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只猫,黑猫。
黑猫幽幽地望着她,猫眼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凄哀。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猫的缘故,她浑身直打哆嗦,身子靠在光滑的墙壁上,冰冷的感觉从靠墙的肌肤中渗透进来。
黑猫没有叫,俯视着秦妍屏,身体突然后缩,弓起身子,尾巴翘了起来。
它想要攻击!
秦妍屏以前被野猫咬过,熟悉这个姿势,知道猫只有想要攻击猎物时才会这样。
难道,它把她当作了猎物?
这怎么可能?
可是,黑猫敏捷地跃过来了,尖锐的猫爪似乎直接扑向她。
秦妍屏急中生智,挥动被水淋湿的毛巾重重地甩了过去,击中了它。飞行中的它被湿毛巾甩得变向,在她前面着地。
“喵——”黑猫痛得怪叫一声,狠狠地瞪了秦妍屏一眼,从墙壁爬回窗户上,穿过窗帘出去了。
秦妍屏长吐一口气,歪歪斜斜地站直身子,想确认黑猫是否离开,慢慢地走向窗边。
喷头里的水流依然不紧不慢地洒着,卫生间里的排水出口可能被堵塞了,地面上积着不少水,有些寒冷。
忽然,秦妍屏的脚似乎踩到了什么,毛茸茸的,滑不溜秋,借力不上。没等她弯腰看清,脚上就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下去。在她的身体穿透薄薄的积水撞击在坚硬的瓷砖时,她总算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的惊叫:“啊——”
441女生寝室的大厅里,秦妍屏的电脑在自动播放着Twins的专辑,轻快朝气的旋律从音箱里扩散出来,两个小女生的歌声在441女生寝室里欢快的缭绕着。徐招娣在用秦妍屏的QQ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网友聊天,她是用拼音打字的,速度有些慢。
方媛吸完最后一根方便面,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打了个饱嗝,端起面汤昂起头呼呼喝了一大口,恋恋不舍地放下只剩下残渣的碗。
这时,她似乎听到一声惊叫,似乎是秦妍屏的。她问徐招娣:“徐招娣,你听到了什么没有?”
“你说什么?”徐招娣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键盘练一指禅。
方媛加大了嗓音,“我好像听到了秦妍屏的叫声。”
徐招娣笑了,“不会吧,我还真没听到。”
“要不,我去看看?”
“看什么啊,就算秦妍屏尖叫了,也是陶冰儿在捉弄她。她们两人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吗?”
“那倒也是。”
话虽这么说,方媛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心里总有些牵挂,对着卫生间叫了句:“你们两人又在玩什么啊,小心别玩得太过火啊!”
卫生间那边没人回答。
方媛心里更加发虚,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去看看。
“徐招娣啊,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她们两人吧,我总是有些担心。”
没办法,徐招娣只好暂时离开她正上瘾的网络聊天,站了起来,“去就去吧,反正大家都是女人,没什么不可以看的,正好可以去欣赏春光乍泄的风景。”
方媛没心思与她开玩笑,也不多说,快步走进水房,走到卫生间门口。
她侧耳听了下,里面只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并没有两人的声音。
方媛急了,“陶冰儿,秦妍屏,你们在里面吗?”
“在啊,嘻嘻,我刚才说看到鬼,估计把秦妍屏吓傻了!”陶冰儿有几分得意。
方媛有些不满,“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她胆子小,还老吓她做什么?!”
“我也是为她好嘛,胆子小,更需要多练练,不然,以后怎么踏入社会啊?”陶冰儿小声地争辩。
方媛的语气尽量放轻柔些,“秦妍屏,你还好吧,没事吧,回答下我好吗?”
秦妍屏还是没有回答。
那边,陶冰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秦妍屏,是我不对,好了,我向你道歉。你说话啊,不要吓我们!”
方媛伸手去推秦妍屏的卫生间,里面反锁了,没推动。
徐招娣咬了咬牙,说:“我看你这样光叫没用,不如直接点,我们撞门!” 徐招娣身高体壮,撞门的人选当然非她莫属。她后退几步,一个冲刺加速,肩膀重重地撞在卫生间的木门上。
这道木门只是用三合板钉成的,虽然漂亮,结实却有限,现在她们还真要感谢当初装门人的偷工减料。
“砰”的一下,木门应声而开。徐招娣收势不住,身体前倾,差点摔下去,幸好方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秦妍屏所在的卫生间里面雾气朦胧,白花花一片,视野被雾气遮住了难以看清,水面都蔓延到小腿肚了。徐招娣乍看过去竟然没有发现秦妍屏,还是方媛心细,看到她全身浸在角落里的积水中只露出个后脑勺。
陶冰儿也穿好衣服过来了,三人把她从水中抬出来,披上衣服,横陈在陶冰儿的床铺上,捏着她鼻子轮流对她进行人工呼吸。
进行了好一会,秦妍屏还没有醒,脸色如白纸般苍白,根本感觉不到心跳与呼吸。陶冰儿急得差点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吓她的,快醒过来啊……”
“不要哭,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方媛突然想起了父亲、八爷,一种不祥的感觉浮上心头,她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会的,秦妍屏不会这么容易死亡的。方媛突然发狂般握拳捶打着她的胸部,歇斯底里。
秦妍屏“哇”的一声,吐出口积水,总算醒了过来,咳嗽不已。三人大喜,赶紧帮她捶背。好半天,秦妍屏才停止了咳嗽,再次“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秽物。
十分钟后,秦妍屏明显好多了,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看到她没事,三人这才敢问她事情经过。
陶冰儿嘴快,“你到底怎么了?真的被我吓晕过去了?不至于吧?你真的看到鬼了?”
秦妍屏摇摇头,说:“不是鬼,是猫。”
“猫?”
“嗯,一只黑猫。”
方媛突然想起,昨天一进441女生寝室,陪她同进来的老校工就开始发高烧病倒了,那时,她也看到一只黑猫。
“黑猫有什么可怕的?”陶冰儿一头雾水。
“它攻击我!跳过来抓我!”
“你不会连只猫都打不过吧?”
“我用毛巾把它打跑了,可是,后来……”说到这,秦妍屏停住了,眼睛里闪现几丝恐惧。
“后来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秦妍屏突然哭了起来,泪水流了出来,“后来,我脚上踩到一个东西,感到一阵刺痛,就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三人这才发现,秦妍屏的大脚趾上有一个明显的被牙齿咬过的痕迹,牙印清晰,已经咬破了皮,渗出细微的血流。刚才大家只顾得救她醒来,全然没发现这处伤口。
陶冰儿急匆匆跑到楼下小店里给她买来创可贴,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小心翼翼地帮秦妍屏贴好。
等她的情绪平静些,陶冰儿继续问下去:“秦妍屏,我们都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你要勇敢坚强些。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咬你?”
“我不知道……”
方媛提示她,“那你踩到那东西有什么感觉?”
