但只见白玉为石,坪铺为场,石阶层叠,九为一组,连接而上至大雄宝殿,竟有九九八十一组之高。而玉石雕栏之间,只见殿宇雄峙,极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柱冲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顶金壁辉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龙首形状,每一道屋脊飞檐龙首之前,赫然各雕刻着十只吉祥瑞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注一)

  而殿下种种雕刻华丽精美,更是远远超过了世人想像,非等闲人可以制作。在大雄宝殿之后,两侧,前方,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高耸殿堂,其间或是广场相接,或是小路蜿蜒相连,有的直接便是连在一起,层层叠叠,大为壮观。

  只是这建筑虽然雄伟华丽,也的确令人惊叹不止,但此时此刻,最令鬼厉惊愕的不是这些,而是这等佛教庄严圣地之上,此刻竟是有无数凡人穿梭不停,无数人手持香火,跪拜礼佛,台阶广场,殿里殿外,香火鼎盛的难以想像。

  偌大的一个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拥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一个凡间普通寺庙一般,开放给无数世俗百姓烧香拜佛。

  鬼厉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刚才的那阵阵怪声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他却更是糊涂了。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他早就习惯了所谓的仙家风范,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能拥有的。在青云山上,哪里曾见过一个普通百姓上山来烧香求愿过?

  他转头向法相看去,愕然问道:‘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虽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也没有这许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拜佛的习俗了。’(注二)

  鬼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会让百姓们进来烧香拜佛?’

  法相对鬼厉会问这个问题似乎实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做了个这边走的姿势,然后带着鬼厉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早先天音寺也和青云门等门阀一样,并不对俗世开放,只是我恩师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后,与另三位师叔一起参悟佛理,发大愿心,说道:佛乃众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耶。于是便决定开山门接纳百姓。’

  说到这里,法相停住脚步,回身指向那通向大雄宝殿的无数台阶之路,道:‘你看到那条长长石阶了没有?’

  鬼厉点了点头,道:‘怎么?’

  法相合十道:‘那是当年一位师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虽有心礼佛却有许多身体虚弱者,行动不便,竟不得上山还愿,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费十年之功,在原本险峻的山路上硬生生开辟出了这一条佛海坦途,做了此等功德无量的善事。’

  鬼厉不由得肃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来,道:‘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前辈,请问他的名号?’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道:‘那位师叔名号普智,已经过世十数年了。’

  鬼厉的身子猛的僵硬,像是‘普智’这二字如晴天惊雷,生生打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直将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厉变幻不定,忽而悲伤,忽而愤恨的脸色,长叹一声,低声道:‘罢了,我们走罢,方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鬼厉木然地跟随着法相走了过去,只是他原本还算轻松的步伐,此刻已经变得沉重无比。走了数丈之后,他突然又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的人群熙熙攘攘,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上,老人、男子、妇人、孩子,一个个脸色虔诚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颂着佛号,仿佛他们走了这条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厉脸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的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了,只把这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的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乃是名门大派,气派非普通寺庙能相提并论。只是法相一路带着鬼厉向后走去,却没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只是向后山走去。

  鬼厉一路之上只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脸上心思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的建筑,竟是都视而不见了。

  只是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向须弥山顶的小山路,鬼厉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么?’

  法相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竟需要清净,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静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呼为“小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片洁白牙齿。

  鬼厉默然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

  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决然不低。刚才他们出来的天音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的牌匾。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一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的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距离俗世遥远,只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的清幽雅意,与山下的热闹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厉大伤初愈,走了这许多路,额头已然微微见汗,当下住脚暂且休息,回头望去,遥见半山里天音寺中香火鼎盛,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看的清清楚楚,其间隐隐人声,说不出的虔诚庄严之意。

  鬼厉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方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小天音寺。

  这里就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两个弯,走入后堂,便是三间清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父,张小凡施主已经过来了。’

  禅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的声音,道:‘请进来吧!’

  法相回头,向鬼厉做了个请的手势,鬼厉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看法相却住脚停在外面,似乎并没有一起进去的意思。

  走入禅室,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这禅室中朴实无华,一切摆设与自己在山下养伤的那间禅室几乎一模一样。而当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盘坐在禅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神僧,鬼厉原本有些动荡的心怀,很快就平服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他点头道:‘是。’

  普泓上人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都细细看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与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轻轻转动,半晌道:‘你应该是有话要问我罢?’

  鬼厉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音寺为何要冒与青云门翻脸的危险救我,还有,你们为什么……’

  他话问的着急,说话声音极快,但只问到一半,却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只见普泓上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去。

  鬼厉不解,有些迷惑地望着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颂了一句佛号,却是下了禅床,站了起来,对着鬼厉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鬼厉一怔,道:‘见人,是谁?’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见他的。’

  鬼厉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快了起来,仿佛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就带着鬼厉走了出来,他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带着鬼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靠着一堵山壁。

  注一:殿宇飞檐上雕刻瑞兽,乃是中国古代独有建筑规制,有极细致划分规则,在数目上从皇帝到官员到普通人家,俱有详细规定,不可逾越,否则就是不敬治罪,足可杀身灭族。屋顶有十只瑞兽的建筑,自古以来,全中国仅有一处,便是故宫太和殿上,天下独此一家。此处乃是虚构,诸位读者笑看就是。

  注二:初一十五烧香拜佛,在佛教流传广泛的中国颇为盛行,或称法事,或称佛会,从北京的雍和宫到南方福建乡村的小庙,大多如此。从小看着外婆烧香长大,到现在依然如此,动笔写时,念及此处,不禁感叹。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昨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便觉得心安,幽幽岁月,或长或短,本在人的心间。

  一转眼,鬼厉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听着清晨钟声,傍晚沉鼓,从寺内不知名的地方每天准时响起,默然度日。也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奇异的环境之中,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壮年,身体那是极好的,虽然受伤颇重,但一来身体年轻,二来本身修行又高,再加上天音寺对他意外的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都随便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声,寺里的好药,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好药,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好的极快了。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时候,胸口依然剧痛,走没有几步,便要喘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已让前来看望他的法相等人欢喜高兴,赞叹说往日从未见过恢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鬼厉平日里与他们淡淡相处,偶尔相谈,双方对彼此之间对立的身分俱都避而不谈,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侣眼中,鬼厉不过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青云门手中硬生生抢夺下来的魔教妖人。而鬼厉也再也没有问起天音寺众人为什么要救他的问题。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鬼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能够比较轻松的下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坐在窗边,侧耳倾听,似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与法善常来看望他,其他僧人几乎都没有过来,更不用说普泓上人等普字辈神僧了。而因为养伤的缘故,鬼厉也从未出过这个房间。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庭院,红墙碧瓦,院中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鬼厉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是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觉,从他打开窗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在他心中,却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已让他割舍不下,沉醉不已了。

  有谁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罢……

  须弥山,天音寺,那广大恢宏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就这样住着,住着,住着……

  ‘吱呀!’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法相单独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厉身上。鬼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相微微一笑,转身合上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么?’

  鬼厉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句话,也不觉得烦么?’

  法相微笑摇头,目光一转,却是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幅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从供桌上拿起三枝细檀香,放在旁边一枝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之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幅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有些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荡着细细的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观音大士图像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了鬼厉半晌,忽然道:‘你不过来拜一拜么?’

  鬼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画像望去,图像之中的观音大士面容慈悲,端庄美丽,一双慧眼细长轻眺,似乎正望向世界万物凡人,此时此刻,正似慈悲一般地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却随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不知企求上苍与诸天神佛多少次了,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厉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没有退悔的模样。半晌,法相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自己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

  鬼厉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模样,冷笑不止。

  法相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气色不错,而且最近身体也大致回复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鬼厉闻言倒是一怔,道:‘出去,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

  鬼厉眉头一皱,随即扬眉道:‘怎么,难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点头道:‘正是,恩师听说你身体恢复,十分欢喜,让我今日过来看看,若你身体并不疲乏的话,可以相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厉注目法相良久,忽而笑道:‘好,好,好,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我自然是要见他的,莫说身体好了,便是当日重伤在身,只要他愿意,我爬也要爬去见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头前领路,当先走到门边,开了门走了出去。

  鬼厉随即跟上,不过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不知怎么,他突然又回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幅观音大士神像图,之间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却是立刻转身,再不回头,迳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在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走出院落,是一个长约两丈左右的通道,宽四尺,两侧都是红墙,有两人多高,顶上铺的也是绿色琉璃瓦片,通道尽头乃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近那个拱门时候,便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声响。

  那声音颇为奇怪,乍一听似乎是庙内僧人颂读经书的声音,但其中却还夹杂着其他怪声,有一些在鬼厉想像中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村落妇人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又或信众高声礼佛,更隐隐传来有些孩童啼哭声音。

  这等等怪声,又怎么会出现在号称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中呢?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却只见法相面容不变,在头前带路,向着拱门走了出去。鬼厉皱了皱眉,定了定神,也随之走了出去。

  门外豁然开朗,但只见白玉为石,坪铺为场,石阶层叠,九为一组,连接而上至大雄宝殿,竟有九九八十一组之高。而玉石雕栏之间,只见殿宇雄峙,极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柱冲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顶金壁辉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龙首形状,每一道屋脊飞檐龙首之前,赫然各雕刻着十只吉祥瑞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注一)

  而殿下种种雕刻华丽精美,更是远远超过了世人想像,非等闲人可以制作。在大雄宝殿之后,两侧,前方,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高耸殿堂,其间或是广场相接,或是小路蜿蜒相连,有的直接便是连在一起,层层叠叠,大为壮观。

  只是这建筑虽然雄伟华丽,也的确令人惊叹不止,但此时此刻,最令鬼厉惊愕的不是这些,而是这等佛教庄严圣地之上,此刻竟是有无数凡人穿梭不停,无数人手持香火,跪拜礼佛,台阶广场,殿里殿外,香火鼎盛的难以想像。

  偌大的一个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拥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一个凡间普通寺庙一般,开放给无数世俗百姓烧香拜佛。

  鬼厉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刚才的那阵阵怪声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他却更是糊涂了。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他早就习惯了所谓的仙家风范,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能拥有的。在青云山上,哪里曾见过一个普通百姓上山来烧香求愿过?

  他转头向法相看去,愕然问道:‘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虽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也没有这许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拜佛的习俗了。’(注二)

  鬼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会让百姓们进来烧香拜佛?’

  法相对鬼厉会问这个问题似乎实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做了个这边走的姿势,然后带着鬼厉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早先天音寺也和青云门等门阀一样,并不对俗世开放,只是我恩师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后,与另三位师叔一起参悟佛理,发大愿心,说道:佛乃众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耶。于是便决定开山门接纳百姓。’

  说到这里,法相停住脚步,回身指向那通向大雄宝殿的无数台阶之路,道:‘你看到那条长长石阶了没有?’

  鬼厉点了点头,道:‘怎么?’

  法相合十道:‘那是当年一位师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虽有心礼佛却有许多身体虚弱者,行动不便,竟不得上山还愿,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费十年之功,在原本险峻的山路上硬生生开辟出了这一条佛海坦途,做了此等功德无量的善事。’

  鬼厉不由得肃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来,道:‘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前辈,请问他的名号?’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道:‘那位师叔名号普智,已经过世十数年了。’

  鬼厉的身子猛的僵硬,像是‘普智’这二字如晴天惊雷,生生打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直将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厉变幻不定,忽而悲伤,忽而愤恨的脸色,长叹一声,低声道:‘罢了,我们走罢,方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鬼厉木然地跟随着法相走了过去,只是他原本还算轻松的步伐,此刻已经变得沉重无比。走了数丈之后,他突然又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的人群熙熙攘攘,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上,老人、男子、妇人、孩子,一个个脸色虔诚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颂着佛号,仿佛他们走了这条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厉脸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的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了,只把这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的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乃是名门大派,气派非普通寺庙能相提并论。只是法相一路带着鬼厉向后走去,却没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只是向后山走去。

  鬼厉一路之上只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脸上心思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的建筑,竟是都视而不见了。

  只是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向须弥山顶的小山路,鬼厉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么?’

  法相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竟需要清净,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静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呼为“小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片洁白牙齿。

  鬼厉默然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

  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决然不低。刚才他们出来的天音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的牌匾。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一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的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距离俗世遥远,只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的清幽雅意,与山下的热闹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厉大伤初愈,走了这许多路,额头已然微微见汗,当下住脚暂且休息,回头望去,遥见半山里天音寺中香火鼎盛,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看的清清楚楚,其间隐隐人声,说不出的虔诚庄严之意。

  鬼厉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方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小天音寺。

  这里就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两个弯,走入后堂,便是三间清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父,张小凡施主已经过来了。’

  禅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的声音,道:‘请进来吧!’

  法相回头,向鬼厉做了个请的手势,鬼厉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看法相却住脚停在外面,似乎并没有一起进去的意思。

  走入禅室,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这禅室中朴实无华,一切摆设与自己在山下养伤的那间禅室几乎一模一样。而当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盘坐在禅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神僧,鬼厉原本有些动荡的心怀,很快就平服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他点头道:‘是。’

  普泓上人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都细细看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与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轻轻转动,半晌道:‘你应该是有话要问我罢?’

  鬼厉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音寺为何要冒与青云门翻脸的危险救我,还有,你们为什么……’

  他话问的着急,说话声音极快,但只问到一半,却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只见普泓上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去。

  鬼厉不解,有些迷惑地望着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颂了一句佛号,却是下了禅床,站了起来,对着鬼厉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鬼厉一怔,道:‘见人,是谁?’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见他的。’

  鬼厉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快了起来,仿佛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就带着鬼厉走了出来,他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带着鬼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靠着一堵山壁。

  注一:殿宇飞檐上雕刻瑞兽,乃是中国古代独有建筑规制,有极细致划分规则,在数目上从皇帝到官员到普通人家,俱有详细规定,不可逾越,否则就是不敬治罪,足可杀身灭族。屋顶有十只瑞兽的建筑,自古以来,全中国仅有一处,便是故宫太和殿上,天下独此一家。此处乃是虚构,诸位读者笑看就是。

  注二:初一十五烧香拜佛,在佛教流传广泛的中国颇为盛行,或称法事,或称佛会,从北京的雍和宫到南方福建乡村的小庙,大多如此。从小看着外婆烧香长大,到现在依然如此,动笔写时,念及此处,不禁感叹。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0

第十八集第六章 苦海难渡

平实的小院和外面那进院落一样,简简单单靠着山壁的一间屋子,中间一条小路青砖铺地,通向房门,两旁都是草丛,看去似乎并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地方已经生了野草。
  与外面禅室不同的是,这间屋子的房门上,还挂着一块颇为厚重的黑色布帘,而除了这个门户,屋子上似乎并没有多开其他窗户之类的出口。

  鬼厉望着这间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咙中一阵干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却只见普泓上人的脸上,竟也是十分复杂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难尽,而他也一样的,正望着那间小小门户怔怔出神。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一片寂静中,只有身旁野草丛中,不知名处,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不知道在叫唤着什么。

  良久,普泓上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鬼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好。’

  普泓上人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拉开了布帘,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幽幽声响,来自门户上的转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人推开这扇门了,沉重而凄凉。

  一股寒气,陡然从屋内冲了出来,尽管鬼厉还站在门外,但被这股寒气一冲,以他这等修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小小屋子当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厉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便在这个时候,普泓上人的声音从布帘后头传了出来,道:‘小施主,进来吧!’

  鬼厉深吸一口气,一甩头,伸手打开布帘,大踏步走了进去。

  布帘缓缓落下了,房门再一次发出吱呀的凄凉声音,轻轻合上。

  小小院子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法相的身影从前方慢慢地走了过来,望着那间平实无华的小屋,口中轻轻念佛,却是弯腰拜了一拜,脸上的神情肃穆而庄重。

  布帘放下,木门合上,因为没有窗户,屋子里登时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无数冰冷钢针,要刺入肌肤一样。鬼厉大病初愈,一时又打了几个冷战,不过他毕竟不是凡人,体内真法几个运行调息,便慢慢适应了过来。寒意虽然无法入体,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极不好受。

  这须弥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极北冰原苦寒之地更为寒冷。

  鬼厉心中惊愕,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听见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叹息一声,道:‘师弟,我们来看你了,这个人,你想见很久了罢!’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异样的情怀,房间内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几分,几乎可以将人的血液都冻做冰了。

  然后,一缕微光,白色中带着微微银光,缓缓从普泓上人与鬼厉的前方,小屋尽头处,亮了起来。

  那光芒轻盈而如雪,先是一缕绽放,随后在光线边缘处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银白微光,却又与之靠近,融为一体,接着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后亮起,逐渐看出,是个一尺见方左右的圆盘形状。

  那光芒柔和,纯白如雪,光线升不过一尺来高,尽头处似乎化作点点雪花,又似白色萤火,轻轻舞动,缓缓落下,几如梦幻。

  随后,那缕缕光线,缓缓融合,渐渐明亮,鬼厉与普泓上人只听见这屋中突起一声轻啸,清音悦耳,那白光大盛,瞬间散发光辉,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一个瞬间,普泓上人低首颂念佛号,而鬼厉,却在顷刻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冻住了,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甚至于,他连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了,似乎在瞬间也停顿了下来。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光芒深处,脑海中再也没有一丝的其他想法,只回荡着两个字──

  普智!

  幽光如雪,灿烂流转,从一个纯白如玉的圆盘上散发出来,同时冒着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见方的圆盘之上,赫然竟盘坐着一个人,正是改变了当年张小凡一生命运,让如今的鬼厉刻骨铭心的人──普智。

  远远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虽然肌肤看去苍白无比,并无一丝一毫的生气,但仔细观察,竟没有任何干枯迹象。甚至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张小凡记忆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在神色之间,更多了一丝隐隐的痛苦之色。

  除了身体。

  普智的身体不知怎么,竟是比原来整个缩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盘坐在那个纯白寒玉盘上,想来这屋子之中寒气袭人,却又并未看见有堆放冰块,多半原因也就在这件异宝上了。而想当然的,普智遗体竟然能保持这么久,多半也是靠这异宝之功。

  只是,鬼厉脑海之中却再也想不了这么许多,那个端坐在玉盘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却分明是深深镂刻在心底,十数年来,竟没有丝毫遗忘。

  是恨么?

  是恩么?

  他脑海中时而空空荡荡,时而如狂风暴雨,雷电轰鸣,千般痛楚万般恩怨,竟一时都泛上心间!

  那个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这个看似慈悲的僧人,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日夜痛楚,如坠地府深渊……

  恩怨交缠,本以为只在心间,却不料今时今日,竟再见了他的容颜。

  鬼厉心神激荡之下,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向旁边倒去。便在此时,一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扶住了他,同时熟悉的一股气息,正是佛门真法大梵般若,从那个手心传来,浑厚无比,将鬼厉心头冲盈激荡的血气缓缓平服下来。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不要太过激动,保重身体要紧。’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从旁边轻轻传来。

  鬼厉如从梦中惊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开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然而,他的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普智的脸庞。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脸上,那丝痛苦神色,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鬼厉,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此刻痛苦而多变的脸庞在微光中变幻着,此时此刻,鬼厉再也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个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个少年。

  他轻声叹息,目光沉沉,转头向前方普智看去,缓缓走上前,凝视着普智的脸,低声道:‘师弟,你生前最后遗愿,做师兄的已经帮你做到了,师兄无能,当年救不了你。恶因出恶果,自债需自尝。这是你当年自己说的,愿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弥陀佛!’

  他合十对着普智遗体,行了一礼,然后径直向外走了出去,临将出门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师弟单独待一会吧!我在前面禅室之中,你若有事,过来找我即可。’

  鬼厉没有说话,似乎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叹息一声,拉开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静。

  鬼厉慢慢的,慢慢的移动脚步,一点一点向普智走了过去。

  他像是在恐惧什么,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经那般的切齿痛恨,可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他心头竟是涌出无限伤悲。

  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么的样子,甚至在他带着痛苦之色的脸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与期待。

  鬼厉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着普智,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可是最后终究还是松开了。

  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发。

  微光闪烁,照耀着普智和他,两个人的身影!

  光阴,在这间屋子里停顿了,时而倒流,时而跳跃,却终究不改的是两个怎样的心灵?

  纵然是一颗还在跳动,一颗已经寂静!

  ‘咚……咚……咚……咚……’

  晨钟,再一次的敲响,回荡在须弥山的每一个角落,悠悠扬扬,将人从梦境中唤醒,却又有种能将人从凡尘俗世里带走的滋味。

  须弥山顶,小天音寺,寂静禅室之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普泓上人扬眉,随即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是法相么,进来吧!’

  法相应声而入,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道:‘师父,已经整整过了一日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的开,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皱眉,向普泓上人道:‘师父,我是担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张施主他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楚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无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气虽毒,料想已无大碍。’

  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有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于你自己,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师父慧眼,的确如此。’

  说着,他似回忆起往事,叹息一声,道:‘不瞒师父说,自当年与张施主初次见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佛学道行或有小进,于人生一世却如婴儿行路,几无变化。惟独这位张施主,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说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

  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试想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学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浅,于佛法领悟不深,偏偏对张施主这样人物苦于心魔,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渡化点拨于他;以佛门慈悲化他戾气,使他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叔。师父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摇头叹息,长叹道:‘痴儿!痴儿!可知你这般言语,反是动了嗔戒。再说了,非是为师不愿渡化此人,而是他多历艰难,一生坎坷,时至今日,早已心志坚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其心。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亦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以施加于他了。’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罢,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候,突见门外竟站着一个人,阳光从那人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然变得十分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鬼厉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小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应一声,拖了张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平服,半晌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你们天音寺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才令他们将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迹将你抢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龃龉,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

  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最后,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平实的小院和外面那进院落一样,简简单单靠着山壁的一间屋子,中间一条小路青砖铺地,通向房门,两旁都是草丛,看去似乎并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地方已经生了野草。

  与外面禅室不同的是,这间屋子的房门上,还挂着一块颇为厚重的黑色布帘,而除了这个门户,屋子上似乎并没有多开其他窗户之类的出口。

  鬼厉望着这间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咙中一阵干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却只见普泓上人的脸上,竟也是十分复杂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难尽,而他也一样的,正望着那间小小门户怔怔出神。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一片寂静中,只有身旁野草丛中,不知名处,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不知道在叫唤着什么。

  良久,普泓上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鬼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好。’

  普泓上人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拉开了布帘,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幽幽声响,来自门户上的转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人推开这扇门了,沉重而凄凉。

  一股寒气,陡然从屋内冲了出来,尽管鬼厉还站在门外,但被这股寒气一冲,以他这等修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小小屋子当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厉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便在这个时候,普泓上人的声音从布帘后头传了出来,道:‘小施主,进来吧!’

  鬼厉深吸一口气,一甩头,伸手打开布帘,大踏步走了进去。

  布帘缓缓落下了,房门再一次发出吱呀的凄凉声音,轻轻合上。

  小小院子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法相的身影从前方慢慢地走了过来,望着那间平实无华的小屋,口中轻轻念佛,却是弯腰拜了一拜,脸上的神情肃穆而庄重。

  布帘放下,木门合上,因为没有窗户,屋子里登时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无数冰冷钢针,要刺入肌肤一样。鬼厉大病初愈,一时又打了几个冷战,不过他毕竟不是凡人,体内真法几个运行调息,便慢慢适应了过来。寒意虽然无法入体,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极不好受。

  这须弥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极北冰原苦寒之地更为寒冷。

  鬼厉心中惊愕,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听见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叹息一声,道:‘师弟,我们来看你了,这个人,你想见很久了罢!’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异样的情怀,房间内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几分,几乎可以将人的血液都冻做冰了。

  然后,一缕微光,白色中带着微微银光,缓缓从普泓上人与鬼厉的前方,小屋尽头处,亮了起来。

  那光芒轻盈而如雪,先是一缕绽放,随后在光线边缘处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银白微光,却又与之靠近,融为一体,接着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后亮起,逐渐看出,是个一尺见方左右的圆盘形状。

  那光芒柔和,纯白如雪,光线升不过一尺来高,尽头处似乎化作点点雪花,又似白色萤火,轻轻舞动,缓缓落下,几如梦幻。

  随后,那缕缕光线,缓缓融合,渐渐明亮,鬼厉与普泓上人只听见这屋中突起一声轻啸,清音悦耳,那白光大盛,瞬间散发光辉,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一个瞬间,普泓上人低首颂念佛号,而鬼厉,却在顷刻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冻住了,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甚至于,他连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了,似乎在瞬间也停顿了下来。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光芒深处,脑海中再也没有一丝的其他想法,只回荡着两个字──

  普智!

  幽光如雪,灿烂流转,从一个纯白如玉的圆盘上散发出来,同时冒着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见方的圆盘之上,赫然竟盘坐着一个人,正是改变了当年张小凡一生命运,让如今的鬼厉刻骨铭心的人──普智。

  远远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虽然肌肤看去苍白无比,并无一丝一毫的生气,但仔细观察,竟没有任何干枯迹象。甚至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张小凡记忆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在神色之间,更多了一丝隐隐的痛苦之色。

  除了身体。

  普智的身体不知怎么,竟是比原来整个缩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盘坐在那个纯白寒玉盘上,想来这屋子之中寒气袭人,却又并未看见有堆放冰块,多半原因也就在这件异宝上了。而想当然的,普智遗体竟然能保持这么久,多半也是靠这异宝之功。

  只是,鬼厉脑海之中却再也想不了这么许多,那个端坐在玉盘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却分明是深深镂刻在心底,十数年来,竟没有丝毫遗忘。

  是恨么?

  是恩么?

  他脑海中时而空空荡荡,时而如狂风暴雨,雷电轰鸣,千般痛楚万般恩怨,竟一时都泛上心间!

  那个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这个看似慈悲的僧人,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日夜痛楚,如坠地府深渊……

  恩怨交缠,本以为只在心间,却不料今时今日,竟再见了他的容颜。

  鬼厉心神激荡之下,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向旁边倒去。便在此时,一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扶住了他,同时熟悉的一股气息,正是佛门真法大梵般若,从那个手心传来,浑厚无比,将鬼厉心头冲盈激荡的血气缓缓平服下来。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不要太过激动,保重身体要紧。’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从旁边轻轻传来。

  鬼厉如从梦中惊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开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然而,他的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普智的脸庞。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脸上,那丝痛苦神色,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鬼厉,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此刻痛苦而多变的脸庞在微光中变幻着,此时此刻,鬼厉再也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个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个少年。

  他轻声叹息,目光沉沉,转头向前方普智看去,缓缓走上前,凝视着普智的脸,低声道:‘师弟,你生前最后遗愿,做师兄的已经帮你做到了,师兄无能,当年救不了你。恶因出恶果,自债需自尝。这是你当年自己说的,愿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弥陀佛!’

  他合十对着普智遗体,行了一礼,然后径直向外走了出去,临将出门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师弟单独待一会吧!我在前面禅室之中,你若有事,过来找我即可。’

  鬼厉没有说话,似乎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叹息一声,拉开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静。

  鬼厉慢慢的,慢慢的移动脚步,一点一点向普智走了过去。

  他像是在恐惧什么,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经那般的切齿痛恨,可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他心头竟是涌出无限伤悲。

  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么的样子,甚至在他带着痛苦之色的脸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与期待。

  鬼厉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着普智,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可是最后终究还是松开了。

  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发。

  微光闪烁,照耀着普智和他,两个人的身影!

  光阴,在这间屋子里停顿了,时而倒流,时而跳跃,却终究不改的是两个怎样的心灵?

  纵然是一颗还在跳动,一颗已经寂静!

  ‘咚……咚……咚……咚……’

  晨钟,再一次的敲响,回荡在须弥山的每一个角落,悠悠扬扬,将人从梦境中唤醒,却又有种能将人从凡尘俗世里带走的滋味。

  须弥山顶,小天音寺,寂静禅室之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普泓上人扬眉,随即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是法相么,进来吧!’

  法相应声而入,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道:‘师父,已经整整过了一日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的开,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皱眉,向普泓上人道:‘师父,我是担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张施主他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楚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无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气虽毒,料想已无大碍。’

  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有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于你自己,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师父慧眼,的确如此。’

  说着,他似回忆起往事,叹息一声,道:‘不瞒师父说,自当年与张施主初次见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佛学道行或有小进,于人生一世却如婴儿行路,几无变化。惟独这位张施主,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说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

  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试想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学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浅,于佛法领悟不深,偏偏对张施主这样人物苦于心魔,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渡化点拨于他;以佛门慈悲化他戾气,使他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叔。师父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摇头叹息,长叹道:‘痴儿!痴儿!可知你这般言语,反是动了嗔戒。再说了,非是为师不愿渡化此人,而是他多历艰难,一生坎坷,时至今日,早已心志坚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其心。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亦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以施加于他了。’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罢,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候,突见门外竟站着一个人,阳光从那人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然变得十分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鬼厉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小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应一声,拖了张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平服,半晌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你们天音寺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才令他们将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迹将你抢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龃龉,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

  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最后,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2

第十八集第七章 孽缘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我脑海里,却好像还是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么的清楚明白,一点都没有忘记。’
  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阴沉沉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连我一向做的功课都忍不住为之分心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就这么,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些。在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一时分心而已。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突然间,我听到了天音寺寺门处传来一声尖声的呼喊。’

  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在寺院门外不远处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地,弟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

  他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有脸颊之上却不知怎么,呈奇怪的通红面色。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名称当真是闻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鬼医”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垂死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勉强可以保持正常人的体力。只是一旦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做了天下间第一等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通天修为,也敌不过这奇药的怪异药性,必死无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鬼厉默然无语。

  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许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一时真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都是出众的人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却是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身体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重伤,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当年这段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任我用尽灵药,耗费真元,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身体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

  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为叙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与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是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是极好的,只恨我道行浅薄,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刻将师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在那个晚上的脸色,一脸死气颓败,但只有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的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旦看见师父,他、他……’

  法相顿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

  这时,房间中一片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的,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赶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竟是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的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槁的手,指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普智师叔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

  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着说道:‘普智师叔一旦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一般,竟然如同一个孩童,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

  在他心目之中,那个普智神僧不管干过什么事情,但留给他的印象,哪里会是一个如此模样的人?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的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怎会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师叔模样,竟是一副痛悔之极、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痛哭流涕,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猛的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缓缓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师父师叔的模样,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叔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道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叔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还以为普智师叔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亦合十行礼颂佛,然后看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色的脸庞,接着道:‘普智师叔紧紧拉着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是老泪纵横,我们几个人在旁边听了,却是越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之境地。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希望,在数日之前再度上了青云山拜见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字叫做“草庙村”……’

  ‘啪!’一声闷响,几乎同那‘草庙村’三字同时响起,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荡之下,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拧了下来,捏做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洒了下来。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但口中仍是继续说道:‘当日普智师叔走进草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暂时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只是其中有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年心性不能放开,差点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个少年。’

  鬼厉面上的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的握住,一双眼睛中,却是明显的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上,只是当时的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便打算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

  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止!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突然从禅定中惊醒,发觉竟有一个黑衣妖人潜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将那少年救下,但事情诡异,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师叔。’

  ‘那黑衣妖人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剧毒“七尾蜈蚣”,一举毒伤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到那个时候,普智师叔才明白,原来这个黑衣妖人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噬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感触?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的,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叔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那妖人暂时惊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法异术,显然与青云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普智师叔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他也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定要折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里众多村民,却只怕难保不被那穷凶极恶的妖人屠戮殆尽,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明与青云山有极深渊源,万一山上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

  ‘普智师叔在多年之前,曾在天下游历,于西方大沼泽无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异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禀着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在身上,以免其祸害世人。只是这噬血珠的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身必死而身旁有连累之人,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看来要化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异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后让这个少年想办法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传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口间流淌出来,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有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叔施法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而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的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青云门收徒甚严,而他为了大事保密,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那种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门未必能够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之后,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此刻,发作了出来,终于做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颂念不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该、该、该如何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神志已完全散失本性,尽数被噬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戮殆尽,做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猛的站了起来,在他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厉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肩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吧!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普泓上人低声道:‘等到普智师弟他回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完全傻了。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几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浑浑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天音寺,见到了我,所为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看在百年师兄弟一场的分上,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

  鬼厉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无可奈何,数十年从未哭过,仿佛一直坚强如铁的男子,此刻已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怅然,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最后的后事,毒性发作,终于是圆寂了。在他临死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鞭苔唾骂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鬼厉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了。’

  鬼厉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

  鬼厉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父!’

  普泓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师叔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的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的可怕!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我脑海里,却好像还是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么的清楚明白,一点都没有忘记。’

  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阴沉沉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连我一向做的功课都忍不住为之分心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就这么,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些。在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一时分心而已。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突然间,我听到了天音寺寺门处传来一声尖声的呼喊。’

  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在寺院门外不远处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地,弟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

  他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有脸颊之上却不知怎么,呈奇怪的通红面色。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名称当真是闻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鬼医”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垂死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勉强可以保持正常人的体力。只是一旦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做了天下间第一等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通天修为,也敌不过这奇药的怪异药性,必死无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鬼厉默然无语。

  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许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一时真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都是出众的人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却是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身体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重伤,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当年这段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任我用尽灵药,耗费真元,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身体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

  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为叙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与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是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是极好的,只恨我道行浅薄,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刻将师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在那个晚上的脸色,一脸死气颓败,但只有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的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旦看见师父,他、他……’

  法相顿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

  这时,房间中一片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的,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赶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竟是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的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槁的手,指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普智师叔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

  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着说道:‘普智师叔一旦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一般,竟然如同一个孩童,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

  在他心目之中,那个普智神僧不管干过什么事情,但留给他的印象,哪里会是一个如此模样的人?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的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怎会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师叔模样,竟是一副痛悔之极、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痛哭流涕,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猛的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缓缓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师父师叔的模样,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叔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道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叔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还以为普智师叔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亦合十行礼颂佛,然后看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色的脸庞,接着道:‘普智师叔紧紧拉着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是老泪纵横,我们几个人在旁边听了,却是越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之境地。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希望,在数日之前再度上了青云山拜见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字叫做“草庙村”……’

  ‘啪!’一声闷响,几乎同那‘草庙村’三字同时响起,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荡之下,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拧了下来,捏做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洒了下来。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但口中仍是继续说道:‘当日普智师叔走进草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暂时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只是其中有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年心性不能放开,差点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个少年。’

  鬼厉面上的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的握住,一双眼睛中,却是明显的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上,只是当时的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便打算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

  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止!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突然从禅定中惊醒,发觉竟有一个黑衣妖人潜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将那少年救下,但事情诡异,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师叔。’

  ‘那黑衣妖人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剧毒“七尾蜈蚣”,一举毒伤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到那个时候,普智师叔才明白,原来这个黑衣妖人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噬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感触?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的,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叔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那妖人暂时惊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法异术,显然与青云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普智师叔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他也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定要折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里众多村民,却只怕难保不被那穷凶极恶的妖人屠戮殆尽,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明与青云山有极深渊源,万一山上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

  ‘普智师叔在多年之前,曾在天下游历,于西方大沼泽无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异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禀着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在身上,以免其祸害世人。只是这噬血珠的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身必死而身旁有连累之人,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看来要化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异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后让这个少年想办法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传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口间流淌出来,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有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叔施法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而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的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青云门收徒甚严,而他为了大事保密,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那种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门未必能够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之后,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此刻,发作了出来,终于做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颂念不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该、该、该如何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神志已完全散失本性,尽数被噬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戮殆尽,做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猛的站了起来,在他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厉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肩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吧!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普泓上人低声道:‘等到普智师弟他回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完全傻了。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几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浑浑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天音寺,见到了我,所为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看在百年师兄弟一场的分上,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

  鬼厉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无可奈何,数十年从未哭过,仿佛一直坚强如铁的男子,此刻已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怅然,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最后的后事,毒性发作,终于是圆寂了。在他临死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鞭苔唾骂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鬼厉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了。’

  鬼厉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

  鬼厉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父!’

  普泓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师叔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的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的可怕!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3

第八章 化解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须弥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蛭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天音寺雄伟壮丽,雄峙于须弥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清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的心愿,企求着神明保佑。千万人来了、汇聚,万千人散了、离别,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聚聚散散的岁月。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鬼厉,又或是当年的张小凡,再一次进入普知神僧法身遗体所在的那间小屋,又过去了一日夜,在这其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普泓上人到屋外小庭院中,驻足良久之后,又在叹息声中离开。只有法相自从鬼厉进入那个房间之后,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出人意料地耐心宗教守候着。谁也不知道,法相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是包括普泓上人在内,其它天音寺的僧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法相也一直就这么孤单而坚持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光,十分美丽。天地美景,其实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

法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丫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疲倦之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智光。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法相陡然一惊,从自己思潮中醒来,却见是普泓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法想合十笑道:“回禀师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洋知师父到来。”

普泓上人微笑道:“区区俗礼不必在意,倒不知你从那西天晚霞之中,所悟何来?”

法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而日见青天,至上此刻乱繁华消退旭日东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西天。不觉得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如此,天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有何意?”

普泓上人点头道:“你果然有过人之智,徒儿。这天地万物,皆有本身命数所在,是以虽千变万化,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怪道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法相恭恭敬敬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虽然稍有所悟,心头之惑却反而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万物终究调谢,这无数世人忙碌一生,纠缠于人世恩怨情爱,却是为何?难道佛说西天极乐世界,无怨无恨无情无欲,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么?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

说罢,法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普泓上人注视法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法相刚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你方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晚霞?”

法相道:“是,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在,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问师父。”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霞,也是看到的。”

法相微感困惑,不知普泓上人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道:“不懂。”

普泓上人淡淡看着西天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淡然道:“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法相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一进竟不能言语,面上有思索之色。

普泓上人回头看着法相,面上淡淡一笑,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天音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美丽。

而须弥山顶小天音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里,在轻轻吹过的山风中,悄悄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法相面有喜悦之色,踏前几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见月华(光辉),直洒在他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法相大笑,旋转过身来,向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普泓上人跪下,合十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悟了。”

普泓上人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此刻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脸上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法相头顶,连说了三字,道:“好!好!好!”

“你天资陪颖,世所罕见,但更紧要的却是你对佛学佛理,另有一层慧心,当年我们四个师兄弟中,其实是以你普智师叔最为陪慧,可惜虽聪明,却是走错了路,耽误了佛学,妄求什么长生,终于落得一个不堪下场。你今日能悟,是你之福,亦是我天音寺之福啊。”

法相一怔,抬头向普泓上人望去,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先是伸手把法相搀扶起来,然后面上喜悦之色渐渐淡去,淡淡道:“这些年来,为师日夜耽于俗务,以至于佛学体悟,停滞不前,偏偏枉当这俗世虚名,半世争斗,竟无法舍却。当年你普智师叔去世之后,为师便是有隐世之心,无奈门下无人,面对这祖师基业,虽是身外之物,但终不能轻易舍弃。如今有了你,为师便可放心去了。”

法相大惊,面容失色,刚刚站起的身子登时又跪了下去,急道:“恩师,你这是什么话,天音寺如何离得开你,何况弟子也要日夜陪伴恩师左右,聆听教诲。但求恩师万万不可舍弃弟子与天音寺众而归隐啊。”说罢,他叩头不止。

普泓上人失笑,随即叹息一声,将法相拉了起来,叹道:“痴儿,痴儿,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不过为师归隐之事并非急迫,非一时可达成,你也不必着急,总得将来一切安顿妥贴,我也方能放心。”

法相眼含泪光,但终究知道普泓上人退隐之心已是不可阴挡,好在如恩师所说,虽有心却还未见急迫,待日后有机会,再好好相劝恩师就是了。想到这里,这才含泪止住,站在一旁。

普泓上人仰首看天,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 我们进去看看那位小施主吧。”

法相一怔,道:“什么?”

普泓上人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说罢,他不再多言,向着那间小屋走去,法相慢慢跟在他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普智师叔,鬼厉到底干了些什么?他又会干些什么呢?

答案,在他们掀开门帘推开木门,轻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依旧闪烁着玉冰盘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普智法身,依旧盘坐在玉冰盘上,而在他的对面,鬼厉,又或是张小凡,盘膝坐着,背对着普泓上人和法相,默默凝视那微光中的普智面容。

普泓上人深深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法相轻拉他的袖袍,看见普泓上人转过头来之后,他以目示意,却是向着鬼厉身上。

普泓上人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屋中一切都未见变化,惟独在鬼厉盘坐之地面上,周围三尺范围之内,青砖地面尽皆龟裂,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他周围地面,越靠近他的身躯,细缝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范围之内时,所有的青砖已经不再龟裂,而是完全为粉状。

这一日一夜里,谁知道在鬼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普泓上人缓缓走到鬼厉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施主,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鬼厉慢慢地将目光从普智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主头一震,只见鬼厉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世百年。

普泓上人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

鬼厉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一半,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法相与普泓都是眉头一皱,法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鬼厉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普泓上人。

他身体一看便知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须弥山一般坚忍。

“大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小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普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吧!”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身上一震,望向鬼厉,片刻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似唏嘘不已,低声道:“施主你看开了么?”

鬼厉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看,面上肌肉又放松了,缓缓道:“我与这位大师沂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跑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师父’。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元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他临死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冰凉的气息,隐隐约约从他手边散发了出来,普泓上人与法相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那一股澎湃的诡异妖力:“噬血珠妖力戾气之烈,这些年来我身有所感,也明白当年情由。”说到这里,鬼厉慢慢转过身去,向着门外走去,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随即道:“小施主宅心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这里替过工的不肖师弟普智谢过施主了。老衲谨遵施主吩咐,稍后就行法事火化师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么?”