秦妍屏歪着头想了会,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感觉:“毛茸茸的,就像头发,在水里面游,踩到时滑不溜秋借力不上,所以才摔倒了。”
“毛茸茸的……像头发……在水里面游……滑不溜秋。”陶冰儿喃喃念了几个词,突然叫了起来,“是蛇!肯定是蛇咬的。”
“不是!”秦妍屏坚决否认。
“我想也不是,蛇不会有毛茸茸的感觉。再说,这是四楼,怎么可能有蛇爬上来?”方媛分析。
徐招娣插口,“我想到了一样,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
陶冰儿性子急,有些不耐,“你想到了就说出来啊,哪有这么婆婆妈妈的。”
徐招娣的目光向其余的人一一扫过,嘴唇嚅动,“我想,会不会是一个女鬼的鬼头?上面有头发,又会咬人……”
“胡说!”方媛粗暴地打断了徐招娣的话。
尽管没让徐招娣说完,但她的猜测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一个女鬼的鬼头,上面有头发,给人的感觉毛茸茸的,又能在水里游,不愿意让秦妍屏一直踩着,自然滑不溜秋借力不上。
这情景,光想想就让人害怕:你一个人,赤身裸体,在封闭的卫生间沐浴。一个鬼头,龀牙咧嘴,在水里游了过来,在你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探出森森白牙咬在你的脚趾上。
四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各自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恐惧。窗户里有风拂进来,秦妍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全身颤栗个没完。
“别怕……”
方媛的话还没说完,卧室的日光灯的镇流器闪烁了几下,发出一阵低鸣,突然爆炸了!灯光倏然熄灭了,整个441寝室的卧室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窗户那边透露些微微星光,幽幽的,似乎是一条永无止境的不归路,永远望不到尽头。 黑暗中,四个女生都不想说话,441寝室的卧室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女生们的沉沉呼吸声与“怦怦”的急促心跳声。偶尔,还有“咯咯”的牙齿摩擦声,那是秦妍屏因为全身颤栗而无意识地发出的。
忽然,闪现一片冷幽幽的蓝光,微弱、黯淡,挥发出来,映出四张浅蓝色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恐怖而凄惨,仿佛所在非人间。众人的恐惧,在幽冷的蓝光中被放大定格,441寝室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寒意侵骨。
蓝光来自陶冰儿的手机,她的眼珠在蓝光的反射下格外清晰,直往外凸,仿佛要从眼眶中瞪出来般。其他几个女生的表情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她们自己看不到而已。
空气似乎被凝固了,连呼吸都特别费力。女生宿舍楼里的其他寝室里传来嬉笑打闹声,她们在尽情挥洒着青春的活力,纯真而快乐,浑然不知441女生寝室里发生的一切。
方媛将脑子里的一切清空,什么也不想,深呼吸几次,努力让自己的心境保持平和,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结论:“我看,秦妍屏踩到的只是一只老鼠而已,大家不必疑神疑鬼!”
方媛肯定的语气令其他女生安心不少,压抑的气氛被撕开一个口子。
徐招娣想了下,觉得方媛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秦妍屏你不是说开始看到个黑猫吗,我想,可能它不是想攻击你,而是想攻击角落里出现的老鼠而已。”
陶冰儿也知道自己的猜测过于荒诞,赶紧弥补,“方媛和徐招娣说得没错,秦妍屏踩到的肯定是老鼠,老鼠有懂水性的,我以前就见过一只在水里游泳的老鼠。秦妍屏,你现在好好回想,像不像一只老鼠?”
徐招娣镇定后,看到秦妍屏还在颤栗,把毛毯卷在她身上,轻轻地抱住她。秦妍屏身子暖和许多,渐渐停止了颤栗。
人是种奇怪的动物,很容易受到身边人的情绪感染。至少,从表面看,方媛她们三人不再害怕,秦妍屏的恐惧感也越来越弱。
“我真的没看清……不过,你们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摔下去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真的有些像老鼠呢。”秦妍屏断断续续地说。
陶冰儿重重地拍了床铺一下,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一只小老鼠,看把你吓得!没事没事,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气氛一下子轻快很多,方媛与徐招娣也与秦妍屏打趣,说她胆子实在太小了,要好好磨练一下,不然,毕业后怎么当一名合格的医生?说不定在给病人动手术时,病人的手术还没做完,自己就被吓晕了。
秦妍屏被逗笑了,然后,她小声地说了句:“那东西体积好像比较大,和排球差不多,我一只脚踩上去并没有踩实。难道真有这么大的老鼠?”
她说的声音很小,仿佛自言自语,也不管其他人听清没有。方媛靠得比较近,勉强听清她的意思,却不想再追问下去。或许,大家都和她一样的想法,就算听到也是假装没听到。难得糊涂,谁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牵扯下去。
陶冰儿点上几支蜡烛,烛光给441寝室里带来几分温馨的味道。四个女生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闹成一团。
这时,陶冰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尖叫起来:“不好!”
“怎么了?”
“呜呜呜……我惨了,这是我的床铺啊,我晚上怎么睡?这些被单床单,谁帮我洗?”
原来,秦妍屏坐在她的床铺上,上面到处是秦妍屏流的血水以及呕吐出来的秽物。
“活该!谁叫你吓秦妍屏,这叫报应!”
陶冰儿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没关系,我可以去秦妍屏的床上睡,趁机非礼她,摸摸她的三围有多少!”
“呸,我才不和你一起睡,不要脸!”
“好,既然你都说我不要脸了,我就做给你看,看清楚,周星星的绝技,抓波龙爪手来了!”
两人滚在一起,方媛笑了笑,悄悄起身,去帮秦妍屏善后,清理卫生间的积水,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浸入水桶中。然后自己也去沐浴。
方媛选择的是秦妍屏用的那个卫生间,将另一个卫生间让给徐招娣。两人洗浴的时候,徐招娣在隔壁不断挑起话题,找她说话。方媛知道,徐招娣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说话是给自己壮胆。毕竟,知道身边有个同伴,安全感要强一些。
其实,方媛心里又何尝不害怕呢?秦妍屏的意思是,那东西足有排球那么大,如果是老鼠,那有多可怕?如果不是老鼠,那又是什么?难道真如陶冰儿所说是游在水中的鬼头?
她不敢再想下去。虽然自己一直没有见到所谓的鬼,但多年来的耳濡目染,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出水口又堵住了,卫生间里又泛起了一层积水。
秦妍屏的话在耳边响起:毛茸茸的……就像头发……在水里面游……
方媛突然感到脚趾有些刺痛,她本能性地尖叫一声,隔壁的徐招娣马上问:“怎么了,方媛,你没事吧?”
刺痛的感觉一闪而过,方媛缓缓低下头观察,水里并没有什么,自己的脚趾也完好无损。
“我没事……”
刚才,是幻觉?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尽管如此,方媛还是感觉脚趾在水里面痒得难受。她不想在这卫生间再多呆一秒,匆匆洗完跑出来。
等方媛再次回到卧室时,秦妍屏已经换好睡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陪着她的陶冰儿对方媛露出个鬼脸,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没洗,方媛到水房洗衣服去了。
方媛走过去与秦妍屏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问候,知道秦妍屏现在感觉好多了,心里也颇欣慰。虽然与这些同室相处时间不长,但在她心里已经将她们当作姐妹般的亲人了。
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五分,苏雅还没有回来。方媛昨晚做了个梦中梦,现在感觉非常疲倦,干脆早点上床休息。
她爬进自己的床铺,正想铺床睡觉,突然触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吓了她一跳。
这个东西,黑乎乎的,站在她的床铺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是那只黑猫!
黑猫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令她感到一阵眩晕。在所有的动物眼睛中,猫的眼睛是最奇特的,也是最神秘的。相传,猫是有灵性的,能驱鬼辟邪。而科学家的分析是,一只普通的猫的智力相当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方媛感觉此时与自己对视的仿佛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睿智的老人,仿佛要告诉自己些什么。
它想告诉自己什么?
自从自己进441女生寝室的第一天,就看到了这只奇怪的黑猫,然后发生了一系列怪事。老校工突然发高烧病倒,秦妍屏在卫生间沐浴被吓倒,都与它有关。而且,她在学校的BBS里看到关于许艳发疯的帖子,里面说她发疯后口中念念有词,有两句话出现的频率比较高。一句是“时间到了……我在你背后……”,一句是“眼睛……黑猫……”
方媛又感到了第一眼看到这只黑猫时的寒意。寒意发自内心,黑猫根本不怕她,而且看这情形,根本就不想离开这张床铺,它似乎就专门为方媛而来。在它的眼睛里,散发着一种神秘的魔力,令她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
6号床铺上,秦妍屏总算察觉了方媛的异常。她看到方媛弯着腰、拿着被子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眼睛有些近视,没看到暗处的黑猫。
“方媛,你在做什么?”
方媛没有回头,眼睛盯着黑猫,慢慢地吐出两个字:“黑、猫!”
方媛的声音太小,秦妍屏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方媛的腰有些酸,她缓缓站直,黑猫依然保持蹲在床上望着她的那个姿势,猫眼随着方媛的脸部视线向上移,瞳孔收缩成针一般尖细,仿佛扎进方媛的心脏,她不由得一颤,手心里渗出些许冷汗。
方媛并非胆小的人,在江南小镇长大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怕一只猫?在她成长的地方,身边从来不缺猫啊狗啊这类动物。即使在半夜三更,她独行于外,遇到狂吠的恶狗或怪叫的野猫也不曾感到害怕。父亲早就教导过她,所有的动物,包括肉食性的猛兽,其实都怕人的。不到万不得已饿到极点的情况下,没有什么动物愿意主动攻击人类,何况是常见的猫与狗?
可是这只黑猫,与她以前所见过的所有的猫都不同,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令方媛油然而生出一种敬畏,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远离它。她似乎预感到这只黑猫带来的只有灾难与噩运。
秦妍屏没听到方媛的回答,天生胆小的她不敢多问,心悬了起来,紧张地望着方媛。
方媛转过脸看了她一眼,勉强笑笑,“别害怕,只是一只猫想睡我床上。”
她不说还好,说出来反而让秦妍屏更加害怕,“猫?是不是那只黑猫?!”
方媛苦笑,“好像是的。”
“啊!”秦妍屏缩进被子里,将自己的脑袋都钻进去了,反手盖住被子,躲在被窝里面说,“快赶走它啊!”
方媛从门背后寻来扫把,倒转手中,用扫把的把柄试探性地撩拨黑猫,黑猫乖巧地躲开,却不肯离开,低低地叫了声“喵!”,似乎在述说自己的不满。
徐招娣进来了,她可没方媛那么客气,抢过扫把,直接扫向黑猫。这次黑猫没躲过,被打得怪叫一声,身子摔到地上。
“滚!”徐招娣怒发冲冠,黑猫感觉到了她的愤怒,不敢惹她,身子一缩,躲到床铺下面去了。 徐招娣蹲着身子在床下面乱打了半天,硬是没把黑猫打出来。由于卧室里的日光灯坏了,烛光微弱,她也难以看清黑猫的具体位置,只是胡乱敲打一番,想吓它出来。可它在床下低低地叫着,就是不肯出来,想必是铁了心要在441女生寝室里过夜了。
“算了!随它吧。”黑猫凄惨的哀叫让方媛于心不忍,“反正它也不会咬人,明天天亮后它自然会走。”
徐招娣也拿这只黑猫没办法,对着秦妍屏嘻嘻一笑,“秦妍屏,出来吧,我为你报了一箭之仇。”
秦妍屏闷在被子里有些难受,探出头来,问:“你把那只黑猫赶走了吗?”
“没……”徐招娣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笑了,“打了它几下,现在它躲在床下不肯出来。”
秦妍屏撇了撇嘴,“应该用力地狠狠打它,我不知哪里得罪它了,它肯定是故意针对我的,吓得我不轻。”
说来也怪,那只黑猫躲在床下,也不叫了。
“它是不是走了?我们没看到?”秦妍屏侧耳听了会,没听到黑猫的叫声。
“也许吧,这么黑,我们也看不清。”方媛安慰她,“今晚陶冰儿和你一起睡,有什么怕的。”
“那倒也是。”
说曹操,曹操到。洗完衣服的陶冰儿仿佛完成了一个艰巨任务的英雄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跑进卧室。
“总算洗完了,住校真苦啊,我以前的衣服都是叫家人用全自动洗衣机洗的。”陶冰儿一边诉苦一边爬上床,挤进秦妍屏的被窝,“好老婆,我来了,快快来服侍老公我!”
陶冰儿对着秦妍屏又抓又摸,挠得她咯咯直笑。这时,外面吹起了熄灯哨,方媛与徐招娣扑灭烛光,各自上床钻进被窝。
秦妍屏抓住陶冰儿乱摸的手,说:“不要闹了,陶冰儿!我问你们,男人在女人心中是什么?”
徐招娣马上回答:“是衣服!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方媛略微沉思一会,说:“我认为是脖套,用一个戒指、一个承诺把女人套住的脖套。”
陶冰儿不以为然,“男人就是护垫的卫生巾,一天换一次我都嫌不干净!”
秦妍屏的答案更绝:“我说,男人就是掏耳朵用的卫生棉球,伸进去捅一捅,就扔掉算了!”
众人愕然,继而哈哈大笑。
一个冰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进女生们的耳膜:“无聊!”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苏雅高挑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走进卧室里的微微月光中冷笑,“很有趣吗?”
由于苏雅的出现,441女生寝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了。也不知道她站在门后多长时间,她似乎很讨厌热闹,存心破坏她们好不容易营造出的轻松气氛。
女生们有些意兴索然,再加上昨晚的确没有休息好,没人说话,很快就沉入梦乡。
方媛又做梦了。这次,她梦到童年的自己,在慈爱的父亲母亲的呵护下,幸福而快乐。绿油油的草地、飘香的小红花、湛蓝的天空、悠悠飘浮的白云,一切,是那么恬静悠闲。这次,她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即使是梦,她也想尽情地享受这失去的纯真,不愿意醒来。
可是,她还是被吵醒了,在无限惆怅中醒过来。惊醒她的,是一阵诡异的哭声,音量很小,从大厅那边传来,很像女孩的哭声。
这里,又怎么会有女孩的哭声呢?方媛咬了两次手指,持续地感觉到痛,确定这次是真的醒了,并非是梦中梦。窗外,秋风飒飒,寒意袭人。天空中几乎望不到星光,偶尔的几处星光时隐时现,黯淡昏暗。一些奇模怪样的黑云慢慢聚拢,随风移动,很快就遮住了残月。黑色的帷幕迅速拉下来了,窗外黑沉沉的。
诡异的哭声一直撞击着方媛的听觉,她被哭声吵得心烦意乱。这种时候,谁会在外面哭?而且哭得如此伤心?
方媛起床,披好衣服,穿上拖鞋走出卧室,走到大厅,寻到日光灯的开关,把灯打亮。
大厅里没人,哭声的起源并非这里,好像是——好像是来自水房。
怎么可能是水房?方媛开始还以为是其他寝室的女生哭声,没想到声音竟然来源于自己寝室的水房中。她仔细再听了一会,确实是水房里发出来的。
哭声不像是441女生寝室里的任何一位女生,但那也说不定,本来,人哭起来,声音就与平常不同,或许,真的是441女生寝室里的其中一位女生?