鬼厉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手赂着门扉伸去,但片刻之后,他停顿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僵在那里。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时都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转过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而微带痉的脸庞。这张容颜,他一生不过见到两次,十数年岁月光阴,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最后,却终究只剩下了那个风急雨骤的夜晚,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厉。又或是张小凡。谁又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

“噗!”

那个男子,就在那门口外,向着那个盘坐在微光玉盘间,一世痛苦的法身遗骸,一如当年那个少年般,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抬头,肃容,面上深深不尽的伤痛之意。道:“师父!......”

......

默默一片!

师父,你......安息吧!”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转身打开门扉,走了出去。

修行如普泓、法相,一时也愕然无言,只看着鬼厉走出了这间小屋,一片静默中,法相叹息一声,道:“他、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陀佛......”

普泓上人转过身子,看着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师弟,你终于可以安......咦?”

普泓上人一声微带讶异的惊呼,令法相也吃了一惊,连忙顺着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是身躯为之一震,满面诧异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如砂石风化成粉,一点一点化为细微几乎难以肉眼看见的沙尘,徐徐落下,而在他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怎么,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反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笑容。

眼看这风化速度越来越快,整个身躯即将消失,普泓上人眼角含泪,合十道:“师弟,师弟,你心愿已了,师兄亦代你高兴。从今后佛海无边,你好自为之吧。”

普智法身迅速风化,终于尽数化作白色粉尘,在玉冰盘散发出来的银白微光中,缓缓落下,了就在这个时候,玉冰盘随着那些粉尘落下之后,法宝陡然豪光大盛,紧闭的小屋之中,竟是突然有种莫名之力,吹起了风。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悠悠传来。

玉冰盘光辉越来越亮,小屋中风速也越来越快,普泓与法相二人僧袍都被刮得猎猎作响,二人相顾骇然。突然,玉冰盘上发出一声轻锐呼啸,豪光暴涨,无数粉尘浸在霜雪一般的微光中,向着四面八方飞扬出去,轰隆巨响,即刻迸发!

“轰!”

尘土飞扬,随既被巨大耀眼光辉盖过,这个小屋四周的墙壁瞬间被玉冰盘奇异光辉摧毁,再不留丝毫痕迹,只见月华高照,清辉如雪,倒映这山颠峰顶。寂寂人间,竟有这般奇异景象。

玉冰盘在一片豪光之中,从原地缓缓升起,在这异宝旁边,银白色的粉末飞尘飞舞,若有灵性般追踪而来。原来的屋外庭院里,鬼厉默然站在其中,仰首看天,满面泪痕。

玉冰盘自行飞来,绕着鬼厉身体飞舞三圈,最后停留在鬼厉面前。

鬼厉凝视看点点烟尘,紧咬牙关,几乎不能自已。

随后,在那个几乎凝固的光辉里,天上人间凄清美丽的夜色中,玉冰盘发出一声轻轻声响,如断冰削雪,清音回荡,在鬼厉的面前,这天地异宝同样化为无数粉末烟尘,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落雪缤纷,灿烂夺目。

远处,山风吹来,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带向远方,终于渐渐消失不见了......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3

第九章:阴霾.

清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天,曾经风云变色的战场,渐渐宁静下来,所有争战的痕迹,都在人们打扫的过程中,悄悄地被抹去。

那一日中,不知道多少人失去了朋友亲人,通天峰上,更是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尸骸,从山顶直到山脚,几如传说中的地府冥狱一般。

或许是因为幸运,人丁最是单薄的大竹峰一脉在此次大战之中,没有死去一名弟子,不过却几乎是从从挂彩,就连因为要开启天机印而留守大竹峰的田不易,也显得十分疲倦。众弟子中,以二弟子吴大义、四弟子何大智两人伤势最重,过了这些时日,仍还在卧床静养,但幸运的是都未伤筋动骨,并不会对他们的修行造成阻碍。经过田不易亲自诊断确定无事后,便在大竹峰上安心静养了。

只是虽然在刚刚一场生死决战中险胜兽神而挽救了天下苍生于浩劫,但大竹峰一脉上下,看去气氛却显得十分沉闷。众弟子数日里来一真高兴不起来,就连田不易连日来也是眉头紧锁。

这一日清早,田不易便被掌门道玄真人派遣弟子过来召到通天峰议事,中午回来之后,但见他一张圆胖脸上,阴阴沉沉,眉头拧在了一起。

午时前后,田不易下令让所有大竹峰的弟子都到守静堂来,便是还在卧室的吴大义与何大智,田不易也让人将他们搀扶到守静堂中,坐在一旁。

一向比较冷清的守静堂上,顿时热闹起,田不易妻子苏茹也站在他的旁边,她依然那样美丽,只是左手上缠上了白布绷带,自然也是在那一场大战之中受了伤。

田不易负手在守静上来回走了几趟,向或坐或站成一排的从弟子看了一看,低沉声音道:“今天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还是为了那柄诛仙古剑的事情。”

众弟子面色凝重,却并没有多少人露出惊愕神色,显然众人心中多半已经猜到了。田不易与身旁苏茹对望一眼,又看了看众弟子,道:“今早掌门真人又叫我过去,而与我一起过去的,只有你们小竹峰的水月师叔,至于说什么,你们大概也都可以想到,就是诛仙古剑损毁一事,你们无论如何也要保密,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出去。”

大竹众弟子面面相觑,最后大弟子宋大仁咳嗽一声,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是知道我们几个的,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我们是宁死也不会对外说一个字的。”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看向田不易,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且不说你和师娘已经三番两次提醒了我们,单是掌教真人和通天峰那边,已经是第四次如此传达话过来了。莫非......莫非他们不信我们,连师父和师娘也不相信了么?”

田不易眉头一皱,忽地大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掌门真人与师长们妄自猜度!”

苏茹站在一旁,叹息一声,走过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些都是掌门真人那里吩咐下来的话,而且诛仙古剑损毁一事,关系重大,也难怪掌门师兄他对此紧张,所以多问几次,多交代几次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把头拧到一旁,没有说话,宋大仁等众弟子都低头道:“弟子知道了。”

苏茹向众弟子逐一看了过去,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人心中颇有些委屈,觉得掌门真人一诸位师长不能相信你们,其实说到底,这些都还是由于事关重大,不得已罢了。前番大战之后,我们青云门在天下正道中声望空前之高,将其它所有同道都压了下去。可是说穿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掌门真人在通天峰上,用诛仙与兽神一场恶战,将其击败所换来的。我们青云门能有今日一切,这柄诛仙神剑的分量不用说,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清楚。”

苏茹说到此处,凄然一笑,道:“万万没有想到,这柄神剑竟然会......”她顿了一下,似乎要定定神,才能继续说话,道,“当日在幻月洞府之外,除了随后赶来的掌门真人与几位长门师伯,在场的只有大竹峰一脉弟子与小竹峰几个女弟子,目睹了神剑损毁。所以为了本门声誉以及在天下间的声望,掌门真人那边顾念金些,多次叮嘱,也是份属应当,你们都不要往心里去,只需记得将此事永远藏在心中就好了,知道了么?”

宋大仁等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弟子知道了,谨遵师父师娘之命。”

苏茹转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眉头皱着,胖脸上神情依旧十分沉重,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苏茹这般话而有所宽慰,只伸出手向着众弟子挥舞一下,道:“你们师娘说的这些,你们都好好记住了。好了,下去吧。”

苏茹看着田不易越发阴沉的脸,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掌门师兄又发脾气了?”

田不易淡淡哼了一声,道:“他又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发脾气,便是连水月那样的人,他竟然也一样骂了,我又算什么?”

苏茹一惊,讶道:“什么,掌门师兄他竟然连水月师姐也骂了?”

田不易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躁之色,踱步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额头也皱得更紧了。

苏茹看他神情颇为但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掌门师兄他是一时太焦虑,所以才......”

田不易猛然抬头,大声打断道:“他若是当真太过焦虑,便是骂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在乎了?”

苏茹低头,但是又迅速抬起,面上有惊愕之色,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田不易口中咕哝不止,快步在守静堂中来回走着,面上神情越来越是焦躁不安,更隐隐有丝担忧之色。苏茹担心更甚,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快点说啊。”

田不易走到苏茹面前,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些日子心来,道玄师兄多次招我和水月前去,反复叮嘱要门下弟子千万保守秘密,这原来无可厚非。但近几次来,我看道玄师兄弟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苏茹怔了一下,道:“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田不易皱眉道:“在以往,你可曾记得道玄师兄轻易骂过人么?”

苏茹默然,良久摇头道:“掌门师兄道行高深,品行端厚,喜怒不形于色,哪里会轻易生气骂人。”

田不易点头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连你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此番大战之后,道玄师兄他性子似乎大变,越来越是急躁,这几次将我与水月唤去,叮嘱一下也就算了,却偏偏每次开始都和颜悦色,到最后竟然不知为何,都是因为一点点莫名其妙小事就大怒起来,或辱駡,或迁怒,总之......”

他摇了摇头,慢慢抬眼向苏茹看去,迟疑片刻,走近苏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道玄师兄他在与兽神大战之中已经被诛仙剑的封灵戾气所噬,所以才......”

苏茹脸色一变,急道:“住口。”说着快步走到守静堂外,向左右张望了一眼,确定无人之后,走回来对田不易低声道:“此乃我青云门密事,你、你可不能随口乱说!”

田不易叹息一声,道:“此事关系何等重大,我如何敢信口胡言。但前番大战之中,道玄师兄为求必胜,不顾我再三劝阻,强开历代祖师封印青云七脉灵气之天机印,使诛仙古剑戾气威力大增。只是我每每念及前代祖师留下遗命,备言这诛仙古剑戾报太烈,杀气逆天,似为不祥之物,便无法视若等闲。我今日回来时个,在通天峰与水月分别,虽然我二人向来不和,但临别时相望,却和平常不同。我料那水月,必定心中也是和我一样想法的,只是此事太大,我们二人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苏茹沉默许久,语声微涩,道:“虽然如此,但说到底还在诛仙古剑之上。如今诛仙已毁,掌门师兄就算不幸受害,但一来没有源头,二来他道行通神,只要时日一久,多半了会渐渐醒司过来,自行化解!”

田不易面上沉重之色丝毫不见减退,淡淡道:“希望如此了,否则,他身为青云之尊,万一有个好歹,这青云门上下......真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苏茹想了想,随即无奈叹息,颓然道:“罢了,这也不是我们如今可以管得了的事,你也不用太过烦恼。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了,诛仙古剑损毁之后,怎么处置的?”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我原也有向一位知情的长门师兄打听过,听说当日道玄师兄当场训示所有人不得外泄之后,立刻将断成两截的诛仙剑拾起,同时走入幻月洞府,并不许任何人再进入幻月洞庭湖府禁地之中。所以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那柄诛仙古剑到底怎么样了?或许,还有希望修好?”

田不易自顾自说了最后一句,却随即摇头苦笑,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事。苦笑两声,他随口道:“那剑我们是顾不上了,倒是今天去通天峰,除了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臭駡之外,倒还听说了一件怪事。”

苏茹一怔,道:“什么怪事?”

田不易耸了耸肩膀,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前番大战,战死了多少弟子长老,如今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公祭。可是我们那位道玄师兄在玉清殿上每日不过露那么一回脸,便不见踪影,反而是天天跑到后山祖师祠堂皇那里为人守灵,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茹一呆。讶道:“守灵,祖师祠堂那里怎么了,莫非是哪位前辈长老过世了?”

田不易摇了摇头,冷笑道:“哪里是什么长老,我听几个长门小弟子偷偷议论,其实是一个数十年来看守、打扫祖师祠堂的老头,不知怎么恰好在那天死了。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只知道道玄师兄知道此事之后,一时呆若木鸡,一时却暴跳如雷,听说不知道怎么还失魂落魄了数日,后来他竟然坚持将这个老头灵位放进了祖师祠堂,但是最奇怪的是,他放进祖师祠堂里面的那个灵位牌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苏茹越听越是胡涂,心中更是惊愕不已,摇头道:“这、这、这窨是怎么了,难道掌门师兄他真的、真的有些胡涂了么?”

田不易冷笑,道:“他有没有胡涂没人知道,反正有人劝过他,他却执意不听。而且放着玉清殿上那些弟子灵位他不去好好看看,反是跑去祖师祠堂里看着那个空白灵位发呆。这样下去,我看这个青云门,迟早要出事,迟早要毁在他的手上了......”

苏茹默然无语,半晌之后,幽幽叹息一声,向着守静堂外看了出去,只见这寂寥午后,外面也是空空荡荡,只有远处青天蔚蓝。

山风吹过,隐药传来了后山的竹涛声,却不知怎么,反更是增添了几分寂寞之意。

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这里一如往日般寂殂肃穆,高大的祠堂依旧耸立,周围树林青翠如故,仿佛前些日子在青云,,山上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战,对这里一点影响也没有。

除了少了一位打扫的老者,还有那昏暗神案上,无数牌位之间不起眼的地方,多了一个陌生而空白的灵牌。

林惊羽默默跪在那个空白灵牌之前,披麻戴孝,面前放着一个火盆,桌子上供着两根白烛,三支细香,袅袅轻烟,不久便融合在其它供奉的香火之中,再也分不开了。

林惊羽面有悲伤之色,嘴唇紧紧抿着,木然跪在地上,将手中一迭纸钱慢慢投入面前的火盆里,看着他们渐渐卷曲变黄,渐渐化为灰烬,然后再慢慢投入新的纸钱。

间中,他不时抬头望向那个空白灵位,将这个老者灵位放入祖师祠堂,是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一人独自坚持的,其它长老都不同意,只是青云门掌教向来权重,加上道玄真人一举击败兽神之后,声望更是一进无两,众人见他坚持不退,也只得随他。

只是虽然此事出乎林惊羽意料之外,但接下来的事,却更令他惊讶,道玄真人竟然将一个空白灵位放入了祖祠堂,为此,林惊羽甚至大着胆子向前来祭拜的道玄真人询问,不料道玄真人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便将林惊羽驳了个哑口无言:“那你可知道他的名号么?”

林惊羽目瞪口呆,他虽然追随这神秘老者修行十年,但关于这位前辈的身份,老者却从来也不对他吐露半点,此刻要让林惊羽说出什么来,他却真是无计可施了。只是看着道玄真人的模样,显然是多少知道一些这位老者的事情,但他却并无意思吐露。林惊羽虽然心中疑惑,但终究不敢对掌教真人太过放肆,只得默然退下。反正在他心中, 这位老人虽然牌位是空,但音容笑貌却刻在他的心中了,丝毫也不曾消退。

前山公祭,他也曾去拜过,只是他始终觉得,那里有无数弟子祭拜,可是这位前辈,虽然身怀绝世之海陆空,却这般静悄悄地离开人世,他无论如何也要为他送终,而道玄真人似乎也默许了他来这里,为这位老者清理后事。并且他以掌门之尊,不顾门下众多弟子惊愕目光,时常来这祖祠堂内看望这位老者空白的灵位,由此引起众多猜测,这却是林惊羽管不了的。

此刻,他背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数日来,林惊羽已经将这脚步听得熟了,一听便知道乃是道玄真人。

他起身回道,低声道:“掌门。”

道玄真人缓缓走进了祖师祠堂。

祠堂里灯火昏暗,虽然林惊羽一直待在这里,却也一时看不清楚道玄脸色,只模糊看见道玄身影,站在阴影之中,默然向着他身长旁那个空白灵位看来。

不知怎么,林惊羽看着那个黑暗中模糊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到认错 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没来由的一阵心跳,隐隐有些紧张。

“他还好么?”道玄真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颇为低沉,有些沙哑,又似在隐隐使力,压抑着什么一样,和以往他的口吻大不一样。

林惊羽心头更是疑惑,但还是回答道:“弟子日夜为前辈守灵,按时焚香,不曾怠慢的。”

阴影中的那个人影动了一下,缓缓道:“他有你如此尽心为他送终,他不枉他教诲你十年了。嘿嘿......”他笑声冷冷,在这个昏暗的祖师祠堂里竟啬了几分阴森之意,“也不知若我死了,又......”

他突然住口,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林惊羽自然也不敢多话,垂手站在那里。祖师祠堂里陷入一片静默,片刻之后,道玄真人道:“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有些话,要单独对他说。”

林惊羽怔了怔,应了一声,道:“是。”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一走出祖师祠堂,站在阳光空地之上,林惊羽登时觉得精神一振,这才发觉,刚才在那祠堂里面,竟仿佛有种压抑的感觉。

他在这祠堂周围空地上走了一圈,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仍不见道玄真人出来,正奇怪时,回头却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前方那条通向幻月洞府的小路上。自大战结束后,幻月洞庭湖府再次成为了禁地,能进去的,自然只有道玄真人一人了。

林惊羽向那里张望了几眼,摇了摇头,回身走回了祖师祠堂里。他走到那个空白灵位之前,只见那灵位前,重新插上三只细香,而前方地上火盆里,似乎又多了许多灰烬,似乎是什么人在这里又烧了一些纸钱似的。

林惊羽寻思片刻,缓缓抬头,只见那空白牌位依旧安静地站在那个僻静的角落中,沉默着......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4

第十章 无字玉璧
  悠悠钟声,又一次在须弥山上回荡,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初升朝阳,从东边天际探出一个小小光晕,将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清晨山路之上,已经有许多百姓沿着山路台阶向那座雄伟的寺庙行去,他们手中多半提着香烛供奉,满面虔诚。其中有一些人还带着孩子一起前来朝拜,孩童天真,在这山路上反而并不觉得疲累,许多的少年都跳跃跑动着,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

  晨雾将散未散,流连在天音寺外,空气中有些潮湿润气。早起的僧人们都已经做好了清晨必要的功课,此刻都在打扫庭院,将昨夜掉落的树叶轻轻扫在一旁。

  整座天音寺内,此刻显得肃穆而宁静,沐浴在淡淡的山风里,和随风吹过的,那若有若无的树叶芳香。

  那钟声飘荡,指引着山下之人,也盘旋在寺庙之中,唤醒了沉睡的人。

  他从睡眠中,缓缓醒来。

  有多久,没有这么安心地入睡,平静地醒来,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安宁无比,连梦寐也没有,只是沉眠,安静的沉眠。

  原来,这竟是如此令人幸福的感觉。

  他默默聆听着悠扬钟声,仿佛那声音飘荡的地方不是屋外广阔天地,而是在他心里,甚至他有一种感觉,这钟声,原是为他一人而响的。

  直到,钟声渐渐平息,他才缓缓起身,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仰首,扩胸,深深呼吸。

  山间湿润的气息涌入他的心间,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少见的满足神色,真想就这么一直站了下去,只是此刻,却有个声音从庭院门口处传了过来:“张施主,起来了么?”

  鬼厉转头看去,只见法相面带微笑,正站在门口不远地方望着他,便点了点头,道:“早啊。”

  法相向他身上打量了两眼,微笑道:“施主经过这一段时日静养,身上的伤势大致痊愈了,只是俗证语说”大病初愈,反复三分“,施主还是要

  鬼厉点头道:“多谢关心,我记下了。另外,不知道今日方丈普泓上人可有空暇,我希望能拜会大师,打扰片刻。”

  法相笑道:“如此甚巧,我就是奉了师命,特地来请张施主用过早点之后前去相见的。”

  鬼厉怔了一下,道:“怎么,方丈大师莫非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法相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也是要问一问施主你伤势是否康复了吧。”

  鬼厉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在此稍后就过去拜见方丈大师好了。”

  法相合十道:“施主不必着急,适才方丈还特地叮嘱,不可催促施主。恩师他老人家还是在山顶小天音寺禅室之中,施主稍后若有空暇,尽管自己前去就好。”他淡淡一笑,道:“天音寺中,只要施主愿意,所有去处施主都可前往,不需顾忌。”

  鬼厉心中一动,向法相看去,法相这一番话大有深意,似乎已将他当作了天音寺自己人看待,或许,在这些天音僧人心中,曾经拜倒在普智座下的他,终究也是天音寺中的一份子?

  法相转身退了出去,鬼厉望着他的背景,默然片刻,随即走回了自己的那间禅 房。

  踏上山顶的那一刻,鬼厉还是忍不住微微顿住了自己的身子,对他来说,这里委实 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朝阳之下,小天音寺朴实无华地座落在前方,低低墙壁,小小院落,哪里还有那一个夜晚惊心动魄的痕迹。

  回首,眺望,远处天音寺内又传来了隐约人声,香火繁盛,一派热闹景象,或许,这些安宁生活的人们,反是更快乐的吧。

  他默然转身,向小天音寺走了进去,很快地,这里独有的寂静笼罩了过来,偌大的院落之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走到了那间禅室门口的时候,鬼厉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向这个院子的后方看去一眼,那里的小径被墙壁遮挡,但仍然可以看到向后延伸的去向,只是这个时候,那个最后 的小院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就好像人赤裸而来,空白而去。

  他敲响了禅室的门,很快,室内传来了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是张小施主么,快请进吧。”

  鬼厉淡淡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屋中此刻,只有普泓上人一盘坐在禅床之上,面露微笑望着走进来的鬼厉。

  鬼厉向普泓上人点头道:“大师,我听法相师兄说,你有事找我?”

  普泓上人反问道:“不错,不过听说小施主也正好有事与我商议么?”

  鬼厉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在下在此已打扰多日,眼下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实不敢继续叨扰。”

  普泓上人微笑道:“小施主这是哪里话。”

  鬼厉摇了摇头,道:“当日青云山下,大师等已救了我一命,此后在这里,大师更助我解开心结,在下实是感激不尽。只是在下终究乃是魔教中人,长此下去,未免有伤贵寺清誉。”

  普泓上人正色道:“小施主,有一句话,老衲不知当讲不当讲?”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恕老衲直言,观小施主面相气色,断断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身沦魔道,不过乃是命数使然,绝非小施主之过。而且小施主与普智师弟有这么一段宿缘,便是与我佛有缘,更是与天音寺有缘。只要小施主愿意回头是岸,天音寺自当竭力庇护,莫说是青云门,便是天下正道一起来了,敝寺也不丝毫不惧。佛说,渡 人一次便是无上的功德,小施主既是有缘这人,何不放下俗世包裹,得到这清净自在,岂不更好?”

  说罢,他神情切切,望着鬼厉。

  鬼厉自是想不到普泓上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反是呆住了,这些时日来他在这天音寺里,心境与往日截然不同,大是平和舒坦,以他本性,却是极喜欢如此的,只是他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事物。

  他默然良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向普泓上人深深行了一礼,道:“在下知道,大师乃真心对我,意欲点化愚顽,无奈我乃俗世男儿,随波

  说罢,他长叹一声,便欲转身走开,普泓上人却开口道:“施主慢走。”

  鬼厉道:“大师,还有什么事么?”

  普泓上人脸上掠过一丝思索之色,缓缓道:“施主心若磐石,老衲也不敢勉强,不过若施主愿意的话,敝寺有一个请求,还请施主成全。”

  鬼厉微感讶异,道:“什么事,方丈大师但说无妨。”

  普泓上人望着他,道:“当年普智师弟落得如此下场,虽然乃是自作孽,罪不可恕,但究其根源,那大凶之物”噬血珠“却是逃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普智师弟已然过世,但此凶物却依然在施主身上,侵害小施主啊。”

  鬼厉默然片刻,道:“大师的意思是……”

  普泓上人合十道:“小施主不必多心,老衲并 无其它恶意。只是这噬血珠内含凶烈戾气,害人害已。当年普智师弟过世之后,十数年老衲痛心疾首之余,未尝不念及此处,得上天垂怜,竟是想出了一个法子,或可克制这噬血珠这一类凶物戾气的方法来。不知小施主愿意一试么?”

  鬼厉为之变色,噬血珠虽然威力无穷,但那股戾气却是在这十数年间,不知让他吃了多少苦头,便是连性子,似也逐渐被它改变。有时他变曾想到普智当初的情景,想到万一自己也被这戾气所控的局面,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只是此事自然不可对外人道,他虽然担心,却也并无良方,不料今日突然听见普泓上人如此说了一番话,正击中他内心最担忧之处。

  鬼厉思索许久,才慢慢道:“方丈大师竟有这等良方,不知如处置?”

  普泓上人面色肃然,道:“此法其实简单,说白了,不过乃是以我佛神通佛力,无边慈悲,来降解这世间一切戾气罢了。在我天音寺后山有一处‘无字玉璧’,高愈七丈,光滑似玉,传说 当年天音寺祖师即是在那无字玉璧之下悟通佛理,由此开创我天音寺一脉。”

  鬼厉眉头一皱,不解这与噬血珠戾气有何关系,只听普泓上人接着道:“是因那处地界,正是我须弥山山脉之中,佛气最是肃穆祥瑞之处,只要小施主在那里静坐一段时间,老衲再率领一坐僧人在玉璧周围结‘金刚环’阵法,如此祥瑞之气大盛,或可对侵蚀小施主体内的噬血珠戾气有所缓解,亦未可知。”

  鬼厉身子一震,不曾料到普泓上人目光如此独到,竟可以看出自己体内气脉紊乱。他寻思片刻,决然道:“大师好意,在下不敢从。既如此,在下就在那无字玉璧之下坐上几日。只是此事之后不管如何,在下便当告别而去了。”

  普泓大师合十点头,微笑 道:“施主放心就是,敝寺决不敢阻拦施主离去的。”

  鬼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普泓上人望着他背影消失,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师弟,你在天有灵,当保佑这孩子才是……”

  无字玉璧在普泓上人口中所说的,乃是在须弥山后山之中,鬼厉本以为应该甚是好找,不料当日准备妥当,跟随前来带路的法相,法善兄弟两人向后山行去,竟然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踪影。

  鬼厉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说出来,倒是法相想来细心周到,看鬼厉脸上隐有诧异之色,料到一二,便笑道:“张施主,你可是在想这无字玉璧为何如此之远?”

  鬼厉既被他问到,索性也不隐瞒,道:“敢问师兄,这无字玉璧究竟所在何处,是如何而来的?”

  法相边走边笑道:“这说起来倒是话长了。无字玉璧何时出现,自然是无人知晓,只知道千年之前,天音寺创派祖师还是行脚僧 人的时候,四方云游,有一日不知怎么,误入须弥山崇山峻岭之间,竟是迷了路,再也无法走出去了。无奈之下,祖师便在这山林之间乱走,也是天生佛缘,竟然被他看到一片光滑如玉一般的石壁。那个时候,祖师已经饥渴难耐,困倦不堪,便歇息在这玉璧之下了。”

  法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鬼厉忍不住追问道:“哦,后来如何?”

  鬼厉呆了一下,摇了摇头,颇觉得这个天音寺祖师传说实在有些滑稽,听来不实之处极多,竟有些荒唐的感觉。本来他对普泓上人这次施法,隐隐还有些期望,但如今听法相这么似讲故事一般地说了一下,反倒让他有些丧气,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法相信心,将鬼厉面上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只是微笑带路,也不言语,至于跟在他们身后高高大大的法善和尚,从来都是闷声闷响的样子,更是没有说话。

  三人顺着山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崇山峻岭间曲折前行,不知不觉已将天音寺远远抛在身后,再也看不见了。鬼厉倒是没有想到天音寺后山山脉脉居然比想像中要广大许多,但见和峰峦叠翠,山风徐来,一路上或奇岩突兀,千奇百怪,或有断崖瀑布,从天而落,轰鸣之声不绝。

  这一路走来,只觉一时心胸开阔,看着身边远近美景,一时也不觉得烦闷了。

  忽听得身前法相道:“前头便是了。”

  鬼厉听了一惊,向前看去,却只见前方依旧是山路蜿蜒,路旁一边是茂密树林,另一边生着杂草荆棘,三尺之处便是一个断崖处,哪里有什么他们口中所说得高逾七丈的无字玉璧。

  “敢问师兄,这玉壁是在何处?”

  法相微笑,向前走了几步,来了那断崖之上,回首道:“便在这里了。”

  鬼厉走到他的身旁,站在断崖之上,举目望去,只见这断崖之下雾气弥漫,如波涛翻滚,涌动不息,似是一个山谷模样。而远处隐隐望见有模糊山影,却都在十分遥远的地方。

  鬼厉凝神思索,回头向法相道:“莫非是在这山谷之中?”

  法相笑道:“便是在你我脚下了。”

  鬼厉一怔,法相已然笑道:“我们下去吧。”说着纵身跃下,法善也随即跟上,鬼厉站在断崖之上,沉吟片刻,也跃了下去。

  噬魂在雾气之中,闪烁起玄青色的光芒,慢慢笼罩着鬼厉,护持着他,缓缓落下。

  这里的雾气似乎有些奇怪,似浓非浓,只是如丝一般纠缠在一起,任凭山风吹拂,也不见半分散去的样子。在下落的过程中,鬼厉注目向山璧看去,却只见眼前白雾一片,竟然不得望见。

  他心中惊疑,便催持噬魂,向山璧方向靠近了些,只见片片雾气如云层一般散开,在眼前向两旁滑了出去,正在他凝神时刻,陡然间,他竟看见身前冒出了一个人影。

  鬼厉心头一震,连忙止住身形,凝神看去,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只望见身旁赫然竟是站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厉,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

  那个目光沉沉,面容上竟有了沧桑之色,手边竟也同样持 着一根噬魂魔棒。就在鬼厉震骇时候,突然间如天外传来一焚唱,沉钟暮鼓一样,重重地回响在他耳旁。

  随着这声梵唱,一股庄严之力瞬间从脚下未知地界冲天而起,如江涛巨流直贯天际,而周围雾气登时席卷过来,将那个人影吞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鬼厉但觉得心头一震,体内那股冰凉之气竟然不催自动,仿佛对这股佛气极端排斥一般,自行抗拒了起来。

  鬼厉惊愕之下,又觉得体内除了这股蠢蠢欲动来自噬血珠的妖力之外,似乎受此地佛气影响,自身修行的大梵般若竟也有不甘之意,涌跃而起,倒有欲和噬血珠妖力决一雌雄的意思。

  还未开始,自身体内竟有如此巨大的变化,此处地界之气,当真匪夷所思。鬼厉心中震讶,一时竟忘了刚才在雾气之中看到的怪异人影,

  很快地,雾气渐渐稀薄,脚下景色顿时清晰起来,乃是一面小小石台,颇为光滑,周围有三丈方圆,树木稀疏,围 坐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虽看去这些僧人所坐位置或远或近,并无规矩顺序,但其中似暗含密理,淡淡佛力流转其中,竟是隐隐成了一个阵势。

  鬼厉又仔细看了几眼,忽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便想起了乃是一个古拙字体,佛门真言的模样。

  鬼厉很快就落到了地上,放眼看去,只见法相法善二人此刻都已经坐在众僧人这中,默然合十,低眉垂目,再不向他观望一眼。而在众僧人这首,正是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坐在他左边下首的,鬼厉也曾见过,乃是当日在青云山上大发神威的普方神僧。倒是坐在普泓上人右边下首的一个僧人,看去颇为古怪,鬼厉以前从未见过,但看他面容枯槁,脸色焦黄,竟仿佛是将死之人的气色,而苍老模样,更远远胜过了普泓上人。只不知道这位是谁,但能够与普泓,普方两大神僧平起平坐,显然也是天音寺中了不起的人物了。

  鬼厉也不多言,向普泓上人低头行了一礼,普泓上人合十还礼,微笑道:“小施主来了。”

  鬼厉点头道:“是,但不知方丈大师要在下如何?”

  普泓上人一指那处平台,道:“无他,小施主只需安坐在那石台这上,调息静心,坐上几日即可。”

  鬼厉点了点头,回头向那石台看了一眼,随即又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头顶浓雾弥漫,却哪里有什么传说中无字玉璧所在?不禁问道:“请问方丈大师,那无字玉璧何在?”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小施主便能看到了。”

  鬼厉一怔,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正要坐到那石台之上,忽地天下隐隐一声锐啸,似风声,似兽嚎,穿去透雾而来,紧接着一束耀眼光辉,竟是从浓雾之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射了下来,正照在鬼厉身上。

  鬼厉倒退一步,抬头望去,只见山谷之间异声隆隆,似奔雷起伏,那片浓雾之海陡然起了波涛,从原本轻轻涌动之势变做巨浪,波澜起伏,随即出现越来越多的缝隙,浓雾也越来越薄,透出了一道又一道,一束又一束的光辉。

  面对这天地异象,鬼厉注目良久,只见浓雾终于飘散,光辉洒下,瞬间天地一片耀目光芒,竟是让所有人都无法自拔。过了片刻之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鬼厉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躯一震,赫然望见了那传说之中的无字玉璧。

  就在他的身前,那看上去小小石台之后,断崖之下,一片绝避壁如镜,竟是笔直垂下,高逾七丈,宽逾四丈,山璧材质似玉非玉,光滑无比,倒映出天地美景,远近山脉 ,竟都在这玉璧之中。而鬼厉与天音寺众僧人在这绝璧之下,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与天地造 化相比,人竟渺小如斯!

  鬼厉默然,良久方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走到那平台之上盘膝坐了下去,也不再看周围众人,深深呼吸,随即闭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普泓上人向鬼厉端祥良久,转过头来向身后众僧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数十位天音寺僧人,包括普泓上人,普方神们与普泓上人旁边那个神秘老僧,还有法相法善等人,一起合十颂佛。

  数十道淡淡金光,缓缓泛起,隐约梵唱声音,似从天际传来。

  突然,金光大盛,只见众僧人所坐之奇异法阵阵势之中,金芒流转,佛气庄严,众僧人所散发金光越发炽烈耀眼,片刻之后,但听得震耳轰鸣之声大作,一个金光灿烂辉煌之大‘佛’真言现于法阵之上,缓缓升起。

  梵唱越来越是响亮,天地一片肃穆,只见那金色佛字越升越高,慢慢到了半空,竖立了越来。在天际阳光照耀之下,越发不可逼视。

  仿佛是受到佛家真言的激发,那一片绝璧之上,原本光滑的玉壁缓缓现了佛字倒影,但却并非如寻常镜面模样,而是从一小点缓缓变大,渐渐散出金光,慢慢现出那佛字模样,而在无字玉璧之上映象变大的

  很快地,无字玉璧之中的佛字真言已经几乎大到超过了半空之中的那个真的佛字,只见此刻整个无字玉璧金光灿烂,弈弈生辉,伴随着梵音阵阵,突然,玉璧之上透出了一缕缕金色佛光,缓缓射出,笼罩在安坐的鬼厉身上。

  鬼厉身躯动了一下,面上依稀露出了一点痛苦之色,但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忍耐了下来。很快地,他面上痛苦之色便消失了,安坐着一动不动。

  无字玉璧射出的佛光淡淡,没有什么变化,只见金辉缓缓闪动,说不出的庄严之意。而周围的天音寺僧人同样也是面容不变,低声颂佛,他们法阵之上的光辉也一般缓缓流转,支撑着天上那个佛家真言。

  时光流转,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三日之后,无字玉璧上的那个佛字真言依然没有丝毫变弱的趋势,侧射出的淡淡佛光,仍旧笼罩在鬼厉身上。鬼厉面容平静,似乎这三日对他而言,完全没有改变以,还是和三日之前刚刚到这里一般,却是周围普泓上人身后,众天音寺僧人所持法阵虽然没有变化,但众人脸上都有了隐隐疲惫之色。

  普泓上人从入定模样慢慢睁开双眼,向依然平静安坐的鬼厉看去,半响低低叹道:“痴儿,痴儿,终究还是放不下么?”

  说罢,他轻轻摇头,叹息不止。

  坐在他左边下首的普方神僧淡淡道:“我们这般辛苦地,布下了佛门伏魔大阵,一是要为他降解噬血珠戾气,更为要紧地,却是想化解他的心魔。但他心门紧锁,心魔难去,纵然是噬血珠戾气化解 ,又怎知他日不是一样成魔?我等今日所为,只怕反是助纣为虐了!”

  普泓上人皱眉,脸色沉了下来,道:“师弟,这年轻人与我天音寺有极深渊源,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你何出此言?”

  普方面色变了变,合十道:“师兄教训的是。我并非对这年轻人有所成见,实在想到当年……当年我们师兄弟生离死别的模样,心头悲伤,实不欲再看到他走上邪路。小弟失言,请师兄责罚。”

  普泓上人面色缓和下来,道:“我何尝不是和你一个心思,不然也不会设下伏魔大阵,意欲色佛家真法大能,渡 化于他。可是就在这无字玉璧之下,他似乎也……”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间原来寂静安宁而肃穆的山谷中凭空发出了一声巨响,整座无字玉璧竟然是微微颤抖了一下,登时半空之中与无字玉璧里面的佛字真言都是摇摇欲坠。

  普泓上人等天音寺众僧人大惊失色,一时骇然,连忙催持真法,不料鬼厉面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这三日来一直被佛法压制的噬魂猛然亮了起来,一股黑气瞬间布满他的脸上。

  普泓上人不曾料想到这噬血珠妖力竟如此顽强,三日三夜镇伏之后,竟尚有余力反抗,正欲再度呼唤众人支撑法阵,鬼厉却已经再也忍禁不住。

  半空中佛字真言轰然而散,鬼厉在真言之中仰天长啸,状如疯癫,尔后又是一声长啸,腾空而起。回头向无字玉璧上望去,只见那无字玉璧里竟是多了道道暗红异芒,金光红芒,争斗不休。

  就在那光芒乱闪,异像 纷呈的时候,天际忽然一声惊雷,瞬间黯淡下来。

  四方风云滚滚而来,在无字玉璧光滑玉璧之上,从上到下,一点点,如深深镂刻一般,现出了一排大字,除此之外,更有无数金色古拙难懂的字体,如沸腾一般在玉璧金光红芒间闪烁跃动,令人眼花缭乱。而那一排大字却分明清楚,赫然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5

第十一章 天刑

  那无字玉璧之上,竟然出现了无数金色古拙字体,此等怪异之事,包括

  普泓上人在内的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未曾见过。只见那玉璧之上,时而

  瑞气升腾,时而又暗红闪烁,庄严肃穆的金光夹带着诡异莫测的红光,给

  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鬼厉在半空之中,仰天长啸,状似痛楚,但目光随即移到那无字玉璧

  之上,凝望着那无数翻腾起伏摇摆的字体。在他身体周围,噬魂的怪异光芒

  越来越亮,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妖力,也随之越来越盛。



  甚至连众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气息,从半空

  中鬼厉身上传过来,笼罩在他们周围。经过这三日三夜的佛门法阵锤炼,

  似乎噬血珠的妖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完全激发出来了一般,空前强大。

  值此风云变幻的关头,普泓上人面色也天际风云般变幻不止,颇有些

  举棋不定。身旁普方却有些着急了,他望向天空里沐浴在玄青色光芒之中

  的鬼厉,眉头紧皱,对着普泓上人大声叫道:“师兄,现在怎么办?”

  普泓上人长吸一口气,决然道:“此人乃普智师弟传人,更是他一生

  心血所在,我们不可不救。“

  话音刚落,普泓上人一声令喝,重新盘膝坐好,口中颂佛,梵唱之声

  隐隐又起。随即,在他身后众天音寺僧人看见方丈施法,纷纷跟上。片刻

  之后,一片庄严肃穆的金色光芒,从天音寺众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时佛光金芒,却与前三日那渡化鬼厉的佛门法阵不同,在庄严

  之中少了几分慈悲,却多了几分肃杀。反观半空之中的鬼厉,似乎根本没

  有注意到脚下地面之上渐渐泛起的金色光芒,他此刻的精神都似乎被

  无字玉璧上闪烁的文字吸引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甚至此刻在无字玉璧之下天音寺众僧人们也一样

  都无法明白,在无字玉璧之上,在这个佛家最受敬仰的地方,此刻闪烁出

  来的,赫然竟是传说中的魔教经典(天书)第四卷!

  天道茫茫,世事多变,谁又能料知几分?

  天音寺僧人们日夜礼佛,对此仍是不能知悉,鬼厉历经坎坷,人世沧桑,

  同样也不能知晓!

  只是此时此刻的鬼厉,哪里还想得到这么多,他本能地被这些闪烁

  异芒的文字给吸引住了。那起伏跳动的字句,将他往昔独自艰辛修习(天书)

  异术的各个断裂处,不解处都一一展现,如行人面对无数断崖绝璧,

  正彷徨之际,突然间断崖有路,激流生桥,这是何等的大欢喜,如何还能

  分心旁顾?

  一时间,修行中众多艰深晦涩之处,豁然开朗。从十年之前空桑山

  万蝠古窟滴血洞内看见(天书)第一卷总纲开始,十年岁月已如潮水般逝

  去,这个凌立在天际风云之间的男子,第一次感觉到,那与天地共呼吸却

  又万物皆忘的感觉。

  喘息,深深喘息!

  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怪啸杂音,将他

  团团围住。体内种种气息如沸腾一般,似巨浪波涛,汹涌澎湃。噬血珠妖

  力冰凉,玄火鉴纯阳之气则炽烈难当,太极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肃

  穆如山,还有从身躯各处泛起,鬼厉过往修行的三卷(天书)异术真元之气

  ,更是势不可当。

  天地变幻,造化玄奇!

  乌云之下,半空中那个人影散发出来的异光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越发

  光亮,直有逆天之势。天际雷声隆隆,隐隐有电芒窜动,似天心已然震怒。

  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鬼厉上方,渐渐现出巨大

  漩涡的模样。

  而鬼厉,目光仍然被吸引在无字玉璧之上,对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空之

  中的鬼厉笼罩其中。这金光集结了数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岂是寻常,

  顿时将鬼厉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异光压了下去。

  金光一起,笼罩鬼厉之后,天际雷鸣电闪之威势似乎受到了牵制,

  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缓缓成形的那个巨大漩涡,也渐渐有消

  退之势。

  普泓上人眺望苍穹,缓缓松了口气,忽然听他身旁那个枯槁老僧

  冷冷道:“此人一身修行,竟引发了‘天刑厉雷’,可知妖气之盛,天亦

  不容。方丈不顾一切救护于他,只怕未必是对的。“

  普泓上人脸色一变,转头向他看去,那枯槁老僧冷然对望,普泓上

  人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其实以普泓上人这等修行,如何感觉不到鬼厉身上

  透出的阵阵诡异肃杀妖力,绝非正道之术,自己今日所为,真不知是对是

  错。只是一想到当年含恨去世的普智师弟,还有前几日鬼厉面对普智法身

  遗骸的大慈悲行为,深受感动的普泓上人就无法弃之不顾。



  此刻普泓上人默然无语,半响之后正欲说话,忽然身旁传来一阵骚动,

  不少人轻呼出声,同时法阵之中亦传来诡异气息,他连忙抬头望去,

  顿时脸上变色。

  原来原本在天音寺众僧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阵镇压护持下,鬼厉身上

  的妖力已经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尽数包裹在金光法阵之中。天际那神秘

  风云找不到物件,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厉身上被镇压到微弱至

  极的道道光芒,突然间再度明亮了起来,而其中汹涌之势,竟是更胜从

  前。

  “轰隆“,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狂风烈烈,雷声之中,鬼厉再一次仰头长啸,周身光芒闪烁,青,

  红,金,赤流转不止,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简单之黑白

  二气,只是这黑白二气也颇为古怪,时而尽数为白,时而尽数黑气,

  变化莫测,但黑力之庞大,却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结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阵,竟然有些抵

  抗不住鬼厉身上新生真法的冲击,慢慢减弱下来。与此同时,天幕中风云

  滚滚,巨大的漩涡再度现身,而且此番速度更胜从前,急速成形,压在鬼

  厉上方。

  从地面上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漩涡之中,电芒疯狂窜动,雷声隆

  隆,更有怪异绝伦的“噝噝“怪啸之音,如狰狞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地面之上众僧人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之色,维持这金光法阵已

  经越来越是吃力,此刻不但鬼厉在法阵之中抗击金光,天幕之上,那神秘

  漩涡之内,竟也有一股不可抗御的大力,紧紧抵触着金光法阵。

  腹背受敌的金光法阵,光芒迅速减弱下去,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

  ,便在此刻,但见天际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深不可见底的漩涡

  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天穹轰然击下,打在了金光法阵之上。

  巨响声中,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躯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

  纷纷面见潮红,有的已然吐出鲜血。金光法阵摇曳闪动,终于颓然散开,

  消于无形。

  普泓上人心头烦闷,身为阵法主持的他所受震动极大,但此刻他心

  神都在半空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来。

  金光法阵既散,鬼厉身上再没有压制,身上压力瞬间消散,但觉得周身

  为之一松,体内新生之真元气息片刻周转,生生不息,竟是无比畅快。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惊扰天心的他,只望见天际黑云深深之

  中,滚滚天雷轰鸣声中,一道光柱从天而下,势不可当,直欲贯穿天地一

  般,轰然击下,正是向他而来。

  所过之处,炽烈无比,光柱周边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竟将周边所有

  事物都熔化了。而鬼厉面对的,便是这天地巨威,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眼看鬼厉就要被巨大光柱击得粉身碎骨之时,众僧人都不忍再看,

  纷纷转过头云,闭上眼睛,普泓上人更是心头伤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自己本是好心要渡化鬼厉,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气,怎么却变成这个

  结果,引发了这道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

  难道,上天竟真的容不下这个男子么?

  光柱转眼即至,还未及身,鬼厉已面容惨白,在巨响和狂风之中张口

  大呼,却任何声音也没有传出来,一切尽数被淹没在那天地巨威之中。只

  见他在天地神威笼罩之下,七窍流血,面上凄厉绝望,便是往日一直忠心

  护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对天刑,竟也被压制得黯淡无光了。

  一切,仿佛都将结束!

  威威苍穹,仿佛也传来幽幽挽歌,回荡天际。

  突然,鬼厉身后原本已经渐渐黯淡的无字玉璧,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无数闪烁的字体再度闪烁起来,尤其正中那十个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

  为刍狗,更是发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看那势头,阄是隐隐带着一丝不可

  一世的桀骜气息。

  就算是,面对着无数世人顶礼膜拜的苍天,那仿佛永不可战胜的天刑,

  玉璧之上的光芒,竟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无字玉璧之上的光芒在瞬间亮到了极点,仿佛最灿烂的星火瞬间点

  燃,再没有人能望见其中光景。那仿佛疯狂一般的光芒,顷刻间铺天盖地

地冲来,从下往上,将鬼厉全身尽数罩住,而同时,更有巨大无匹的光辉,

  冲天而起,那无尽气势,竟是直冲着天际那神秘的巨大漩涡而去。

  “轰!”

  “轰!”

  “轰隆!”。。。。

  天幕苍穹,雷声震耳欲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震怒了一般,

  瞬间,那威势无比的天刑光柱移动了几分,离开了鬼厉身子,正劈在无字

  玉璧冲天而起的那桀骜不驯的光辉之上!

  两股炽烈光柱,在天地之间轰然对峙,地面山脉尽数震动,无数巨岩

  石壁上纷纷裂开,雷声隆隆之中,万兽哀嚎,如人间末日到来。

  那天地间,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辉!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无字玉璧之上,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从正中,“噗”的一声脆响,裂开

  了一个小口,随即无数细缝从这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越来越大。终于,

  在纷纷扰扰的尖啸声中,一声轰然巨响,这块巨大的山壁乱石飞走,

  颓然倒塌!

  天际,巨大的光柱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

  止歇,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天地仿佛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

  散开,那平和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正是鬼厉,此刻他血流满面,昏迷不

  醒,而护持他的,却是那淡淡的神秘光辉,在他身体落地之后,摇曳几下,

  终究是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影。

  天音寺众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败落了的无字玉璧,望着在天

  刑之中竟然侥幸逃生的鬼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睡,仿佛又是悠远的沉眠。

  仿佛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边

  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似乎有的时候,竟还有人争吵的样子。但是更多的

  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

  醒来。

  或许,这般沉眠下去,反而是他深心之中的渴望吧!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禅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

  对着门外走进来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礼。普泓上人点了点头,向仍然

  睡在禅床上的鬼厉看了一眼低声道:“他还好么?”

  法相点头道:“从那日回来之后,张施主就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只是

  他气息缓和,并无异像,而且周身也无其它伤势,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

  了,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昏睡不醒。“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侥幸在天刑厉雷之下逃生,已是极其

  幸运了。想那天刑乃万年一见之天威,不想竟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

  他真的是天亦不容的妖孽么?“

  法相脸色一变,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之间普泓上人面色凝重,

  但并无其它异色,这才将突然悬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低声道:“师父,是

  不是几位师叔又和你争吵了?“

  普泓上人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法相默然。

  半响之后,普泓上人缓缓道:“无字玉璧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宝,更是

  祖师遗传下来的佛迹,此次毁于天刑,都是因我私心之过。我已决意在

  张施主醒来之后,便向众僧辞去方丈之位,从此面壁参悟佛理,以赎我的罪

  过。“

  法相脸色大变,惊道:“师父,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这不是你的错

  啊。“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你几位师叔说的是对的,我感念张施主化

  解普智师弟法身怨灵戾气,所以妄自决定,不自量力欲以佛门圣地佛法

  渡化于他。由此引来天刑,毁坏玉璧,实乃是我的罪过。只是。。。。“

  他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笑,对法相言道:“只是我却不曾后悔,你可

  知道为何?“

  法相沉默摇头。

  普泓上人微笑道:“那日之中,天刑劈下,这张施主本无幸免之理,但

  无字玉璧却是自行将这位小施主救了下来。虽然此间事为何如此,我等

  惧不知晓,然而玉璧通灵,必然是有不愿见张施主死在天刑之下的理由。

  既然玉璧尚且如此,可见我并非做错了。所以毁坏玉璧固然乃是我的错,

  我也要为此请罪,但老衲心中,却一点不曾后悔。“





  法相咬牙,抬头叫了一声,道:“师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劝慰了几声,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看

  了几眼,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不出意外,我料他

  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好照看于他。“

  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了出去。

  就在他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动,口

  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象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

  之下,鬼厉的双眼轻轻动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7

第十二章难渡

  和往常无数的日子一样,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

  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而且还将在未来的

  日子里日复一日地回荡下去。

  晨光之中,鬼厉负手而立,侧耳倾听。

  他微微合上双眼,仿佛那钟声悠扬回荡,要细细品味。此刻的鬼厉,

  虽然容貌没有什么变化,但看上去竟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他的气度,神态

  比之往昔,多了一分从容,少了一分戾气。

  或许,当真是佛法法阵起了作用。

  在鬼厉醒来之后,天音寺众僧人之中,许多人心中都产生了这样的

  疑问。

  前日,鬼厉再度醒来之后,普泓上人等已为他细细看过,他身体并无

  大碍,就连受到重击之后的些许震荡痕迹似乎也消失在鬼厉身上。普泓

  上人欣喜之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鬼厉在天音寺中多住几日,鬼厉却

  也没有推辞,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来。

  这几日来,鬼厉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而对于他这个竟然触怒上苍施下

  天刑的人物,天音寺僧人也多半回避,只有普泓上人和法相等人不

  曾顾忌什么,时常过来看他。而鬼厉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

  足不出户,只是每日中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刻,他会走到小院中,静静

  倾听着。

  “咚!”

  最后一声钟声,带着连绵不绝的余音,盘旋在天音寺上空许久,终于

  化为虚无。鬼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风中,他体内的气息却在安静的外表之下充盈鼓

  荡,好似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一般。天音寺僧人们不会知道这些,但鬼

  厉自己,却是心中明白的。

  在那无字玉璧之上意外出现的,竟是传说中魔教经典的<天书>第四

  卷,旁人或许不明白,但他却是这世间惟一一个修行了<天书>前三卷

  的人物,一眼便看出那乃是自己修道之途中梦寐以求的关键的第四

  卷。

  往昔修行中无数看似不可逾越的难题,此时此刻,他都已经掌握到

  了关键处,摆在他眼前的,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坦途无限。甚至于在他

  心中还有这般感觉,这条路走下去,自己必定是很顺畅的,或许,他还能

  窥视到某些往日所不敢奢望的境界。

  便是在他感叹和怀念往事的时候,竟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像是到

  达了一个新的境界,重新回到过往。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在这般大好的情况下,还隐隐有着一丝

  失落,不知如何形容,那若隐若现的念头,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鬼厉伫立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直到

  他突然转身,数日来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小小庭院。

  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顺着脚下的台阶,他缓缓走去,据说这一条路,间是那位僧人为了弘

  扬佛法,立大心愿,用大神通所造的。如今,无数人依旧行走在他所造的

  路上,却又有几人知道,他已灰飞烟灭了。

  这条路上,层层石阶朴实无华,脚踏上去,平实的感觉缓缓传来。在

  前几日那一场天地变色地动山摇的意外斗法之后,须弥崇山上的庙宇殿堂

  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有这条平实的小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坚

  实地躺在地面之上,让无数人从它的胸膛上走过。

  或许,对于难测的上苍神明来说,这条路同样也是带有某些特殊的情感。

  鬼厉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走在这条路上,只是默默回想着往事

  和故人,在回忆中,他慢慢走到了须弥山顶的小天音寺。

  门扉虚掩着,这里仍如往常一般宁静,鬼厉缓缓走了过去。门后头,

  隐约传来了话语声。

  他敲了敲门。

  门内声音顿时消失,随即有人似惊疑一般,轻轻‘咦’了一声。片刻之

  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法相出现在房门后头。

  见是鬼厉,法相露出微笑,鬼厉点了点头,道:“方丈大师在么?”

  法相微笑着让开身子,道:“在,请进吧。”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正盘膝坐在禅床之上,同样微笑着望着

  他。鬼厉向着普泓上人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着鬼厉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从上而下,最后落在他的脚

  上,忽地点了点头,合十道:“想不到这短短时日,施主道行大进,真是

  可喜可贺!“

  鬼厉眉头一皱,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微吃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

  鬼厉。

  沉默片刻之后,鬼厉向着普泓上人微微低头,道:“前几日为了我,

  损毁了贵寺的圣地无字玉璧,在下心中实在不安。“

  普泓上人轻轻摇头,淡然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只是那无字玉璧乃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众生皆没,谁又知得身后之事?今日珍

  而重之,岂可知他日若何?施主若有心,“他一指窗外,道:“小天音寺外

  有大石,施主去一看,或可知晓佛心道理了。“

  鬼厉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

  的。“

  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鬼厉会如此说话,他只

  是点了点头,道:“施主欲云,老衲不敢阻拦。只是施主离云之前,老衲

  有几句话,想和施主说一说。“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道:“施主在这段时间之内,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挺

  了过来,我看施主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点头道:“大师慧眼,在下劫后余生,心中确有感触。

  回望半生,多有感叹之意。“

  普泓上人目光一闪,道:“施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既已看破,何不看穿

  这俗世情怀,归入我佛门下?以老衲揣度,施主心中所思所想,不过乃是

  一‘情’字耳,如何?“

  鬼厉默然,良久站起,向着普泓上人行了一礼,淡淡道:“大师点化于

  我,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心头或有所悟,却并非看破世情。于我而言,

  俗世情怀,却正是割舍不得的。“

  普泓上人摇头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万物莫不如此,恩怨情仇,

  美人仇敌,皆是一‘色’字而已,困人心智,扰人清静,施主何必太过

  执着?“

  鬼厉仰天呼吸,大笑一声,转身离开,口中朗声说道:“大师,错矣。色

  即是空,那空也是色。你要我看破世情,却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处身天

  地之间,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净,却哪里知道,那

  看穿之后的,可还是我么?“

  话声渐渐低沉,终于不闻,那个男子已是离开禅室远去了。法相许久,

  向普泓上人道:“师父,你几次三番点化于他,可惜。。。。。“

  普泓上人淡淡道“他悟通道法修行,将来只怕乃是世间第一的人

  物。但这样的人物,竟看不破自己的心魔,日后种种,便是看他自己的

  造化了。“

  法相低头,合十念佛,终不再言语。

  鬼厉离开了小天音寺,走出寺门时,忽然又停住了脚步,顿了一

  下,却是向右转云,没走几步,果然望见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倒在

  地上。

  他走到大石跟前仔细看了一遍,却只见石头上斑痕累累,却并无一

  字一句,亦无人工凿刻之痕迹,竟不知此石有何玄机。

  鬼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忽地目光一凝,却是被大石上一处给

  吸引住了。

  此大石周身斑驳,显然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刀霜剑,伤痕累

  累,但在那一处地方,却隐约是一个图案形状,只是年月深久,竟是难以辨认。

  鬼厉伸手过去,将石头上尘土轻轻扫开,仔细查看,许久之后,方才

  认出这原是一枚贝壳形状,只不过年深月久,已经化为石质,与这大石

  融为一体了。鬼厉随后又细看大石,再也没有找到其它怪异之处。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枚贝壳之上,莫非普泓上人要他看的,就是这

  枚普普通通的贝壳不成,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呢?

  他将普泓上人所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望着那枚贝壳,目光慢慢亮

  了起来。须弥山山脉高耸,远近千里之内,更无海水深洋,但是这石头,却

  分明就是须弥山上之物。在千万年前,此外或许竟是汪洋大海,亦未可知

  了。

  人之一生,比之天地运转,世间沧桑,竟如沧海一栗,须弥芥子

  了。

  只是,他默然无言,转身向着那座静谧的小小寺院行了一礼,转头过

  来时刻,面上却还是淡然神情。

  衣袍挥处,淡淡白光泛起,他的身影化作光芒,飞天而去,渐渐消失

  在苍穹之上。

  看穿?

  谁又看得穿?

  世事沧桑,却怎比得上我心瞬间,那顷刻的微光。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大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子,道玄真人因为诛仙古剑的事情紧

  盯过大竹峰诸人一段时间,又见似乎最近大竹峰弟子的确十分老衲,

  所以也催得少了。虽然这一次事关重大,但在大竹峰众弟子心中,掌门道

  玄真人却也实在多虑了。

  许久没有受到打扰,大竹峰也渐渐回复了往日的平静。经过苏茹的

  查看后,吴大义,何大智二人的伤势也渐渐好了起来,二人可以自由地下

  地行走,只是还不能干重活而已。

  按照往常惯例,打扫众人房间的同时,也要打扫那个僻静角落里已经

  出走的小师弟。这一日,宋大仁与杜必书二人,再次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两人说说笑笑,与往日一般,走进那个院子之中。

  但就在此刻,忽地,一道灰色影子赫然在那个原本寂静的小院子

  中一闪而过。

  那灰色影子速度极快,但宋大仁与杜必书都看见子,二人震动之下,

  立刻放下手中活计,箭步冲了上去。只是那灰影转眼间便没了踪影,二人

  找遍了整个院子,连房顶上也不放过,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站在庭院中,宋大仁与杜必书面面相觑,宋大仁皱眉道:“难道是

  我们看错了?“

  杜必书歪着头想了想,正欲说话,忽地一惊,悄声道:“大师兄,你看

  那边。“说罢,手向宋大仁身后一指。

  宋大仁连忙转身看去,顺着杜必书手指方向,原本小师弟的卧室房间里,

  门扉紧闭,但房门旁边的窗户上,不知何时却开了一条小缝。而以这里并无

  人居住,窗户自然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宋大仁与杜必书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宋大仁定了定神,

  低声道:“我们进去看看。“

  杜必书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却又忍不住压低

  声音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难不成会是。。。会是小师弟他。。。。“

  宋大仁眼角一跳,显然他心中所想,与杜必书差不多,但这个想法连

  他自己似也感到害怕。或许,当真看到那个如今已经陌生的小师弟,他也

  不知道如何面对吧。

  手,碰到那扇木门的时候,宋大仁与杜必书又对望了一眼,随后,像

  是坚定了心志,宋大仁一咬牙,叱喝一声,大声道:“什么人?“喝问声中,

  他猛地推开了门。

  几乎是在房门推开的同时,房间中灰影闪过,似是被惊动了一般,从

  房内的桌子上一下跳到床头上,同时转过身来,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对

  着站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两个人,“吱吱吱吱“地叫了起来。

  “小灰!“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叫了出来。

  “咕“

  小灰将嘴里的水果吞了下去,又拿起身旁一个山果,一口咬了半个,

  兴高采烈的样子。大竹峰守静堂上,此刻满地丢的都是小灰啃的水果核,

  丢得到处都是,与往昔庄严肃穆的样子相比,颇有几分滑稽。

  此刻大竹峰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此处,连一向脾气不好的田不易

  看了这个场面,也只是眉头皱了皱,没有发火,只是脸色阴沉,也不知



在想些什么。

  这十年来,谁都知道,小灰从来是和那个人在一起,从未分开,此刻

  小灰却在了这里,但那个人呢?

  当日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之前,宋大仁等人亲眼看到鬼厉,也

  亲眼看到那个曾经的小师弟被诛仙古剑重创的场面,其后无数人围捕

  追杀,虽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更隐隐听说,他已经被同党

  救走了。

  但是,小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小灰出现了,那个人又在哪里?

  相同的疑问,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而守静堂

  上,只有小灰肆无忌惮地大口吞吃着水果。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高兴之

  极,与周围人截然不同――――

  大黄。

  这条大狗,此刻兴奋之极,根本无视主人阴沉的脸庞,口中“汪汪汪“

  吠叫不停,绕着小灰趴的桌子转个不停,一只鲜亮的大黄尾巴摇来摇云。

  还不时两只前脚跃起,趴到桌旁,狗鼻子在小灰身上嗅来嗅云,偶尔还

  伸出舌头,舔了小灰几下。

  小灰咧嘴而笑,抓了抓脑袋,随手抓起手边一个苹果,向大黄面前

  晃了晃,随即向守静堂外面扔了出去。大黄“汪“的大叫一声,立刻跳

  了开来,四腿飞驰,冲出守静堂,众人一时吃惊,都向外看去,只见大黄居然

  赶在苹果落地前头,将它在半空之中叨住,同时立刻跑了回来,趴在桌子上,

  狗牙一松,苹果落在桌子上,滚了几滚。

  众皆哑然,田不易更是哼了一声。

  独小灰“吱吱吱吱“笑个不停,显然遇见老狗好友,心情大好,猴子尾巴

  一卷,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却是落在大黄宽厚的背上,伸手抱住了大黄的身子。

  大黄“汪汪汪“叫个不停,仰首抵胸跑了出去,不知一猴一狗又要去哪里

  撒野玩耍云了。宋大仁向田不易苏茹看了一眼,站起身子,刚想出去将这

  两只畜生追回来,只听田不易冷冷道:“由它们云吧。那猴子在这山上住了

  多年,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走的。“

  宋大仁应了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除了这只猴子,你和老六都没有看到其它的

  人影么?“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摇头,道:“没有。“

  田不易面色难看,忽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出去吧。“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但是师命如山,终究不敢违抗,只得慢慢退了

  出去。出去时候,何大智心细,向苏茹问道:“师娘,这一地果核,可要弟子

  们打扫一下?“

  苏茹还未说话,田不易已经微怒道:“明日再说,叫你出去听到没有?“

  何大智噤若寒蝉,“嗖“的一下退了出去,转眼不见人影。

  苏恕白了田不易一眼,道:“没事你拿他们出气做什么?“

  田不易面上心思重重,来回踱步,忽然抬头对苏茹道:“你说老

  七.。。那个人,会不会也在附近?“

  苏茹沉吟片刻,淡淡道:“他那个人,向来是最重感情的,若有心见你

  一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他身份,多半也不能现身。“

  田不易面色一变,一张胖脸上阴睛不定,说不出的怪异。苏茹看了他

  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当日幻月洞府之外,他

  虽然受了诛仙古剑所伤,但毕竟未死,而且传闻不是还有同党将他救走了么?

  大仁他们事后向我们禀告的时候,都说到那灰猴并未在他身旁,以我

  看来,或许是他知晓当时危险,所以故意不带猴子在身边的。而他重伤遁

  逃之后,猴子流落在青云山野之间,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自然就是要

  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田不易眉头紧皱,忽地嘴里咕咕哝哝了一声,倒似在骂人一般。苏茹

  没听清楚,追问道:“你说什么?“

  田不易却不回答,哼了一声,眉头一展,负手向后堂走去。苏茹看着他

  的背影,耸了耸肩膀,颇为无奈。正在她转头过来的时候,忽地背后田不易

  一声低呼,苏茹倒是吃了一惊,连忙转头看去,不禁莞尔。

  只见田不易似心有旁顾,走路不看地面,竟是不小心踩上了一枚果

  核,滑了一下。只是田不易毕竟不是凡人,他何等的修行,只一下就已经

  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苏茹已经笑出声来。

  在妻子面前小小出丑,田不易大感汗颜,一张脸上更是黑了几分。恨恨骂了一句:“死猴子,什么时候我将你扒了皮,看你再吃!“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后堂,只剩下满地果核的守静堂上,苏茹微笑伫立。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8

第十三章 密令

  一转眼工夫,猴子小灰已经回到大竹峰上数日了,这段时间似乎根本看不出它已经离开大竹峰十年了,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猴子居然还是那么熟悉。整日里小灰与大黄嬉闹玩乐,东奔西跑,安静的大竹峰上,在这几天里,居然又热闹了几分。

  犬吠声与猴子尖细的叫嚷嘻笑声,时时都回荡在大竹峰上,竟是多了几分生气。

  清晨,从卧房里三三两两走出来的大竹峰众弟子,望着已经在守静堂外空地上嬉闹奔跑的一猴一狗,都不禁露出了微笑。

  何大智笑着回头对众人道:“自从当年小师妹出嫁以后,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众人纷纷点头,颇有感叹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守静堂那里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大是威严,众人一惊,只见田不易站在那里,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师父。

  田不易随手挥了挥,算是打发了众人,随即目光也被那大黄和小灰给吸引过去,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道:“两只无知畜生,大清早就像疯了似穆医校诚心不让人睡觉了。?br>
  众弟子征了一下,只是碍着师尊威严,终究不敢多说。田不易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大意是白养了这头蠢狗这么多年,末了还是这般没用,居然和一只笨猴打得火热……众人心中好笑,但自是不敢笑出声来。

  不料过了片刻,原本在远处玩耍嬉闹的大黄,忽然向着守静堂田不易这里大声吠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迭声狗吠叫的声音在清晨里刺耳之极,而且看大黄狗脸嚣张,吐着舌头,似乎大有不满,倒像是听见了田不易的咒骂的样子。

  众弟子同时暗想,难道大黄已经有了些道行,不然隔了这么老远,就算狗耳再灵,只怕也听不仔细的,不过如果是得道老狗的话,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心中正在揣测,田不易却被气得面孔发红,怒道:“反了,反了,如今竟然连狗也敢跳出来大叫大嚷了。老六!”

  站在旁边众人之中的杜必书全身一激灵,吓了一跳,连忙站了出来,道:“师父,弟子在此,您有什么吩咐?”

  田不易似乎怒气冲天的样子,一指远处还在大声吠叫的大黄和小灰处,怒道:“今天中午你就将那只蠢狗给我宰了,炖一锅狗肉来吃!”说完,恨恨转身,进了守静堂中。

  杜必书呆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失声道:“什么?师父,这……”

  话音未落,田不易已然人影不见,片刻之后,杜必书身后众人“哗”的一声大笑出来,宋大仁等皆笑得几乎岔过气去。杜必书又急又气,道:“你们笑什么,这、这可是师父吩咐下来的,我可怎么办才好?”

  宋大仁走上前来,收起笑容,虽然眼中仍是满满笑意,但面上却端正了神色,做出一幅严肃认真的样子,拍了拍杜必书的肩膀,正色道:“师弟,此乃师尊交予你之重责大任,你要好好完成才是。”

  杜必书快哭了出来,急道:“你骗谁呢你,这里谁不知道师父往日最喜欢的就是大黄,别说宰它了,便是我们扯掉了它一根狗毛,师父也不给我们好脸色看。如今这、这、这要是我当真领了师父旨意,回头师父后悔起来,我还活不活了?”

  宋大仁呵呵一笑,转头就走,旁边二弟子吴大义走过来,向着杜必书重重点了点头,道:“老六,你果然乃是机灵人物,懂得师父真意,既如此,你便不听师父旨意就是了。”

  旁边何大智仰首看天,慢慢走开,口中有意无意说道:“不过听说师父最讨厌就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违逆师命,一旦师父知道老六敢当师父的话是耳旁风,这个……”

  他笑声随风飘来,人却走得远了,杜必书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来转去,回头一看,只见众人都已经向厨房走去了,不禁大声对着那些师兄背影高声怒道:“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伙,迟早会有报应的!”

  他声音穿了过去,也不知宋大仁等人听到没有,只远远地望见宋大仁头也不回,只是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隐隐地,又似乎传来他们的笑声……

  “笨狗、蠢狗、死狗……”

  “汪汪汪、汪汪!”

  “什么,你居然还敢对我叫!”杜必书咬牙切齿,对绑在树桩上的大黄骂道,“就是你多事,害得老子被师父派了这么一个鬼差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杜必书在众师兄幸灾乐祸的眼光中,这才抓到了满山遍野乱跑的大黄,将他系在厨房门口的树桩上,旁边小灰用尾巴吊在树枝上,似乎也不明白杜必书要干什么,在树上来回摇摆晃荡,看着树下人狗相争。

  至于大黄,显然此刻对杜必书没有什么好感,狗脸凶恶,对着杜必书吠叫不止。

  杜必书口中对大黄骂个不停,但却是决然不敢真如田不易所说将大黄宰了炖狗肉的。只是他这个师父脾气古怪,说不定一会出来看到大黄在此,反而迁怒于他。想到这些,杜必书心中实在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大黄显然对被栓在树桩上很不满意,狗嘴大开,露出尖利獠牙,对杜必书大声咆哮。杜必书心烦意乱,瞪了大黄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倒霉,还是先做饭去。希望师父等等心情好一点。”

  说着,回头向厨房走去,面上愁眉苦脸,不再去理大黄。等他走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大黄的吠叫声还不断传来,但是估计是一狗独吠,也没多大意思,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为了讨田不易的欢心,杜必书这顿饭做得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当真是专心致志,间中听到厨房外头传来几声大黄的吠叫声,随后又低沉了下去,接着传来的似乎是低低的“呜呜”声音,杜必书也没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炒菜做饭。反正门外此刻诸位师兄和师父师娘都不会到这里来,他乐得清静。

  好不容易做了一桌好菜,杜必书这才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擦了擦汗,走出厨房,不料刚走出来,登时怔住了,只见树桩上空留一段绳索,大黄和小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杜必书心中大急,左右张望,都不见猴子、黄狗的踪迹,心想莫不是哪位师兄竟然在这个时候和我开了玩笑?

  当下连忙跑向诸弟子所在卧室,一个个打听过去,不料众人都一无所知,有的人还对着他开起了玩笑。只是杜必书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头脑发闷之下,团团乱转。便在这个时候,忽地远处传来一声狗吠,众人都吃了一惊,杜必书更是第一个冲了出去,仔细辨认一下,竟是从张小凡当年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杜必书连忙向那个房间赶了过去,其它大竹峰众弟子也纷纷赶来,进门一看,却只见大黄站在庭院之中,对着天空高声吠叫,而小灰却不见了。

  众人抬头望天,只见青天高高,蔚蓝无限,一点异状也没有。宋大仁等人连忙搜索,不料将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小灰的影子。就像来得神秘一样,小灰这只猴子,又一次神秘地失踪了。

  不知怎么,在大黄的吠叫声中,众人都若有所失。

  那日中午,当杜必书心情忐忑地迎来午饭时候,出现在众弟子面前的却只有苏茹一人。众人奇怪,杜必书更是惊喜交集,面上却还是关心备至问道:“师娘,师父怎么不来了?”

  苏茹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只是淡淡回头向守静堂方向望了一眼,面上有一种奇异神色,过了片刻才道:“你师父他……有些心事吧,情绪不好,今天不想吃饭。”

  众人一怔,但看苏茹面色,却也不敢多问。

  大竹峰上,似乎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偶尔大黄对天的吠叫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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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人影,从青云山脉的深处飘了下来,轻灵、神秘、缥缈,几如传说中山间精怪一样。只是这身影掠到青云山脚下某处,忽地身形一顿,原本急速的动作在空中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啸声音,硬生生停了下来,引得脚下草丛花木“沙”得一声,尽数被风吹得向前方倒去。

  赫然这是鬼厉。

  没人知道鬼厉是从青云山什么地界出来的,小灰却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肩膀上,与主人久别重逢,小灰显然十分开心,长长的尾巴卷着,末端还缠在鬼厉一只胳膊上。尤其是不知什么时候,小灰身上那个大酒袋里竟然又鼓了起来,酒香四溢,而小灰对此更是欢喜,搂着那个大袋子爱不释手,不时拔开袋子喝上一口,一副满足的表情。

  不过鬼厉显然不会和小灰一样,此刻的他面色淡淡,眼神向四周扫望一样,只见周围密林森森,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

  鬼厉忽地冷笑一声,淡淡道:“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鬼厉也不再说,只是慢慢转过身子,对着某处安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忽有人叹息道:“这才几日工夫,不想公子你道行竟然精进如此,当真令人惊佩啊!”

  人影一闪,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来,正是鬼先生。

  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是这般神秘莫测,永远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鬼厉看着他,目光淡淡,虽没有十分的厌恶表情表露出来,但显然对此人也不是很有好感,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厉肩头的小灰,尤其是在小灰额上第三只眼睛处盯了一会儿,这才向鬼厉看去,道:“怎么,副宗主不愿意与我相见么?”

  鬼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这也随你,不过此次是宗主鬼王前几日传书于我,让我有话转告给你。”

  鬼厉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鬼先生道:“鬼王宗主听说你在青云山幻月洞府前受伤之后,十分关切,明令潜伏中原的众人一定要找到你,并替他传话,如果找到副宗主之后,若副宗主身体抱恙,大可转回蛮荒修养,身体要紧;若天幸副宗主并无大碍,则有一事,还要麻烦副宗主了。”

  鬼厉沉默片刻,道:“你说。”

  鬼先生在黑纱背后,似淡淡一笑,笑声低沉,道:“鬼王宗主已然知道,兽神在此次青云大战中败退逃亡。此獠当日诛杀我圣教教众无数,乃是我圣教不共戴天的仇敌,眼下更是诛杀此獠的千载难逢之机。此番遁逃,必定是逃亡他所熟悉的南疆,而教中惟有副宗主对南疆较为熟悉,因此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追杀,也算是为我圣教做了一件大事。”

  鬼厉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鬼先生微微点头,却忽然又走上前几步,来到鬼厉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但是此行,宗主特地私下交代我一定要转告你,追杀兽神固然重要,但最最紧要一事,却还有一件。”

  鬼厉一怔,道:“什么?”

  鬼先生目光闪烁,低声道:“宗主交待,兽神身边有一只恶兽饕餮,无论如何,就算被兽神逃脱,但这只恶兽饕餮,却一定要活着捉回来,带回蛮荒。此事关系甚大,副宗主切记,切记!”

  鬼厉眉头紧皱,向鬼先生深深望去,道:“宗主要饕餮做什么?”

  鬼先生站直身子,语调恢复正常,淡淡道:“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鬼厉望之良久,忽地转身,头也不回,身形几如闪电一般,瞬间就掠了出去,转眼消失。只留下鬼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鬼厉远去的方向,半晌忽地自言自语道:“奇怪,他道行为何竟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精进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救他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低声密语,随风飘散,悄悄回荡在密林之中,最终消失。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9

第十四章 疯狗

  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从北往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色,千里无人烟,百村无人声。北方因为荼毒日短,尚且好一些,越往南走,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

  残垣断壁,败落城镇,比比皆是。甚至于在野外田边空地中,不时竟然还能发现森森白骨,更令人触目惊心。风烟萧瑟,一派凄凉,这俗世纷纷,人若草蚁,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数么?

  许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确定这一场浩劫的确已经退却之后,开始缓缓返乡。无限荒凉的大地上,慢慢开始有了人气。只是这一幕中,却仍有许多悲凉气息,道路两旁,竟不时出现倒毙于地的尸骸。有些人是被兽妖所害,有些人,却是在这场劫难之后,于回乡途中饥寒交迫,竟命丧异乡。间中,偶尔少许偏僻地方,还残留着小股残留兽妖,不时有兽妖害人的事件传出。只是小股兽妖虽然仍令人害怕,但已经无法阻挡更多的人返乡的心愿了。

  这些苟延残喘的兽妖,事实上也很快就消声匿迹了。因为在返回家乡的无数百姓之中,还有许多正道门下的弟子,一旦哪个地方传出兽妖害人的事情,很快也就被这些正道弟子降服下去。

  当日青云大战,兽神败在诛仙古剑之下,但并未当场毙命,正道中人也不是傻子,魔教知道要落井下石,正道也明白“除恶务尽”!

  故众多正道门派纷纷派遣得意弟子,有些小门派更是倾巢而出,若是能有机会擒拿兽神,放眼天下,这功劳声望,岂是等闲?何况兽神乃是绝世妖人,身边要说没有什么绝世法宝神器的话,连傻瓜也不信。

  这种种猜度想法,混在人流中,潮水一般地传散着,向着南方涌来,天下渐渐安宁的背后,却有无数人屏息观望。相比之下,反是俗世中百姓的痛楚,少有人关心了。

  随着这股南归的人潮,人群之中跋涉的周一仙、小环与野狗道人,他们的感觉就与旁人不同。

  周一仙手上依然还握着那根竹竿,上面还是那块写着“仙人指路”四字的白布,只是原先的白色,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里,竟也黑黄不匀,一眼看去还有几处破洞。虽然凉风吹过,这布幡依旧迎风拂动,但已无半分仙气,而是垂头散气地破落了。

  至于野狗道人,长时间以来,还是一直跟随在周一仙和小环,三个人一起浪迹天涯。不过此刻的他却是用布块包裹住了面容,不为别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周围所有的百姓都对面容稍微古怪一点的人物有些过敏,一不留神多半便会被人误会是兽妖一员,如此不免太过冤枉。在经历了几次这样的误会之后,不要周一仙翻白眼或小环自己劝说,野狗道人自己也受不了了,找了块布先将自己的脸围了起来。

  在三人之中,小环看去最为清爽,本来么,年轻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引人注目的。在这个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仿佛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一路之上,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她时常保持着笑容,却绝非那种幸灾乐祸的模样,相反,她一直不顾周一仙喋喋不休的劝告,力所能及地帮助着周围那些无助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饥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她似乎还会几许医术,上前看望一番;甚至于望见路旁倒地的尸骨,她也会在沉默中轻轻走过去,不避腥臭,将之粗粗掩埋,算是一种安慰。

  一路而来,风尘仆仆,除了面对病弱死者的庄重,小环脸上竟似乎永远带着一丝笑容,在这样灰暗的路途上,仿佛是悲天悯人般的仙者。周一仙还是那样永远低声唠叨个不停,而野狗道人跟在小环身后,从来没有劝阻过小环一句,他只是小环要做什么,他就抢先去做:掩埋尸骸,他动手挖坑;救助弱者,他亲身负人。一路来,他的眼中,仿佛只有那个清秀少女的身影。小环做什么,他也就做什么,纵然这岁月再苦旅途再累,他也不在意了。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其它不说了,饥寒百姓那么多,食物只有一点点,便是他们也很快没有了。被迫之下,这一日三人只得暂时离开了队伍,向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之中,找到些吃的。

  浩劫之下,惨状如斯!

  周一仙手中持着那支竹竿,看着渐渐黯淡的天色,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年头,真让人活不下去了。”

  小环走在他的身边,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短短时日,她面上虽有淡淡风尘之色,但仍然秀丽如昔,其中还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在她的身后,高大的影子似和小环纤细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幔包裹的脸庞,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大道颇远,置身在一个小山头上,这一夜阴云浓厚,只见几点遥遥星光,却不见有一分月色。周围山野,此刻寂静一片,只有不知名处传来虫鸣声音,时长时短,不知所在。

  小环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野狗道人微笑道:“道长,现在没有外人,你就把脸上的布取下来吧,包了一整日,只怕你都难受坏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显幽亮的一双眼睛闪了闪,慢慢取下了面上的布幔,露出他古怪的脸庞,低声道:“呃,其实我没事的……不过你今天又忙了一日,才是累坏了吧?”

  周一仙也停止了脚步,向周围张望了一眼,见旁边横倒着一根枯木,赶忙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这才伸了一个松口气般的懒腰,然后白了小环一眼,道:“是,就她忙,就她慈悲,所以把她爷爷的干粮也送给别人吃了,搞得现在连你爷爷也挨饿。”

  小环脸上一红,走过来站在周一仙背后,伸出双手在周一仙肩膀上轻轻捶打,道:“爷爷,我们还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点东西,真的就没力气走下去,只怕就此丧命了啊。”

  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们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林子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兽,暂时充饥吧。”

  小环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劳道长了。”

  野狗道人裂着嘴笑了起来,周一仙突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笑什么笑?而且笑也罢了,偏偏老夫看你笑得怎么那般猥琐,莫非你心里有什么不良念头么?”

  野狗道人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环,只见小环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眼神立刻为之一亮,哪里还有丝毫怒气,直当周一仙不存在一般,对小环念了一句,道:“那你们等我回来。”说罢,快步走近林子里去了。

  周一仙没好气地嘟囔了两句,小环在他身后微嗔道:“爷爷,那野狗道长跟我们在一起都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再说,这一路上多蒙他照顾我们,而且他又不是坏人!”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坏人好人了?他跟我们走,还不是为了……”

  “爷爷!”小环叫了一声,截断了周一仙的话。周一仙抱怨了几句,就不再说了。

  林子中嗖嗖发出声响,随即又是一阵扑腾声音,半晌过后,一阵脚步快速传来,野狗道人面有喜色,从林子中提了一只野鸟跑了出来。前些日子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万物生灵尽皆涂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这些野兽山鸟,似也比往日少了许多,今日还算野狗道人运气好,居然捉到了一只漏网之鸟!

  野狗道人兴冲冲地跑回原地,大声道:“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突然,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原本的空地之上,竟是空无一人,周一仙与小环,都不见了踪影。

  “啪嗒”,野鸟从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夜风冰凉,寒意似瞬间浸透到骨髓深处,野狗道人的身子竟不知怎么,隐隐有些发抖。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甚至还有周一仙刚刚坐下的痕迹。

  “他们走了,走了……”野狗道人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张狗脸上神情变幻,竟是一幅恐惧悲伤的模样。此刻的野狗,呆若木鸡,但片刻之后,他忽然身子一震,目光亮了起来,却是看见在那枯木背后,竟有几处凌乱的脚印,而脚印旁边的松软泥土中,赫然是一个比常人大上一倍的巨大足印,前有三齿,绝非人类所有。

  野狗道人面色大变,先大喜,随即大惊,便在此刻,远方似传来长嚎之声,声音之凄厉,直如恶狼吠月。野狗道人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但片刻之后,他狗脸之上肌肉微微发抖,忽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向密林深处那嚎叫声处冲了进去,看那模样,却仿佛似一条疯狗。

  一只疯了一般的狗!