方媛后退几步,突然跑回卧室。她慢慢走近几个床铺细细检查,陶冰儿、秦妍屏、徐招娣、苏雅,四个人都在,睡得很熟。
哭声还在继续。
方媛横下心来,手中抓起门背后的扫把,再次走到大厅,走到水房的木门前。她想起了自己昨晚梦中的那幕:一具棺材,一个长得与自己一样的死人,借尸还魂。
难道,梦境会实现?真的有一个女鬼引诱自己过去,然后借自己的躯壳复活?
方媛的心跳得“怦怦”响,她想起了经典名著中哈姆雷特的那句经典独白:生存,还是毁灭?
她伸出纤弱的手掌,轻轻地推开水房那扇光滑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门里依然是漆黑一片。这点,倒与她梦境一模一样。
哭声突然消失了。
方媛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清醒。
道家语,人有三魂七魄。如果受惊过度,魂魄散乱,就会出现各种幻觉,难道,自己现在就是这样?
可刚才,刚才的女孩哭声,听得是那么清楚,持续时间是那么长,说是幻觉,怎么可能?
方媛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忽然,她看到,在水房角落的垃圾桶旁,出现了两点幽冷的蓝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那是什么?
方媛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慢慢走进去按亮了灯。
又是那只黑猫!
两点蓝光是黑猫的眼睛。它现在蜷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它是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它不是在卧室吗?
黑猫的两只眼睛望着方媛,张开小巧的嘴,低低地叫了声——竟然像极了女孩哭泣的声音!
以前,就听老人说过,有灵性的动物能模仿人类的声音。比如说猫头鹰像小孩子哭、刺猬像老人咳嗽,但从来没听说过猫会发出女孩的哭声。
或者,它根本就不是猫,而是一个女孩?
要不,就是一个女孩的灵魂附在猫的身体上延续生命?
道家有个术语,叫“夺舍”,意思是人的躯体只是灵魂暂时居住的房子而已,而房子迟早要腐烂掉的,所以,想要让灵魂在房子腐烂后还有所依托,就要去抢夺别人尚未腐烂的房子。
这只猫,会是“夺舍”成功的女孩?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可以解释,比方说猫的智力、眼神、出现的时机、女孩的哭声……
可是,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至少,方媛只是想想,根本不敢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还好,水房里现在一片光明。
方媛能感觉到日光灯散发出来的光与热,至少,这能让她心安些。
人总是惧怕未知事物的。在黑暗中,人最重要的感官也最依赖的视觉会失效,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未知,怎能不害怕?
她从前喜欢尝试闭着眼睛走路。明明前方是一马平川,明明没有危险,可是,她一样不敢一直闭着眼睛走太长时间。哪怕是两三分钟,她都无法坚持。
现在,这只黑猫静静地躺在那里,它的眼神,令方媛心慌意乱。
她能感觉到,黑猫在叫她过去。
它是故意模仿女孩的哭声,引她过来的?
这就是医学院里所流传的441寝室里的冤魂哭泣声?
方媛小心翼翼地走近黑猫。
她看到了血。
黑猫的身上,染满了褐红色的血,有的已经凝固了。它的身上,还有些毛皮脱落了。
方媛弯下腰来仔细观察。
黑猫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亲昵地舔她的脚。
原来,它的腿断了,似乎是被什么咬断了。
它,和什么厮打过?
方媛怎么没有听到一点厮打的声音?
黑猫打架,又怎么可能没声音?
是厮打根本就没发出声音,还是根本就没有厮打?
一般来说,和猫厮打的动物里,常见的就是狗了。但是,441女生寝室里绝不可能有狗的,整个女生宿舍里也不可能有。
除非——除非,黑猫是和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厮打!
秦妍屏的话再次响起:那东西体积好像比较大,和排球差不多,我一只脚踩上去并没有踩实。 鬼头?
方媛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似乎要把脑子里的所有杂物都甩出去。
然后,她抱起了那只黑猫。
黑猫很乖,叫了几声。这次,它发出的是猫叫声“喵”,似乎在述说着自己的喜悦。
方媛能感觉到黑猫的喜悦。甚至,她能感觉到,黑猫直往她怀里拱,一个劲地粘在她身上。
它把她认作了主人?
方媛回到大厅,寻出一个薄薄的木板,在那只受伤的猫腿上敷了些消炎药,然后包扎好夹住。
后来,她几次想把黑猫放下,但是它就是死死地用爪子钩住她的衣服,不肯松开。而且,不断地哀鸣,似乎在哀求她。
无奈,她只好抱着这只黑猫入睡。好在自己没有苏雅那种洁癖,黑猫身上除了些血迹,倒也不脏,皮毛黑得发亮。
这晚,她睡得很不好,老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具体说什么,她又听不清。
有几次,她睁开眼睛,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如果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黑猫的那双眼睛。它的眼瞳是浅蓝色的,从针状变成了椭圆形。而且,它似乎不想睡觉,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她。
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也不知醒了几次,方媛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回,她睡得很香。她也的确太疲倦了。
翌日清晨,方媛被秦妍屏的怪叫声惊醒。
“方媛,你怎么把它搂在怀里睡觉?!”
秦妍屏一脸狐疑。可能是白天的缘故,陶冰儿又在身边,秦妍屏并没有昨晚那么害怕,脸色也好看多了,红润得像一个苹果。
方媛伸了个懒腰,“我昨晚看到它独自躲在水房哭,腿也不知道被什么咬断了,看它可怜,索性把它抱过来了。”
“你把它扔了吧,我们寝室麻烦事够多了,你还想养只猫?何况,这只猫,我总觉得怪怪的,有些怕它。”
也奇怪,黑猫偏偏这时大叫了一声,态度非常凶狠,似乎在警告秦妍屏。它能听懂秦妍屏说的话?
秦妍屏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与黑猫保持距离。
陶冰儿也劝道:“方媛,我倒不是故意帮秦妍屏。这只猫,确实很怪,老是拿眼睛瞪我们。我多看它几眼头都晕。”
方媛笑了,“不会吧,我怎么没感觉到?再说,它这么可怜,腿又断了,把它扔了,不就是间接害死它吗?再怎么说,它是一个生灵啊。要不,这样吧,我们等它腿好后,能自己寻食,再把它扔了,好不好?”
秦妍屏她们也不好多说,想想也是,把它扔了,让负伤的它活活饿死确实有些残忍。
苏雅阴着张脸走过来,“方媛,我不管你们怎么收养它。反正,你们看紧点,我的东西,它绝对不能碰,不然,我会直接把它从窗口扔出去。”
说完,也不管方媛是否答应,扭头就走出去了。看得出,她很讨厌这只黑猫。
徐招娣打圆场,“就这样决定吧,等这只猫的腿好后,我们就拿到野外放了它。”
也只能这样了。陶冰儿拉方媛起床,准备一起出去吃早餐。
十分钟后,方媛洗漱完毕,四人正要出去,门推开了,班主任秦月老师突然不约而至。
“怎么了,才刚起床啊,一群懒鬼!昨天休息得可好?”秦月笑容可掬。
“秦老师好!”女生们向她问好。
“哎,你们是一起去吃早餐,对吧。方媛你留下,我有事找你,其他人先去,我们马上就过去。”
大家约好在医学院门口的一家早餐店等她们两人,其余三人先过去了。
方媛把秦月迎进卧室,“秦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秦月等女生们离去才开口,“昨天你不是找我,要我帮忙调查程丽自杀的事吗?”
“是啊。”
“我想过了,想要把那件事调查清楚,最好的办法是问目击者当时的情景。许艳虽然没看到程丽自杀,但她是最接近这件事的人。”
“老师你的意思是找许艳了解情况?可是,她疯了啊……”
秦月笑了笑,“精神病并非绝症,疯了可以治好的啊。许艳现在已经好了,学校考虑到她的情况特殊,特意重新安排了专业让她继续读下去。”
“那,我们去找她?”
“对,我就是这意思。我查到了,她在2005药理学2班,换了个名字叫许妤。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找她。如果不行,我再出面。不过,千万要记住,许艳改名的事情要保密,不要告诉她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嗯,我知道。”
方媛理解医学院的做法,毕竟,农村学生想要寻个出路不容易。她所担心的是,自己去找许艳,调查441女生寝室一年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方媛隐隐感到,一场风暴即将到来,她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只是她没有想到,事件会演变得那么恐怖,所有被卷入这场风暴中的人无一幸免。
第四章 恐怖红楼
方媛与秦月两人走到医学院门外,找到约好的那家早餐店,陶冰儿她们三人早占好桌子点好早点。五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吃完早餐后,方媛找了个借口,离开其他女生,独自跑去2005药理学2班的寝室找许艳。许艳不在,据同寝室的人说,她可能上图书馆看书去了。
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方媛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许艳。其实,方媛只是在网上看过一次许艳的照片,依稀记得她的大致轮廓而已。如果她相貌改变太多,许艳就算站在方媛面前,方媛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既然来了,反正无事,干脆熟悉下图书馆的工作环境。她走到藏书间,敲了敲铁门,一个浅蓝色的瞳孔出现在她面前——值班的是萧静。
萧静开门放她进来,他今天的气色不错。动作干脆利落,除了衣服穿得多点外,根本不像病人。
“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和你说了晚上才上班吗?”萧静问。
“萧老师,我是来找个人的。”方媛眼光扫了一圈,藏书室里整洁有序,没看到她想象中的许妤,“但没找到,索性来这里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是怕我怪病发作自己不能照顾自己吧!”萧静的言语突然尖刻起来,“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心,廉价的同情心除了让人更软弱外,根本一无用处!”
方媛这才发现,萧静原来是如此敏感。想想也是,他如此孤僻,身患怪病,把自己封闭在图书馆这个小圈子里,不与别人交流,又怎么能不敏感?
方媛的态度非常挚诚,“你误会了,萧老师,我不是那意思。”
萧静浅蓝色的瞳孔静静地盯着方媛。不知为什么,方媛突然想起了441女生寝室的那只黑猫,萧静的眼睛形状虽然与黑猫相差很多,可是里面射出来都是这种幽冷的蓝光,仿佛射进她的内心深处,看透她的所有。
方媛躲开了萧静的目光。
她害怕萧静的目光。
她不喜欢那种被别人看穿的感觉。
人的身体有隐私,人的内心又何尝没有隐私?
相对于原始的肉体,心灵的隐私更加敏感。
萧静突然笑了。
他的笑很奇怪,嘴角抿了一下,抽动了连带的一点肌肉,这就算笑了,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你是来找许妤的吧!”
方媛差点叫了出来。
萧静,怎么知道她来找许妤?
“你怎么知道?秦月老师告诉你的?”
萧静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你是441女生寝室的,秦月写给我的介绍信里提及。当然,我也知道许妤是谁,你刚才又说你是来找人的,联想一下,很容易得出答案。”
方媛半信半疑。她想起了萧静刚才看他的眼神,难道,他真的能看穿自己的思想?世上真有读心术或心灵感应这种事?
“何况,许妤现在就在阅览室。”萧静又补了一句。
“她就在阅览室?我怎么没发现?”
方媛隔着铁门东张西望,还是没看到许妤。
“你没见过她吧。”
“嗯,我在网上见过她的相片。”
“这就对了,她在那里。”
萧静指向阅览室角落里一个女生背影。
方媛记得,自己扫过她一眼,根本没把她与许妤对上号。
“是她?”
萧静没有回答她,掏出钥匙把铁门打开,让她出去。
方媛走到那个女生身边,仔细打量。 这个女生脸颊瘦削,眼窝深陷,眼角有些皱纹,颧骨突出,乍看上去有些像维吾尔族人。她在看书,看得很投入,方媛瞄了一眼书的封面:《梦的解析》。
她,竟然也在看这本书?
“许艳?”方媛在她身边轻声叫唤。
那女生浑身一颤,猛然站了起来,转身望着方媛。
果然是许艳!
方媛在网上看的许艳是圆嘟嘟的脸,没想到她的脸形变化会这么大,怪不得自己开始没认出来。
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许艳疯了一段时间,那些日子精神失常、寝食难安,怎么能不憔悴变样?
许艳的眼神毒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匆忙地把书还给萧静后跑了出去。她走得很急,看得出,她想要躲避方媛。
或者,她想躲避过去的自己,躲避441女生寝室的那个“许艳”。
方媛追了上去,“许妤,你不要怕,我没有恶意。”
方媛改叫她许妤,知道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过去。
“我不认识你!”许艳依然没有好气,“不要烦我。”
方媛快跑两步,赶到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
“我只说一句话,如果你听完后还是要躲开我,我绝不再找你。”
“快说,我赶时间。”许艳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方媛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平和,看着许艳的眼,轻声说:“我能理解你,因为,我现在正住在441女生寝室。”
许艳冷笑一声,“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她从方媛身边擦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方媛在她身后大叫:“许妤,你现在可以逃避。迟早有一天,你要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一切,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你将来做不好任何一件事!”
许艳站住了,背对着方媛,伫立不动。
方媛等了一会,许艳依然没有转头,也没有离去。
“我知道你也许很痛,也许很难承受,但生活就是这样,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也曾有过这种惨痛经历,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生不如死。但我挺过来了,你也可以的。”
方媛走到许艳面前,这时她才发现,许艳已经泪流满面。她轻轻地抚摸许艳的头,柔声说:“相信我,我只想解决问题。相信自己,没有克服不了的心魔。”
方媛握紧了许艳的手,许艳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在月亮湖的蘑菇亭里,两个女生各自讲述着自己在441女生寝室的经历。许艳的述说不时被她自己的恐惧打断,在方媛的不断鼓舞下,她总算讲完了程丽自杀当夜发生的事情。
黑猫攻击许艳?时间到了?我在你背后?男人的叹息声?
一切,都如谜一般,谜底究竟是什么?
除了黑猫攻击许艳可以当作意外发生的事件,其余三个疑点实在难以解释。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程丽跳楼前,确实有人通过QQ给她留过言,留言的内容很可能是暗示她自杀。
又是谁,给她留言的?
还有,男人的叹息声,是许艳的错觉,还是当时真的有个男人在441女生寝室?
如果真的有个男人在寝室里,他又是怎么进去的?许艳记得清楚,睡时关了门,醒时看到门也是关着的,男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
除非,他不需要从大门进出?
方媛的眼前闪现出一幅奇怪的画面:程丽开了电脑,看到QQ上的留言。然后,她的身后出现一个英俊的男人,一脸邪气,笑容满面地对着她说:时间到了。面色呆滞的程丽就这样被那邪气的男人的话语所迷住,行尸走肉般,跟随着他,一步步地走向阳台,走向死亡。 脸带邪气的男人!