  就在野狗道人冲进密林时候,黑暗苍穹的天幕上,忽地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北方疾驰而来,划过天际,没有丝毫停留,直飞向南方,仿佛流星。而在地面之上,过了一会儿,那道白光还残留天际的时候,一道黑影出现在刚才空地的不远处,仔细看去,全身黑衣蒙面,却是微微喘息,在林子中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他道行怎会如此精进,真是见了鬼了。”正自休息中,忽然,他似有所感,转头向密林深处看了一眼,只听那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音,黑衣人犹豫片刻,又抬头向天际那道白光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随即身子一闪,如鬼魅一般,闪进了刚才野狗道人冲进去的那个方向。

  野狗道人獠牙法宝在手,面色紧张,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肩头一片暗红,已经挂彩了。在他身前,竟是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虎头狮身,足有一人来高,野狗道人在它们身前,看去简直不堪一击。

  周一仙和小环此刻赫然在那两只兽妖身后。这两只兽妖似乎在这荒僻之处做了一处窝,里面杂乱无章堆放了许多树枝草叶,腥臭味扑鼻而来。但最为可怖的是,这里到处散落着死者尸骸,而且除了周一仙和小环外,竟还有七、八个活人也在这里,看去不是昏迷不醒,就是骨瘦如柴、惊恐万状。

  也不知道这两只兽妖是哪里掳掠来这许多人,但也由此可以想见兽妖浩劫,何等惨烈!

  面对这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野狗道人呼吸急促,凝神戒备。刚才他冲到此处,方看见周一仙与小环,还不等他呼喊,却已经遭到了两只兽妖袭击。交手之下,这两只兽妖竟然大非寻常,力大无穷,竟然将野狗道人的肩头划伤。不过虽然如此,野狗道人毕竟乃是修道之人,与寻常百姓不同,慌乱之下,他祭出法宝,也同样击伤了一只兽妖,此刻那只兽妖前腿处鲜血淋淋,显然也不好过。

  只是这两只兽妖凶厉非常,见到鲜血,非但没有退缩,方而更是死死盯着野狗道人,只是一时顾及他手中法宝,暂时对峙起来而已。而野狗道人却是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次交手,他心里明白,若是一只这样兽妖,他或可侥胜,两只一起,他必死无疑。

  他或能转身而逃,但不知怎么,他目光有意无意间望见兽妖身后那一双担忧害怕的眼睛,竟是无法移动脚步独自逃生了。

  有些事,难道真的是逃不过么?

  凶残的兽妖咆哮声起,终于是忍耐不住,扑了过来。两道黑影在暗影中掠起腥风,其中伴随着小环的惊叫声。

  野狗道人喉头发干,双腿微颤,本能地转身要跑,只是,只是,他的身躯,却赫然是扑了上去,向着那凶厉兽妖,仿佛——

  疯狗!

  结果顷刻即分,两只兽妖四只爪子几乎同时抓进野狗道人的身体,而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宝插进了刚才受伤的那只兽妖的胸膛。

  兽妖与野狗道人同时发出了惨叫,小环的惊呼已经变成了哭喊。

  鲜血飞溅,野狗道人只觉得周身欲裂,仿佛身子都被撕成了两半,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慌乱中只看见身躯之上四个血口,那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前方,那兽妖吼叫了几声,脚下一软,却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兽妖一声哀鸣,竟顾不得追杀野狗道人,而是在那只重伤垂死的兽妖身边,不断用头、用爪子供动同伴。只是那兽妖伤处,被獠牙直刺入心脏,垂死挣扎了几下之后,头颅颓然道倒地,就此死去。

  “啪”,一声轻响,却是野狗道人终于也是不支,跪倒到地上,上身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一片血红,大口喘息,狗脸苍白。

  这声响却是惊动了那残留的一只兽妖,眼见同伴死去,这兽妖更加发狂,仰天大吼,獠牙如血,再度扑了过来。

  眼看野狗道人就要命丧兽爪之下,忽然间地面一花,一道黄光闪过,几片符纸飘扬,野狗道人竟是不见踪影,兽妖扑了个空。

  兽妖一时惊骇,只是不消片刻,忽只听“哎呀”一声,周一仙连着浑身是血的野狗道人居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手中兀自还抓着几张符录。

  这自然是周一仙施展他的祖传仙法了,适才兽妖偷袭他祖孙二人,变起突然,片刻他们二人已被治住,在兽妖血盆大口之下,二人哪里有机会作怪。幸好野狗道人头脑发热冲来救人,这才有片刻空隙,本想趁此逃脱,不想野狗道人反而命在旦夕,无奈之下,周一仙只得先行救人。

  只是他那几手法术不过是三脚猫工夫,虽然有些类似道家俗称的“五鬼搬家”一类异术,凭空将野狗道人移了开去,但道法才到一半,不知怎么就失了手,结果两人竟是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时狼狈万分。也幸好摔下来的时候野狗道人是在周一仙身上,不然的话这一摔冲势,只怕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此刻也轮不到他们想许多了,那兽妖转眼发现,大怒之下,已经是再度扑来。周一仙和野狗道人摔得头晕目眩,野狗道人还好一些,但重伤在身,也是躲避不及。无奈何之下,只得束手待毙。他狗脸之上,悄悄掠过一丝惘然,回头望去,似乎想看到什么?

  不料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个身影猛然冲上,挡在野狗道人和周一仙身前,只听那人口中喊着:“爷爷,……道长……”

  兽妖冰冷利爪尖齿之下,小环那绝望哭泣却沉静的脸庞!

  刹那之间,野狗道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全身如滚烫一般沸腾起来,望着那个身影,柔弱而美丽的影子!

  “轰!”

  一声大响,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小环踉跄地倒在一旁,浑身泥污,只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回头望去,只见推开她身子的野狗道人,扑了上去,和那只兽妖纠缠在一起,将兽妖扑在地上。那兽妖狂怒之中伸出利爪疯狂地在野狗道人背上乱抓乱刺,瞬间血肉横飞,而野狗道人竟然死死抱住兽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环与周一仙此刻俱是面无人色,而在他们身后众人一时也都吓得傻了。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冲了过去,围着那兽妖,拿起手边所有能拿的器物,没有就用自己的手掌腿脚甚至牙齿,拼命向那只凶残兽妖身上招呼。

  那兽妖开始还大声咆哮,拼命抵抗,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越见低沉,终于没有声息。众人仿佛也疯了一般,一直拼命地敲打着兽妖身体。

  直到,周一仙第一个清醒过来,连忙喝止众人,救人要紧,其它人这才慢慢停了下来。而这一松气,瞬间许多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小环面上也有几点血迹,但她丝毫不顾,连忙用尽全力拉扯兽妖尸体,想把野狗道人从兽妖身下拉出来。不料拉了半天,兽妖与野狗道人竟然无法分开,小环又惊又急,几乎哭了出来。

  还是周一仙没有乱了方寸,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乃是野狗道人双手竟穿破了兽妖坚韧皮毛,直穿入胸口之中,嵌在里面,难怪分不开。发现这一点后,周一仙连忙招呼众人帮忙,在其它人帮忙下,终于是将野狗道人鲜血淋淋的两只手从兽妖身体上抽了出来,分开了两个身躯。

  小环花容苍白,将野狗道人身子放在地上,正欲询问,忽然间面容失色,用手在野狗道人口鼻前一探,登时呆若木鸡!

  “他……道长他……”

  周一仙急道:“他怎么了?”

  小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中盈盈尽是泪水,颤声哭道:“道长他……他已然断气了。”

  周一仙一时也呆住了,木然说不出话来。

  小环哀哀的哭泣中,黑暗里微光下,野狗道人那张古怪的脸庞上,那满是痛苦的神色中,却隐隐有几分在痛楚之中扭曲的笑意。

  他死了,如一条死去了的疯狗!

  这世上,谁又清醒过?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29

第十五章 收魂
  侥幸逃得性命的众人,在歇息之后,留下几句安慰的话,都一一离开这个血腥的地方。这乱世之中,谁的命不是命,谁又管得了谁的命?每日每夜,每个陌生僻静的地方,不都上演着同样一幕幕生离死别么?
  周一仙和小环也离开了那里,兽妖的窝腥臭恶心,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勉强将野狗道人的尸身从兽妖窝里搬了出来,放在刚刚进入山林的那处空地上。

  野狗道人的身体,似乎还是微温的,只是,终究还是缓缓凉了下去。

  周一仙眉头皱着,坐在一旁,摇头叹息,小环则跪在野狗道人身旁,哽咽哭泣。

  夜风萧萧,吹动树梢摇晃,暗影中,神秘的黑衣人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

  尽管对他来说,要除去那两只兽妖不过举手之劳,但他仿佛血是冷的一般,从头到尾都站在黑暗处默默看着。此刻,他的眼神从小环身上打量着,又转到周一仙的身上。

  半晌,只听周一仙低声道:“好了,小环,他……他毕竟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安葬了他,让他入土为安吧。”

  小环身子抖了一下,哽咽之声更大,忽抬头对周一仙笑道:“爷爷,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不如你想个法子救救他吧?”

  周一仙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九幽阎罗,更不是天上神仙,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我哪里会知道?”

  小环哽咽道:“可是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周一仙叹了口气,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脸上,点了点头,道:“说起来,我以前也是看错了他,没想到似他这般的人,竟然也会有真情真性。唉,可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小环,听爷爷一句话,我们好好安葬了他。”小环木然,只是脸上泪珠不停掉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野狗道人的手心。

  阴影处,那黑衣人目光闪烁,却并无丝毫伤痛怜悯之色。在他眼中,这世间人情仿佛都是一幕幕话剧一样,只有他在一旁冷冷观看。

  周一仙起身,四下查找,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哪里能够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找个半天,他也只能随手扯了一根木棍回来,在地上挖了几下,却只不过将少许泥土翻出,如果要挖坑埋人,天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道连好好安葬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周一仙弃棍长叹,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沧桑之色。叹息之余,他回头看去,忽然皱起了眉头。只见小环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哭泣,擦去脸上泪痕之后,她竟也是找了根木棍,在野狗道人身边打扫起来,将枯叶散枝全都扫得远远的。

  周一仙起初还以为小环料到挖坑艰难,所以是想初步整理一下野狗道人身边地面罢了。不料越看下去越不对劲,小环将野狗道人身体周围扫出了一个半径五尺左右的圈子,便弃了木棍,缓缓走了回来,面色上少了几分悲痛之色,却多了几分毅然。

  周一仙眼见小环似乎脸色不对,向前走了几步,道:“小环,你做什么?”

  小环低声道:“我要救他!”

  此话一说,周一仙大吃一惊,便是暗处那黑衣人,身子也为之一震,目光立刻盯在小环身上。周一仙愕然道:“你说什么?”

  小环声音依旧低沉,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楚,道:“我要救他!”

  周一仙摇头急道:“是,小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用什么法子救他?”

  小环伸手将野狗道人尸身摆正,双手却摆出一个颇为奇怪的样子,过肩举起,一手向天,一手掌心握拳,同时口中道:“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我、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周一仙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小环接着又把野狗道人的两只脚放直,将右脚放在左脚之下的时候,他的面色更是难看,突然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小环,难道你想用‘收魂术’?”

  小环黯然片刻,低声道:“爷爷,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或许,或许它真的能救人一命?”

  “放屁!”周一仙第一次对小环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了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那‘收魂术’虽然有收罗魂魄之异能,但此法从来就是旁门异术,凶险难测不说,惊扰游魂,更是大犯幽冥鬼界的禁忌,你不想活了么?还有这术法从来都是用在活人身上,气息尚存则魂灵即在,方可施法,对一个死人你怎么做?他气息断绝则魂魄必然散灭,你纵然有这异术,又去哪里找他的魂魄,莫非你要去九幽地府之中无穷无尽的鬼魂中去找么?”

  黑暗中,那一双眼眸闪闪发亮,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环眼眶一红,哭道:“爷爷,他、他刚死不久,或许魂魄就在附近,还有希望也说不定。再迟上一时半刻,就真的没救了。”

  周一仙脸色发白,大步走到小环身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小环,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年你凭着自己本事,将你那个金瓶儿姐姐将散尽的魂魄给收了回来,但是我告诉你,那次和现在不一样。

  我再说一遍,这法术是要对活人用的,而且此等鬼道异术,大损阴德,当年你救助金瓶儿一次,便已经自损阳寿一年。如今你要是再乱来的话,对这个死人施法,能否成功难说,你会毁了道行根据,阳寿只怕要去二十年以上。你想清楚了么?”

  最后几句,周一仙几乎是用吼着说出来了,小环一时也征了,她花样年华,说不怕死那是胡扯,只是面对躺在地上的野狗道人,无论如何难以自处,但一想到那恐怖后果,竟仿佛也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场中的气氛一时僵住了,过了片刻,周一仙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小环,命由天定,任谁也改变不了的。想来是老天要野狗他今日死的,我们好生安葬了他,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好不好?”

  小环脸上神色变幻,不时有挣扎表情掠过,许久之后,忽抬头道:“爷爷,他得命数不是老天定的。”

  周一仙看着小环脸色,心中一沉,干笑了一声,道:“什么?”

  小环长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道长的命数,是他自己定的,是他自己不顾一切要冲来救我们,这才不幸过世的。若是他转身离去,这天下哪一处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伤悲,低声道,“所以,他是为我们而死的,没有他,我们也早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谈论什么阳寿?”

  她望向周一仙,周一仙不知怎么,却移开眼光。“爷爷,我要救他,这术法再凶险,也比不上他刚才为了救我们所遇到的厉害吧?”她斩钉截铁地道。

  周一仙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能更改,只得仰天长叹。而黑暗中那人,此刻一双眼眸都望在小环身上,闪闪发光,栾栾生辉。

  树林之中,此刻正是夜深时候,阴气大盛。

  微光里,那一场诡异地术法,慢慢展开。

  第一滴鲜血,从小环白皙的胳膊割开的口子之上滴落,缓缓落在野狗道人的身旁,随即,小环绕着野狗道人,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在周围。看她手腕缓缓摇动,滴落的鲜血在地面上,慢慢形成了怪异的图案。

  密林之中,随着那血红图案的渐渐成形,隐隐开始传来鬼哭声。周一仙站在一旁看着,眼角微微抽搐。而在阴影之中观看这一幕许久的那个黑衣人,此刻忽然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他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

  大巫师……

  那黑衣人竟是不由自主地,身子微微发抖了一下!

  小环现在所布的血阵,显然与当日在狐歧山大巫师救碧瑶时有几分相似,但在小环绕行一周之后,阵法成形,那黑衣人已然看了出来,小环所布法阵与大巫师当日还是有所区别。别的不说,单是阵法规模便小了许多,或许都是以鲜血为媒,而小环自身一人割脉求血,自然无法与当日大巫师相提并论。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小环所布法阵,图腾式样也远比大巫师当日所做简单很多,但饶是如此,一圈下来,小环也已经是摇摇欲坠,面色苍白了。

  周一仙一言不发,上去扶住了小环。小环有些虚弱,回头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缓缓在阵法顶端,也就是野狗道人头颅前方三尺处,盘坐了下来。

  幽幽密林之中,霍然一声鬼啸凭空而起,瞬间整座树林异啸连连,阴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阴风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来,将周围树木吹得摇摆不定,所有的树枝阴影背后,仿佛都有无数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这里。

  小环面色肃然,缓缓闭眼,一双白皙双手合在胸口,口中低低念颂着神秘咒语,片刻之后,修长的手掌在胸口处展开,慢慢放下,放进了身前血泊图案之中。

  环绕在野狗道人身体周围的鲜血图案顷刻间忽然全部亮了一亮,全部的鲜血像是突然得到了生命,在图案之中开始流转起来。与此同时,小环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里,突然多了几分诡异黑气。阴风越来越盛,整座密林此刻都似乎暗了下来,只有这法阵之中开始闪亮。活泼流转的鲜血,仿佛最可口的美味,将无数幽魂吸引了过来。

  周一仙越来越是担心,他深知这收魂奇术的凶险,试想,寻常人竟要从阴司地府抢夺魂魄,这该是何等凶险的事情。不过小环碍于修行,也不过只在这座密林范围内施法,影响勉强算是不大,想来尚不至于惊动那些鬼力高强的冥界护法,否则一个不小心被盯上了,当真是不堪设想。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这等样式的阵法,小环也有点吃不消。但见她面上黑气越来越重,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要知道此番施法,与当年她救治金瓶儿并不一样,金瓶儿魂魄并未散尽,有此为凭欲收残余魂魄,则好办很多。当日大巫师在狐岐山救治碧瑶,虽然阵法庞大,但其实也多靠异宝‘合欢铃’中摄取的碧瑶残留魂魄,这才凭借异术穷尽九幽地府,硬生生将残余魂魄收了回来。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巫师自身油尽灯枯,二来也惊动冥界护法,被冥界鬼力反噬,最终陨命而亡。

  而此番小环以粗浅道行,运行这鬼道之中最诡异艰深的奇术,且缺少最关键的魂魄,其难度即便是在这座密林之内所有游魂之中找寻野狗道人的魂魄,其中凶险,也是难以想象的。

  那两只兽妖在这里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也就不知有多少冤魂盘旋此处,未能往生。而小环布下这个阵势,却分明正是要取一魂魄入这身躯之内,这如何不让所有的幽魂为之疯狂?

  一时间,风云变色,无数道若隐若现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冲向小环,而小环面上痛苦之色越来越重,面色已完全被黑色笼罩起来了。

  看样子,只怕小环坚持不了多久了,但不知怎么,她竟是始终不肯放弃,那么多冤魂鬼气在她身边盘旋,或鬼哭狼嚎,或哀求不休,或凶狠相逼,这世间痛楚绝望所有恶情,都仿佛要刺入她脑海一般,可是小环仍是在苦苦支撑,以她本身残存一点灵力,在无尽冤魂之海中找寻着。  这一次失败,只怕就再无机会了!

  周一仙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了,但又不敢惊扰小环,只得满地乱走,唉声叹气。

  虽然周围都是森森鬼气,而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影,却完全不在乎,相反那些鬼气都似乎有些惧怕于他,离他反而远些。此刻黑衣人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小环,竟是不由自主地为之点头。许久,他竟是以只有自己听到地声音,低声道:“怎么可能,这个年轻女子竟然是对鬼道天赋如此之高地人物……这般情况下,竟然还能苦撑。若有鬼道明师指点,假以时日,那还得了了……”

  话声中,他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现出几分犹豫来。

  便在此刻,场中小环满脸是黑气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份喜色,原浸在血泊法阵之中的右手突然伸起,凌空虚抓,随即急放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右手。紧接着她将自己左手也从血泊中伸起,照样虚空一抓的时候,突然间,满天鬼气幽魂一齐放声大啸,似乎全部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鬼气森森,刹那间黑气笼罩而来,将小环身躯尽数围住。

  法阵之外,三丈之内的树木赫然枯萎,仿佛也忍受不住这无边凶恶戾气。

  周一仙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只见小环大口喘息,几次三番想将左手也放在野狗道人的右手上去,但无尽黑气将她浓浓围住,鬼啸连连,阴风阵阵,竟仿佛有大力使她无法按下。而小环面色也越来越难看,身子颤抖,嘴角渐渐流出血丝出来。

  眼看着这一场法阵就要玉石俱焚,周一仙大急之下,正欲不顾一切冲过去将小环拉离法阵,虽然不知后果如何,但远离那些鬼魂总是好的。不料他身形还没动,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周一仙大吃一惊,这个时候看去,这个黑衣人仿佛也和周围的鬼魂差不多。

  只听那黑衣人沙哑着声音,冷冷道:“要想你孙女活命,你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别动。”

  说罢,黑影一闪,这个黑衣人已经出现在小环和那个奇异法阵的周围,更不多话,只见他手臂连连挥动,从他手中不停飞出黑乎乎的事物,“拨拨拨”破土而入,插在了法阵四周。

  那些事物看去黝黑,似铁非铁,但这些东西一旦插入法阵泥土之中后,徒然间法阵内鲜血似受到什么外力影响,奔流速度瞬间快了一倍以上,沸腾一般。一股红色光芒从法阵之上亮起,笼罩在小环身上。

  这层红光似乎对周围鬼怪幽魂特别有用,一时之间,幽魂纷纷退避,在红光笼罩之下,小环面色迅速恢复正常,伸在半空之中的左手立刻按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左手。

  就在小环握在野狗手臂的那一刻,只听轻微一声爆裂声音,一股暗红光芒从野狗道人手掌开始,如闪电般向下延伸,转眼遍布野狗道人全身,紧接着,野狗道人全身亮了一亮,片刻之后,又再度暗了下去,恢复了正常。

  那一刻,小环勉力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野狗道人的头颅,忽地歪了一下,竟是缓缓出了一口气来。

  小环大喜,精神一松,眼前忽然一黑,人已昏了过去了。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32

第七章 惊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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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仙这里三人休息救治野狗,野狗得知自己一条命是拣回来之后,更觉侥幸,私下也对自己当时意外的勇敢有些困惑。不过不管怎么样,此番一过,周一仙和小环与野狗道人之间关系又亲密了一层,毕竟同过生死,周一仙也不像以前那么对野狗道人冷言冷语了。只是支使他干活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过野狗道人毕竟重伤在身,更多的时候反是周一仙干的多,如此又惹来他老人家怨声载道。

小环与野狗倒还是与从前一样,只是在小环面前野狗道人似更加的有些畏惧起来,与小环说话比以前更加少了。小环虽然奇怪,却也不觉得,这一段日子以来,她更多的精神都被吸引到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封皮的书里去了。

野狗道人以前从未看过小环读这本书,颇感奇怪,但小环从来不说这书的来历,周一仙也语焉不详,日子一久,他自己也慢慢习惯了,只是偶尔觉得小环神情,似乎渐渐有些不一样了,但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兽妖浩劫,从南疆十万大山中兴起,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南疆大地。

这里的各族百姓所受兽妖荼毒,比起中土来,都远为深重。十室九空,几乎是许多村落城镇必然的下场,便是整个村落山寨都无一人幸存,也不时出现。

浩劫过后,南疆这里残存的小股兽妖,也远比中土来的为多,在浩劫中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时常还要忍受那些残存兽妖的肆虐侵扰,这生活过得真是暗无天日,水深火热一般。

鬼厉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踏上了南疆大地。

一路之上,他没有发现任何兽神残留的踪迹,倒是有无数正道中人蜂拥而至,其中不乏有青云、焚香等名门大派的人物。这许多人都似疯了一样,纷纷找寻兽神下落,但很明显的,这许多人一直在找,就是谁也没有找到他。

青云一战而败后,重伤遁逃的兽神就彷?菲究障Я艘话悖僖裁蝗四芄徽业剿V皇钦饽辖虼笊绞贾帐撬墓示樱还茉跹蓟峄乩窗桑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33

第八章 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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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厉凝视金瓶儿许久,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没有说话,而金瓶儿在鬼厉隐约凌厉的目光之下,却彷?沸腥粑奘拢揪筒痪醯米约捍耸贝丝痰难源怯卸啻蟮牟煌滓话悖τ赝殴砝鳌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34

第九章 异样
  落日夕阳,远远挂在天边,在高大险酸、连绵起伏的一道道山脉背后,将残余的温暖潦向南疆大地。昏黄的光线落在静默的大地上,荒野萧萧,一片肃杀。

  离开了焚香谷的鬼厉和金瓶儿,站在十万大山之前的荒原之上,面对那看去无穷无尽的高耸群山与广阔大地,他们彷佛只是两个毫不起眼的小小生灵,仰望着天地间上大的存在,看着那天边残阳,一点一点落在无垠的群山后头,天色缓缓黯淡。

  谈吐呼吸间,星辰流转中,还有谁能胜的过时光?

  离开焚香谷,是鬼厉的提议,只是当日偶然间听到焚香谷云易岚等三人的对话,已经知道了焚香谷或许还有异法或许可以唤醒“八凶玄火法阵”,正是大好机会,以鬼厉与金瓶儿本来的目的,也应该继续潜藏下去仔细观察才是,可是,鬼厉不知怎么,一脸漠然之中,还是提出了离开焚香谷,而一向聪敏之极的金瓶儿竟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层,而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离开了焚香谷,一路下来,鬼厉与金瓶儿很少说话,也没有对接下来如何追查讨论过,但两人似乎有些默契一般,不约而同的都向南而来,直到今日来到了传说之中那恐怖之地“十万大山”的前方,在残阳黑山之下,萧萧荒野之中,两人默默凝望那片山脉。

  荒野上的风吹过,没有丝毫的的花草芬芳,有的只是远方未知名处隐约的腥臭与嘶吼,在这个地方,就连身旁的风儿,也彷佛是凶厉的。

  金瓶儿的发丝轻轻在风里拂动,微微仰头,露出她光滑纤巧的下巴,还有一段白皙的脖子,眺望着远山。黑色的山峰高处,笼罩着灰暗的浓雾,不停地翻涌滚动着,在这些山脉的背后,不知又是怎样的世界?

  别人或许在猜测,但金瓶儿那蒙眬复杂的眼神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与身旁那个沉默的娇媚女子不同,尽管鬼厉也没有怎么说话,但这一路下来,鬼厉心中所想的,却如惊涛骇浪一般,起伏巨大。

  首先便是血祭一事,在他心头触动极大,尽管这许多年来,他自己杀戮也是不少,甚至在魔教中赢的了所谓“血公子”的称呼,但对于数日之前在焚香谷所听闻到的,彷佛是他从小就根植于深心中某处的执着一般,他竟是下意识的觉得排玉与厌恶。而之后,他赫然从金瓶儿似不经意般的一句提醒中,醒悟到往日一直以来竟被自己所忽略的事:魔教之中,甚至就是鬼王,也有可能在做着某些类似于焚香谷将要做的事情……

  取无数活人之血,生祭神明,这神明不用说,自然乃是凶神、恶神之属。而血祭一事本身,根本就是大伤天和、惨无人道之事,而这些事,偏偏却发生在自己身旁。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间?

  莫非这世间人人都疯了么?

  还是终究是那个曾经偶遇的妖艳怪异少年说的:人,终究也不过是禽兽的一种而已,并无分别。

  鬼厉深深吸气,默然望向远山。在从鬼先生那里听到鬼王交付给他的命令之后,鬼厉早已经从命令中的那只恶兽“饕餮”身上,猜到了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怪异少年,赫然竟是给天下苍生造成空前劫难的兽神。

  只是兽神欲杀尽了天下之人,却为何对他网开一面,两次都不过谈笑分手而已,却是鬼厉所不知道的了。

  胸口处,还有隐约的温暖,多少年来,这淡淡的温暖一直陪伴着鬼厉,彷佛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魓,鬼厉都已经忽略了这份温暖。只是,数日之前的焚香谷之行,又触动了他深心中的某处,静静躺在他胸口的那块玉诀,也许才是这次南疆之行的关键吧!

  行云易岚与上官策的对话中,清清楚楚地说明了焚香谷正是因为失去了这块万火之精,所以才在失去积蓄数百年的火山灵气之后,再也无法启动八凶玄火法阵。而拥有了这块玄火鉴,是否就可以找到那神秘法阵的秘密呢?

  鬼厉默默无言,望着远方残阳,最后一点余光,终于也悄悄消失。

  黑色的山峰高处,随着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那曾经浓郁的黑雾,似乎突然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裁始迅速消散、变薄。

  站在一旁的金瓶儿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可以了,我们走吧!”

  鬼厉向她看了眼,道:“十万大山这里的毒雾变化,往日从来不曾有人传说过,你是如何发现的?”

  金瓶儿嫣然一笑,眼中娇媚无限,似挑遏,似狡黠,道:“这个么……我就是不告诉你,你能怎么样?”

  鬼厉一怔,只见幽幽渐暗的天色之下,深深群山里,身前的这个女子突然像是在黯淡世间散发出妖艳美丽的光芒一般,耀眼夺目,有了她在,竟是意外的,有着另外一份异样的温暖。

  至少,远方那片黑暗中,不必一个人走。

  鬼厉嘴角动了动,却是转过了头,淡淡道:“走吧!”

  说完,当光行去,背后的正瓶儿望着他的身影,微微笑着,眼光闪烁,轻轻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还有踫在肩头的那只猴子,不时传来的“吱吱”叫声,慢慢都溶入到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远离南疆千万里之外,刚刚挽救了天下苍生的这个仙家圣地,兽妖浩劫带来的混乱如同十年前那场正魔大战后一样,迅速而妥当的被处理掉了,通天峰上大部分地方都恢复了原来安静缥缈的景色,只除了少数损毁上大的建筑,还需要慢慢整修,但是没有人怀疑,它们都会很快的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通天峰上所有巨大的建筑中,最重要也是最巨大的,自然非主殿“玉清殿”莫属了。相比于其它建筑殿堂,玉清殿在那场浩劫中所受的损坏,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看来真是青云门历代祖师有灵,庇护有方。

  而此时此该,正当鬼厉与金瓶儿将要进入神秘诡异的十万大山之中,去追查战败逃亡的兽神的时候,青云山通天峰上神圣的玉清殿里,却是爆发出了一场不大大小的争吵。

  青云门除了长门通天峰以外的六脉首座,在兽妖浩劫之后,少见的再度在玉清殿上集会,但最重要的,却是他们此番前来,并非是掌教真人道玄所加唤前来的,而是众人自行前来。大殿之上,招待众位首座的,竟然也不是道玄真人,而是面色微显尴尬的萧逸才。

  六脉首座之中,龙首峰首座齐昊与朝阳峰首座楚誉宏二人,在辈分上都是第二代弟子,与萧逸才同辈,自然也不好像另外四位师叔那样说话直接,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两人都是沉默不语的,但是其它四脉--大竹峰、小竹峰、风回峰、落霞峰首座,说出的话可就不那么客气了。

  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嗓门在四位首座中是最大的,只见他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冷冷地对萧逸才道:“萧师侄,今日我们六人来到这里,至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怎么掌门师兄还不出来见见我们,难道在他眼中,我们几个老家伙已经不堪到了这种地步么?

  萧逸才脸色尴尬之极,满脸都是苦笑神色,陪笑道:“您这是哪佳话,田师叔,您老在我们青云门中一向德高望重,师尊对您也是一向看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田不易不等他说完,选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掌门师兄这么看重我,将我景在这里两个时辰也不管么?”

  萧逸才窒了一下,苦笑道:“田师叔,弟子刚才已经说过了,师尊他老人家的确是在十天之前进入幻月洞府闭关,闭门不出,眼下通天峰上事务,暂且由弟子代为掌管。”

  坐在下首的四位长老首座同时冷哼一声,显然都不相信萧逸才的话。坐在一旁的小竹峰水月大师冷冷道:“萧师侄,这十日之中,我虽然在小竹峰,可是数次都听说掌门师兄在通天峰上行径古怪,更有甚者,数日之前的某日深夜,竟有人传闻掌门师状疯狂,在玉清殿殿顶对天长啸,可有此事?”

  萧逸才立刻摇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水月师叔一定是听错了,师尊他老人家乃是得道高人,天下正道领袖,仙风道骨,如何会做此狂悖不堪之事?

  四位长老首座对望了一眼,都看出其它人对萧逸才的话语大是怀疑。坐在风回峰首座身旁,接任天云道人为落霞峰首座的天日道长,看起来清臞消瘦,身披一件道蕝,眉头紧皱地道:“萧师侄,非是我们几个做师叔的为难你这个师侄,实在是掌门师兄乃是我青云门一门重心所在,他若出事,只怕动摇我青云根本,正是如此,我们才一定要上来向你询问,你可不要往心里心。”

  此刻六脉首座分坐下首,正中原本属于道玄真人的主座,自然是没有人坐,萧逸才身分辈分都低于几位师叔,只得站在一旁,此刻也是苦笑一声,道:“诸位师叔,弟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心里记恨,但、但师尊他老人家的确是闭关去了,并有严令吩咐不可打扰,并非逸才故意阻扰诸位师叔面见师尊。”

  田不易怒哼一声,道:“你不要再捐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整个青云门都传遍了,堂堂掌门行径古怪之极,整日在通天峰上时而癫狂,时而茫然,若是掌门师兄他老人家身体有恙,我们做师弟的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为他治病,至少也要探望一下;若是安然无恙,又怎会不肯出来见我们。”

  说到这里,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怒道:“萧逸才,你老实说,掌门师兄他到底怎么样了?”

  萧逸才身子一农,似是被田不易高声吓了一跳,但他脸上却仍然还是微微苦笑,默然不语。

  一直资在旁边没有怎么说话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看了萧逸才一眼,眉头紧皱,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萧师侄,我们几个老头子也知道你向来敬重师父,不敢违逆,我们也不为难你。如今只有你将我们带到掌门师兄闭关的地方去,我们几个自行向掌门师兄请安,你看如何?”

  萧逸才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脸上却现出思索神色。曾叔常回过头来,向身后诸人看了一眼,田不易、水月大师等人都缓缓点了点头。

  曾叔常咳嗽一声,慢慢站了起来,声调平和,道:“萧师侄,其实我们也只不过是关心掌门师兄而已,对师兄他老人家,我们几个向来都是极为敬重,此事青云门上下尽人皆知。只要看到了掌门师兄,知道他身体无恙,们自然就放心了不是。对了,听说掌门师兄近日闭关,按照青云门旧制,不外乎玉清殿关室、祖师祠堂与幻月洞府三地,却不知他……”

  曾叔常话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变缓,眼光却向萧逸才望去。

  萧逸才脸色变了几变,半晌之后,向曾叔常众人微微低头,道:“师尊他老人家近年来因为青云多遭变故,所以常常自责,也时常在祖师祠堂那里祭祀历代祖师。”

  曾叔常眉头一皱,点了点头,更不多说什么,当先向玉清殿后堂走去。田不易、水月大师和天日道人也跟随其后,齐昊与楚誉宏缓缓站起,走过萧逸才身边时,齐昊面上也是微带苦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萧逸才的肩膀,萧逸才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青云山后山的祖师祠堂,仍然是隐匿在幽深树林之中,只在翠绿的绿叶树梢间隙,透露出点点的飞檐。也许真的是青云门历代祖师庇护吧!十年来青云门经历的两场惊心动魄的大劫难,竟然都没有损毁到这里。

  和往昔一样,远远看去,灰暗的祠堂里隐隐有香火光点闪动,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

  一众人很快行玉清殿走到了后山,来到了祖师祠堂前的那个三叉路口。忽然走在稍后的齐昊“咦”了一声,口气有几分惊讶,紧走了几步上前。众人随他眼光看去,只见逐渐显露出来的祖师祠堂前,却有一个年轻人安静地享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眼睛却是看向祠堂深处,背对着齐昊众人的。

  清昊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是林师弟么?”

  那年轻人身影一震,回过头来,正是林惊羽。

  林惊羽陡然间看到齐昊,脸上也是掠过一阵喜色,但随即看到齐昊身后跟着许多人,而且其中尽是青云门各脉首座,不由得为之一怔,脸上现出惊讶神色来。

  “齐师兄,你怎么来了……还有诸位师叔师兄,怎么都来这里了?”

  齐昊走近林惊羽,微笑道:“刚才一路过来,我就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兄弟两个,又是许多日子没见面了啊!”

  林惊羽显然看见齐昊也是颇为高兴,展颜笑道:“是啊!我也很想念师兄。对了,”卜看了看其它人,低声向齐昊问道:“师兄,你和这几位首座师叔师兄一起来此,是为何事?”

  齐昊向林惊羽背后的祖师祠堂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道“林师弟,那个……嗯,掌教师伯,他可在这祖师祠堂里面么?”不知为何,齐昊说话的时候,却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反而似乎是让身后的人都听见一般。

  林惊羽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显然他也发现事情有些异样,但面对一向德高望重的诸位师叔师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掌教真人就在祠堂里面。”

  齐昊身后传来一阵轻轻骚动,很快又平静了下去,随后,曾叔常平淡而略带些苍老的声音道:“掌门师兄他在里面做什么,闭关么?”

  林惊羽似被吓了一跳,道:“闭关,闭什么关?”

  齐昊面色一变,田不易更是面色变化之下,向前踏出了一步,但随即被曾叔常拦了下来。曾叔常向田不易使了个颜色,摇了摇头,随即看了齐昊一眼。

  齐昊会意,皱眉向林惊习问道:“林师弟,这个、你最近一直都是在通天峰上么?”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不错。”

  齐昊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然后慢慢地道:“你在通天峰上,有没有见到……唔,或者是听说什么异样的事情呢?”

  林惊羽想了想,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的脸庞,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但他面色却没有怎么变化,还是老实回答道:“回禀师兄,我虽然一直都在通天峰上,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我几乎都在这祖师祠堂之中为前辈守灵服丧,所以外面有什么事,我都没有听说。”他顿了顿,看着齐昊,道:“师兄,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昊窒了下,苦笑摇头,道:“没有,也没发生什么事。对了,你怎么会大白天站在这里,你不是要在祠堂里面守灵的么?”

  林惊羽向祖师祠堂那黑暗深处看了一眼,道:“是掌教真人叫我站在这里的啊!每次他来,都让我一个人站在外面,然后他独自进入那个祠堂的。”

  此言一出,曾叔常等人都是微微变色,齐昊也皱起了眉头,道:“那掌教师伯他现在还在里面?”

  林惊羽点头道:“是,他就在祠堂里面。”

  齐昊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不再开口。曾叔常、田不易等人相互对望一眼,却是一时无人行动。

  片刻之后,田不易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来,来到祖师祠堂门口,却没有走上台阶,在石阶下朗声道:“道玄师兄,我是田不易,其它还有水月、天日和曾叔常以及另外两脉的首座师侄,一起来看你了。你在么?”

  他声音嘹亮,中气十足,登时在这林间传了开去隐约望去,似乎那祠堂深处昏暗地方,连那点点香火都猛然亮了一亮,才又缓缓恢复了正常。

  片刻之后,那黑暗之中传出一个声音,冷冷道:“什么事?”

  田不易与其它诸位长老首座都是一震,这声音中阴冷之气极重,隐隐还有几分戾气,哪里有丝毫当初道玄真人清越正气的味道,但他们数人,都是与道玄真人相识超过数百年的人物,话声只一入耳,他们便分辨了出来,这的的确确就是道么真人的声音。

  这位曾经统领天下正道的道家仙人,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在他的身上了么?

  一念及此,田不易等人的面色都变了。

  田不易咳嗽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朗声道:“师兄,我们几人听说你近日身体抱恙,所以特地前来探望,还请师兄容我们进入拜见一下。”

  道玄真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出现的时候,却伴随着一声冷笑,寒意刺骨:“见我?见我茎要六脉首座一起过来么,我看你们是意图逼宫,窥视我这个掌教真人的位置吧!”

  此言一出,几如凭空惊雷,震的是人人变色,便是田不易,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一脸愕然与惊讶。转头望去,却只见就算往日一向行容冷漠的水月等人,脸上也是不能置信的表情。

  曾叔常眼中尽是担忧之意,踏上一步,朗声道:“掌门师兄,你这个话是从何说起,我们这些做师弟师妹的,数百年来,行未有过这个心思,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近日我等前来,只是关心师兄身体是否无恙,绝无二心,师万万不可想错了。”

  道玄真人声音忽然拔高,冷笑道:“曾叔常,六脉首座之中,向来以你时机最深,当日你早就对龙和峰苍松所谋有所察觉,却一直隐忍不言,莫非以为我不知道吗?”

  曾叔常脸色大变,田不易、水月大师还有天日道人等人也是愕然转身,向曾叔常看去。

  水月大师盯着曾叔常,半晌道:“此事当真?”

  曾叔常面做苦笑,摇头道:“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水月大师还待追问,忽然那祖师祠堂里无数昏暗香火无风自亮,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却让人感觉那黑暗深处,有某种异样的事物咆哮了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道玄真人的话声再度传来,但他所指的对象,已经从曾叔常的身上转移至水月大师:“水月,你又在装了什么样子,你以为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当真正气凛然了么?”他声音怪异,隐隐有几分凄厉,夹杂着几分沙哑,赫然道:“当年万剑一落到困守祖师祠堂,扫地终老,最后更死于邪魔外道之手,在在都是由你所起,都是拜你所赐的啊!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道玄真人的声音竟彷佛是无法自控一般狂笑起来,更无一丝半点的仙风道骨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再也无人去关注他了,田不易、曾叔常等众人尽皆失色,愕然望向脸色惨白的水月,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此番短短几句言辞,却委实太过惊心动魄,齐昊等后辈弟子只看的听的是目瞪口呆,而水月大师此刻则是全身发抖,但不知怎么,她眼中竟发出了从未为人所见的近乎狂热的灼热目光,踏前几,步,彷佛再也不管其它,大声向那个祠堂之中喊道:“你、你说什么?难道、难道万师兄他、他还活着……”

  一语惊醒众人,田不易等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一个个神情激动,跟着向祠堂深处问了出来。

  而道玄真人的狂妄笑声,却是越来越癫狂一般,回荡在青云山祖师祠堂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34

第十章 泄密
 

南疆,十万大山。

  越过了黑色山脉,进入到了十万大山之中,鬼厉便感觉自己是进入到了一个真正蛮荒原始的世界。

  其实在魔教之中,蛮荒本是指神州浩土的极西北处,有一处荒无人烟的广阔地带,那里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戈壁沙漠,寸草不生,纵有生命,也俱是极顽强的蛮荒遗种,是以如此命名。而魔教传说中的圣殿,也就在那里的某处,只是鬼厉是从来没有去过的。

  但眼前的这个世界,显然与传说中那个蛮荒之地截然不同,十万大山里面,非但不是寸草不生,简直就是寸草杂生才对。一路走来,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简直没有落脚之地,任何一片土地上,都彷复挤满了争夺生存空间的植物。而在无穷无尽的林木荆棘背后,又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毒物恶兽。在身旁阴暗处,似乎永远都会有恶意而狰狞的眼神窥探着你,伺机偷袭,要将你置于死地,变做一顿美食。

  对鬼厉与金瓶儿这等人物来说,这些普通毒物自然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威胁,但是无穷无尽这般下来,却着实令人头痛。

  他们虽然可以后空飞行,但一来这原始森林上空,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升起了瘴气毒雾;二来他们道行虽然精深,但终究也是要有所休息,但被这些外界骚扰,却几乎没有一个停歇的模样。

  几日下来,似乎连猴子小灰也开始烦躁不安了。

  此外,除了这些毒雾恶兽的骚扰,十万大山里怪异的天气,也是颇令人难受的一件事。与中土地带又是截然不同的,没有云聚、变天等等的过程,这里的雨几乎就是说下就下,开始还是晴朗一片的天空,转眼间便是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要停的时候居然也是说停,前一刻电闪雷鸣,下一刻万里无云,令人愕然无言。

  而下雨的时间似乎也根本没个准数,短的一时半会,长的数日不止,根本无从捉摸。

  此刻,他们两人便是行走在连绵阴雨庞掉下的一片黑色森林之中。

  之所以他们二人没有施展法术后空而行,是因为在他们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却故现这个诡异的地方就算是在下雨的时候,黑色森林的上方竟然还是升腾着怪异的黑气,相反,反而是森林下面的土地上,空气反而比较正常。

  鬼厉与金瓶儿都是在魔教之中浸淫许久的人物,眼力也是非同小可,自然知道其中轻重,商讨之后,便还是甘愿持重一些,从黑色森林之中行走而过。

  这片森林与十万大山山脉里很多原始森林一样,树木枝叶都很是茂密,天空中下的雨往往不能直接落到地上,而是从繁密的枝叶树梢顺着树枝流淌滑落,冰凉的气息回荡在整个森林之中,除了他们走路的沙沙声音和遥远的雨水声,整座森林彷佛在雨中沉睡着。

  鬼厉与金瓶儿都没有打伞,多半是没有带着,但是在这样繁茂的森林中,便是有了伞,只怕也是牵牵扯扯,寸步难行。

  小灰一声不吭,缩地身子,踫在鬼厉的肩头,从上方枝叶落下的雨水将它的身上毛发都打的湿了,平平地贴在身体上。

  鬼厉面上有水珠,但脸色看去依然一片漠然,在前方走着,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周围的异样气息。

  金瓶儿跟着他,似乎也看不到有什么疲倦之色,但微微凌乱的头发,还有有些冷漠的表情,彷佛反衬出她并不愉快的心情。

  这片森林,其实便是她上一次来过的黑森林。金瓶儿心魓清楚的知道,走这片森林,再翻过几个山头,便可以到达了他们所要前往的目的地,事实上,她也正是如此对鬼厉说的。

  “沙……”

  鬼厉伸手折断了一根垂下的树枝,看去极其坚韧的一段古藤般枝干,在他手中几如豆腐一般脆弱。

  金瓶儿在他身后,默默看了鬼厉那只手掌一眼,眼中似有思索之色,微微皱眉。

  憼地,鬼厉“咦”了一声,身子一顿,随即左转急走几步。

  登时只见面前难然开朗,竟是一片亮色,处身之地的乃是一处悬崖,岩石周围大概数尺方圆,并无草木,脚下的却是一片空荡荡的云海,云气翻滚,其中五色斑斓,颇为好看。

  脚步声响了起来,金瓶儿也站到了他的身边,面色微微一变,这里正是上次她被那个神秘黑衣人暗算的地方,侥幸逃生之后,她还无意中在悬崖石下发现了当年杀生和尚的一把杀生刀,只是,她看了看鬼厉,却一言不发,显然没有把曾经发现的事情全部告诉给这个男子的打算。

  鬼厉远远眺望着下面云海,半晌之后微微摇头,道:“下面那云雾色彩斑斓,只怕还是有毒的瘴气了。”

  金瓶儿点了点头,道:“我看也是。”

  鬼厉向她看去,道:“还有多远?”

  金瓶儿伸手轻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微一沉吟,道:“应该不远了,我记得上次我来到此处的时候,再往前不过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出了这片黑森林。出了这里,再翻过两座山脉,就到镇魔古洞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微带困惑道:“奇怪,我上次来到此处,黑森林中分明有许多恶兽,怎的这一路走来,除了那些毒虫之外,象样的恶兽一头都没见到过。”

  鬼厉淡淡道:“圆怕你见到的那些怪物,都跟着兽神去十万大山外面吃人去了。”

  金瓶儿一怔,随即想只怕这个可能非常之大,脸上随即出现了一股厌恶表情,无论如何,即使她出身魔教,但对兽妖这种根本毫无人性人伦的劫数,她依旧十分祭玉。又或者,当日中土毒蛇谷一战,合欢派全军覆没,虽然鬼厉至今不知道为何金瓶就能够单独逃生,而且竟投入到了鬼王糜下,但想来金瓶儿对这些兽妖,也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

  鬼厉深深呼敛了一下,振奋精神,道:“我们走吧!”

  随即转身重新走速了黑办的森林,金瓶儿正要跟上,却又忽然转身,向那片山崖对下看了一眼,柳眉轻轻皱起,像是在思索什么。前头鬼厉走了一会,却没感觉金瓶儿跟上,转身喊了一声。

  金瓶儿惊醒过来,嫣然一笑,却道:“怎么,你这么快就记挂我了么?”

  鬼厉看了她一眼,一脸漠然地转过身去,更不多管什么,径直去了,金瓶儿微笑着跟了上去。

  在她就要进入森林的那一个瞬间,忽地手一挥,一道白光从她手中闪过,飞了出来,来势飞快,“咄”的一声闷响,硬生生插入了这个悬崖的一个偏僻角落的缝隙中。

  光亮缓缓在那个缝隙闪过,正是曾经的杀生刀。

  再转眼处,金瓶儿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凄风苦雨,彷佛又笼罩了过来,将这片诡异黑色的森林遮盖起来,远远的,十万大山那辽阔的天际苍窥,彷佛都是灰色的,不知道是否有什么神明又或是恶魔,在那幽冥中咆哮怒吼着,注视着天地人间那些看去渺小的存在……

  就在鬼厉与金瓶儿在凄风苦雨中,艰难跋涉在十万大山之中追逐兽神踪迹的时候,十万大山山脉之外的南疆,也正是一派热切气氛。

  越来越多的正道弟子来到南疆,在喧闹的同时,他们的到来迅速降低了残余流窜在南疆的那些兽妖残部的数量,而南疆这块土地上,从来没有聚集过如此之多的中土人,而且大多数的,还是修道中人。

  南疆本地五族的土民们,对这些外来人一直都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而在这些正道弟子中,却似乎也有种奇怪的气氛,多数人只要不是同门同派的,见了面大都保持距离,甚至偶尔还听说有某些门派的弟子发生了冲突。

  只是所为何事,却似乎从来没有人大声出来宣示过。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为南疆本地曘为悠久的修道门阀焚香谷,自然也成了许多并不熟悉本地地理情况的正道弟子登门拜访求教的最佳场所,所以焚香谷一改往日的宁静,人流络绎不绝,天天都看见有人进出。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一日,焚香谷门口来了三人,一男两女,却是青云门门下,风回峰的曾书书和小竹峰的文敏、陆雪琪三人。

  来到南疆的悄云门弟子自然不止只有他们三人,事实上,青云门此际号称天下第一正道派阀,派来的年轻一代弟子无数,但其中最优秀的数人却没能前来,除了少数几个北经在门派中担当重任的如齐昊等人物,萧逸才也因为近日道玄真人少于理事,通天峰上事务繁杂,多由他打理而无法脱身;至于哥惊羽,此翻却是他坚持守在祖师祠堂之中,据说是为了替某位对他有极深恩情的青云前辈守灵,也无法前来。

  而剩下的数人之中,便以曾书书和陆雪琪为首。曾书书倒没什么,老爹曾叔常交代了几句便来了南疆,而陆雪琪此番前来,却比较曲折,据说水月大师本意并不愿让其外出,但后来不知怎么又转了心意,只是却特意让陆雪琪的师姐文敏也跟了来。

  不过文敏来倒有一个好处,便是一路之上曾书书多了一个说话的人。否则曾书书本来猴子一般的好动人物,若是只和冰霜一般的陆雪琪相处赶路,只怕一天下来,曾书书十句话里九句都是自言自语,剩下一句多半也是陆雪琪不耐烦喝令他走开的。

  这一路到来南疆,曾书书倒是与文敏相处的颇为融洽,三人在一起商议,曾书书提议不管怎样,身为正道同门,来到南疆,还是要去焚香谷拜会一下。只是陆雪琪却似乎并不愿意,淡淡表达意见,说南疆这里也不是没来过,大概都知道如何去向,不必麻烦别人了云云。

  曾书书与文敏有数,料想是陆雪琪心中仍有疙瘩,当日她在青云门通天峰玉清殿上,当众坚拒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为其得意弟子李洵的求婚,大伤云易岚与道玄真人面子,满然是不愿再和焚香的人来往。

  不过曾书书与文敏几番商量之后,却还是由文敏劝说陆雪琪,终究还是要过来做做个样子的,否则将来师长面前不好看。陆雪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

  他们三人来到焚香谷谷口,本来三人就有一些名气,尤其是陆雪琪,本身就乃是倾国倾城的天香国色,自从青云门年轻一代崛起之后,她的名气相貌更是名动天下。而对于焚香谷来说,陆雪琪只怕更多了一层含义,是以当他们三人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焚香谷谷口之后,几乎立刻就被焚香谷弟子认了出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似乎还有一阵耸动,但随即有人快步进去回报,同时数人立刻迎了上来。

  当先一人微笑拱手道:“啊!陆师姐驾临焚香谷,真是难得啊!这两位也是青云门的师兄师姐吧,请进请进。”

  曾书书在背后与文敏对望一眼,偷偷吐了吐如头做了个鬼脸,心想这个陆雪琪果然名头大的吓人,连这普通的焚香谷弟子竟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而自己和文显然是属于那种跟随在美人身后身旁的路人了。

  他们二人也不生气,曾书书更是笑容可掬,一路和那几个焚香谷弟子笑呵呵开着玩笑说话,不时听到他们开怀大笑。

  走在后面的文敏轻声对身边的陆雪琪笑道:“师妹,你看那位曾师弟,不过才刚见面而已,居然就能跟人家混的那么熟,真是厉害。”

  陆雪琪看了看前方曾书书此刻已经将手搭了焚香谷弟子的肩膀上,淡淡一笑,却没有言语。

  很快的,他们在焚香谷弟子的带领下,来到了焚香谷山河殿,在殿堂之上,赫然竟是云易岚微笑坐在主位之上等待着他们,显然在焚香谷谷主眼中,青云门这三位高徒的份量与其它门派截不同。

  虽然如此,但是曾书书、文敏等三人毕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知道云易岚身分地位,此番亲自接待,实在是颇有些屈尊了。

  当下三人连忙上前,曾书书见过礼后,道:“云老前辈如何还亲自相见,本该是晚辈拜会才对,真是折杀晚辈诸人了。”

  云易岚微微一笑,脸上神情很是慈祥,笑道:“贤侄这是哪里话,我与你师但道玄真人,还有你父亲曾叔常曾师兄,那都是百多年以上的交情了,哪里用的着这么客气。他们二位可好?”

  曾书书恭恭敬敬地道:“掌门师伯与家父一切都好,二位长辈都嘱咐我,都了南疆就一定要前来拜见云师伯的。”

  云易岚呵呵大笑,点头道:“青云一别,转眼就是多日了,老夫还真的有点想念几位老友啊!”

  说着,他微笑着转眼看向曾书书背后,目光在文敏身上一转,随即落到了一脸漠然的陆雪琪脸上。

  似感觉到云易岚的眼光,陆雪琪抬眼看去,只见云易岚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而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人,却是满脸复杂表情,似乎还带着一丝苦笑,也向自己看来,正是李洵。

  陆雪琪默然无言,微微低头。

  云易岚微微一笑,移开目光,笑道:几位怎么还站着,你我两派关系非同寻常,就是一家人了,快坐吧!”

  曾书书等人告了罪,在下首坐了下来。

  云易岚又与三人说了说话,其中知道了文敏也和陆雪琪一样,乃是小竹峰水月大师的门下弟子之后,便多问了几句水月大师的情况。文敏一一回答,随后,云易岚又与曾书书说起话来。

  从始至终,似乎他也知道陆雪琪不愿说话的一般,都没有开口询问陆雪琪,陆雪琪也乐得轻松,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

  不过山河殿上的其它焚香谷弟子,包括站在云易岚身边的李洵,却是大多时间里,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陆雪琪身上流连着,那白衣如雪的女子,清冷的气质下,彷佛有异样的麻力,巧整座殿堂的亮点,都悄悄聚集在她的身上。

  那边云易岚微笑地向曾习书问道:“当大大战过后,道玄师兄为天下苍生击败兽神,挽狂澜于既倒,功德无量啊!不过老夫离开青云的时候,道玄师兄的伤势似乎还未大好,不知近来道玄师兄的身体如何了?他现在可是正道领袖,众望所归啊!”

  曾书书微笑回道:“多谢云师伯关心,掌门师伯一切安好,只要能让天下苍生逃脱劫难,青云门受些苦,也没有什么的。”

  云易岚笑容越发慈祥,拿起手边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无意般突然想到似的,他笑道:“对了,近日老夫听到一个传言,正好贤侄近日来此,正好向你询问一下喽。”

  曾书书笑道:“云师伯请说,弟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易岚点了点头,眼光深处又精光闪过,缓缓道:“老夫近日偶然听说,当日青云大战,道玄师兄击败兽神妖孽之后,青云山上竟还有争斗,而最后结果,竟传出了青云门那柄无上至宝『诛仙古剑』竟然折断损毁的消息,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刹那间整座山河殿上一片肃穆,瞬间更无一点声音,而曾书书、文敏、陆雪琪三人却是同时站起,面上变色,望向云易岚。而其它焚香谷弟子,包括李洵在内,竟也是一脸愕然和看着云易岚。

  只有云易岚自己却彷佛没事人一样,似乎刚才他们的不是一件牵动天下的大事,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家常小事,轻轻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然后,他和蔼、温和地向青云门三人微笑着问道:“那个,是不是真的呢?”

  山河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36

第二十集第一章 暗伤

  半晌,曾书书等人才从惊愕之中回复过来,三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震骇。但其中所不同的,陆雪琪与文敏两个女子的眼神中,却更多了几分惊慌和迷惑。
  这个只有少数大竹峰、小竹峰弟子知道,并被道玄真人私下几次三番严令不可外传的秘密,竟然还是泄露了么?

  与文敏和陆雪琪不一样,对‘诛仙古剑’损毁并不知情的曾书书更吃惊的却是这个消息本身,但回过神来的他,却是哈哈一笑,神情轻松的笑道:‘云师伯,您怎么开起我们三个晚辈的玩笑来了,刚才我都差点被你吓死了。那诛仙古剑乃是青云门无上至宝,由掌门师伯亲自保管,哪里可能损毁啊!呵呵,哈哈哈……’

  笑声中,曾书书不断摇头笑着,转头向身边两位同伴看去,想看看她们对这个可笑谣言的发笑样子,只是他转头之后,脸上笑容却是微微一僵︱︱陆雪琪和文敏脸上,竟无一丝一毫的笑意,相反,那两个女子眉头紧皱,面色都似乎有些苍白。

  大厅之上,只有曾书书的笑声回荡着,也迅速低了下去。

  云易岚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传言啊!那就最好了,否则诛仙古剑损毁,那可真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了。’

  陆雪琪忽然走上一步,冷然向云易岚道:‘云师伯,此事当然乃是不实传言,不足为信,但不知此等卑劣流言,前辈又是从何得知的?’

  话说到后面,陆雪琪声音越发清冷,听起来已隐隐有些无礼了。

  但云易岚修养似乎好的很,一点都不计较陆雪琪的态度,只依然是他那种和蔼的态度摆了摆手,道:‘其实这个传言也是近日才在南疆这里流传开来的,我无意中听底下弟子说了,便料想多半不实。想想也是,以道玄师兄之神通,怎么可能会有这等无稽之事发生呢?不过正好几位师侄前来,老夫便顺便问问,从三位口中得知确乃谣言,老夫心中实在是不胜欣慰啊!呵呵……’言罢微笑出声,十分高兴的样子。

  陆雪琪等三人都微微皱了皱眉,这种事情,又岂是可以当众‘随便’问问的,更何况云易岚的身分非同小可,又怎能将这等路边小道消息一般的传言当面询问。思来想去,只怕他是另有想法的。

  在云易岚的笑声中,青云门三人都沉默了下来,陆雪琪脸色如霜,清冷的不似人间之人,一双眼眸中目光却似越来越是锐利,文敏脸色亦是极不好看。

  曾书书毕竟圆滑,只见场中气氛越来越是尴尬,连忙咳嗽一声,站了出来挡在陆雪琪身前,拱手道:‘云师伯,诸位师长派我等前来南疆,所为的就是追踪兽妖踪迹,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告知我们,也免得我们到处瞎跑。’

  云易岚向曾书书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向身后看了一眼。

  李洵会意,走上前一步,对曾书书拱手道:‘曾师兄,在下李洵,奉师命在此期间,在南疆这里稍做向导,为诸位……’

  ‘哼!’一声微带薄怒的冷哼,还不等李洵话说完,已从旁边传了过来。

  李洵话语一顿,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幸好文敏机灵,连忙笑道:‘李师兄,这个就不必麻烦你了吧,我们当中也有人曾经来过南疆,尚算知道一些道路的。’

  李洵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向旁边那白衣身影瞄了一眼,嘴角动了一下,忽地什么怒气似乎都消失了,只是一声轻叹,苦笑道:‘这位师姐,并非在下意欲如何,只是近日敝派已经追查到了那个失踪兽神的消息。’

  此言一出,登时陆雪琪、曾书书、文敏三人耸然动容。

  曾书书喜道:‘此话当真?’

  李洵点头道:‘不错。不管如何,焚香谷在南疆数百年的基业人脉,还是比其他外人知道的多一些的。’说罢,他有意无意又看了陆雪琪一眼,陆雪琪脸色漠然,转开了头。

  曾书书追问道:‘那兽神此刻身在何处?’

  李洵道:‘根据我们的消息,那妖孽已经遁入诡异幽深的十万大山深处,正向他的巢穴而去。’

  曾书书等人都是一怔,道:‘十万大山?’

  李洵点头道:‘正是,那里不用我说,诸位想必也早有耳闻,凶险诡异,神秘莫测,正是天下数个极凶恶的所在。本来诸位若是没来,我也正要带领一众师弟出发前去十万大山之中寻找,此番正好三位来了,大家结伴同行,岂不更好?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无论如何,在下身在南疆多年,多多少少对那诡异莫测、凶险之极的十万大山知道一点,有在下做向导,或许对三位也有利无害的吧!’

  说完,他冷笑了两声。

  曾书书皱起眉头,向身后文敏和陆雪琪看了一眼,道:‘李师兄少待,我们三人商议片刻。’

  李洵点了点头,道:‘诸位请便。’

  曾书书三人退到一边,小声说起话来,从李洵这里看去,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曾书书在说话,有时文敏插上两句,陆雪琪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然摇头,又或点点头而已。

  那白衣女子,仿佛永远都是那般清丽出尘,幽幽站在那里。李洵从远处望着陆雪琪,一时仿佛都似痴了。便在此刻,忽地他肩头被人一拍,李洵一个激灵,想不到竟有人欺身如此之近而自己竟不能发觉,连忙回过头来,却是云易岚。

  李洵脸上一红,低声道:‘师父,弟子失态了,有什么事么?’

  云易岚向陆雪琪那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只淡淡道:‘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上的担子。’

  李洵身子一震,低声道:‘弟子知道了。’

  云易岚点了点头,道:‘你照顾他们吧,我先走了。’说罢,也不与青云门三人打招呼,自顾自走了。

  李洵目送云易岚身影消失在山河殿后堂门口,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似也阴晴不定。

  这时,曾书书那里三人似乎已经商议好了,走了回来。

  曾书书面带笑容的走了过来,笑道:‘李师兄,我们三人说好了,这次就……咦,云师伯呢?’

  李洵面带歉意道:‘家师临时有事,又看三位正在商议,便令在下不可打扰,自己先去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曾书书连忙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太失礼了才对,刚才若有不是之处,请李师兄一定要回复云师伯,我们乃是小辈,不知礼数,不知天高地厚,他老人家不要在意才是。’

  听见曾书书的话一串一串流水般从口中飘了出来,陆雪琪和文敏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但曾书书却是处之泰然,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李洵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只道:‘那几位商议的结果是?’

  曾书书一拱手,道:‘此番还是要麻烦李师兄了。’

  李洵面上喜色一掠而过,回礼道:‘哪里哪里,我们本是正道一家,理当如此。’说着,他目光向陆雪琪那里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咳嗽一声,道:‘不过十万大山毕竟乃是凶险之处,几位还是需要早做准备为是。来,我先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与几位说一说。’

  曾书书笑道:‘有劳李师兄了。’说着,他回头招了招手,道:‘两位师姐,你们快过来一起听。’

  陆雪琪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大愿意,但被旁边文敏一拉,还是走了过来。

  低低声音,在山河殿上回响了起来……

  十万大山深处,离开最后一丝黑暗,跨过最后一棵弯曲的老树,鬼厉和金瓶儿终于走出了这片黑森林。森林之外,这一日竟是十万大山里难得一见的和煦阳光,暖洋洋照了下来,拂过他俩的身体,落在那些扭曲的树木上,只是却还是照不进那座神秘而肃杀的森林。

  金瓶儿张开怀抱,尽管已经来过一次,但是走出这片森林,仍然是让她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的确,如果数日中都走在一个到处遍布毒虫、淫雨绵绵的森林里,任谁也不会有好心情的。

  站在森林外头,就仿佛吸进身体里的气息,也温暖舒服的多了。金瓶儿满足地深呼吸之后,转头向鬼厉看去,只见刚走出黑森林的鬼厉脸上,在仍如往常的一片漠然中,也明显可以看出松了口气的样子。

  在略微的停顿休整之后,鬼厉抬头远眺,在难得的好天气下,视野开阔,远方似乎还是一望无际的群山,山脉连绵起伏,一座连着一座,直到远方视线极处,也不见有尽头。

  鬼厉微微变色,金瓶儿走到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怎么,没想到南疆恶地,竟也如此广袤吧?我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的。’

  鬼厉目光远眺,流连在群山的身影中,淡淡道:‘你说的那个镇魔古洞,还有多远的路程?’

  金瓶儿娇媚一笑,走上两步,在鬼厉身前向着那无尽群山眺望了一会,随即一伸手,指着其中一座从山顶以下都是诡异的焦黑模样的山峰,道:‘看到那座黑色山峰了么?我们翻过那座山头,在山脚之下,就是镇魔古洞的所在了。’

  鬼厉举目望去,果然望见那座十分怪异的山峰,远远的,那里似乎一点阳光都没有,相反,始终都笼罩在一层淡淡黑色薄雾之中,显示着几分神秘。

  鬼厉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走吧!’

  说罢,他向前行去,金瓶儿却没有挪动脚步,还是站在原地。

  鬼厉走了几步,感觉到金瓶儿并未跟上,微感诧异,转身看来,道:‘怎么了?’

  金瓶儿白了他一眼,但即使是那嗔怪的神情,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也有着几分妖媚,‘你自然是厉害的人物,只可惜在你面前的是个弱女子,现在已经走不动路了。’

  鬼厉淡淡道:‘天下女子数来数去,也轮不到你来当什么弱女子的。’

  金瓶儿嫣然一笑,也不生气,自顾自在旁边找块干燥石头坐了下来。

  鬼厉尽管并未将金瓶儿的话当真,但转念间也觉得这几日在这片诡异的黑森林中,两人的确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当下也不再坚持继续赶路,而是在金瓶儿不远处也坐了下来。

  一直趴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似乎突然从委靡之中惊醒过来,一下来了精神,从鬼厉肩头跳到地下,四下张望,三只眼睛眨个不停,随即尾巴一翘,嗖的一下窜到旁边草丛里,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金瓶儿向它去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道:‘这里处处凶险,你那猴子到处乱跑,不怕出什么意外么?’

  鬼厉摇了摇头,道:‘无妨,就算我们两个出事了,那家伙一个人也会好好的。’

  金瓶儿‘噗哧’一笑,掩口笑道:‘什么一个人,明明是一只猴子嘛!’

  鬼厉向金瓶儿莹润如玉一般的容颜看了一眼,嘴角也不禁露出淡淡一丝笑意,随即眼光向着小灰窜去的那个方向,缓缓道:‘在我心中,它比天下无数的人都好的多了。’

  金瓶儿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自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鬼厉,鬼厉却似乎皱了皱眉,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或许,他是突然发现自己在别人面前说了什么吧?

  金瓶儿从来就是聪颖之极的女子,却绝非那些世间安静端淑的淑女,她静静看着鬼厉脸色,那目光水盈盈般的柔和,但鬼厉在她目光之下,脸色却越来越是难看。

  便在这尴尬越来越浓,鬼厉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金瓶儿忽然道:‘你怎么了?’

  鬼厉一怔,道:‘什么?’

  金瓶儿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却似另有一番涵义,柔声道:‘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鬼厉咳嗽了一声,道:‘没有。’

  金瓶儿似乎没听到他的回答一样,自顾自又道:‘是不是在我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你突然说了一些心里的话,让你觉得有些尴尬?’

  鬼厉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但还不等他说话,金瓶儿已经紧接着道:‘这十年来,特别是碧瑶出事以后,你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单独待过这么久吧!是不是在不经意中,这数日相处,我们之间没有了太多敌意,你无意中说了一些话,便觉得对不起她了么?’

  鬼厉盯着金瓶儿,目光已经变得冰冷,冷然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要提起碧瑶?’

  金瓶儿在他那似乎可以杀人的冰冷目光中,一点没有畏惧退缩之意,相反,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却似在挑衅一般,有种暗藏的兴奋,目光闪动,道:‘你是在害怕,对吧?’

  鬼厉霍然起身,怒道:‘我怕什么!你再胡说,我就不客气……’

  ‘你怕自己忘了碧瑶!’金瓶儿突然提高声调,如断冰切雪一般清脆之声,插进了两人之间那无形之地。

  鬼厉张开怒喝的口突然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如被人一下击中了要害。金瓶儿也忽然沉默了下来,在仿佛还在周围清音回荡的那句喝问声中,周围的世界突然静谧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时候,天空正是蔚蓝的,远方山脉起伏,似乎从天际风儿吹来,树林与草丛开始哗哗作响。

  已经是午后时光了。风拂过了脸庞发间。

  阳光变得更加慵懒起来,两个人默然相对,没有人说话。

  金瓶儿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眼光中不停闪耀着什么,似可怜,又似冷笑。

  半晌,她伸手轻轻将被风吹落额头发际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声音也放轻柔了些,淡淡道:‘为了当年那一场情怀,如今你甚至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是怕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忘了她么?’

  她的笑容似也淡淡的,如风中轻摇的野花,‘拚命的压抑自己,不时的提醒自己,天下间有谁知道,那个人人畏惧害怕的鬼王宗第一大将鬼厉,竟是这般一个可怜人呢?’

  鬼厉脸上神情变幻,青白相间,忽地他长吸一口气,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后又徐徐吐了出来。当他再度回眼望来时,他脸色已经平和如常,更不见有丝毫悲喜之色,只是一派漠然。

  ‘你又当是什么人,如此这般说我,自己却又如何呢?’他淡淡的,眼中隐约有讥讽之意,似乎将刚才那刹那的失态片刻间都忘了。

  金瓶儿微笑道:‘我?我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现在陪在你身边的女人啊!’

  鬼厉不理会她话中隐隐的刺,转开了头,这时旁边草丛突然一分,灰影闪过,却是小灰跳了出来,两三下跳回到鬼厉身边。仔细一看,只见猴子手上慢慢抓着好些个野果,就连嘴巴里也还在嚼个不停,难怪刚才听不到熟悉的‘吱吱’叫声。

  鬼厉将它抱了起来,摊开手,小灰裂嘴一笑,将采来的野果放在鬼厉的手心。只见那野果红彤彤的,十分可爱,虽然并非很大,但看去果实饱满,十分诱人。

  鬼厉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两口,只觉得味道虽然微带青涩,但汁多生甜,却是难得的佳品。

  点了点头,他分了几个出来,看了金瓶儿一眼,递了过去,道:‘小灰天生有识毒之能,它采来的野果都是可以吃的。’

  金瓶儿却没有马上接着,目光在伸到面前的那只手上转了转,忽地展颜微笑道:‘你这般与我分而食之,心里没有又顾忌什么了吧?’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手掌翻起握成拳头,就欲缩了回来。

  不料就在此刻,金瓶儿忽然手臂疾伸,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我要,我要……’

  鬼厉面色微微一变,看了看金瓶儿,慢慢展开了手指,露出那几个野果。

  柔软的手掌肌肤,远远的,有幽幽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风间飘过。金瓶儿此刻的目光似乎突然柔的如水波一般,轻轻柔柔地流淌着,伸出葱白细长的手指,将那几个野果从鬼厉的手心中,一一拾起。

  纤细的指甲,在掌心粗糙的皮肤上似不经意的掠过,温暖中,带着异样的冰寒。

  她凝视着面前那个男子,轻轻而缓慢地放开了手,然后笑了笑,拿了一个野果放在口中,吃了几下,微笑着说:‘很好吃啊!’

  她的笑容,正是这午时最娇艳的花朵,动人心魄。

  鬼厉看着她,一言不发。

  金瓶儿笑容越发娇媚,笑道:‘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像个呆子似的……’

  鬼厉看着金瓶儿掩口而笑,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是在片刻之后,忽然道:‘“紫芒刃”乃至阴凶邪之法器,你能将它修炼至“纳阴归渊”,与自身气脉相融一体,当真了不起。’

  ‘噗’,金瓶儿手上拿的几个野果瞬间爆裂,连其中的果汁都未溅洒出来,便已被突然散发出的诡异阴寒之气冻成冰块,掉落在了地上。

  金瓶儿前一刻还在微笑温和的脸上,瞬间失去了笑容,目光如刀,深深盯着鬼厉。

  鬼厉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淡淡道:‘只是你虽然乃是纯阴之体,正与紫芒刃灵性相通,但寒阴之气太盛,孤阴不长,你却强要修行,阴气入体,经脉气血尽数为其所伤。你用这法宝威力自然是极强的,但是你将来要在修行道行上再上一层、再进一步,却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说完,他不理会金瓶儿此刻已经难看之极的脸色,转身走去,同时口中招呼了一声,在一旁吃野果的猴子小灰跳了过来,几下跳到他的肩头,迈步继续向着远方那座焦黑山峰走去了。

  只留下金瓶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走远的背影,又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默默看去。阳光下,那白皙纤细而美丽的手掌,如透明的玉石一般闪烁着光泽,只是从那最深处,虽然不明显,却依然可以看见隐隐的不自然淡青色,像是细微的血管一般,分布在肌肉纹理的深处。

  金瓶儿面沉如水,忽地冷哼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向鬼厉去的方向走了下去。抬脚处,她重重的将原本冻成冰块的几个野果,踩的粉碎。

     半晌,曾书书等人才从惊愕之中回复过来,三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震骇。但其中所不同的,陆雪琪与文敏两个女子的眼神中,却更多了几分惊慌和迷惑。

  这个只有少数大竹峰、小竹峰弟子知道,并被道玄真人私下几次三番严令不可外传的秘密,竟然还是泄露了么?

  与文敏和陆雪琪不一样,对‘诛仙古剑’损毁并不知情的曾书书更吃惊的却是这个消息本身,但回过神来的他,却是哈哈一笑,神情轻松的笑道:‘云师伯,您怎么开起我们三个晚辈的玩笑来了,刚才我都差点被你吓死了。那诛仙古剑乃是青云门无上至宝,由掌门师伯亲自保管,哪里可能损毁啊!呵呵,哈哈哈……’

  笑声中,曾书书不断摇头笑着,转头向身边两位同伴看去,想看看她们对这个可笑谣言的发笑样子,只是他转头之后,脸上笑容却是微微一僵︱︱陆雪琪和文敏脸上,竟无一丝一毫的笑意,相反,那两个女子眉头紧皱,面色都似乎有些苍白。

  大厅之上,只有曾书书的笑声回荡着,也迅速低了下去。

  云易岚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传言啊!那就最好了,否则诛仙古剑损毁,那可真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了。’

  陆雪琪忽然走上一步,冷然向云易岚道:‘云师伯,此事当然乃是不实传言,不足为信,但不知此等卑劣流言,前辈又是从何得知的?’

  话说到后面,陆雪琪声音越发清冷,听起来已隐隐有些无礼了。

  但云易岚修养似乎好的很,一点都不计较陆雪琪的态度,只依然是他那种和蔼的态度摆了摆手,道:‘其实这个传言也是近日才在南疆这里流传开来的,我无意中听底下弟子说了,便料想多半不实。想想也是,以道玄师兄之神通,怎么可能会有这等无稽之事发生呢?不过正好几位师侄前来,老夫便顺便问问,从三位口中得知确乃谣言,老夫心中实在是不胜欣慰啊!呵呵……’言罢微笑出声,十分高兴的样子。

  陆雪琪等三人都微微皱了皱眉,这种事情,又岂是可以当众‘随便’问问的,更何况云易岚的身分非同小可,又怎能将这等路边小道消息一般的传言当面询问。思来想去,只怕他是另有想法的。

  在云易岚的笑声中,青云门三人都沉默了下来,陆雪琪脸色如霜,清冷的不似人间之人,一双眼眸中目光却似越来越是锐利,文敏脸色亦是极不好看。

  曾书书毕竟圆滑,只见场中气氛越来越是尴尬,连忙咳嗽一声,站了出来挡在陆雪琪身前,拱手道:‘云师伯,诸位师长派我等前来南疆,所为的就是追踪兽妖踪迹,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告知我们,也免得我们到处瞎跑。’

  云易岚向曾书书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向身后看了一眼。

  李洵会意,走上前一步,对曾书书拱手道:‘曾师兄,在下李洵,奉师命在此期间,在南疆这里稍做向导,为诸位……’

  ‘哼!’一声微带薄怒的冷哼,还不等李洵话说完,已从旁边传了过来。

  李洵话语一顿,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幸好文敏机灵,连忙笑道:‘李师兄,这个就不必麻烦你了吧,我们当中也有人曾经来过南疆,尚算知道一些道路的。’

  李洵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向旁边那白衣身影瞄了一眼,嘴角动了一下,忽地什么怒气似乎都消失了,只是一声轻叹,苦笑道:‘这位师姐,并非在下意欲如何,只是近日敝派已经追查到了那个失踪兽神的消息。’

  此言一出,登时陆雪琪、曾书书、文敏三人耸然动容。

  曾书书喜道:‘此话当真?’

  李洵点头道:‘不错。不管如何,焚香谷在南疆数百年的基业人脉,还是比其他外人知道的多一些的。’说罢,他有意无意又看了陆雪琪一眼,陆雪琪脸色漠然,转开了头。

  曾书书追问道:‘那兽神此刻身在何处?’

  李洵道:‘根据我们的消息,那妖孽已经遁入诡异幽深的十万大山深处,正向他的巢穴而去。’

  曾书书等人都是一怔,道:‘十万大山?’

  李洵点头道:‘正是,那里不用我说,诸位想必也早有耳闻,凶险诡异,神秘莫测,正是天下数个极凶恶的所在。本来诸位若是没来,我也正要带领一众师弟出发前去十万大山之中寻找,此番正好三位来了,大家结伴同行,岂不更好?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无论如何,在下身在南疆多年,多多少少对那诡异莫测、凶险之极的十万大山知道一点,有在下做向导,或许对三位也有利无害的吧!’

  说完,他冷笑了两声。

  曾书书皱起眉头,向身后文敏和陆雪琪看了一眼,道:‘李师兄少待,我们三人商议片刻。’

  李洵点了点头,道:‘诸位请便。’

  曾书书三人退到一边,小声说起话来,从李洵这里看去,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曾书书在说话,有时文敏插上两句,陆雪琪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然摇头,又或点点头而已。

  那白衣女子,仿佛永远都是那般清丽出尘,幽幽站在那里。李洵从远处望着陆雪琪,一时仿佛都似痴了。便在此刻,忽地他肩头被人一拍,李洵一个激灵,想不到竟有人欺身如此之近而自己竟不能发觉,连忙回过头来,却是云易岚。

  李洵脸上一红,低声道:‘师父,弟子失态了,有什么事么?’

  云易岚向陆雪琪那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只淡淡道:‘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上的担子。’

  李洵身子一震,低声道:‘弟子知道了。’

  云易岚点了点头,道:‘你照顾他们吧,我先走了。’说罢,也不与青云门三人打招呼,自顾自走了。

  李洵目送云易岚身影消失在山河殿后堂门口,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似也阴晴不定。

  这时,曾书书那里三人似乎已经商议好了,走了回来。

  曾书书面带笑容的走了过来,笑道:‘李师兄,我们三人说好了,这次就……咦,云师伯呢?’

  李洵面带歉意道:‘家师临时有事,又看三位正在商议,便令在下不可打扰,自己先去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曾书书连忙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太失礼了才对,刚才若有不是之处,请李师兄一定要回复云师伯,我们乃是小辈,不知礼数,不知天高地厚,他老人家不要在意才是。’

  听见曾书书的话一串一串流水般从口中飘了出来,陆雪琪和文敏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但曾书书却是处之泰然,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李洵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只道:‘那几位商议的结果是?’

  曾书书一拱手,道:‘此番还是要麻烦李师兄了。’

  李洵面上喜色一掠而过,回礼道:‘哪里哪里,我们本是正道一家,理当如此。’说着,他目光向陆雪琪那里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咳嗽一声,道:‘不过十万大山毕竟乃是凶险之处,几位还是需要早做准备为是。来,我先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与几位说一说。’

  曾书书笑道:‘有劳李师兄了。’说着,他回头招了招手,道:‘两位师姐,你们快过来一起听。’

  陆雪琪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大愿意,但被旁边文敏一拉,还是走了过来。

  低低声音,在山河殿上回响了起来……

  十万大山深处,离开最后一丝黑暗,跨过最后一棵弯曲的老树,鬼厉和金瓶儿终于走出了这片黑森林。森林之外,这一日竟是十万大山里难得一见的和煦阳光,暖洋洋照了下来,拂过他俩的身体,落在那些扭曲的树木上,只是却还是照不进那座神秘而肃杀的森林。

  金瓶儿张开怀抱,尽管已经来过一次,但是走出这片森林,仍然是让她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的确,如果数日中都走在一个到处遍布毒虫、淫雨绵绵的森林里,任谁也不会有好心情的。

  站在森林外头,就仿佛吸进身体里的气息,也温暖舒服的多了。金瓶儿满足地深呼吸之后,转头向鬼厉看去,只见刚走出黑森林的鬼厉脸上,在仍如往常的一片漠然中,也明显可以看出松了口气的样子。

  在略微的停顿休整之后,鬼厉抬头远眺,在难得的好天气下,视野开阔,远方似乎还是一望无际的群山,山脉连绵起伏,一座连着一座,直到远方视线极处,也不见有尽头。

  鬼厉微微变色,金瓶儿走到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怎么,没想到南疆恶地,竟也如此广袤吧?我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的。’

  鬼厉目光远眺,流连在群山的身影中,淡淡道:‘你说的那个镇魔古洞,还有多远的路程?’

  金瓶儿娇媚一笑,走上两步,在鬼厉身前向着那无尽群山眺望了一会,随即一伸手,指着其中一座从山顶以下都是诡异的焦黑模样的山峰,道:‘看到那座黑色山峰了么?我们翻过那座山头,在山脚之下,就是镇魔古洞的所在了。’

  鬼厉举目望去,果然望见那座十分怪异的山峰,远远的,那里似乎一点阳光都没有,相反,始终都笼罩在一层淡淡黑色薄雾之中,显示着几分神秘。

  鬼厉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走吧!’

  说罢,他向前行去,金瓶儿却没有挪动脚步,还是站在原地。

  鬼厉走了几步,感觉到金瓶儿并未跟上,微感诧异,转身看来,道:‘怎么了?’

  金瓶儿白了他一眼,但即使是那嗔怪的神情,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也有着几分妖媚,‘你自然是厉害的人物,只可惜在你面前的是个弱女子,现在已经走不动路了。’

  鬼厉淡淡道:‘天下女子数来数去,也轮不到你来当什么弱女子的。’

  金瓶儿嫣然一笑,也不生气,自顾自在旁边找块干燥石头坐了下来。

  鬼厉尽管并未将金瓶儿的话当真,但转念间也觉得这几日在这片诡异的黑森林中,两人的确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当下也不再坚持继续赶路,而是在金瓶儿不远处也坐了下来。

  一直趴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似乎突然从委靡之中惊醒过来,一下来了精神,从鬼厉肩头跳到地下,四下张望,三只眼睛眨个不停,随即尾巴一翘,嗖的一下窜到旁边草丛里,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金瓶儿向它去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道:‘这里处处凶险,你那猴子到处乱跑,不怕出什么意外么?’

  鬼厉摇了摇头,道:‘无妨,就算我们两个出事了,那家伙一个人也会好好的。’

  金瓶儿‘噗哧’一笑,掩口笑道:‘什么一个人,明明是一只猴子嘛!’