方媛想起了进441女生寝室的第一天,徐招娣擦拭阳台玻璃时,自己看到雾气般的巫婆般的女人影子,而徐招娣却说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的是脸带邪气的男人。
是巧合,还是某种必然?
为什么徐招娣看到的是男人,自己看到的是女人?这个问题,至今她都百思不得其解。
月亮湖的空气清新宜人,蘑菇亭外虽然阳光灿烂,却掩不住湖风的清凉。天光云影,方媛看到自己在湖中的倒影随着湖波荡起涟漪,波光粼粼,剪不断理还乱。
方媛对着自己的倒影发了一会呆,把许艳所叙述的情况梳理了一遍,找到了关键所在: “程丽当时有没有男朋友?”
许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方媛疑惑不解,“到底有还是没有?”
许艳似乎也说不准,“程丽是有个比较要好的异性朋友,不过,我不知道她们两人进展如何,是否到达男女朋友那种程度。”
“是谁?”
“2002级临床医学系2班的李融。”
“李融?”
方媛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长得怎样?”
“戴着眼镜,一副很憨厚的样子,是个书呆子类型,成绩非常好,在全年级都能排上号。”
方媛心中有些失望,如果李融是那种英俊爽朗的男生就好了。许艳这样说,摆明了否认他是那个英俊邪气的男人。
“除了李融之外,程丽还有要好的异性朋友没有?”
“我想想,联谊寝室的唐天宇、同班的学生干部章明、李融的好友万海,我所知道她来往密切的就是这三个人了。”
唐天宇也在其中!而且他的寝室竟然是原441女生寝室的联谊寝室!他特意接近自己,真的是对自己有好感想要追自己还是另有目的?
方媛懵住了。说实话,她虽然对唐天宇不假以颜色,根本就不喜欢他,但知道有这样一个男生喜欢自己,心中毕竟还是高兴的。这就是女孩子的虚荣心吧,她也不能例外。现在,这点虚荣也变得如此不可靠,仿佛昏睡中泼下来一桶冷水,一下子将她泼醒了。
不知不自觉中,天已正午。月亮湖的石桥上,去食堂吃午饭的学生越来越多。许艳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与441女生寝室的人在一起,以免自己的身份泄露,客气而友好地告别方媛。
方媛一个人在蘑菇亭沉思了一会,还是无法将头绪理清。看来,只有找到李融,或者是其余三个与程丽交好的男生,才能把程丽自杀事件进一步明朗。
吃过中饭,她回到441女生寝室,那只受伤的黑猫还蜷在她床上,倒也乖得很。也许,它知道自己不受其他女生的欢迎。看到方媛的进来,它高兴得很,一个劲地“喵喵”直叫,摇头摆尾。
旁边陶冰儿打趣,“方媛,这只黑猫还真势利,知道你会带东西给它吃,这么讨好你。对于我们,理都没理哦。”
方媛笑笑,把黑猫从床上抱到大厅的桌子上,打开食堂里收集的残羹冷炙倒在猫碗中。它也不嫌弃,血红的小嘴张张合合,吃得正香。
中午睡过觉后,方媛特意跑到2002级临床医学系2班的男生寝室去找李融,可是没找到。男生寝室里李融的室友们正聚在一起打牌,对李融的去向也不清楚。方媛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她找到了万海,许艳说过,万海是李融的好友,与程丽也有过比较密切的来往。万海对方媛似乎很感兴趣,一个劲地与她套近乎。他告诉方媛,李融最近神神秘秘,沉默寡言,总是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有一天晚上,他做噩梦,半夜三更突然发狂地大叫,叫得惊心动魄凄惨无比,把全寝室的人都吓醒了。
下午2004级临床医学1班新生聚在教室里,领新书,排座位,互相认识,班主任秦月安排班级干部、寝室负责人。方媛被指定为441女生寝室的寝室长。
晚上九点,下了晚自习,按照与萧静的约定,她来到图书馆帮忙整理书籍。
图书馆的工作其实简单,就是将学生归还的各种书籍分类放好,并且尽快找出学生所要借阅的书籍。方媛由于刚开始做,对于书籍的分类与存放地点还比较陌生,不时要询问萧静。好在这种图书馆此时借书还书的学生并不多,慢点也没有关系。
南江医学院熄灯时间为十点三十分。九点五十分,图书馆里已经看不到几位学生了。萧静裹着军大衣,坐在靠背椅上,饶有兴趣地看方媛背诵书籍分类。
他今天心情不错,主动指点:“方媛,其实你不必这样死记硬背的,熟能生巧,只要多跑多看,很快就能上手。”
方媛依然在书架中转圈子,“萧老师,我想尽快熟悉。”
“坐下来吧,陪我聊会,好吗?”
“好的。” 方媛寻了把椅子坐在萧静对面。她觉得萧静怪可怜的,似乎得了什么怪病,没办法根治,一个人躲在藏书室里,无亲无友,想必十分寂寞。
奇怪的是,方媛坐下后,萧静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盯着她左看右看,似乎在看什么怪物。
方媛惧怕他的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睛,里面深不见底,似乎能洞穿她的内心世界。
“萧老师,你怎么了?”方媛有意识地提醒萧静。
萧静仿佛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人会引起对方不快,反而看得更加投入了,眉头紧皱,微微“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怪事一般。
“萧老师!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方媛躲开萧静的眼神。
萧静咳嗽了几声,问:“你知道四维空间吗?”
方媛听说过四维空间,平面是二维,立方体是三维,时间为第四维。但她也仅是听说而已,对此涉猎极浅,不知道萧静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知道,但不是很清楚。”
萧静面露嘉许之色,“四维空间这个概念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统一,但最普遍的说法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里的四维空间,时间是第四维。”
“嗯,我知道的也是这个。”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三维空间我们都能看到,那第四维为什么我们看不到?”
方媛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过于深奥了。
“其实,第四维有些人类也可以看到,他们能看到时间流逝后的情景。”
“你是说,预言?”方媛这次反应过来了。
萧静点了点头,“不错,我说的就是预言。无论哪种文明的发展历程,其中少不了预言家的身影。”
“算命是预言的一种?如果真的能算到别人的命运,是不是能改变那个人的命运呢?”
萧静摇了摇头,苦笑,“如果你看到一辆火车在往前面开,而前面偏偏是万丈悬崖,你看到了,并且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能改变吗?”
方媛愣住了,萧静的意思是即使你知道自己的命运,也是无法更改的?
她还想再继续问下去,这时,藏书室外有学生问话:“还有人吗,我借书。”
方媛起身,打开借阅窗口,接到一张借书证。
“我借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又是这本书?方媛看了一眼借书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2002级临床医学系2班李融。
她从窗口望去,借书的是名男生,英俊帅气,对着她点头微笑。
“你是李融?”
“是啊,怎么了?”
方媛再次仔细观察他递进来的借书证,上面的照片分明是眼前这个男生。可是许艳分明说李融是个憨厚戴眼镜的男生,她为什么对自己说谎?
方媛的头再次感到眩晕。自己仿佛身处暴风眼中,表面看起来宁静祥和,其实已经卷入巨大的漩流之中。
现在是十点二十五分,快到医学院熄灯时间,李融站在外面有些急,“麻烦你,能不能快点?”