  鬼厉向金瓶儿莹润如玉一般的容颜看了一眼,嘴角也不禁露出淡淡一丝笑意,随即眼光向着小灰窜去的那个方向,缓缓道:‘在我心中,它比天下无数的人都好的多了。’

  金瓶儿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自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鬼厉,鬼厉却似乎皱了皱眉,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或许,他是突然发现自己在别人面前说了什么吧?

  金瓶儿从来就是聪颖之极的女子,却绝非那些世间安静端淑的淑女,她静静看着鬼厉脸色,那目光水盈盈般的柔和,但鬼厉在她目光之下,脸色却越来越是难看。

  便在这尴尬越来越浓,鬼厉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金瓶儿忽然道:‘你怎么了?’

  鬼厉一怔,道:‘什么?’

  金瓶儿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却似另有一番涵义,柔声道:‘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鬼厉咳嗽了一声,道:‘没有。’

  金瓶儿似乎没听到他的回答一样,自顾自又道:‘是不是在我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你突然说了一些心里的话,让你觉得有些尴尬?’

  鬼厉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但还不等他说话,金瓶儿已经紧接着道:‘这十年来,特别是碧瑶出事以后,你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单独待过这么久吧!是不是在不经意中,这数日相处,我们之间没有了太多敌意,你无意中说了一些话,便觉得对不起她了么?’

  鬼厉盯着金瓶儿,目光已经变得冰冷,冷然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要提起碧瑶?’

  金瓶儿在他那似乎可以杀人的冰冷目光中,一点没有畏惧退缩之意,相反,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却似在挑衅一般,有种暗藏的兴奋,目光闪动,道:‘你是在害怕,对吧?’

  鬼厉霍然起身,怒道:‘我怕什么!你再胡说,我就不客气……’

  ‘你怕自己忘了碧瑶!’金瓶儿突然提高声调,如断冰切雪一般清脆之声,插进了两人之间那无形之地。

  鬼厉张开怒喝的口突然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如被人一下击中了要害。金瓶儿也忽然沉默了下来,在仿佛还在周围清音回荡的那句喝问声中,周围的世界突然静谧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时候,天空正是蔚蓝的,远方山脉起伏,似乎从天际风儿吹来,树林与草丛开始哗哗作响。

  已经是午后时光了。风拂过了脸庞发间。

  阳光变得更加慵懒起来,两个人默然相对,没有人说话。

  金瓶儿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眼光中不停闪耀着什么,似可怜,又似冷笑。

  半晌,她伸手轻轻将被风吹落额头发际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声音也放轻柔了些,淡淡道:‘为了当年那一场情怀,如今你甚至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是怕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忘了她么?’

  她的笑容似也淡淡的,如风中轻摇的野花,‘拚命的压抑自己,不时的提醒自己,天下间有谁知道,那个人人畏惧害怕的鬼王宗第一大将鬼厉,竟是这般一个可怜人呢?’

  鬼厉脸上神情变幻,青白相间,忽地他长吸一口气,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后又徐徐吐了出来。当他再度回眼望来时,他脸色已经平和如常,更不见有丝毫悲喜之色,只是一派漠然。

  ‘你又当是什么人,如此这般说我,自己却又如何呢?’他淡淡的,眼中隐约有讥讽之意,似乎将刚才那刹那的失态片刻间都忘了。

  金瓶儿微笑道:‘我?我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现在陪在你身边的女人啊!’

  鬼厉不理会她话中隐隐的刺,转开了头,这时旁边草丛突然一分,灰影闪过,却是小灰跳了出来,两三下跳回到鬼厉身边。仔细一看,只见猴子手上慢慢抓着好些个野果,就连嘴巴里也还在嚼个不停,难怪刚才听不到熟悉的‘吱吱’叫声。

  鬼厉将它抱了起来,摊开手,小灰裂嘴一笑,将采来的野果放在鬼厉的手心。只见那野果红彤彤的,十分可爱,虽然并非很大,但看去果实饱满,十分诱人。

  鬼厉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两口,只觉得味道虽然微带青涩,但汁多生甜,却是难得的佳品。

  点了点头,他分了几个出来,看了金瓶儿一眼,递了过去,道:‘小灰天生有识毒之能,它采来的野果都是可以吃的。’

  金瓶儿却没有马上接着,目光在伸到面前的那只手上转了转,忽地展颜微笑道:‘你这般与我分而食之,心里没有又顾忌什么了吧?’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手掌翻起握成拳头,就欲缩了回来。

  不料就在此刻,金瓶儿忽然手臂疾伸,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我要,我要……’

  鬼厉面色微微一变,看了看金瓶儿,慢慢展开了手指,露出那几个野果。

  柔软的手掌肌肤,远远的,有幽幽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风间飘过。金瓶儿此刻的目光似乎突然柔的如水波一般,轻轻柔柔地流淌着,伸出葱白细长的手指,将那几个野果从鬼厉的手心中,一一拾起。

  纤细的指甲,在掌心粗糙的皮肤上似不经意的掠过,温暖中,带着异样的冰寒。

  她凝视着面前那个男子,轻轻而缓慢地放开了手,然后笑了笑,拿了一个野果放在口中,吃了几下,微笑着说:‘很好吃啊!’

  她的笑容,正是这午时最娇艳的花朵,动人心魄。

  鬼厉看着她,一言不发。

  金瓶儿笑容越发娇媚,笑道:‘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像个呆子似的……’

  鬼厉看着金瓶儿掩口而笑,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是在片刻之后,忽然道:‘“紫芒刃”乃至阴凶邪之法器,你能将它修炼至“纳阴归渊”,与自身气脉相融一体,当真了不起。’

  ‘噗’,金瓶儿手上拿的几个野果瞬间爆裂,连其中的果汁都未溅洒出来,便已被突然散发出的诡异阴寒之气冻成冰块,掉落在了地上。

  金瓶儿前一刻还在微笑温和的脸上,瞬间失去了笑容,目光如刀,深深盯着鬼厉。

  鬼厉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淡淡道:‘只是你虽然乃是纯阴之体,正与紫芒刃灵性相通,但寒阴之气太盛,孤阴不长,你却强要修行,阴气入体,经脉气血尽数为其所伤。你用这法宝威力自然是极强的,但是你将来要在修行道行上再上一层、再进一步,却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说完,他不理会金瓶儿此刻已经难看之极的脸色,转身走去,同时口中招呼了一声,在一旁吃野果的猴子小灰跳了过来,几下跳到他的肩头,迈步继续向着远方那座焦黑山峰走去了。

  只留下金瓶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走远的背影,又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默默看去。阳光下,那白皙纤细而美丽的手掌,如透明的玉石一般闪烁着光泽,只是从那最深处,虽然不明显,却依然可以看见隐隐的不自然淡青色,像是细微的血管一般,分布在肌肉纹理的深处。

  金瓶儿面沉如水,忽地冷哼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向鬼厉去的方向走了下去。抬脚处,她重重的将原本冻成冰块的几个野果,踩的粉碎。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37

第二十集第二章 决定

  南疆,十万大山。
  在鬼厉与金瓶儿曾经穿越过的那片广袤的黑森林前方,此刻赫然站立着十几个人,这其中大多数乃是南疆焚香谷中以李洵为首的精英弟子,其中只有两个外人,那便是青云门的陆雪琪和曾书书。至于早先和陆雪琪、曾书书在一起的文敏,却意外的不见踪影。

  这一行人中,许多人脸上都微有疲倦之色,显然他们虽然是修道中人,但深入十万大山这凶险诡异之地,对他们来说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为首的李洵、陆雪琪、曾书书等人,道行深厚,面色如常。

  只是此时此刻,望着前方那一片黑沉沉的诡异森林,却是谁也高兴不起来的。

  在这片黑色森林上空,剧毒瘴气很明显升腾不已,显然无法从上空越去,而黑森林范围广袤,也无法轻易绕开,加上一路担任向导的李洵已经很明白的说了,按照南疆族民的传说,兽妖的巢穴就在这片黑森林之后的镇魔古洞之中。

  这片森林,看来已经是非走不可了!

  天琊神剑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辉,轻柔地在陆雪琪手边闪烁着,映衬着她雪白而略显孤单的身影。文敏不在,她非但很少与李洵等焚香谷弟子说话,便是同为青云门下的曾书书,她也很少理会。

  这一路行来,穷山恶水、毒虫猛兽,这些在在让人惊惧的事物对她而言,往往只是视而不见又或是剑下亡魂而已。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深处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李洵不知道,曾书书也不知道,而此刻李洵却是向曾书书咳嗽了一声,低声问道:‘那个……曾师兄,请问那位陆师妹她整日沉默不语的,在想什么啊?’

  曾书书一怔,随即苦笑道:‘李师兄,我看你也是问错人了啊!’

  李洵看了他一眼,半晌之后摇了摇头,也不禁苦笑出来。

  此刻众人正是在一天劳累之后,眼看要进入黑森林前的休息时候,陆雪琪单独一人,远远站在一块岩石边,眺望远山,在她身后,不时有许多目光,有意无意的在那个清丽背影间流连。

  李洵与曾书书站在一旁,前者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曾师兄,我们还是请陆师妹过来,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如何行动,可好?’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也对。’当下转过身,走到陆雪琪身边向她低声说了两句,陆雪琪面无表情,听曾书书说完,向李洵这里看了一眼,李洵微感尴尬,干笑了一下。

  不多时,陆雪琪终于还是和曾书书一块走了回来。李洵咳嗽一声,道:‘是这样,两位,穿过这片黑色森林之后,便离兽妖巢穴不远了。我们……’

  ‘李师兄!’突然,陆雪琪叫了李洵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李洵一怔,自从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可以说这是陆雪琪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讶道:‘什么?’

  陆雪琪看着他,目光中隐隐有光芒闪烁,道:‘这几日下来,我有一事始终不解,想请教李师兄。’

  李洵点了点头,道:‘陆师妹请说。’

  陆雪琪似乎并没有因为李洵的客气而面色稍和,一般是冷冰冰淡淡地道:‘过往时候,我等从焚香谷这里听到的消息,都是说这十万大山中乃是凶险恶地,便是你们也少有进入。但不知怎么,此番前来,似乎李师兄你对这里倒是十分熟悉的,莫非你们以前来过么?还有,兽神的踪迹诡秘非常,巢穴之隐秘更是不在话下,怎么焚香谷居然消息如此灵通,能够知道这些呢?’

  李洵神色不变,面对陆雪琪的质问,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微笑道:‘陆师妹,我早就已经对你们说过了,以前我们焚香谷对十万大山这里的确没有在意,但兽妖浩劫一出,我们当然会注意此处的。至于兽妖巢穴,也是我们门下弟子追踪兽妖残部发现的,为此可是牺牲了不少我门下精英呢!’

  曾书书与陆雪琪同时都皱了皱眉,显然都对李洵这一番空洞敷衍的话不是很相信,但看他说的理直气壮,却又似乎不能直接反驳,只好都沉默不语。

  李洵笑了笑,看了他二人一眼,道:‘说到这里,我又想了起来,怎么贵派那位文敏文师姐,在我们将要进十万大山的时候,又突然赶回了青云山呢?’

  曾书书一怔,不禁看了旁边的陆雪琪一眼,随即微笑道:‘这个我们不是也早告诉李师兄了么,文敏师姐乃是临时有事,这才不得已赶回去的。’

  旁边的陆雪琪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文敏之所以临时赶回青云山,其中原因就连曾书书也不甚了了的,其实说到底,自然也是为了当日在焚香谷山河殿上,云易岚突然冒出的那一句关于诛仙剑损毁的问话。

  曾书书并不知晓实情,也就当作玩笑忘却了,但陆雪琪与文敏商量之后,却是都觉得此事实在非同小可,几番斟酌之下,终于还是决定由文敏急速赶回青云山,向诸位长辈师父禀明此事,也好应变。毕竟,诛仙古剑对于青云门,对于天下正道,它的意义实在太大了。而向来与青云门交好的焚香谷,还有那位谷主云易岚,此番意外的表现,隐隐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正在其中,令人不安。

  不过兽神这里一事,也是十分重要,不可放弃,于是商议之后,文敏赶回了青云山,陆雪琪则和曾书书留下。不过在陆雪琪等人心头,焚香谷这个门阀,此刻看起来,似乎已经是处处透出着古怪了。

  此刻,李洵已经和曾书书商量了许久,将之后进入黑森林需要注意的许多事项都一一说明,曾书书从中知晓了许多闻所未闻之事,不禁大开眼界,不住点头,与李洵相谈甚欢。

  陆雪琪将那些话听在耳中,不知怎么,微觉厌烦,便站起身重新走到一旁,向着远方眺望而去。远处隐约的山势连绵不绝,高地起伏,偌大的天地苍穹下,冷风呼啸而过。

  谁又知道,在前方会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呢?

  青云山,大竹峰。

  这一日清晨,光景尚早,天才蒙蒙亮,大竹峰上众弟子都还未起床,从守静堂那里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音,片刻之后,竟是田不易一反常态地在清晨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晨光中,田不易一张圆脸上面色凝重,眉头皱着,看去心事重重的模样。苏茹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出来。看他们夫妻二人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是早起,亦或是整夜未眠。

  苏茹此刻面上深有忧色,走出守静堂后,她先是向弟子屋舍那里看了一眼,看到意料之中的安静无人后,她低声道:‘不易,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做有些不妥,不如我们再商议商议吧!’

  田不易面沉如水,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样子,沉声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从我们去祖师祠堂回来,这几日之中,道玄师兄的情况越来越坏,昨日从通天峰上传下来的消息,听说他竟然对前去劝他的范长老和萧逸才动手了。’

  苏茹一惊,道:‘什么,掌门师兄他怎么会动手的,他们二人怎样,怎么触怒了掌门师兄,受伤了没有?’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他们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看道玄师兄行径古怪,前去劝告的,听说道玄师兄本来还好好的与他们谈话,但不知怎么突然发怒起来,一掌劈下,登时就将范师兄打的重伤,倒是萧逸才那小子却机警的很,竟然被他逃了过去,反而没事。’

  苏茹怔了一下,皱眉道:‘萧逸才居然没事么?’

  田不易负手沉吟了片刻,道:‘他向来聪明,而且又跟随道玄师兄多年,多少都比他人更了解的多一些。多半是事先就发现情况不对,所以掌握先机,这才侥幸逃开的。不过也幸亏他机警,这才有时间将范师兄救出来加以疗伤,否则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事!’

  苏茹默然半晌,面上阴晴不定,许久方道:‘他、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田不易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么?’

  苏茹低声道:‘可是,他……掌门师兄他此刻心魔入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他道行如此之高,远胜你我,你此番冒险前去,我只怕,只怕……’

  话说到后面,苏茹的声音越发低了,到最后已是难以听见,显然她自己也不愿说出口。

  田不易叹了口气,回身凝视了苏茹一眼,伸出手轻轻拉住苏茹纤手,柔声道:‘你我一世夫妻,我当然知道你担心什么。有你这份心,便是我出了什么事,也不在乎了……’

  苏茹眉头一皱,打断了他,嗔道:‘你胡说什么!’

  田不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你是知道的,诛仙古剑的秘密本是青云门最高机密,本只有掌教一人知晓。只是当年蛮荒一战,我、曾叔常等数人跟随万师兄决战万里黄沙,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这个秘密。后来我们数人就是在祖师祠堂之中,当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灵位立下重誓,终此一生,绝不泄露这秘密半点。’

  苏茹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当初我也在场,也同你们一样发誓的,怎么会不记得?’

  田不易森然道:‘自青叶祖师留下亲笔诫碑,历代祖师无不再三告诫,诛仙古剑不可轻用。青叶祖师诫碑之中,更明言诛仙剑灵乃无上凶灵,持剑人心志不坚、根基不稳,便将堕入魔道。如今道玄师兄这种种异象,岂非正应验了祖师所言!’

  苏茹低下头,默然许久。

  田不易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空,远方处,清晨的山雾尽头,云雾缭绕的地方,巍峨高耸的通天峰身影若隐若现。

  ‘这些年来,道玄师兄励精图治,将我们青云一门整顿的好生兴旺,到如今傲视天下,领袖天下正道。’田不易的声音听起来,忽然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我也曾经想过,当年就算当真是万师兄坐了掌教这个位置,只怕也未必能比道玄师兄做的好了。’

  苏茹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低声叫了一声:‘不易……’只是后面的话,她却似乎欲言又止。

  田不易负着手,面上神情有些惘然,道:‘这许多年间,我虽然还是暗中供奉着万师兄灵位,但对道玄师兄,老实说,我真的越来越佩服,虽然平日里多有口角,但对他为人处事,我却是没话说的,就算是十年前,他用诛仙剑劈老七的时候……’

  ‘不易,别说了!’苏茹突然喊了出来,不知怎么,看着田不易的她,眼眶竟有些红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动了动,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看去哪有丝毫笑意,只有痛心而已:‘世间最明白我心意的人,便是你了。十年前那一战,我、我……’他长叹一声,道:‘我是真舍不得老七啊!这一群弟子中,虽然那小子看着最不顺眼,但我终究还是……唉!’

  随着他一声长叹,两人都不说话了,直到过了一会,田不易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道:‘当日事后,我也曾对道玄师兄深怀不满,老七是我养大的,这十数年时光,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有什么事也是我来教他,说不定事情也尚有转圜余地。可是那一剑下去,嘿嘿,老七还没事,先劈死了个碧瑶,这一下倒好,老七不反也得反了。以他那个死心眼的性子,这一生一世,只怕都毁在那一剑之下了。’

  ‘可是,这几年间,我偶尔自省,回想起此事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我在道玄师兄那个位子上,这一剑,我是斩,还是不斩呢?’

  苏茹凝视着丈夫,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无言的轻轻拉住他的手掌,用手轻拍他的掌背,带着一丝安慰。

  田不易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对着苏茹,笑了笑道:‘换了我,只怕也终究还是要劈出那一剑的。’

  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苏茹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田不易也沉默了下去,凝视着远方通天峰的方向。

  半晌之后,苏茹忽然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不如我陪你一起去见道玄师兄吧!’

  田不易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道玄师兄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和青云门,我不知道也还罢了,可是我既然知晓其中秘密,便断不能坐视不理,总是要去看看是否还有挽救余地。只希望道玄师兄道行深厚,能从那戾气之中惊醒过来。否则的话……’

  他说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

  苏茹看着他,忽然间微微一笑,面上忧伤神色顿时消失,换上的是一副心疼心爱的神情,柔声道:‘好了,别说了。’

  田不易与她相处日久,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此时此刻,他凝视苏茹半晌,终究也是再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宽大袖底,开始闪烁出赤红的光芒。

  眼看他那柄赤焰仙剑即将祭出远行,忽然苏茹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不易……’那声中语调虽不甚高,但情怀激荡,满腔柔情,竟是都在这短短二字之中了。

  田不易回首,望着妻子,只见苏茹面上尽是不舍之意,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半晌之后,田不易忽然展颜微笑,挥了挥手,嘴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祭出赤焰仙剑,一声呼啸之中,腾空去了。

  那赤红色之光,掠过天际,直插进云雾之中。初时云雾翻涌,纷纷退让,随后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的身影渐渐淹没不见了。

  只剩下苏茹一人,怔怔望着天际,也不知站了多久,云鬓之上,也不知何时有了少许清晨露珠,晶莹剔透,如珍珠一般,悄然坠落。

     南疆,十万大山。

  在鬼厉与金瓶儿曾经穿越过的那片广袤的黑森林前方,此刻赫然站立着十几个人,这其中大多数乃是南疆焚香谷中以李洵为首的精英弟子,其中只有两个外人,那便是青云门的陆雪琪和曾书书。至于早先和陆雪琪、曾书书在一起的文敏,却意外的不见踪影。

  这一行人中,许多人脸上都微有疲倦之色,显然他们虽然是修道中人,但深入十万大山这凶险诡异之地,对他们来说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为首的李洵、陆雪琪、曾书书等人,道行深厚,面色如常。

  只是此时此刻,望着前方那一片黑沉沉的诡异森林,却是谁也高兴不起来的。

  在这片黑色森林上空,剧毒瘴气很明显升腾不已,显然无法从上空越去,而黑森林范围广袤,也无法轻易绕开,加上一路担任向导的李洵已经很明白的说了,按照南疆族民的传说,兽妖的巢穴就在这片黑森林之后的镇魔古洞之中。

  这片森林,看来已经是非走不可了!

  天琊神剑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辉,轻柔地在陆雪琪手边闪烁着,映衬着她雪白而略显孤单的身影。文敏不在,她非但很少与李洵等焚香谷弟子说话,便是同为青云门下的曾书书,她也很少理会。

  这一路行来,穷山恶水、毒虫猛兽,这些在在让人惊惧的事物对她而言,往往只是视而不见又或是剑下亡魂而已。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深处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李洵不知道,曾书书也不知道,而此刻李洵却是向曾书书咳嗽了一声,低声问道:‘那个……曾师兄,请问那位陆师妹她整日沉默不语的,在想什么啊?’

  曾书书一怔,随即苦笑道:‘李师兄,我看你也是问错人了啊!’

  李洵看了他一眼,半晌之后摇了摇头,也不禁苦笑出来。

  此刻众人正是在一天劳累之后,眼看要进入黑森林前的休息时候,陆雪琪单独一人,远远站在一块岩石边,眺望远山,在她身后,不时有许多目光,有意无意的在那个清丽背影间流连。

  李洵与曾书书站在一旁,前者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曾师兄,我们还是请陆师妹过来,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如何行动,可好?’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也对。’当下转过身,走到陆雪琪身边向她低声说了两句,陆雪琪面无表情,听曾书书说完,向李洵这里看了一眼,李洵微感尴尬,干笑了一下。

  不多时,陆雪琪终于还是和曾书书一块走了回来。李洵咳嗽一声,道:‘是这样,两位,穿过这片黑色森林之后,便离兽妖巢穴不远了。我们……’

  ‘李师兄!’突然,陆雪琪叫了李洵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李洵一怔,自从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可以说这是陆雪琪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讶道:‘什么?’

  陆雪琪看着他,目光中隐隐有光芒闪烁,道:‘这几日下来,我有一事始终不解,想请教李师兄。’

  李洵点了点头,道:‘陆师妹请说。’

  陆雪琪似乎并没有因为李洵的客气而面色稍和,一般是冷冰冰淡淡地道:‘过往时候,我等从焚香谷这里听到的消息,都是说这十万大山中乃是凶险恶地,便是你们也少有进入。但不知怎么,此番前来,似乎李师兄你对这里倒是十分熟悉的,莫非你们以前来过么?还有,兽神的踪迹诡秘非常,巢穴之隐秘更是不在话下,怎么焚香谷居然消息如此灵通,能够知道这些呢?’

  李洵神色不变,面对陆雪琪的质问,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微笑道:‘陆师妹,我早就已经对你们说过了,以前我们焚香谷对十万大山这里的确没有在意,但兽妖浩劫一出,我们当然会注意此处的。至于兽妖巢穴,也是我们门下弟子追踪兽妖残部发现的,为此可是牺牲了不少我门下精英呢!’

  曾书书与陆雪琪同时都皱了皱眉,显然都对李洵这一番空洞敷衍的话不是很相信,但看他说的理直气壮,却又似乎不能直接反驳,只好都沉默不语。

  李洵笑了笑,看了他二人一眼,道:‘说到这里,我又想了起来,怎么贵派那位文敏文师姐,在我们将要进十万大山的时候,又突然赶回了青云山呢?’

  曾书书一怔,不禁看了旁边的陆雪琪一眼,随即微笑道:‘这个我们不是也早告诉李师兄了么,文敏师姐乃是临时有事,这才不得已赶回去的。’

  旁边的陆雪琪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文敏之所以临时赶回青云山,其中原因就连曾书书也不甚了了的,其实说到底,自然也是为了当日在焚香谷山河殿上,云易岚突然冒出的那一句关于诛仙剑损毁的问话。

  曾书书并不知晓实情,也就当作玩笑忘却了,但陆雪琪与文敏商量之后,却是都觉得此事实在非同小可,几番斟酌之下,终于还是决定由文敏急速赶回青云山,向诸位长辈师父禀明此事,也好应变。毕竟,诛仙古剑对于青云门,对于天下正道,它的意义实在太大了。而向来与青云门交好的焚香谷,还有那位谷主云易岚,此番意外的表现,隐隐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正在其中,令人不安。

  不过兽神这里一事,也是十分重要,不可放弃,于是商议之后,文敏赶回了青云山,陆雪琪则和曾书书留下。不过在陆雪琪等人心头,焚香谷这个门阀,此刻看起来,似乎已经是处处透出着古怪了。

  此刻,李洵已经和曾书书商量了许久,将之后进入黑森林需要注意的许多事项都一一说明,曾书书从中知晓了许多闻所未闻之事,不禁大开眼界,不住点头,与李洵相谈甚欢。

  陆雪琪将那些话听在耳中,不知怎么,微觉厌烦,便站起身重新走到一旁,向着远方眺望而去。远处隐约的山势连绵不绝,高地起伏,偌大的天地苍穹下,冷风呼啸而过。

  谁又知道,在前方会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呢?

  青云山,大竹峰。

  这一日清晨,光景尚早,天才蒙蒙亮,大竹峰上众弟子都还未起床,从守静堂那里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音,片刻之后,竟是田不易一反常态地在清晨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晨光中,田不易一张圆脸上面色凝重,眉头皱着,看去心事重重的模样。苏茹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出来。看他们夫妻二人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是早起,亦或是整夜未眠。

  苏茹此刻面上深有忧色,走出守静堂后,她先是向弟子屋舍那里看了一眼,看到意料之中的安静无人后,她低声道:‘不易,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做有些不妥,不如我们再商议商议吧!’

  田不易面沉如水,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样子,沉声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从我们去祖师祠堂回来,这几日之中,道玄师兄的情况越来越坏,昨日从通天峰上传下来的消息,听说他竟然对前去劝他的范长老和萧逸才动手了。’

  苏茹一惊,道:‘什么,掌门师兄他怎么会动手的,他们二人怎样,怎么触怒了掌门师兄,受伤了没有?’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他们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看道玄师兄行径古怪,前去劝告的,听说道玄师兄本来还好好的与他们谈话,但不知怎么突然发怒起来,一掌劈下,登时就将范师兄打的重伤,倒是萧逸才那小子却机警的很,竟然被他逃了过去,反而没事。’

  苏茹怔了一下,皱眉道:‘萧逸才居然没事么?’

  田不易负手沉吟了片刻,道:‘他向来聪明,而且又跟随道玄师兄多年,多少都比他人更了解的多一些。多半是事先就发现情况不对,所以掌握先机,这才侥幸逃开的。不过也幸亏他机警,这才有时间将范师兄救出来加以疗伤,否则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事!’

  苏茹默然半晌,面上阴晴不定,许久方道:‘他、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田不易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么?’

  苏茹低声道:‘可是,他……掌门师兄他此刻心魔入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他道行如此之高,远胜你我,你此番冒险前去,我只怕,只怕……’

  话说到后面,苏茹的声音越发低了,到最后已是难以听见,显然她自己也不愿说出口。

  田不易叹了口气,回身凝视了苏茹一眼,伸出手轻轻拉住苏茹纤手,柔声道:‘你我一世夫妻,我当然知道你担心什么。有你这份心,便是我出了什么事,也不在乎了……’

  苏茹眉头一皱,打断了他,嗔道:‘你胡说什么!’

  田不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你是知道的,诛仙古剑的秘密本是青云门最高机密,本只有掌教一人知晓。只是当年蛮荒一战,我、曾叔常等数人跟随万师兄决战万里黄沙,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这个秘密。后来我们数人就是在祖师祠堂之中,当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灵位立下重誓,终此一生,绝不泄露这秘密半点。’

  苏茹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当初我也在场,也同你们一样发誓的,怎么会不记得?’

  田不易森然道:‘自青叶祖师留下亲笔诫碑,历代祖师无不再三告诫,诛仙古剑不可轻用。青叶祖师诫碑之中,更明言诛仙剑灵乃无上凶灵,持剑人心志不坚、根基不稳,便将堕入魔道。如今道玄师兄这种种异象,岂非正应验了祖师所言!’

  苏茹低下头,默然许久。

  田不易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空,远方处,清晨的山雾尽头,云雾缭绕的地方,巍峨高耸的通天峰身影若隐若现。

  ‘这些年来,道玄师兄励精图治,将我们青云一门整顿的好生兴旺,到如今傲视天下,领袖天下正道。’田不易的声音听起来,忽然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我也曾经想过,当年就算当真是万师兄坐了掌教这个位置,只怕也未必能比道玄师兄做的好了。’

  苏茹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低声叫了一声:‘不易……’只是后面的话,她却似乎欲言又止。

  田不易负着手,面上神情有些惘然,道:‘这许多年间,我虽然还是暗中供奉着万师兄灵位,但对道玄师兄,老实说,我真的越来越佩服,虽然平日里多有口角,但对他为人处事,我却是没话说的,就算是十年前,他用诛仙剑劈老七的时候……’

  ‘不易,别说了!’苏茹突然喊了出来,不知怎么,看着田不易的她,眼眶竟有些红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动了动,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看去哪有丝毫笑意,只有痛心而已:‘世间最明白我心意的人,便是你了。十年前那一战,我、我……’他长叹一声,道:‘我是真舍不得老七啊!这一群弟子中,虽然那小子看着最不顺眼,但我终究还是……唉!’

  随着他一声长叹,两人都不说话了,直到过了一会,田不易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道:‘当日事后,我也曾对道玄师兄深怀不满,老七是我养大的,这十数年时光,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有什么事也是我来教他,说不定事情也尚有转圜余地。可是那一剑下去,嘿嘿,老七还没事,先劈死了个碧瑶,这一下倒好,老七不反也得反了。以他那个死心眼的性子,这一生一世,只怕都毁在那一剑之下了。’

  ‘可是,这几年间,我偶尔自省,回想起此事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我在道玄师兄那个位子上,这一剑,我是斩,还是不斩呢?’

  苏茹凝视着丈夫,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无言的轻轻拉住他的手掌,用手轻拍他的掌背,带着一丝安慰。

  田不易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对着苏茹,笑了笑道:‘换了我,只怕也终究还是要劈出那一剑的。’

  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苏茹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田不易也沉默了下去,凝视着远方通天峰的方向。

  半晌之后,苏茹忽然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不如我陪你一起去见道玄师兄吧!’

  田不易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道玄师兄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和青云门,我不知道也还罢了,可是我既然知晓其中秘密,便断不能坐视不理,总是要去看看是否还有挽救余地。只希望道玄师兄道行深厚,能从那戾气之中惊醒过来。否则的话……’

  他说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

  苏茹看着他,忽然间微微一笑,面上忧伤神色顿时消失,换上的是一副心疼心爱的神情,柔声道:‘好了,别说了。’

  田不易与她相处日久,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此时此刻,他凝视苏茹半晌,终究也是再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宽大袖底,开始闪烁出赤红的光芒。

  眼看他那柄赤焰仙剑即将祭出远行,忽然苏茹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不易……’那声中语调虽不甚高,但情怀激荡,满腔柔情,竟是都在这短短二字之中了。

  田不易回首,望着妻子,只见苏茹面上尽是不舍之意,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半晌之后,田不易忽然展颜微笑,挥了挥手,嘴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祭出赤焰仙剑,一声呼啸之中,腾空去了。

  那赤红色之光,掠过天际,直插进云雾之中。初时云雾翻涌,纷纷退让,随后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的身影渐渐淹没不见了。

  只剩下苏茹一人,怔怔望着天际,也不知站了多久,云鬓之上,也不知何时有了少许清晨露珠,晶莹剔透,如珍珠一般,悄然坠落。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38

第二十集第三章 足迹

  
  黑色山峰。

  踏上那座山峰之后,一股浓烈的异味就始终在空气中飘荡着,有点呛人,带着些硫磺的味道。鬼厉和金瓶儿都是修行深厚的人,对这等异味还能忍受,但随着他们逐渐深入这座山峰,渐渐强烈起来的阴风,却渐渐有些让他们皱眉了。

  那是带着透骨冰凉的风,不知怎么,吹拂过脸上的时候,虽然风力并不是如何之大,但阴惨惨却着实令人从心底发寒。加上从前方山峰深处不知哪里发出的幽幽尖啸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似猿猴夜啼,又是猛鬼惨笑,听在耳中也是碜的慌。

  猴子小灰趴在鬼厉肩头,啃完了最后一个野果,随手将果核一扔,三只眼睛张开,四下张望,似乎对它而言,倒是一点不受这些异象的影响。

  金瓶儿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道:“好像有点不对。”

  鬼厉一怔,停下了脚步,道:“怎么了?”

  金瓶儿迟疑了一下,道:“我前次跟踪过来此处,并未有这些满山遍野的鬼哭狼嚎和阴风阵阵,只是后来到了镇魔古洞那里,似乎才有一些。怎的过了一些时日,这里却和幽冥鬼狱一般了?”

  鬼厉向远处看了看,淡淡道:“也许这里乃是兽妖巢穴,戾气太重,本该如此。当日你过来时他才刚刚复生,当然没有近日气象了。”

  金瓶儿想了想,也只有这么解释了。当日在青云山头,兽神与诛仙剑阵血战一场,重创于诛仙古剑之下,任谁都看得出那一剑之威乃是何等之大。不过就算是在诛仙剑阵之下,兽神仍然可以遁逃而走,他这份修行,却已经是足以震骇天下了。

  金瓶儿眼波流动,忽然道:“你说,万一我们果然在镇魔古洞中找到兽神,虽然他已经负伤了,但我们二人,真的对付得了他么?”

  鬼厉摇了摇头,道:“我怎知道?”

  金瓶儿看着他,忽然笑道:“看你的样子,只怕是没几分把握吧!既然如此,你还跟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望着鬼厉,似笑非笑道:“你可别忘了,狐岐山中,可还有个碧瑶等着你去救她呢!若你死在这里,岂不是太对不起她了么?”

  鬼厉哼了一声,向前走去,道:“此事是她父亲令我所做的,我负碧瑶太多,多少总是要做一些事情的。倒是你,”他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万一不幸死在此处,只怕才是死不瞑目吧?”

  金瓶儿娇媚一笑,对着他的背影笑道:“哎呀!你这个人可真是好生见外,只要我们一起死了,莫说是这兽妖巢穴,便是猪圈牛栏,那也是好的。”

  鬼厉在前头嘿嘿冷笑两声,显然对金瓶儿这等话语半分也不相信,更不用说有丝毫感动的表现了,只是径直走去。倒是他肩头的猴子转过头来,对着金瓶儿,居然难得之极的裂开嘴笑了笑,看去似乎心情不错。

  与鬼厉以前交往的几个女子不同,小灰对金瓶儿并不像当日和小白、小环两个女子一般的亲热,数日下来,这般咧嘴开心的笑,倒还是第一次。

  金瓶儿多少有些意外,但总不是坏事,倒也有些高兴,笑意盎然正要走上前去逗逗猴子,不料猴子裂着嘴刚笑了片刻,忽地嘴巴一张,却是吐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出来,速度极快,直向金瓶儿站立处飞来。

  金瓶儿吓了一跳,不过她毕竟不是常人,并不慌乱,脚下微旋用力,身子硬生生向旁边让开了几分,将那个怪异东西让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低响,那东西掉在了地上,居然没有弹起来,而是直接砸进了地上。金瓶儿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野果果核,不知小灰什么时候嘴巴里还剩下一个的,啧啧尝着滋味,此刻却拿来戏耍她。

  金瓶儿被一只猴子戏弄,心头微怒,俏脸也白了几分,横眼看去,却只见那灰毛猴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子反坐在鬼厉肩头,面对着金瓶儿,双手抱在胸口交叉,两只脚荡来荡去,三眼望天,满脸尽是一副骄横之色,大有传说中的流氓气概,就连长长的尾巴也在身后晃来晃去,一副我就是欺负你了,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模样。

  金瓶儿不看还好,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紧走几步追上鬼厉,怒道:“你这只猴子怎么这么没教养,随便拿果核吐人你知道么?”

  鬼厉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金瓶儿,面上神色有些奇怪,半晌道:“你是在骂它么?”说着指了指小灰。

  金瓶儿点头。

  小灰登时怒了,一下子从鬼厉肩头跳了起来,吱吱乱叫,三眼圆睁,双手紧握成拳,不住比划,看样子是怒火中烧,要和告状的金瓶儿打一场,气势逼人。

  金瓶儿倒没想到这只灰毛猴子居然通人性到了这种地步,怔了一下,退后了一步,随后不去理它,向鬼厉大声道:“我便是在骂它,这畜生也实在太可恶了,你养了它就要把它教好……”

  “你啊!”突然,鬼厉少有的大声开口,冲着小灰喝了一句,同时也把金瓶儿的话给打断了。

  小灰吓了一跳,停顿了下来,金瓶儿也是吃了一惊,看着鬼厉。

  只见鬼厉皱着双眉,面色严肃,对着小灰喝道:“我早跟你说了,要多多读书,知书才能达理,你就是不听。上次教你的那本《神魔志异》,你为什么不学?回头给我抄它三百篇再来见我!”

  小灰三只眼睛一起瞪大,眨呀眨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抓了抓,再摸了摸,显然有些发呆。

  不过另一边金瓶儿也没好到哪去,吃了一惊之后,忍不住冷笑道:“你在说什么鬼话,这猴子就算再通人性,也从来没听说过会读书写字的!”

  鬼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似这才醒悟,淡淡道:“既然如此,连你也这么说的话,这猴子没有教养就不是我的错了。天生万物,奈何猴子不能读书,奈何,奈何?”

  他望着金瓶儿,毫无诚意地叹息了一声,更不多话,回头又向前走去了。

  金瓶儿为之气结,脸色都白了。

  前头猴子小灰扑通一声,从鬼厉肩头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却不见它有什么疼痛样子,反而大声尖叫,手舞足蹈,狂笑不已,时而捧腹,时而捶地,更有四肢朝天,尾巴挥舞的,总之笑的要多猖狂就有多猖狂。

  金瓶儿越看越怒,正要发作,小灰却突然跳了起来,“吱吱吱”冲着金瓶儿怪叫,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随即四肢着地,嗖嗖两下窜了回去,几下跳上了鬼厉肩头,这才重新趴了下来,在那里得意洋洋的回头看着金瓶儿,又是一个鬼脸。

  金瓶儿怒上加怒,连身子都似乎有些发抖起来,贝齿一咬,就抬起手欲向前挥去,暖暖阳光之下,她手掌边缘泛起了淡紫色的光芒,诡异之极。

  只是那手掌抬到一半,却是停顿在了半空,前方那个男人的身影下,似乎手边也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辉。

  金瓶儿瞳孔收缩。

  半晌,她忽然一顿足,随即放下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胸膛起伏了几次之后,她的脸色已回复了平时模样。而前方鬼厉手边的青辉,也缓缓消失,至于他的身影,也已经在灰毛三眼猴子刺耳的怪笑声中,慢慢走的远了。

  金瓶儿定了定神,心下仍有几分微怒,但同时不知怎么,面上却有几分微热。她向来颠倒众生,以玩弄人心为长事,怎知今日竟被一只猴子给戏耍如此了……

  她哼了一声,将这些事撇开不想,正欲前行,忽地她眉头一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子慢慢走了回来。不多时,她已经走到了小灰刚才挑衅吐出的那只果核落地之处。

  果核乃是这里普通的山间野果果核,并无奇怪之处,但此时的那个果核,竟然是整个陷入了地上,只露出几分硬壳在外面。而这座焦黑怪异的山峰上,并不像十万大山其他处,有松软的泥土,到处都是坚硬的岩石。

  小灰一吐之力,竟是将果核击入了硬石之中。

  金瓶儿眉头缓缓皱起,慢慢站起身子,向着鬼厉身影消失的方向看去,从那个方向吹来的阴风阵阵,风中似乎依然还有猴子小灰刺耳的怪笑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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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39

第二十集第四章 旧地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青翠的树林还是和从前一样,茂密而生机勃勃的生长着,淡淡的晨雾正飘荡在树林之中,到处都可以看到树叶枝头,草丛野花叶瓣之上,有晶莹的露珠在微风中轻轻颤动。远处,密林深处里还有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传来,听在耳中,更是令人身心为之一清,如临仙境一般。

  在这个人间胜地,道家仙境,林中的小径上缓缓出现了一个矮胖的身影,正是田不易。

  与周围的美景似乎有些不协调的,田不易面上神色有些凝重,双眼直视前方,脸上表情显得心事重重。而此刻在他的身边空无一人,也显得有些怪异,田不易虽然身为大竹峰首座,乃是青云门最重要的数人之一,但以他的身分私自来到长门通天峰后山重地祖师祠堂,显然也有些奇怪。

  山路之上,并无青云门弟子看守,一路走来,悄无人声。在微风鸟鸣声中,田不易转过那道着名的三岔口,逐渐看到了密林深处那气势雄伟的飞檐。

  “当……”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钟鼓轻声,从前山方向传来,回荡在青云山头。

  那一片空空荡荡、飘飘扬扬的回音,让田不易默然停下了脚步,回首,眺望。

  天地苍穹,天正是蔚蓝无限!

  千万年间,彷?范疾辉谋洹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0

第二十集第五章 功德

  阴风吹的越发猛烈了,刮的鬼厉与金瓶儿两人的衣服猎猎作响。他们站在镇魔古洞的洞穴入口,看着前方渐渐现出巨大而身形诡异的凶灵。
  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珠,在白气中猛然睁开,隐隐有血红色光芒透出,凶灵巨大的身影笼罩了过来,目光落在了站在身下的那两个凡人。

  “什么人,胆敢来到此地?”

  凶灵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雄浑震耳,彷?分芪У纳奖诙嘉鸲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1

第二十集第六章 真怒

  青云山,通天峰。
  玉清殿上,往昔庄严肃穆的情景,在这一日却似乎发生了变化,纷乱的脚步在玉清殿内外响个不停,压抑却带着慌乱的窃窃私语彷?啡缢ò阍谡饫锫涌ァT洞Γ坪趸褂谐衬值纳簦庠诠遣荒芟胂窬谷换峁⑸谕ㄌ旆迳系模丝烫ィ浅衬种坪趸乖嚼丛酱螅艺蛔〉耐袂宓钫饫锝咏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2

第二十集第七章 迷局

  青云山祖师祠堂,还是一样笼罩在苍松翠柏之间,庞大的身影若隐若现,只是这一片静默,很快就被纷乱的脚步打破了,青云门下一大群人,纷纷快步赶到了这个祭祀历代青云祖师前辈的圣地。
  外观看去,似乎一切仍如往日般的宁静,但是走到祖师祠堂大殿之前,无论是疑惑的通天峰众弟子还是心急如焚的苏茹,都为之愕然的停下了脚步。

  苍松翠柏围绕下的祠堂,庄严肃穆的祖师圣地,此刻到处散落的都是碎木残屑,混乱不堪。

  偌大的祠堂大门处,原先的红漆大门竟然被整个打烂,连门的样子也很难看的出来了,在众人面前的,只是一个更加巨大而刺眼的狰狞窟窿。

  祖师祠堂的外壁之上,几乎所有的窗户都被震的掉落下来,无数个或大或小的空洞出现在墙壁上,庄严的祠堂竟已是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只有那祠堂深处的昏暗,似乎依然无视于从掉落的窗户和无数孔洞里透进的微光,轻轻弥漫在祠堂里。

  “不易!”

  苏茹最先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去管为什么祖师祠堂遭此巨变,一闪身冲了进去,希望能够看到自己想看的人。水月大师与阳长老、范长老等人也随后追了进去。

  祖师祠堂里,似乎也和外面一样,遭到了巨大的冲击,所有曾经气象森严的一切都被毁坏,平整的石板碎裂了,硕大的琉璃油瓶也破了。甚至当众人走到那最神圣的地方时,被劈成两半的巨大供桌之后,那被供奉着的无数青云门历代祖师灵位,竟然都散落了满地,一眼看去,不知道有多少灵牌被某种神秘大力硬生生打成了两半甚至更多。

  只是,除了这满地狼藉一片,众人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苏茹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水月大师眉头紧皱,踏上一步,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随即转头对跟在众人身后的萧逸才道:“这里是怎么回事,还有,道玄师兄呢?”

  萧逸才苦着脸,直到现在惊讶的神色也未曾退去,道:“回禀师叔,弟子刚才一来到这里,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了。至于恩师,这一个月来,他几乎天天都是在祖师祠堂这里静修的,弟子实在想不到,除了这里,他老人家还会去了哪里?”

  水月大师眼中担忧之色越来越重,欲言又止,便在此刻,忽地从旁边传来一声轻响,在场众人都是道行高深的人,几乎立刻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有人。”阳长老迅速判断出了这个声音竟是来自那个被打断的巨大供桌背后。

  全身无力的苏茹猛然一惊,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站直了身体,叫道:“不易,是你么?”

  早有弟子跑了过去,合力将供桌翻开,那供桌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祖师传下来的,巨大厚实,沉重无比,那几个弟子虽然也有些道行,但居然也要几个合力,方才吃力的将桌子翻开。

  翻开之后,果然在瓦砾碎屑之下,现出一个身影,同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众人大喜,围了上去,但片刻之后却又是一怔,只见此人却并非田不易,也不是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而是那个一直在祖师祠堂中守灵的龙首峰弟子林惊羽。

  只见他半边身子衣衫都被血染的红了,显然也受了伤,且伤势不轻,看他脸色也是苍白无比,似乎仍在昏迷当中,对此刻跪在他身边呼唤他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茹面上喜悦之色慢慢消失,随即被更大的担心与焦虑所代替,水月大师站在她的身边,柔声安慰着。阳长老脸色铁青,环顾四下,青云门祖师祠堂乃是青云门中首屈一指的重地之一,几可与幻月洞府相提并论。此番竟沦为这等景象,实在是千年来从未有之事,而更重要的,还是青云门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似乎随之而失踪了。

  “萧师侄,”阳长老转头望向萧逸才,道:“你确定掌门师兄是在这里吗?”

  萧逸才望着那昏迷不醒的林惊羽,脸上神情慢慢镇定了下来,沉吟了片刻,道:“是,这一段日子以来,恩师的确是只在这祖师祠堂里,平日弟子有什么事情请教回禀于他老人家,也都是在这里的。”

  阳长老显然有些心烦意乱,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萧逸才咳嗽了两声,慢慢走近阳长老,压低了声音,轻声道:“阳师叔,此事不宜拖下去,这么多师弟聚集此处看到圣地祠堂受损,有害无益。而且听苏茹苏师叔所言,恩师与大竹峰的田不易田师叔似乎还有隐情,只怕也与这里发生的事有些干系,不如先让他们退出去,我们再一一决断,如何?”

  阳长老醒悟,连连点头,随即道:“这些事我也不大做的来,掌门师兄一向相信你,平日里也是你打理一切,如今你就临机决断吧!”说罢,摇头叹息,走到了一边,与站在一旁的白胡子范长老低声商量起来。

  萧逸才对着阳长老点了点头,算是领命,随后转过身子,朗声道:“诸位师叔,诸位师弟,近日祖师祠堂这里突遭大难,只怕是有外敌入侵,方才至此。所谓亡羊补牢,我等不可坐以待毙,”说到这里,他眉宇一扬,向旁边众通天峰弟子中一人道:“秦师弟,你带着十人,立刻去祖师祠堂外围守着,任何人也不许进来,万一这其中竟然还有敌人隐藏,发现之后也要速速通报前山于我。”

  通天峰弟子中走出一个高个子,拱手肃容道:“是。”说罢,回头向左右招呼了一声,连指数人,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此刻祖师祠堂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萧逸才居中站着,旁边虽然还有几位长老辈分高过于他,但此时此刻,看去似乎他才是青云门的主心骨一般。

  萧逸才又道:“常师弟!”

  “在。”随声走出一人,面容坚毅,却是当年曾带着张小凡等人上山会武,与大竹峰大弟子宋大仁曾有一战的常箭。

  萧逸才点了点头,道:“常师弟,眼下最要紧之事,莫过于找到恩师,有他老人家主持大局,便什么也不怕了。虽然这里似有大事发生,但恩师他道法通神、天下无敌,寻常妖孽绝不能侵害于他了。你带上八十人……不,人越多越好,你带上一百五十人,从通天峰上从上往下找,前山后山都要找过,万万不可错过了丝毫线索。”

  常箭面上深有忧色,显然也知道萧逸才虽然前面说的好听,但最要紧的却都是后面一句,当下更不迟疑,沉声答过,便迅速招呼众人,走了出去。看那人数显然还不够萧逸才所说之数,多半还是要到前山去调兵遣将的。

  这一大群人一走,祖师祠堂登时显然空阔起来,大致上只有几位长老辈的人物和萧逸才,还有跟在水月大师身后的文敏,最后就是仍然昏迷的林惊羽了。

  萧逸才叹息一声,转身向诸长老行了一礼,低声道:“诸位师叔,今日青云门又有大变,弟子临机擅断,有不当之处,请各位师叔责罚。”

  苏茹和水月大师都没有说话,阳长老点了点头,道:“萧师侄,你不必自谦,刚才你做的很好,现在我们几个老头子还需要做什么,你只管吩咐,不用客气。”

  萧逸才沉吟了一下,道:“如今事态不明,我们还需小心谨慎,几位师叔还请就回各自山头,若有万一,也好对各自门脉有个照应。只可惜这位龙首峰的林师弟尚昏迷不醒,否则我们问问他,只怕便能知道一切了,毕竟当时只有他一人在场的。”

  众人一起皱眉,俱都是心事重重,苏茹此刻在水月大师安慰之下,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毕竟田不易人影不在,虽然担心,但终究还是有希望的,也便不那么紧张了。听着萧逸才一路调遣,她心乱如麻,只盼望着田不易不要出事。

  便在此时,她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林惊羽,忽地眉头一皱,低声轻呼了一声:“咦!”

  水月大师站在她的身边,微愕道:“怎么了?”

  苏茹一指林惊羽,道:“他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众人都是一惊,萧逸才快步走到林惊羽身边,将他身子轻轻翻转过来,果然只见他压在身下的右手里,赫然紧紧抓着一块长方形的黑色木板。萧逸才伸手去拿,不料一拔之下,木板竟然动也不动,林惊羽虽然昏迷,但不知怎么,竟然将这块木板抓的严严实实,丝毫也不曾放松了。

  众人看在眼里,都是疑惑不解。

  范长老走到一旁,转了一圈,忽然道:“这木板好像是供奉的祖师灵牌啊!”

  水月大师定睛看了看,点头道:“不错,便是灵牌。”

  萧逸才费了老半天劲,这才慢慢掰开林惊羽抓得紧紧的手指,将这块对他来说似乎重要之极的灵牌拿了出来。众人都围了上来,身为这场变故的目击之人,林惊羽如此在意这块灵牌,显然大有干系。不料一看之下,众人尽皆愕然,随即面面相觑。

  这一块灵牌虽然与其他灵牌一样大小,也同样是漆成黑色,但尚算完整的灵牌牌面之上,赫然竟是空无一字。

  这竟是一块无字的灵牌!

  那它摆在这庄严肃穆的祖师祠堂里,所供奉的灵位又是谁的?

  又是谁将它放在了和历代祖师一起享受香火的,既然放了上去,却又为何不写上名字?

  林惊羽死死抓着这块木牌,重伤昏迷也不肯放手,又意味着什么呢?

  种种疑惑,千头万绪,似乎都萦绕在了诸人心头。

  南疆,十万大山,镇魔古洞。

  传说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首先,传说本身似乎就并非是可靠的意思,只是因为某些事物似乎有流传下去的理由,人们便口耳相传,又或者有文人以笔记之,流传下来。其次,传说流传的时间越久远,往往这个传说的本身,便会渐渐发生了变化,当年的人和事,渐渐变得面目全非,在无数人的添油加醋和时光岁月的磨砺下,又有谁还记得当年的真相呢?

  又有谁还在乎?

  于是传说终于便成了传说,就像那倾城般美丽温柔的女子,慢慢在光阴中换了容颜。

  千万年后,你可还能相认么?

  黑暗中,阴风似乎静止了,猖狂放肆,似乎只是属于这个古洞外面的世界,而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安静的。

  这里是镇魔古洞的最深处,当初黑木取来南疆五族圣器,复活兽神身躯的地方,便是在这里。只是今时今日,这里曾经沸腾澎湃的妖气却已经消逝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安静,还有那偶尔低低的喘息。

  那是喘息,从最深的黑暗处传来,一点妖异的暗红之光,随之在这黑暗而显得有些虚无的空间里发亮。

  低低的咆哮声,忽然在黑暗深处,就在那喘息发出的地方响了起来,如猛兽凶狠中带着浓浓的不安,甚至还有些许可以听出的畏惧,龇牙咧嘴,愤怒地对着那点红光。

  低低的喘息声停顿下来了,似乎有什么安抚了那只黑暗中的异兽,咆哮声渐渐低了下去,终于消失,山洞里又回复了寂静,只有那点诡异的暗红火光,还在一闪一闪,不停的闪烁着。

  忽地,一个女性的声音,悦耳却似乎不带着什么感情,淡淡地在这洞穴之中回响起来:“你那只饕餮,似乎一直都对我没什么好感啊!”

  这片黑暗所在的空间,似乎真的很大,那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也彷?反暮茉叮吹慈ィ湛盏吹矗皇翘巧舫龃Γ窃谀堑惆岛旎鸸獗澈蟆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3

第二十集第八章 情伤

  诡异的气息,伴随着热浪,一波一波在这个空阔的空间中回荡着。那只火龙张牙舞爪,容貌狰狞,但并没有继续膨胀,似乎目前这个样子已经是它的极限。饶是如此,在那炽炎之下,连坚硬的地表都开始有了龟裂的痕迹,反倒是那个看似破旧古拙的火盆,反而安然无恙。
  火光熊熊,倒映在兽神眼眸之中,彷?匪乃劾镆苍谌忌铡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4

诛仙20集第九章黑辐

    黑暗的洞穴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点幽幽的青色光亮,从前方闪烁而出。光芒之后,出现的是鬼厉和金瓶儿的身影。

    两个人,已经进入镇魔古洞很深的地方了,然而这个诡异的洞穴却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阴暗潮湿的道路弯弯曲曲,仿佛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着。噬魂棒上的光亮,只能照见身前最多六尺远的地方,而周围更远处,都是那片寂静的深沉黑暗。

    那其中,仿佛还有神秘的眼眸,正凝视着这两个闯入者。

    金瓶儿走在鬼厉身后不远处,不知怎么,她慢慢感觉到自己竟然开始有些紧张。这条路的尽头,谁也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又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就算是此刻让她看见了凶恶的妖兽,只怕也不能动摇她的心志,然而,这片虚无的黑暗,却反而让她开始烦躁。

    鬼厉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金瓶儿心头一跳,险些撞到他的后背,连忙止住了身子,同时全身戒备,暗中向四下查探,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你发现什么了么?”

    鬼厉转过头来看着她,幽幽青光之下,金瓶儿的肌肤看去显得有些妖异之美,他沉默了片刻,道:“你的呼吸声有些乱了。”

    金瓶儿怔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随即慢慢挺直了身子,冷哼了一声。

    鬼厉看了看她,没有多说什么,又转过身子继续缓步前行,走了几步之后,他听到背后的那个女子深深呼吸了一下,片刻之后,她再度跟了上来,而身子呼吸,却都已经是回复平静。

    从背后看去,那个男人的背影倒映在金瓶儿的眼中,厚实,稳重,不知怎么,金瓶儿竟发现了自己有些安心的感觉,只是在他的肩头之上,那只猴子此刻缩着脑袋,显得不大有精神,只有那长长的尾巴垂了下来,随着鬼厉前进的步伐来回摇晃着。

    从鬼厉手中噬魂上散发出来的青光,在黑暗中,显得特别的柔和,噬血珠曾经拥有的杀意妖力,此刻竟仿佛都消失了一样。

    光线在石壁上扫射而过,亮了、又慢慢重归于黑暗,金瓶儿默默看着周围。进入镇魔古洞之后,这里特有的阴风寒冷刺骨,几乎可以将人的血都吹得结成冰块。但在他们越来越深入这个古洞之后,阴风非但没有更大,反而渐渐弱了下去。

    而此刻他们处身的所在,几乎已经感觉不到风力的存在了,只是没有了这风声,周围便是一片死寂,看着周围被光亮照射到的地方,金瓶儿眉头越皱越紧。

    刚进这个古洞的时候,金瓶儿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石壁,但是在深入之后,金瓶儿却发现,这个传说中的镇魔古洞深处,竟然有着越来越多人为砌造的痕迹。周围的石壁上,虽然年月深久,但平整的样子并非是天然可以形成的,甚至于他们脚下的道路,虽然曲折多弯,却也是少有起伏,一路前行,竟是全无意料之中的艰难。

    而这个洞穴之中,也丝毫没有那种妖魔所在的腥臭之气,地上更不见有恐怖的人兽骷髅,这个镇魔古洞,竟似乎只是一个干净而寂静的地方,哪里似一个天下第一魔头的居所了。

    就这样,他们转过了又一个弯。

    那黑暗突然浓郁,如无形之墙,瞬间横在眼前,噬魂所发出的光亮,竟是在他们二人转身的那个瞬间,被前方无形的反弹了回来,几乎是在同时,鬼厉与金瓶儿身子顿住,随即向后快捷无比地飘了出去。

    “轰隆!”

    一声闷响,适才他们所立身之地,炸开了两个大洞,破碎的石块胡乱飞舞着,打得周围石壁砰砰作响。

    那黑暗怒吼一声,排山倒海一般冲过拐角,迎面扑来。鬼厉与金瓶儿直到此刻仍然看不出其中是什么怪物妖孽,金瓶儿脸色微微发白,身形微动,已是闪在了一丈地之远的后方。

    在那劲风之中,忽然间青光大盛,鬼厉整个身影被青色光环笼罩,站在那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下方,冷冷注视着那幕黑墙,就连他肩头的猴子小灰,三只眼睛也同时亮了起来,闪现出淡淡的金色。

    那黑幕当头罩下,风声强劲,连地上刚刚散落的石块竟然也再度被激射而飞,但就在这片黑暗之中,鬼厉身影竟是巍然不动,青光不黯反强,从他右手边处强光爆起,瞬息之间,他的手掌已伸了出去,插进了黑暗之中。

    原本萦绕在鬼厉右手边缘的强烈青光,在他插入黑暗的那一刻,突然不见了,似乎被什么物体所遮挡,但片刻之后,但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那片黑幕之中竟是发出“咄咄”之声,片刻后被硬生生扯开了七个口子,从中透出耀眼的青色光芒来。

    “吼……”一声痛苦的咆哮,顿时从前方爆发而出,如山的黑幕忽而散开,依然还是漆黑的一片,但是在黑暗深处,露出了两个硕大的红色眼睛。

    噬魂魔棒在鬼厉手中散发出越来越强的光芒,借助着这光影,鬼厉与站在后面的金瓶儿都看的清楚了,原来守卫在此处的,竟是一只极大的黑色蝙蝠,通体漆黑,只有两只眼睛呈现血红颜色,刚才想必是巨大的身躯和蝠翼挡住了眼睛,才一时无法看清这妖物的真身,不过只怕这等妖物平时的攻击便是如此,在黑暗中突然袭击,的确令人容易惊惶失措,不知如何对付。

    此刻那只黑色妖蝠的蝠翼之上,被鬼厉破开了七个伤口,诡异的淡蓝色血液洒在身躯之上,显然受创不轻。但此等妖物从来不是胆怯之物,反而陷入了狂怒之中,张开巨口怒吼一声,蝠翼张开,虽然有些不稳,但黑暗再度兴盛,飞掠了过来。

    鬼厉眼中寒光闪动,噬魂魔棒顶端的噬血珠妖光同时亮起,眼看那妖蝠就要扑到,忽然间只听的鬼厉肩头“吱吱”一声呼啸,灰影闪过,竟是小灰从他肩膀上跳了出去,向那只比猴子身躯大上无数倍的妖物冲去。

    鬼厉眉头一皱,连站在后面的金瓶儿也怔了一下,一眼看去,那两只横掠在半空中的动物外形差别实在太大了。

    不料就在金瓶儿如此想甚至还微微有些替那只猴子担心的时候,只见青色光芒之中,小灰的身形竟然在不断变大,不过是短短时间,它已经由一只不到三尺的灰色小猴,变成了一只几乎塞满整个洞穴空间、狂怒尖啸,三眼血红的三眼灵猴。

    两只巨兽在半空中,轰然对撞。

    周围石壁似乎承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撞击,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金瓶儿甚至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开始摇晃。倒是站在前方两只巨兽不远处的鬼厉,脸色慢慢回复了平静,嘴角还似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全然不把周围落石如雨、杀气腾腾放在眼中。

    巨大黑色妖蝠显然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巨猿吓了一跳,但仍然凶悍地扑了过来,只是灰色巨影掠过,小灰敏捷至极地从妖蝠双爪间闪了进去,两只巨大的手掌向前一抓,抓住了妖蝠靠近身子的两翼根部。

    妖蝠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尖啸,仿佛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但是它面前那三只红色的眼睛却比它更是恐怖,尖利的獠牙在黑暗中闪现而过,随后仰天长啸。

    那啸声如洪涛,在这个洞穴之中轰然而去,势不可挡,仿佛在对着这世间万物,桀骜不逊地挑衅!

    那黑色与青光的闪烁下,凶残与愤怒的交替间,巨猿狂啸之中,巨大的手臂挥舞着,如妖魔狂笑而舞!

    “嘶!”

    蓝色的血液瞬间飞溅,巨大的黑色妖蝠,被三眼灵猴硬生生扯成两半,扔出老远。

    远方,那长啸回声,依然层层回荡,源源不绝。

    一怒之威,乃至于斯!

    巨猿慢慢转过身来,低头看去,那个男子还站在原地,看着它。

    它眼中的血红光芒慢慢消失,忽然间,它伸出手抓了抓脑袋,咧嘴一笑,身子迅速地缩小,很快回复到了原来的大小,变成了小灰的模样。

    它蹲在地上,转过头,看着主人,右手不时摸着脑袋,身后长长的尾巴轻轻摇晃着。鬼厉看着小灰,眼中慢慢有了温和的笑容,只有对着这只猴子,他才能这般全心全意的微笑罢。

    他微笑着,伸出手。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几声,双脚一弹,三下两下又蹿上了鬼厉的肩头,趴了下来,咧着嘴笑个不停,很是高兴的样子。

    鬼厉想了想,又伸手将猴子小灰提了起来,双手抱住,将它提到自己身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看,灰毛猴子三只眼睛一起眨动,不知道鬼厉要干什么。金瓶儿此时也慢慢走上前来,站在一旁,看着鬼厉,脸上若有所思,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鬼厉看了小灰片刻,点了点头,将它放回自己肩头,然后摸了摸它的脑袋,忽然微笑道:

    “出去以后,我给你买酒喝!”

    金瓶儿正自出神沉思,冷不丁这句话入耳,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愕然张口,脑海中有那么片刻空白。相反的,那猴子怔了一下,随即大喜雀跃,“吱吱吱吱”笑个不停,在鬼厉肩头张牙舞爪跳来跳去,片刻之后,似忽然醒悟,一把将身上背了许久但早已空瘪的那个大酒袋摘了下来,看也不看,使劲向地下一扔,发出“啪”的一声响,尘土飞了老高。

    鬼厉微微一笑,向前走去,渐渐融入黑暗之中,但是青色光芒之下,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那么鲜明,还有那只灰毛猴子欢喜的身影,也和他是那般的融洽,仿佛就是一体模样,不能分开。金瓶儿慢慢走上几步,看着那一人一猴的身影,不禁有种为之一寒的感觉。只是不知不觉之间,周围失去了鬼厉噬魂青光的照耀,渐渐黑了下来,金瓶儿反应过来,右手一伸,紫芒亮起,重新照亮了周围。

    她定了定神,刚想着加快脚步,追上鬼厉,忽然间只见前头黑暗中一个黑影晃动了一下,竟是向她蹿了过来。

    金瓶儿一惊,急忙凝神戒备,不料那身影蹿到近处,紫芒照耀之下,竟然是猴子小灰。

    金瓶儿皱了皱眉,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只不知道这只和它主人一样古怪之极却也厉害之极的猴子,突然跑回来有什么事情。

    小灰几下跳到金瓶儿身前,向周围看了看,忽然面上出现恼怒神色,对着金瓶儿大声叫唤咆哮起来。金瓶儿一怔,摊开双手,讶道:“你做什么?”

    小灰三只眼睛一起瞪着金瓶儿,金瓶儿本是绝色美人,但显然这美色对猴子毫无效果,小灰一脸没好气的样子,愤愤然一指脚下,金瓶儿看了下去,“啊”了一声,退了一步,却是自己正好踩在刚才小灰丢掉的那个大酒袋上。

    小灰忿忿不平,将那个酒袋又拣了起来,用手拍了拍尘土,居然又将这大酒袋重新挂在了身上,金瓶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喂,死猴子,那可是你自己扔掉的,你对我这么凶做什么?”

    小灰对着金瓶儿“吱吱”怪叫两声,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随后“嗖”的一下倒蹿了回去,转眼消失在了前方黑暗中,显然是追鬼厉去了。

    金瓶儿怔了片刻,终究是苦笑摇头,跟了上去。

    镇魔古洞深处,火盆中的火焰仍然在寂寞地燃烧着。尘封的往事仿佛还在这寂静的洞穴里轻轻回荡,兽神与那个黑暗中的神秘女子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沉默着,似乎都还沉浸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就连一旁的饕餮,也有些倦意般趴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

    但就是在这片寂静之中,突然,饕餮似被什么惊动,猛然从自己双爪之间抬起头来,巨大的铜铃巨眼瞪向远方出口方向,口中发出刺耳的咆哮声,带着一丝不安。

    兽神慢慢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眉,而黑暗里,似乎那个女子也“咦”了一声。

    那一声隐约的长啸,虽然已经变得有些微弱,但仍然从远方如桀骜狂野的野兽冲来,肆无忌惮地打破了这片沉默,轰然而至。

    “有人来了。”兽神淡淡地道。

    那黑暗中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竟然有人能够找到这里,只怕多半是云易岚那个老头叫人过来送死,顺便摸摸你的底罢。”

    兽神脸上看去似乎还是那般的疲倦,还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道:“随便了,我也懒得去管,不过这些人竟然能够进入洞穴这么深了吗,听那声音,似乎已经过了黑蝠所在之地。不过能进这洞穴,多半也能对付黑蝠了,只是洞口还有一个黑虎凶灵,他们居然能够不声不响地进来,黑虎也没有什么动静,却是不简单了。”

    那黑暗中的女子声音忽然道:“你既然已不再是不死不灭之躯,那以你现在所受重伤,可以对付这些实力未明的敌手吗?”

    兽神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担心。”

    那女子道:“为什么?”

    兽神微笑道:“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那女子声音沉默了一会,冷笑道:“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你可不要以为我帮了你一次,这一次就一定还会帮你。似你这等妖法道行,虽然和我有些交情,但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翻脸我也难说,还不如你早死早好了!”

    兽神咳嗽了两声,面上似乎还有些痛楚,但嘴角的笑意倒丝毫不减,只是看着暗处,道:“我迟早会死的,你放心就是。不过在那之前,你不是还要参悟这巫族传下的八凶玄火法阵么?我若死了,你岂非全盘落空?”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法阵就在此处,我还怕你做甚?”

    兽神笑道:“世间流传至今的八凶玄火法阵阵图,只有此处和焚香谷玄火坛。焚香谷阵图已经损毁,便只剩这里了。你仍未参悟其中阵法奥秘,便只有我能够发动法阵供你参悟,若你有玄火鉴在手,自然也能启动法阵,可惜你没有啊。”他说到此处,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淡淡惆怅,道,“你现在也是知道的了,这法阵乃是玲珑当年为了禁制于我才设下的,我若死了,这法阵也将灰飞烟灭,如此以来,你岂非什么也得不到?”

    那女子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算你狠。这些人我来对付好了。”

    兽神慢慢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狠,是你自己有了牵挂,才如此受制于人。不过……”他缓缓抬眼,看向那黑暗深处,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谁,一定要冒险和我在一起,参悟这个法阵的呢?”

    没有回答,周围一片寂静,似乎就在刚才那个瞬间,黑暗中那个神秘的女子已经走得远了。火盆里的火焰还在燃烧着,倒映在兽神眼中。

    饕餮慢慢站了起来,不断发出低吼,显得十分不安,兽神默默看着前方虚无的黑暗,沉默着……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5

第十章异人

    中土,河阳城外二十里地。

    天色渐渐黑了,古道之上的行人也渐渐不见了,时逢乱世,妖魔盛行,虽然说在正道巨擎青云门山脚之下,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突然遇到什么妖魔鬼怪。

    谁的命都只有一条,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是爱惜自己性命的,更何况是在那场兽妖浩劫刚刚过去的时候,劫后余生的人们,自然更加珍惜自己。

    只是,终究还是有几个身影,很是显眼地走在路上,排头一个老者,道骨仙风,手持着一杆竹竿,上面挂着一块旧布,上写着“仙人指路”四个字。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头巾蒙面,女的清秀可爱,虽然天色暗了,但似乎还是专心看着手上一本黑色无字封面的书。

    这自然是周一仙、小环和野狗道人一行了。

    一路之上,他们拖拖拉拉,周一仙不时就将路人拉到一旁,眉飞色舞胡天胡地乱说上一通,小环和野狗道人自然也是看不过眼,只是那些被他拉去算命的人,却当真如周一仙先前所说的,被他算过命之后,个个精神为之大震,付钱之后似乎重燃生机,开开心心地离去了。

    到了后来,周一仙银子赚得饱了,小环却已经根本懒得管了,只管自己看书。这一段日子以来,小环对鬼先生那日留下的这本记载诡异鬼道秘术的书,竟然是越来越着迷,非但是休息的时候常看,便是平常走路的时候,也手不释卷,此刻天色已暗,她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发觉的样子,仍然是全心投入在书本之中。

    旁边野狗道人招呼了周一仙一句,道:“前辈,今天看来我们又是走不到河阳城,如果找不到人家的话,只怕还是要在野外露宿了。”

    周一仙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随即环顾周围,但只见四周昏暗,不要说有什么人家住在这荒野之外,便是年久失修的破庙破屋也无一处。

    周一仙咳嗽一声,却只见野狗道人看着他,孙女小环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跟在野狗道人背后,一门心思读那本黑色鬼书。周一仙从来就觉得孙女看这本鬼道之书大大不妥,但哪里不妥却又不好说,每次他说鬼道如何如何残忍无道,乃恶毒妖邪之术,小环都用一句话就将他打发了:

    “这门妖邪之术救人的法子多得很,比你的相术强!”

    周一仙每每听到此话,都为之汗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他脸皮够厚,不肯认输,但再要小环丢掉鬼道一类的话便说不下去了。不管怎样,周大仙人反正是看着小环看着这书是大不顺眼的,此刻更是微怒喝道:“小环,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看那鬼书?”

    小环这才把头从那书上抬了起来,看了看周一仙,不耐烦地道:“爷爷,我们走得这么慢,不是我看书看的,是你给人看相算命骗钱所以搞得这么慢的。”

    周一仙窒了一下,老脸微红,咳嗽了两声,转过头去,干笑道:“算了,算了,我们不说这个,我是说,我们现在没地方住了,总的想个法子罢。”

    野狗道人摇了摇头,道:“在这里真的找不到人家借宿的,前辈你对这里比我们熟悉,想想附近有没有什么破庙一类的所在,我们也好对付一宿。”

    周一仙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对这里比较熟悉了,老夫虽然从小生在河阳城,但从来都是浪迹天涯,什么时候对这里熟悉……呃!”

    他突然若有所思,话说了一半也停了下来。

    小环和野狗道人都有些奇怪,小环道:“爷爷,你想说什么?”

    周一仙皱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不能确定,慢慢转过身去看着前方,似乎正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那个……好像我还真记得,前面不远有条岔路,从那个小路上进去,虽然有点远,不过倒的确是有间屋子在那里的。”

    小环和野狗道人都高兴了起来,小环笑道:“真的啊,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啊。”

    周一仙不知怎么,却显得有些迟疑,眉头一直皱着,努力在回想着什么,道:“可是我心里老是觉得有些不对,时间太久了,我只隐隐约约记得河阳城外这个方向的确有个屋子,可是那屋子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它究竟是什么,我又想不起来了……”

    小环白了他一眼,当先走去不去管他,口里道:“好啦,我们快走罢,至少有个屋子,再破也无所谓了,最少比露宿好罢。”

    小环先走了,野狗道人自然也跟了上去。周一仙走在最后,身不由己地跟着,但不断用手轻拍脑袋,紧皱眉头,嘴里念念有词,道:“究竟是什么屋子呢,我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啊!”

    向前走了一段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借助着天上几点微弱的星光,三人果然在大路边发现了一条几乎隐没的小路,通向荒野深处。

    小环和野狗道人都点了点头,向着那小道上走了上去,野狗道人还加快了脚步,一边走在了小环前面,一边警惕地向四周注意着。只有周一仙还是跟在最后,口中不时还有些抱怨样子地咕哝着,似乎还是想不起来到底记忆中的那个屋子是什么来历和做什么用的。

    这条小路居然十分长,三人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看见有屋子的迹象,小环有些怀疑起来,回头对周一仙道:“爷爷,你当真没记错?”

    周一仙被小环看了一眼,不觉有些心虚,干笑道:“这个……这个……你知道人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会记错一点事情,不过我真的记得这条路上有座房子的,只不过那房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一时是想不起来了。再说了,这多少年了,那房子被人拆了也不无可能,就算没人拆,风霜雨雪的只怕塌了也说不定啊。”

    小环一时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子,忽然前方野狗道人站住了身子,随即回头高声叫道:“你们快来,房子在这里。”

    小环与周一仙都是一怔,周一仙随即大喜,大声笑道:“啊哈,老夫就说嘛,以本仙人之聪慧,怎么可能不记得这里有房子,怎么可能记错嘛!”

    小环不去理他,快步走到野狗道人身边,向前看去,果然看见小路尽头,有一座房子,占地居然不小,只是远远看去,庭院荒芜,墙壁破损,一点人气都没有,显然早就被废弃多年了。

    周一仙慢慢走来,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似乎还在自夸,小环白了他一眼,嗔道:“快走了啦,爷爷。”

    说罢,三人向那房子走了过去,夜风吹来,荒野之上有些寒冷,三人都缩了缩脖子。

    走到近处,看得更清楚了些,这实在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屋子,原先围墙的地方塌的塌、碎的碎,就连庭院大门也只剩了个破旧之极的门框,也门板都没了。至于庭院之中,也只有一个屋子,上方的屋顶从外面看去似乎也少了一半,连横梁也露了出来。屋子似乎还有个门,虚掩着,整个屋子看去像是用木板盖成的,风雨侵蚀之后,一股霉味随风飘来。

    小环皱起了眉头,但周一仙倒是颇为高兴,慢慢走进了院子,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虽然杂草丛生,倒也没有其他怪异的地方,看来虽然还是记不得这里是什么屋子,但起码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他回身招呼小环和野狗道人进来,小环走到周一仙身边,犹豫了一下,忽然转身对野狗道人道:“道长,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屋子的布局,我们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野狗道人一怔,向四周看去,看了半天不明所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周一仙不耐烦道:“你又记得什么了,这屋子年月深久,连你爷爷我都记不得了,你难道还看见过?”

    小环耸了耸肩膀,道:“也是,算了,我们进去看看罢。”

    周一仙呵呵一笑,挥了挥手,道:“走。”说罢,带着两人走上了屋子前的石阶,“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就在周一仙站在门口,向着黑暗的屋子里探头探脑张望的时候,小环突然觉得脚下一动,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块破旧不堪的黑牌,上面好像还有字迹。一时好奇心起,蹲了下来,将黑色木牌从废墟中拉出,拨开碎屑,仔细看去,片刻之后,她身子忽地一抖,连退了几步,连脸色都白了几分,又有几分恼怒,大声道:“爷爷,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周一仙愕然回头,显然虽然张望了半天,但里屋太黑,一时还没看清楚,道:“什么啊,小环?”

    小环一指他的脚下,怒道:“你自己看。”

    周一仙低头看去,在那木牌上仔细看了看,忽地怔住了,摇了摇头,用手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忽地“啊”的一声大叫,从石阶上跳了下来,伸手矫健,一点也不似年纪大了的人。

    那块黑牌之上,虽然字迹有些模糊,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正是“义庄”二字。

    小环又气又怕,对着周一仙怒道:“你……你带的什么路,竟然又把我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了。上次在河阳城里,你就干过一次这种事了。”

    周一仙老脸又红又白,尴尬之极,道:“这个、这个老夫不是也说了么,真的是只记得这里有个房子,但实在记不起是做什么用的,原来,原来是……”

    小环“呸”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就你话多,还多说什么,快走啊。”

    周一仙忙不迭道:“是,是,我们快走,每次遇到……这种地方,我们都会倒霉……呃!”

    他正急急转身,口中说话时,却忽然愕然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小环和野狗道人都差点撞到他的身上,小环从背后探出脑袋,怒道:“爷爷,你又做什么……”

    她的声音,忽然也停顿下来了。

    此刻,月黑风高之夜,寥寥星光之下,荒野鬼屋之前,周一仙三人愕然站在原地,只见他们身前,刚刚进来的那个庭院大门的地方,赫然竟站在一个人影。

    那人身材颇高,衣衫布料看去似乎也颇为不错,只是全身上下极为肮脏,连衣衫也破了好几处,只能勉强看出本来似乎是墨绿色的颜色,看那款式,竟似乎还是件出家人穿的道袍。

    不知怎么,那个人的脸似乎一直处在阴影之中,周一仙等三人都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是此人竟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几如鬼魅一般,一股凉气,从他们背后腾腾冒起。

    许久,那人仿佛石头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令周一仙等人更是惊惧,他们竟是从这个人影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你……你究竟是谁?”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终于还是小环慢慢开口,问了一句。

    那人没有反应,更不用说回答了,但片刻之后,那片笼罩在他面容之上的阴影里,忽然如鬼火一般,点燃了两点幽幽暗红之光,仿佛是一双诡异眼眸正深深注视着面前之人。

    “啊!”

    突然,周一仙发出了一声轻呼,小环和野狗道人都是吓了一大跳,转眼看去,只见周一仙却没有看那人的脸,相反,他的目光看向那人的手臂地方,道:“那、那是青云门的标记啊……”

    十万大山,镇魔古洞。

    黑暗仿佛永无止境,挡在鬼厉和金瓶儿的身前。他们走了很久,但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古洞之中,似乎只有一条路,并无其他岔路,倒免了迷失方向的担忧。

    自从过了黑蝠之后,镇魔古洞中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只或几只强横的妖物把守,其中一些甚至令金瓶儿也为之动容,但鬼厉在此时此刻,赫然展现出过往从未有过的实力,一路竟是势如破竹,径直杀了进去,几乎更无妖物可以挡的住他的出手攻击,甚至连那头三眼灵猴小灰,它的强悍也令人震骇,那只黑蝠的下场,也同样发生在了几只其他强横的怪物身上。

    金瓶儿一路上都没有动手,但一路看下来,她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鬼厉道行之高,精进之快,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甚至到了最后,她心中暗自思忖,魔教之中,难道还有人可以比得上此人么?

    那个雄才大略的鬼王?还是那个深藏不露的鬼先生?

    此刻,鬼厉刚刚当着金瓶儿的面,将一只凶厉之极的双头魔豹击飞,那巨大的兽躯重重撞在了坚硬的石壁上,眼看着也是凶多吉少了。

    鬼厉也不多看那豹子一眼,神色不变,继续向前走去,趴在他肩头的小灰却仿佛精神抖擞,四下张望。金瓶儿跟在他们身后,路过那双头魔豹身旁,转头看去,只见那豹身之上,原本厚实的躯体竟然整个干瘪了下去,仿佛体内精华都被吸噬走了,这自然便是那噬血珠妖力所致。

    只是这等魔物,本身就是强横之极的生物,鬼厉纵有噬魂魔棒利器在手,但须臾之间就将偌大妖兽置于死地,这份修行,几乎不是高强,而是可怖了。

    这个男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道行竟如此突飞猛进了!

    金瓶儿心中越来越惊,看着鬼厉背影的眼神也越来越是复杂,正在此刻,突然,鬼厉的身子却停了下来,面上慢慢浮现出有些警惕的神色。

    金瓶儿怔了一下,一路上虽然众多妖兽把守,但从未见过鬼厉有此慎重神情,当下连忙凝神戒备,果然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了。

    双头魔豹死后,周围又恢复了这里一贯的寂静,但此刻在那片无形的黑暗中,却传来了一阵低沉又幽深的歌声:

    小松岗,月如霜,

    人如飘絮花亦伤。

    十数载,三千年,

    但愿相别不相忘……

    那歌声凄凄切切,虽然听来声音不大,但不知怎么竟钻入耳中,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是清晰无比。初听那歌声,似乎十分凄凉,然后心境竟随之哀伤,仿佛冥冥之中,竟跟着那歌者穿过了三千年光阴,重温那未知却凄美的温柔。

    光阴如刀般无情,温暖你心的,是不是只有一双淡淡微笑的眼眸?

    你忘了么?

    多年之后,又或者另一个轮回沧桑?

    你记得的,又是什么?

    那空白的空虚就像回忆一样,怔怔地看着黑暗、远方。

    曾经的,我曾经拥抱过么?

    和你。

    猴子小灰突然“吱吱”叫了一声,似乎十分欢喜的样子,竟然从鬼厉的肩头跳了下来,嗖地蹿进了黑暗之中。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6

第十一章 天狐

小灰的身影转眼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似乎鬼厉也没有想到小灰会突然有这个异样的举动,吃了一惊,但随后他却并没有起身追去,反而是慢慢抬起了头,聆听着那黑暗中传出的幽幽歌声。

这歌声竟有几分熟悉,仿佛曾几何时,在哪里听过?

多少年的光阴,便如这歌声一般,匆匆而过了。

金瓶儿走到鬼厉身边,小心注视着四周,低声道:“怎么了?”

鬼厉没有回答,脸上却现出了复杂的神情。小灰的声音从远处依稀传来,似乎在那“吱吱”叫声之后,还有个微带讶异的“咦”声,不过很快的,小灰就再无声息,而那阵缠绵幽怨的歌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黑暗的洞穴之中,周围是一片出奇的沉默,似乎黑暗中有什么注视着他们的身影,鬼厉的眼神慢慢变得清亮起来,凝视着前方那片黑暗。金瓶儿却仿佛有些心神不宁,刚才那阵歌声,她听了很不舒服,而此刻阴森森未知的黑暗,令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反感。

她下意识的向鬼厉走近了一步,刚想说话,忽然,黑暗深处精光一闪,几乎是与此同时,鬼厉与金瓶儿脸色都是一变,不同的是,鬼厉是有些错愕,金瓶儿却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

幽幽一道白光,在黑暗深处闪亮,迅疾无比地飞出,向着两人所处的光亮处射来,鬼厉站着没有动弹,果然那白光穿过他的身旁,却是直打向金瓶儿。

金瓶儿微微冷笑,对她来说,似乎敌人陡然的袭击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更在意的,反而是刚才未知的沉默。

那白光转眼就到了眼前,金瓶儿俏脸一寒,口中一声轻咤,右手一翻,顿时只见紫芒亮起,在鬼厉噬魂青色的光环中,掠过一道带着些梦幻味道的青紫微光,凌空劈下,准确无比地斩在了那道白光之上。

“啪!”