方媛回过神来,从书架中翻出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填好借书的相关手续后把书递给他。
李融扫了一眼封面,转身匆匆离开。他的背影在方媛眼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拐过图书馆的大门走出了方媛的视线,只剩下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里回响。
方媛在考虑自己是否有必要找他当面问个清楚。这么晚,李融特意跑来图书馆借《梦的解析》,他是不是在做什么噩梦?做噩梦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
许艳说谎的目的是什么?是让自己不怀疑李融,还是她自己记错了?也许,是记错了吧,毕竟,她曾经精神失常过,即使现在好了正常了,以前的记忆还是有些错乱,这也情有可原。
盘根究底的好奇心战胜了她的疑虑,方媛告别了萧静,急忙追出去。
萧静对着方媛的背影摇了摇头,嘴角现出一丝苦笑,自言自语:“可怜的孩子。”
方媛走出图书馆后,隐隐约约看到了李融的身影。她也不出声,默默地跟在后面。
十点三十分了,尖锐的熄灯哨声此起彼伏,南江医学院宿舍的灯光一片片地熄灭掉,整个医学院里黑沉沉的,阴霾重重。目光可见的范围突然间短了许多,李融的身影融入厚厚的黑暗里。 方媛加快了脚步,紧跑几步,终于再次发现李融的身影。
李融前行的方向不是男生寝室,而是——而是有红楼之称的实验室大楼,也就是南江医学院学生所说的解剖大楼!
这么晚,红楼里面应该没有人,他去那里做什么?
李融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运动服,比较醒目。快到红楼时,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向后面望了一眼。
幸好方媛今天穿的是件深灰色的呢子衣,在黑暗中不起眼。李融显然没有发现她,站在那里犹豫了几秒后走进了红楼。
方媛更加小心了。白天去找李融时,听他的好友万海说,他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难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着所有人?
李融的脚步越来越快,到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了。红楼里这么黑,他都能走得这样快,说明他对这里非常熟悉。他经常到这里来做什么?
没多时,两人都进了红楼。方媛走进红楼后发现,脚步声不是从楼梯上传来的,而是从地底里传来的。李融去了地下室。
方媛没有来过红楼做实验。根据生活常识,一般地下室都比较潮湿容易漏水,不会用来做实验教室,多半会用来放置些暂时不用的杂物。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下楼里,两眼紧张地望着前面,眨都不眨一下。
她害怕李融躲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里,突然从她面前跳出来。直觉告诉她,李融并不值得信赖。他的举止这么诡异,肯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脚步声消失了。
地下室的门是开着的,铁锁被打开了。李融怎么会有地下室的钥匙?他进去做什么呢?
方媛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微弱的月光从缝隙里泻进来,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惨淡而苍白。断断续续的冷风不时掠过,将她的额前的几缕长发拂起拂落。
方媛望了一眼缝隙里的天空,残月如钩,星光黯淡,空蒙深邃。什么东西无论多么伟大,在宇宙中都不过是一粒尘埃,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方媛抬头望着星空自我感慨的时候,她身后的墙壁上,一个模糊的人影越来越大,缓缓逼近,悄无声息。方媛根本就没有发觉。
人影飘到了方媛的背后,伸手可及。而且,人影的手伸出来了,手掌略小却厚实,手指粗短却有力。
方媛突然感到身后有些异样,突然一个转身,一张瘦削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是许艳。
方媛有些惊讶,“你怎么到这里来?”
许艳反问:“你怎么也到这里来?”
方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原因说了出来:“我是跟踪李融来这里的。”
许艳脸上疑惑更深,“李融来这里了?”
“嗯,在这里消失了,应该是进了地下室吧。”
许艳恍然大悟,“肯定是进去了。我躲在外面观察他好几天了。他总是在熄灯后鬼鬼祟祟跑进红楼,好半天才出来。”
方媛也有同感,一个男生,半夜三更,不回寝室睡觉,跑到红楼的地下室来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们进去?”
“嗯,你怕吗?”
方媛苦笑,说不怕是假的,别说李融是否会对她不利,光是这种阴森森的环境就足以令她不寒而栗。
“一起进去?”
“当然,我一个人也不敢进去。”
有同伴相互壮胆,两人的胆气也大了许多。许艳带了手电筒,两人手挽着手,借着手电筒的环形光芒,慢慢地走进地下室,走向里面。 地下室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实验设备,陈旧腐朽。沉沉的灰尘到处堆积,似乎堆积在方媛的心里,令她难以呼吸。和方媛开始想的一样,地下室里到处都潮湿发霉,墙壁的阴暗处爬满了绿色的苔藓,空中飘溢着一股福尔马林味,刺鼻得很。
整个地下室里除了许艳的手电筒外没有其他的光亮。方媛几乎可以肯定,李融不在这里面,不然,怎么会不发出一点光亮。没有光亮,他又能做什么?
“他会不会在里间?”许艳小声地问方媛。
“可能吧,既然来了,就再进去点看看。”方媛虽然心中害怕,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两人走到里间,推开木门,手电筒的光线射到的范围,是一张恐怖至极的脸!
这是一张干瘪的脸,根本就没有水分,仿佛风干的核桃般,一张脸皮只是勉强依附在头颅上面,两眼瞪得特大,空洞无神。
方媛大叫一声,抓住许艳的手抓得更紧了,身子有些发软,腿肚子在打颤。
随着她的叫声,许艳一个哆嗦,手电筒掉了,光亮倏然消失了,漫无边际的黑暗迅速笼罩了两人所在的空间。
“许艳……你……没事吧。”方媛的话都有些结巴。
“没事……刚才……你看到了什么没有?”许艳的话也断断续续。
“手电筒呢?”
“掉地上了。”
“快捡起来!”
两人在地上摸索,很快,许艳摸到了手电筒。
她在黑暗中折腾了好几下,就是打不亮手电筒。
“许艳,你在做什么?打不亮?”方媛有些急。
“是啊,你抓我抓得太紧了。”
方媛语塞,她现在根本就没有抓住许艳。
如果不是她,那抓住许艳的是什么?是李融,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把你的手拿开!”许艳说话间,手电筒打亮了。
方媛看到,许艳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拿着还是一只手!
死人的手!
许艳这时才看清抓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猛然尖叫一声,双手一扔,竟然将那只死人的手与手电筒一齐扔掉了。
黑暗,再次归来。
这次,两人没那么容易找到手电筒了。即使找到,也不一定能打亮了。
许艳大口大口地喘息,良久,她才开口:“方媛,你还在吗?”
“在。”
“我们回去吧。”
“嗯,回去吧。”
“我看不清路。”
方媛的手上发出一道微弱的光亮,是一个袖珍型的手电筒。原来,她因为要在图书馆兼职,早就准备了一个袖珍型的手电筒,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两人相互搀扶,颤巍巍地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方媛用力拉门,结果没拉开。
方媛愣住了,地下室的铁门,竟然锁住了!
方媛再次用力拉了下,铁门还是没打开,只听到铁链震动的声音。
真的被锁住了。 是谁把门锁住了?
李融?
真的是他?如果是李融锁住的,他的用意是什么?
还有一个问题,从红楼到地下室门口,是单行道,方媛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他,他不可能躲在中途等方媛进去后才跑过来锁住的。
如果不是李融,那又是什么人要这样做呢?
方媛能肯定的是,锁门的人是故意把她们两人锁在里面的。不然,何以他锁门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光亮。
一连串的疑问从方媛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冒冒失失走进地下室。现在,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两人在地下室里间所看到的,应该是解剖的干尸标本,也不知是哪个管理员这么粗心,竟然将这种东西随手扔进地下室的里间,也不怕吓晕别人。
一直以为,医生是个高尚的职业,现在想来,这个职业远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浪漫,光那些分解下来的干尸标本就让她恶心不已。
“门打不开?”许艳似乎不肯相信铁门被锁这个现实。
“是的,被人锁住了。”方媛无奈地叹息。
许艳慌了,“那我们怎么办?”