那道白光竟被金瓶儿这紫芒刃法宝一刀两半,分作了两份,向两边飞散了出去,只是不曾飞出六尺地方,那两道白光竟是又亮了一亮,原先缩小的一半形体,霍然又回复了原来大小,等于是同时出现了两道诡异的白色光环,呼啸盘旋着又飞了回来,同时半空中尖锐啸声陡然响起,那来势竟是急了一倍有余。

金瓶儿原本轻松平静的脸色为之一变,哼了一声,紫芒刃再度泛起,但只见两道紫芒几乎同时亮起,重新飞来的白色物体又被她斩成两半,变成了四个,无力地倒飞了出去。

只是,那诡异的白光如妖魅一般,又一次在飞出不远之后,重新发亮,迅速回复了原状,变成了四个与原来大小一样的白色物体,再一次向金瓶儿急速射来,来势更急。

金瓶儿脸色终于是沉了下来,露出凝重神情,向后退去,但这幽深洞穴之中,又岂有多大的空间,很快金瓶儿就被这些诡异的白色光环包围住了,只听金瓶儿清声呵斥,紫芒闪闪,那些白光迅速被金瓶儿击落或是打飞,但这些小东西着实诡异,几乎都是片刻之后又回复了元气,重新冷酷无情地向金瓶儿袭来,同时被金瓶儿切断分生的白色光体越来越多,慢慢地,已经将金瓶儿的身影掩盖过去了。

远远看去,白色的光环飞舞萦绕,像是慢慢织成了一个光茧,将金瓶儿就要困在其中。

站在一旁的鬼厉看着金瓶儿对这些神秘的白色光体应付得越来越是吃力,却并没有出手,但可想而知,那黑暗中的神秘人物还未现身,只凭借这一个道法竟然就将金瓶儿缠得如此吃力,可见此人妖法之强,委实非同小可,多半便是那个凶灵黑虎口中提起的神秘妖孽了。

眼看着金瓶儿形势渐渐危急,但不知怎么虽然白色光体越来越多越来越盛,金瓶儿却依旧能够坚持下去,白光越攻越急,声势越来越大,诺大的山洞之中,此刻白色的光亮竟然已经压过了原来噬魂的青光,而半空之中的呼啸之声也越来越尖厉。眼看着金瓶儿也渐渐左支右绌,但偏偏能够坚持下来,只是谁也不知道她还能应付多久。

鬼厉忽然身子一晃,却并非向金瓶儿飞去,而是欺身冲入了黑暗之中,几乎是在他身形启动的同时,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噬魂青色光亮瞬间熄灭,下一刻,他便融入了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远处,仿佛有一声冷哼。

熟悉的黑暗里,冰冷的气息四处游荡,远远的地方,还传来围攻金瓶儿那些诡异光体呼啸的声音,但近处四周,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

突然,平静的地面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周围洞穴的石壁也开始震动,洞顶之上在发出巨响之后,开始慢慢掉落下无数小块石头和沙石尘土,一片迷蒙景象。

轰隆声中,乱象四现,黑暗越发浓郁,便在此刻,那些落下的石块突然在半空之中硬生生停了下来,有那么一刻,几乎似时光停顿,万物静止,片刻之后,尖啸骤起,所有的石块尘沙汇聚成一条规模巨大的洪流,隆隆向前方黑暗某处冲去。

那洪流声势惊人,一路之上气势排山倒海,更无一物能阻挡,眼看便冲到了黑暗尽头,忽地,那黑暗中,竟伸出了一只白皙而纤细的手掌。

那手掌食指尾指竖立,无名指半曲,拇指中指轻轻相扣,结的赫然是一个类似佛门的法印,却并无半分佛门庄严气象,更多的反而乃是说不出的诱惑妖魅之像与森森妖力。

无形之气,从那手结之印上瞬间凝结,那个刹那间,似乎那个手掌竟放大了无数倍,如一只巨掌,硬生生挡在了洪流之前,而下一刻,仔细看时,却发现手掌还是那只纤细的手掌,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那曾经不可阻挡的洪涛,竟被挡在了半空之中,发出了震天巨响,无数的巨石失去了动力,轰然坠落,瞬间沙土飞扬。

鬼厉消失的身影,突然从沙石飞扬的尘土中闪现而出,如电般向那只手掌扑去。

那只白皙的手结印一变,四指并立半曲,拇指从中横扣而出,向下一沉,几乎是在同时,远处金瓶儿一声呼啸,原本被那些白色光体压制下去的紫芒突然暴涨,如紫色光环迸裂开去,一时光芒大盛。

但看去并非是金瓶儿突破了那些白光压制,相反,她面色非常难看,而此刻已经分散作无数点的诡异白光飞散开又汇聚到一起,竟是结成了一面巨大的白色光墙,说时迟那时快,如一面炽烈光墙,从背后以怒涛一般的速度向鬼厉身影更快冲来。

光涛尚未及身,鬼厉的呼吸竟然已为之一窒,在半空中飞掠而来的身体亦为之晃动,可见那光涛威力之强,若是被它撞上,当真是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只是鬼厉面色不变,竟似乎根本不把身后那危险之极的白色巨涛放在眼中,身形越发急速向那只白皙手掌之处冲来。只是他身形虽快,那光涛却当真如疾光雷电一般,竟是从远及近,怒涛一般已冲在了身后,眼看着就要将他的身影吞没。

金瓶儿在远处,忍不住轻呼出口。

而黑暗中,那只白皙的手,似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便在此时,鬼厉的左手忽地向后伸了出去,拇指内扣紧贴掌心,中指半曲,三指笔直竖立如山,竟是赫然结成了一个佛家正宗金刚法印。看他手掌缓缓推出之势,法相气度庄严肃穆,几给人以凝重如山之感。这一推之力,便是佛祖当年发大慈悲用大神通移山之威力!

于无声处竟有惊雷!

于黑暗中大放光明!

瞬间,掌心中庄严金光大盛,佛门真言一闪而过,那怒涛一般的光墙轰然而至,硬生生撞在了这只结成法印的手掌之上。

“轰!”

声若流星坠地,隆隆远去,绵绵不绝,这洞穴之中异光大起,彩光耀耀,竟似瞬间有无数彩色眼眸同时睁开,闪闪发光,动人心魄。

那白色光墙轰然而散,流星若雨。

只有身前黑暗,一如往昔!

鬼厉已到了那只手掌跟前。

他伸出手,右手,向那手掌抓去。

白皙之手翻起,竟不退缩,五指忽成爪,凌空迎上,鬼厉右手瞬间闪过,却是避开瞬间尖锐似刀的指尖,抓向白皙之手的手腕。

那神秘人物的手掌一翻,竟是在间不容隙之间闪了过去,反而是并指如刀,切向鬼厉右手手掌根部。须臾之间,两个人在半空中的两只手掌竟是疾如电快如光般急速闪动,招招皆是对敌凌厉之极的杀招,却都被对手闪避过去,反击回来的是更加凶狠的回击。

只是这电光火石之间,竟没有了一丝声响,两个人斗法斗到这等地步,生死似已在呼吸之间,但两人的手掌,却始终没有接触过。

直到,背后的流星光雨,终于完全坠落,黑暗突然重新将临,将所有的光亮全部掩盖。

黑暗深处,才忽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微响。

“啪……”

那声音清脆而低沉,幽幽传来,没有半分的杀气,却仿佛儿时我们在一起,两只手轻轻拍打着的声音。

然后,一切都归于沉默。

抓住了,那只手。

握住了,那只手。

感觉到的,没有杀气,没有妖力,却只有,柔软与温柔。

像是突然间,天旋地转,飞越了万重山水,碧海青天,竟是都拥入怀中。那一个个温柔身影,竟都在身旁,不曾离去。

就那样,一生欢乐,欢笑一声,逍遥度过了……

这岂非是仙境,这难道是人生?

从此醉了罢,不醒了,莫非更好?

幽幽黑暗,仿佛也在诱惑着谁?

只是,他在黑暗中猛然睁开双眼,双眼如血,仰天长啸!

那只手掌猛然一抖,向后缩了回去,鬼厉全身青光大盛,噬魂瞬间出现在手上,顶端的噬血珠珠体之上的暗红血色全部亮起,妖气腾腾,向着那黑暗最深处,刺了进去。

无声无息!

那一个空间却突然凝固了,整个的黑暗如凝成坚硬岩石,坚不可摧,但噬魂钝而无锋,不知怎么那以至强妖力凝结的结界,竟对其毫无作用,被噬魂势如破竹一般刺了下去。

终于,有人微怒地轻哼了一声,那个黑暗结界瞬间散去,一个人影向后飞出了一丈,让开了噬魂这妖气腾腾势不可挡的一刺。

只是转眼之间,鬼厉的身影竟是如影子一般贴了过来,那个神秘人影周身黑影不散,也并无慌乱模样,却是又伸出了一只手来,此番却是五指合拢,握成了一个看去十分秀气的拳头,向鬼厉打了过来。

鬼厉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身形顿时一窒,眉头微皱之下,双眼中血红之光突然间尽数消散,连噬魂也瞬间消失在他手里。只见他胸怀大开,却是双手扬起,迎着那个看似平淡无奇的秀气拳头,缓缓凌空虚画而下,凝重如山,轻飘却如流水,片刻之后,柔和清光泛起,他双臂之间,半空之际,缓缓现出了一个太极图案。

太极玄清道。

那拳头打了上去,一拳正击在太极图案正中,竟是缓缓陷了进去,将这个太极图案打的向内凹了下去。

鬼厉的面色微微白了一下,似乎那个瞬间,他的呼吸也停顿了下来,但是片刻之后,半空之中的那个太极图案慢慢开始旋转起来,而被拳头打陷进去的地方虽紧绷却不断,相反,随着旋转缓缓变快,那无声之中蕴含的巨大妖力,被这道家无上真法的柔韧之力,一点一点都化了去。

太极图案越旋越快,连带着那只手掌也开始慢慢颤抖起来,前方那神秘人物又是哼了一声,但此番声音却是微微有些痛楚,显然太极玄清道反挫之力,亦是非同小可。

“吼!……”

一声低啸,太极图案散了开去,而那只白皙的手也缩回到了黑暗之中,仿佛是有那么一阵的平静。

突然,鬼厉跃身飞上,前方深沉的黑暗似乎根本都不能阻挡于他,就似乎纵然在黑暗之中,他也有一双眼眸藏在心中,慢慢看清了前路。

那个黑暗中的神秘人影正在向后退却,身形飞快,鬼厉紧紧追着不放,两个人在这个古老洞穴之中,在那最深沉的黑暗里,竟是越飞越快,化身为两道黑暗中的疾电,向洞穴的最深处闪过。

这一飞,仿佛又是永无止境,前方的黑暗如狰狞的恶兽张牙舞爪扑来然后瞬息落在身后,而更远的地方还有无数的未知黑暗等待着,疾风扑面如刀,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你可会想起了谁?

那追逐就像人生,永不停歇,只是到了后来,却不知迷了路,还是忘却了初衷!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追逐了多少路途,只知道一路而来地势缓缓向下,似乎已经深入到了极深的地底,而身后一片寂静,金瓶儿早已被他们二人甩开了。

那个神秘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在黑暗中一个转身,面对着来时方向,鬼厉立刻发现了这个动静,身形一顿,也慢慢停了下来。

黑暗中,两个人对峙着,一时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鬼厉身上青色的光环又一次亮了起来,照亮了周围地方,只是前方那片黑暗,光亮却似乎还是照不进去。

那个神秘的人影忽然道:“好神通!”

这声音听来柔和悦耳,虽只是淡淡而言,但不知怎么听在耳中,却有种令人心动的异样感觉。

鬼厉在淡淡青光之下,注视着那片黑暗,脸色平静,语气也平和,根本不似刚刚与面前此人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法模样,道:“过奖了。”

那女子声音冷笑了一声,道:“适才斗法,你在须臾片刻之际,将魔教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佛法与青云门太极玄清道道家真法,三门方今一等一的真法修行见机而用,转换之际更无丝毫迟滞,可见已是完全融会贯通。且三门道法修行俱是非同小可,单是那太极玄清道的修行,如此厉害,只怕除了那个道玄老头子,便是青云门中,也无人及得上你了。”

她慢慢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字道:“你的道行,为什么精进得如此之快?”

鬼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团黑暗,忽地笑了笑,慢慢地道:“怎么,我修行顺利,你难道很奇怪么?”

黑暗阴影之中,忽然响起了几声熟悉的“吱吱”叫声,片刻之后,一个身影蹿了出来,仔细看去,灰色毛发,尾巴长长,却是猴子小灰,只见它咧嘴笑着,抓了抓脑袋,在地上蹦跳了两下,回到了鬼厉身边,又蹿上了他的肩头,这才坐了下来,尾巴在身后还一直晃呀晃的。

黑暗中的那个女子没有说话,沉默了下来。

鬼厉看着那片黑暗,眼睛中慢慢有了感情,声音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微笑道:“是你罢?我真是没想到的,会在这里遇见你。”

那个隐身在黑暗中的女子忽地“呸”了一声,道:“你还记得我么,你不是身边有那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么?”

鬼厉一怔,不禁有些尴尬,苦笑道:“你胡说些什么啊?”

那女子显然有些恼怒,寒声道:“你这么做,不怕对不起还躺在寒冰床上的那个人吗?”

鬼厉摇头道:“你误会了,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是鬼王宗主令她带路的。”他停顿了一下,淡淡道,“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个黑暗中的女子哼了一声,但显然听来已经不那么生气了,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男人从来都没好人的!”

鬼厉皱了皱眉,微微摇头,苦笑不答。

前方的那片黑暗缓缓散了开去,在鬼厉噬魂青光的照耀下,慢慢现出了一个人影。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对着那个窈窕身影“吱吱吱吱”咧嘴叫了几声,很是亲切。

幽光中,那女子艳色动人、柔媚入骨,不是那失踪已久的九尾天狐小白,又是谁?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7

诛仙 第二十一集 第一章 神秘人
中土,河阳诚外,荒弃义庄。

    荒野之上,一眼看去,地质大致是比较平坦的,除了向北眺望,远处有那么一座巍峨耸立的青云山脉之外,其余的方向连起伏的丘陵都比较少见。远近杂乱的生长着许多树林,或大或小分布在这片原野之上,义庄周围,只有那几棵稀稀疏疏的树木伫立着。

    天色正是最黑的时候,加上天际云层很厚,遮住了月亮,只有边缘几颗小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耀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这一晚起了风,不是特别的大,但吹过树梢枝头,树枝摇曳,黑影闪动,发出

    ‘沙沙’的低沉声音,听在耳中,吹在身上,却特别冷。

    周一仙和小环、野狗道人三人紧紧站在一起,注视着前方那个神秘人物。从周一陷发现那人开始,过了好一会儿,可是那人却似乎如僵尸一样,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他堵住了门口,周一仙三人却是出不去了。

    小环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轻声对周一仙道:“爷爷,你当真看清楚了,他穿的乃是青云门的道袍。”

    野狗道人也转过头来,留意听着,周一仙目光向那个木然而立的身影看了一眼,然后确定地点头道:“不会错了,你们看他袖口那个剑形标志,确是青云门的。”

    小环嘀咕道:“青云门不都是名门正派吗,哪里会半夜三更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吓人的?”

    野狗道人也点了点头,显然纵是一向对正道没有好感的他,也不大相信青云门下弟子会干这种事情。周一仙白了他们二人一眼,咳嗽了一声,不管怎样,虽然刚发现那个人影时有些震骇,但时间稍久,那个诡异人影虽然依旧神秘,但并未做出伤害他们或是敌对摸样的事来,周一仙胆子也不由的大了一些。

    他慢慢走上一步,干笑了两声,道:“这位……这个……先生,请恕我们冒犯了,我们并不知晓此处乃是你的居所……”

    “爷爷!”小环在背后叫了声,打断了周一仙的话,口气中微带恼火,而前头那个人影突然间身子居然动了一下,似乎对周一仙的话有所反应。

    周一仙眉头一皱,但立刻反应了过来,此处乃是一座义庄,自己说此处是此人的居所,岂非就是当面骂人是死人活鬼吗……周一仙背后忍不住凉了一下,连忙赔笑道:“这个,这个……老朽是说,我等三人乃是深夜散步,误入此地,并无他意,先生不要在意。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他扭头向小环和野狗道人使了个眼色,三人硬着头皮,慢慢向旁靠去,想从这如鬼魅一般的人影身边走过。不料才走几步,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黑色的人影赫然竟又是挡在了他们前面,而且距离更近,小环甚至隐隐闻到了那人身上一股血腥气息。

    眼看着头顶上月黑风高,眼前黑压压的一片阴影就这般掠了过来,周一仙、野狗道人为之变色,小环更是面色发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向后跳了几步,巴不得离那黑影越远越好。

    小环一声叫唤,虽然是自己害怕下意识叫出来的,本来嘛,女儿家,总对这些事物有些厌恶的,但听在旁边人耳中,却是另一回事了。周一仙与野狗道人都是吓了一跳,周一仙连忙回头看去,野狗道人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声虎吼……恩,更像是一声犬嗷,跳将出来,当在了小环和周一仙的面前,同时手中光环闪过,已是将自己那兽牙法宝祭了出来。

    黑暗夜色之中,那淡黄色的光环虽微弱,但看来居然还有几分暖意。

    小环看了野狗道人如此,自己反倒也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就在着刹那之间,那个正面一直笼罩在阴影之中的人影忽然晃动了。

    那人的手径直向前伸了过来,一股诡异的气息随之而起,却断非当今青云门光明正大的道法。野狗道人心中知道此人高深莫测,但身后却是有一个女子站着,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后,当下一声怒喝,兽牙法宝登时光芒大盛,迎者那人打去。

    义庄庭院之中,黑暗竟似乎在瞬间被野狗道人逼退了开去,在他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眼看着那个人影似乎竟没有抵挡的模样,竟也有些嵯峨,更带了几分欣喜。

    下一刻,野狗道人的兽牙法宝赫然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那个人影的胸口,那个看起来神秘至极厉害至极的人物,竟然没能躲闪过野狗道人这一记重击。

    野狗道人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旁边的周一仙和小环也是怔了一下,只见那放兽牙法宝黄光耀耀,大有胜者的气概,只是片刻之后,三人随即发现了不对。

    被野狗道人全力一击切正中胸口的那个人,竟似乎连身影也没有晃动几下,野狗道人虽然道行上远能与鬼厉等人物相提并论,但好歹也是修行了多年的魔教人物,这一击之力也是非同小可,寻常人只怕被打的气血翻滚,不死也去了半跳命了。

    而这个诡异人物,竟似乎毫无感觉,紧接着,片刻之后,那人似乎低低哼了一声,野狗道人忽地一声惊呼,也不见那人如何动作的,那只伸出来的手瞬间便回到了身前,将野狗道人的兽牙法宝抓在了手中。

    自己的法宝被人掌握,这对修道中人乃是极危险的事,野狗道人如何不又急又怒,呼喝一声,全力催发法力,欲将法宝召了回来,不料那兽牙躺在那人手中,也不见他如何用力,竟是对主人的法力毫无反应了。

    那人的头颅低下,看了看手中之物,然后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几乎难以听清,但却带着名下不削的口气,冷然道:“妖魔小道,也敢在此放肆!”

    野狗道人惊怒交集,正欲再度催持法宝,忽然间听到身后周一仙急道:“退后,快退后……”

    野狗道人一惊,本能的退了几步,刚想向周一仙问话,只见那人手掌突然一紧,那只兽牙法宝几乎是应声发出了“咔咔”如碎骨一般的刺耳声响,野狗道人束然,但只见那黄光爆涨却又立刻消散,“咔咔”声中,如一之猛兽最后呻吟,痛苦挣扎不过,“轰”的一声,野狗道人的兽牙法宝,竟是被那人硬生生的以赤手空拳压的粉碎,碎片如刀,向外激射而出,“咄咄”之声,瞬间不绝于耳,尽数打在了野狗道人适才站立之处。

    野狗道人又是心痛又是惊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诡异人物的脸现在仍然被一团神秘阴影笼罩着三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庞。只听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慢慢仰头看天,但脸上黑气阴影竟然依然不退,说不出的诡异,这摧毁兽牙之后,他仿佛竟有种宣泄感觉一般,涣涣冷笑了起来,听在耳中,衬着这诡异义庄,漫天呼啸的阴风,周一仙等人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周一仙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愕然抬头,踏上一步,一时竟忘了顾虑,也不理会小环和野狗道人有些惊讶的拉阻,道:“阁下究竟是谁?身着青云门道袍,有修炼有不低于上青境界的太极玄青道,究竟是哪位青云门大师,竟是在这种时候做这等荒谬之事?”

    青色光芒一闪而收,那人缓缓向周一仙看来,透过他面上那层迷离诡异的黑气,周一仙竟是感觉全身一阵冰冷,只听那人沙哑着声音,冷冷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啊!”

    周一仙哼了一声,面色凝重,不往向那人身上打量,面上的迷惑之色越来越重,沉声道:“阁下的确乃是青云门下,也决然不会是普通弟子,但你究竟是何人,是何缘故在此作怪?”

    那人冷笑一声,却不作答,周一仙忽有所觉,回头一看,却是小环轻轻拉他袖子,低声道:“爷爷,他这个人一声鬼气,我感觉得到,这义庄四下竟无一个游荡阴灵,只怕都是被此人吓跑了。若非如此,我也早能知晓此处不对劲了。像这样的人,怎会是青云门的人?”

    周一仙脸上阴晴不定,面色复杂,显然心里思绪也很混乱,面对这个神秘人物却又和青云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似乎看起来竟没有通常那样害怕的表现,而且想的有些出神。

    那个诡异人物此刻的注意力慢慢都集中在了周一仙身上,上上下下大量了周一仙几眼,忽地冷小一声,寒声道:“管你是什么人,胆敢违逆于我,都要死!”

    一言才落,他的手已是抬了起来,周一仙眼看那手心中青光瞬间亮起,老脸失色,连话也来不及说,忽地双手齐挥,举到胸口。只见他左右食指、中指双指之间赫然各出现了一张换色符纸,上面弯弯曲曲、扭扭歪歪画着奇异的符咒,引风微微飞扬。

    只见那神秘人物手心中青光逐渐明亮,并对准了周一仙等人,周一仙更不迟疑,忽地口中喃喃念咒,不退反进,踏上一步,迈步之间,随着他口中咒语声声,那两张黄色符纸竟是自行燃烧了起来,两团小小火眼,在这黑夜之中,霍然出现,显得特别明亮。

    这奇怪举动似乎另对面那神秘人也有些迟疑,又或是触动了什么记忆,竟让他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依稀听见他惊讶地“咦”了一声。

    符纸焚烧,周一仙白须飘扬,忽地他大喝一声,双手一甩,两团火眼飘出手指,竟是凝在半空之中,紧接着,“轰”的一声大响,两团小小火眼竟是营风大涨,变做一团数尺之巨的熊熊烈火,挡在了周一仙与那神秘人的中间。

    “吼啊”半空中一声吼叫,熊熊火眼之中,跳出一只白额巨虎,虎虎生威,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声震四野的虎啸,轰然跃起,向那黑影人扑了过去。

    神秘人冷哼一声,竟也不稍做退让,右手青光一闪,直劈而下,任那巨虎来势如何凶恶,这一掌竟是直劈在了巨虎额头之上,青光瞬间侵蚀而去,那白虎似还要挣扎,张牙舞爪,但片刻之后,在发出了最后一记不甘的怒吼之后,巨虎通体突然透出了清色的光芒,随即一阵摇晃,这巨大的身躯竟然化为乌有,变成了几朵残焰,在半空中闪烁两下,消失在无形之中。

    只是这白额巨虎并非结束,几乎是在巨虎消失的同时,那团巨大的列焰之中,竟又幻生出了一只赤鬃雄师,狮喉之中,再度向神秘人扑来。不过那神秘人显然道行高强至极,几乎连正眼也不看一眼,又是同样一劈下,那雄狮的下场便与白额虎一般了。

    只是周一仙此翻施展的异术却当真诡异的很,虽然幻化的巨兽挡不了敌人一击,但那团团火焰之中,竟不知能有多少法力幻化的奇异猛兽,在巨鬃雄师之后,那团火焰幻化的猛兽竟越来越多,而且速度也越来越快,种种猛兽如:野猪、豹子、河马、巨象、玲鹿、山猫,等等,层出不穷,切身躯雄伟俱大异平常,凶猛至极。

    不过此番面对的那个神秘人物,却似乎当真有神鬼不测之神功道行,面对着这接踵而至、目不暇接的无数怪物,他竟是连大气也不喘一口,只是看似随意的挥舞手臂,掌峰过处,再厉害凶猛的猛兽也化为无形。

    激斗之中,那神秘人忽地冷哼一声,似有察觉,猛然间将掌劈改为横扫,顿时青光大盛,一股亮色如轮,直碾压了过去。气势雄浑,一路披靡,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遇到这股青色光柱,抵挡了两下,终究被径直刺穿,透了过去。

    半空之中,似乎顿时有万兽齐声愤怒后脚,但随即绝耳,火焰消失,火光摇曳中,只有两团将要燃烧尽的黄色符纸,慢慢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义庄庭院之中,暂时回复了平静,而在庭院的另一面,刚刚溜到墙角意欲偷跑的周一仙三人愕然回身,显然没想到敌人竟然能如此迅速地破了周一仙这个法术。

    没有幻术阻挡,还背身逃跑显然是可笑愚蠢的想法,周一仙等三人身形窒了一下,都慢慢回过身来。而那个神秘人物缓缓欺身靠近,慢慢走了过来。黑色的身影带着浓浓的杀气,义庄之内,一片肃杀。

    周一仙脸上眉头紧锁,显然在顾虑着什么,但看到那黑色人影越来越近,却只觉得生死隐隐就在呼吸之间了。

    小环脸色变换,忽地欲踏上应对,但没等她走出去,已经被周一仙拉了回来,低声喝到:“胡闹。此人非同小可,不是你这种小孩能应付得了的。”

    小环微感惊讶,愕然向周一仙看去,似乎从来也未曾见爷爷如此紧张慎重,这时,只听那个靠近的黑硬停顿了一下,沙哑的声音冷冷道:“你刚才所用的幻术,可是……”

    话说到一半,周一仙却突然不顾一切一样,双臂猛然挥起,此番徒然出现在他手掌上的,赫然竟是多达八张的黄色符纸。

    夜风吹过,八张符纸同时自燃,点点火焰,如在周一仙掌上狂舞,照得他眼神闪闪发亮。

    “呔!五丁众鬼,黄泉速回;

    虚影形遁,乃命吾回!”

    几乎是在周一仙呼喝声中,这义庄之内,突然狂风大做,砂石奔走,从四面八方竟是吹了进来。那神秘人身形顿住,似也有所意外,留神向四周观看,周一仙咒声出口,凌空中,“轰轰轰轰轰”五声闷响于身旁,周一仙三人身影隐隐摇晃了一下,却又静止了下来。

    狂风呼啸,倒卷黄沙,纷纷向那个神秘人身上刮去,吹得他的衣服猎猎飞扬。但狂风之中,他脸上黑气浑然不动,却是有一声冷笑,又是发了出来。

    那人竟放弃了正在施法的周一仙三人,忽地倒退连走六步,一声轻喝,左手却是向着地下插去,但只见青色光环瞬间刺下,坚硬土地顿时炸开,不知怎么,在青色摇曳耀耀闪烁之中,远处周一仙三人的身影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而地底之下,也猛染发出一声带着痛楚的叫唤之声:

    “哎呀!”

    青芒一闪而收,义庄之内,狂风风势大减,砂石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周一仙等三人站力的地方,地面上忽然一声爆裂之声,随即只听轰然作响,竟是生生的炸开了一个大洞,原来那三个站立的人影顿时消失,竟是不知何时三人已成了虚影。

    而地面大洞之中,带着几分惊叫和痛楚,扑通扑通踉踉跄跄的摔出了三个人影,不是周一仙三人又是谁。只见三人面上多有尘土之色,周一仙面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快,显然吃了暗亏,但似乎他还没来得及顾及这些,只抬头向那神秘人看去,一脸愕然。

    那诡异的神秘人物冷冷站在远处,注视着他们,哼了一声,沙哑的声音道:“想不到你居然连‘五丁金甲’‘小鬼搬运’这些失传已久的法术都会,单论这等异术,只怕天下更无人能超过你了。”

    周一仙面色肃然,虽然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此刻却沉声道:“你怎么看破的?”

    那人淡淡道:“你不是说我是青云门的人吗,这些江湖小术,当年正是青云门祖师的看家功夫,我就算不会,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周一仙慢慢站了起来,心中却是心念闪动,此番面对这个神秘人物,委实另他感觉有些应付不了,道行高深莫测不说,只怕放眼天下,也难找到可以和此人对抗的之人;更另人费解的是,此人竟似乎是青云门下,切在太极玄青道上修行之高,生平仅见,但偏偏此人身上戾气之重,亦是前所未见,怎的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却又会在深夜于这义庄之内出现呢?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14 20:48

诛仙 第二十一集 第二章 重逢
青云山,大竹峰。

    静守堂外,大竹峰弟子从宋大仁开始到杜必书,一字排开站在了门外,脸上都有着急担忧神色,不时向着守静堂中观望着。

    过了一会,守静堂里想(响?)起了脚步声音,走出了一个女子,却是小竹峰的文敏。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一下子围了上去,宋大人与文敏相熟,看了看文敏身后空无一人,低声问道:“我师娘她怎样了?”

    文敏点了点头,轻声到:“苏师叔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刚才回山时的那阵突然昏晕,听我师父说乃是担忧太甚的缘故,已经醒来了现在我师父在里面陪着她。”

    宋大仁等众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但面上神情却没有一个人能高兴起来,杜必书苦着脸道:“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啊,师父没了消息,这下子连师娘也差点出事了”

    “闭嘴!”宋大仁皱着眉头喝了一句,杜必书苦笑一下,摇头不语。宋大仁转向文敏,道:“我师娘她有没有让你向我们嘱咐什么?”

    文敏摇了摇头,道:“没有,苏师叔只是和我师父低声说着话,说了几句师父就让我出来了,似乎有什么事也不想让我知道的。”

    宋大仁愁眉苦脸,道:“这个这个”

    文敏见他着急,心中微有不忍,劝道:“宋师兄,你也别抬着急了,反正多大的事,不是还有苏师叔和我师父他们在吗!现在发生变故,苏师叔看着心力交瘁,这里的担子你可要多多担待才是。”

    宋大仁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是。”沉吟了片刻,转过对其他师弟道:“好了,好了,既然知道了师娘平安,我说大家也不用一直站在这里了,不然若是被师娘知道,反倒给她添乱。大家先回自己房间去,该做的功课还是要做,我就先在这里守着好了。”

    吴大义、何大智与杜必书等人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二吴大义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们听大师兄的话好了。”说完,他又转向宋大仁,道:“大师兄,迟一些我过来替你吧。”

    宋大仁刚想摇头推辞,何大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师兄,你嘱咐我们好好休息,自己可不要胡乱不当回事,师娘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宋大仁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当下众人都渐渐散了去,只有宋大仁和文敏站在守静堂外,一时无语。

    两人之间对望了一眼,文敏忽然脸上一红,慢慢低下了头去,宋大仁咳嗽一声,却也感觉自己有些心跳加快,连忙定了顶心神,干笑两声,道:“文师妹,你不是前不久刚刚和你们小竹峰的陆雪琪去了南疆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文敏摇头道:“我是去了南疆了,本也没打算这么早就赶回来,但临时那里出了写怪事,我与陆师妹商议之后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有我先赶回来禀告师父和诸位长老,陆师妹仍留在南疆见机行事。”

    宋大仁一怔,道:“什么事,竟然如此重要?”

    文敏迟疑了一下,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即靠近宋大仁,凑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不等她说完,宋大仁听了脸色已然有些变了,待文敏一一道来,然后离开了他的身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低低叹了口气,道:“这下你知道我为何要赶回来了吧。”

    宋大仁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怔怔说了一句,道:“这真是多事之秋啊。”

    文敏默然许久,低声道:“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加上我回来之后,本门里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唉。”

    她一声叹息,没有再说下去了,宋大仁陪她站在一起,忽然觉得身旁这个女子身形消瘦,看上去竟多了几分柔弱之感,忍不住慢慢站得近了些。

    文敏正低头沉思道,似乎没有感觉,但嘴角却轻轻动了一下,不过也没有说话,知识那么安静地站着了。

    两个身影,就这般安静地站立在大竹峰守静堂外。

    远处,大竹峰竹涛阵阵,和煦的阳光正照耀下来,蔚蓝青天里,却正是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的美丽景象,温和地注释着这人世间。

    守静堂后院,僻静卧室之中,两个女人相对坐着。水月大师沉默了许久,道:“师妹,你要不还是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苏茹慢慢摇了摇头,虽然看去她是一脸的倦意,但仍然口气坚决而低沉地道:“我不去,就算去躺了也是睡不着的。”

    水月大师叹了口气,道:“师妹,你不要太过担忧了,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不管怎么说,田不易是和掌门师兄同时不见的,你没有见到他们真的遭遇什么意外,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再说了虽然说道玄师兄近日有些不妥,但他修行神通之高,远在我等之上,定力也是如此,田不易乃是他多年的师弟,他断然不会乱来的。”

    苏茹默然,眼眶却又微微发红了。

    水月大师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显然也有些心烦意乱。目前青云门这个乱局,连普通弟子都看得出来,更何况他们这些多少知道一些内幕的长老人物了。

    苏茹强笑了一下,岔开了话题,道:“师姐,你怎么今日会突然也到了通天峰上去了?”

    水月大师没好气地道:“还不都是为了焚香谷云易岚那里的破事,本来是要去找掌门师兄商议的,没想到却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最后连堂堂一们之主居然都失踪不见了。”

    苏茹皱了皱眉,道:“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他又有什么事关系到我们青云了?”

    水月大师冷笑一声,道:“我门下弟子陆雪琪和文敏到南疆追查兽妖下落,你是知道的吗?”

    苏茹点头道:“知道啊,我刚才正奇怪呢,怎么看着文敏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跟在你身旁,那个陆雪琪夜回来了吗?”

    水月大师摇了摇头,道:“雪琪尚未回来,这次是她们两个商议之后,由文敏先回山向我禀告的。”

    苏茹道:“出了什么事?”

    水月大师道:“他们在南疆去拜会那个云易岚的时候,云易岚突然向他们询问,我们青云门的诛仙古剑是否已经损毁了!”

    苏茹脸色大变,愕然道:“什么?”

    水月大师冷笑道:“你也吃惊了吗,我当时听闻,当真也是为之震动,云易岚在千里之外,怎会知晓这绝大的秘密,当日道玄师兄将我们几个有弟子在场的门脉叮嘱得如同防贼似的,就是生怕此事泄露,你可还记得?”

    苏茹默然许久,眼中担忧之色又重了一层,叹道:“这真是坏事传千里了。”

    水月大师来回踱步,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云易岚为何要对那几个小辈说这种话?”

    苏茹缓缓点头,道:“我也正在想此事,若说是看在同为正道分上,他便不该当众提及,反而要替我们隐瞒才是;若并非如此,他乃是心怀叵测,却也应该深藏不露,看准时机才是他这等人物该做的事。”

    “不错!”水月大师哼了一声,道:“问题便在这里了,云易岚这老儿看着像是做了一个傻瓜才会做的糊涂事,但他到底想做什么,确实在让人想不通。”

    苏茹沉思许久,却忽然伸手揉了揉额角,面露痛苦之色。水月大师吃了一惊,连忙走了过来扶住了她,自责道:“你看我,本来你就够心烦的了,我还跟你说这些,好了,好了,不说了”

    苏茹淡淡苦笑,道:“唉,若是从前时候,有掌门师兄主持大局,我们本来也根本不怕这些事情的,可是如今青云门自己先乱做一团,外面时局又纷乱无比,不知道有多少外敌虎视耽耽,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水月大师皱眉,随即柔声道:“师妹,别说了,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不是跟你说了吗,掌门师兄虽然这些日子脾气古怪了点,与往日不同,但他道行修行通神,心志坚定,我们本不用害怕什么的。”

    苏茹摇了摇头,随口道:“师姐,你不懂,掌门师兄他道行虽然高强,但诛仙古剑凶戾之期反挫却是遇强越强,他导航虽高,只怕入魔还更是深了”

    水月大师一怔,道:“你说什么?”

    苏茹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正欲掩饰过去,水月大使眉头深锁,走到她的面前,肃容道:“师妹,到底那诛仙古剑还有什么秘密,快说于我听。”

    苏茹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到了现在,迟早也是瞒不住的了,师姐,我这便告诉你吧。其实,这都是百余年前的事了”

    久别重逢,在最初的话说完之后,小白和鬼厉都有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只有趴在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似乎十分高兴看到小白,咧嘴笑个不停。

    鬼厉忽然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向来路看了看,却只是一片黑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小白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子,你把她怎么样了?”

    小白哼了一声,淡淡道:“我能把她怎么样?你操心的事情还真是多啊。”

    鬼厉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当下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日你走了之后,我一直都没你的消息,这次我来了南疆,也暗中打探过,可是也都找不到你。”

    小白笑了笑,身影似乎在青色幽光中轻轻晃荡,摇动之间,满是动人风

    韵,道:“我走的时候不是对你说了吗,我要找那个八凶玄火阵法给你的。”

    鬼厉道:“我记得,所以我也有去过焚香谷的玄火坛,可是什么都没发现,对了,你还没说你到这镇魔古洞做什么来了?”

    小白耸了松肩膀,道:“我来这里,自然边式为了哪个法阵了,还有顺便看一个老朋友。”

    鬼厉看着她,沉吟了一下,道:“难道你是说这里”

    小白点头道:“不错,焚香谷玄火坛那里的法阵损毁之后,世间便只有这个镇魔古洞里留着完好的八凶玄火法阵了,另外,我的那个老朋友也正好在这里呢。”

    鬼厉脸色变了变,慢慢地道:“你说的那个老朋友,莫非是”

    小白微微一笑,道:“便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兽妖之王,兽神了。”

    鬼厉多少有些想到了,但听得小白亲口说出,仍是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之后,鬼厉缓缓道:“你怎会与他有交情了?”

    小白看着他,脸上依旧带这一丝柔媚笑容,但目光却清澈如水,却又似带着几分讥嘲,道:“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就是一个老妖精了,年纪大了,自然知道的事情多,认识的怪物也多了啊。”

    鬼厉默然,小白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刚才你说是鬼王命那个女子带你来到这里的,他又想搞什么鬼?”

    鬼厉摇了摇头,道:“鬼王宗主另我前来这里,倒并非要追杀那个兽神的。”

    小白一怔,道:“不是杀他,那要你千里万里地来这里做什么?”

    鬼厉道:“他要我收服兽神身边的一只异兽饕餮,带回去给他。”

    “饕餮?”

    小白又是怔了一下,皱眉思量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怪了,他什么时候居然对饕餮感兴趣了?”

    鬼厉淡淡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这么传令的,我照办就是了。”

    小白哼了一声,道:“那饕餮可是兽神身边须臾不曾离身的灵兽,你要收了它,必然要过兽神那一关,难道你有把握能胜过兽神吗?还是你也以为,他受伤之后,想落井下石?”

    鬼厉看着小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忽地微微小了一下,却是迈开脚步,从小白身旁走了过去,向着洞穴更深处的黑暗里走去。

    小白面色微微一变,跟在他的身旁,道:“你是什么意思?”

    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看到小白就在身旁,“呼”的一声从鬼厉肩头跳了下来,落在了小白身上,小白将猴子接住,搂在胸前,摸了摸它的脑袋,眼中也不由得有了几分亲切之色,随即又转头看向鬼厉。

    鬼厉缓缓道:“你是知道的,宗主他吩咐我的事,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会替他去做。”

    小白哼了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这般做了,心里可能会舒服一些,但这些年来你做的事情,只怕也未必都是碧瑶她喜欢你做的吧。”

    鬼厉的脚步忽然听了,整个人似乎停滞了一下,小白皱了皱眉,也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去看鬼厉,而是低头慢慢看着猴子小灰,轻轻抚摸它的毛发。小灰三只眼睛眨了眨,似有不解,一会看看小白,一会又向主人看去。

    鬼厉沉默了好一会二,才低声道:“你既然知道这样做会让我稍微舒服一些,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小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鬼厉的身影看上去似乎突然显得有些孤独,只是站在那幽幽青光里,却并没有回头,就像他早就习惯了,不曾回头一样,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伤天害理的事,我没有做过!”

    说罢,他不再多说一字,继续向前走去,望着那个背影,小白也沉默下来。半晌之后,她望向怀中的小灰,却只见猴子的三只眼睛正看着自己。

    小白苦笑了一下,道:“你那个主人啊,这十多年来居然没有发疯,当真也是奇怪!”

    两个身影,在镇魔古洞的深处走了很久,鬼厉没有着急赶路,小白却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既没有阻拦鬼厉前去寻找兽神,也没有开口指点道路的方向。只是陪在他身后走着,若有所思。

    忽然,鬼厉停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幽幽的绿光,闪烁不停,在距离地面数丈之高的地方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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