“你有手机吗?”
“没有……”
“那只有试试大声呼救这个办法了。”
方媛大叫了几声,用尽了肺活量,外面没人回答。
“没用的,你歇歇吧。”许艳幽幽地说了一句,也不管地上有多脏,颓然坐了下去。
“为什么没用?”方媛不解。
“你没听过红楼被烧那件事?”许艳想起了方媛是新生,“是啊,你才来南江医学院没几天,当然没听说过。”
“这座楼就是红楼?”
“是的。”许艳打开了话匣子,“红楼是官方的叫法,我们学生的叫法是解剖大楼,专门用来做各种实验的,其中又以解剖实验最多。在我来的那年,这里发生过一场火灾,烈火熊熊,烧了一晚上。等救火车赶来扑灭烈火后,从红楼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几具尸体,是我们医学院的学生,谁也不知道他们来地下室做什么,谁也不知道起火原因。后来,消防员说,那场火起得很怪,起火的源头就在地下室。烧了那么久,只是将地下室里的东西烧了个干净,对其他地方倒没太大影响。学校的老人说,这个地下室是个邪地,谁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一会。有人做过试验,人在地下室里面大声喊叫,关上门后十米外根本听不到。”
方媛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这个地下室还有这么一个可怕的传说。如果许艳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个地下室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了。
“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明天天亮后,等来这里做实验的师生路过,我们再大声呼救,他们也许能听到。”
过夜?
方媛苦笑,这里怎么过夜?天气这么冷,没有盖的衣被,怎么睡得着?再说,这里面不但脏,光是那股福尔马林的气味就让她受不了。何况,里间还有不少干尸标本,想想都害怕。
可是,不在这过夜,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坐到了许艳的身边,两人靠在一起。
袖珍手电筒的光亮微弱昏暗,但是如果连这点光都没有的话,方媛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起码,这点光亮能让她看清许艳,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如果连这点光亮都没有,两人就完全成了瞎子,更别想离开这个恐怖的地下室。
现在,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背靠背也不知坐了多久。睡意渐渐涌了上来,方媛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落了下来。她睡着了,但是很快,她就因为寒冷而惊醒。她睡觉时对温度很敏感,远超过没睡着时。这种环境,她根本睡不着。
方媛估计自己最多只是眯了十几分钟,睁开眼的第一个意识就是寻找许艳。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总是特别害怕孤独,尤其是这种陌生而恐怖的地方。 许艳没靠在她背后,而是站在铁门处喃喃自语。方媛有些奇怪,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不知道她在那里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
“许艳!你在做什么?”方媛站起来,蹦了几下,暖和下身体。
许艳回过头,对着她笑了。她的笑容有些诡异,两片嘴唇合不拢,喉咙里咕噜作响。
“许艳,你怎么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方媛心头。
许艳没有回答她,依然在笑,迈开脚步,向她走过来。许艳走得很慢,边走边笑,笑声怪异,如夜枭尖叫。方媛听得特别难受,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刮着她的耳膜。
方媛举起袖珍手电筒照向许艳的眼,她总算看清许艳的眼神,眼珠赤红,凶狠而恶毒,似乎要活生生地吞噬她般。方媛总算明白了,许艳的精神病发作了。
她疯了!
精神病的症状有很多种,方媛不知道许艳接下来做什么,但她本能地想避开许艳。
方媛把袖珍手电筒关了,暗中移动了自己位置。她怕许艳会伤害自己。
果然,方媛听到自己原来所在的位置金属撞击的声音,许艳也不知从哪里捡出把生锈的解剖刀,在那里疯狂地乱劈。
也不知她劈了多久,可能是累了,许艳开始坐下来呼呼喘气。然后,她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人,哭得伤心,骂得粗鲁。
哭过骂过后,许艳又开始笑,边笑边说话:“妹妹出来啊,出来陪我玩啊,我知道妹妹你在的,出来陪我玩啊。”
方媛没那么傻,她才不想惹许艳,让许艳知道自己的方位。
许艳在黑暗中朝着方媛这边摸索过来了,她的笑声,越来越近。
方媛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心悬了起来,躲在一张桌子后。幸好,许艳没有摸到她,换个方向寻找去了。
方媛等许艳走远后,才敢吐气。由于没有光亮,许艳在地下室里磕磕碰碰,老是撞到东西,所以方媛能大致判断她的方位。
好端端的,许艳怎么疯了?而且,怎么会变得如此暴力?
方媛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许艳,她的疯,是不是装的?
方媛想起许艳对她形容李融容貌时故意撒谎,许艳为什么要撒谎?难道是她想保护李融?许艳清楚,即使她不告诉方媛,方媛也能从其他渠道打听李融这个人。
如果许艳真是想保护李融的话,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能解释。她把今天两人会面的事告诉了李融。李融从许艳的话中发现方媛对自己的威胁,故意设下这个圈套引她进来。这么晚,李融跑去图书馆借书,就是要引她上钩,然后把她带到红楼的地下室来。在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时,尾随着她的许艳故意现身邀她进去。而李融,肯定躲在地下室的某个地方,等她们两人进去后偷偷地溜出来把铁门锁上了。
接下来,许艳在她睡着后要求李融把铁门打开放她出去,可李融没放,逼她装疯谋害方媛。要知道,许艳本来就有精神病史,旧病复发再次发疯也是情有可原,大家都会相信。而伪装成精神病人的许艳即使谋害了方媛也不必负法律责任,最多再进次青山精神病院。
方媛打了个冷颤,被自己的猜测惊呆了。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话,那李融不但心狠手辣,城府也深,连许艳都被他算计了。他这样做,一石二鸟,不但谋害了方媛,还可以借机逼许艳装疯,一手把她扔进精神病院。以后,如果许艳再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也没人相信了。
方媛越想越怕,不敢再想下去。躲在桌子后面蹲久了,身子有些麻木,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试着活动自己的身躯。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被许艳发觉。
可是,许艳在哪里?
方媛大约有十几分钟没听到她的动静了。
在黑暗中,许艳如果在走动的话,不可能不发出动静,难道,她也像自己一样躲在某个角落里,等自己放松戒备自动走出来?
方媛警觉起来,侧耳倾听,仍然没有听到许艳的声息。
她的手紧紧握着袖珍型手电筒,这是唯一能帮助她离开的工具。
方媛摸到了地下室的中间,小心翼翼地打亮袖珍型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四处扫描。 如果许艳还在这间地下室的话,她一定可以看到自己发出的光亮,很容易找到她。所以,方媛在扫描身边环境寻找许艳的同时提高了警惕,随时准备关掉手电筒移动自己的位置。
不管许艳是真疯还是装疯,她都会伤害到自己!
五分钟后,方媛在地下室的外间转了个小圈子,没有发现许艳的身影。
铁门还是锁着的,许艳不可能打开铁门离开。就算她是打开铁门离开的,方媛也能听到点动静。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听到许艳打开铁门的声音,相反,她离开的方向似乎与铁门背道而驰。
方媛把目光投向地下室的里间。许艳在那里面?
方媛再次走到铁门处仔细观察了一遍,确认自己无法从这里离开。
天气这么冷,方媛是没办法在这里睡着的,要么在这里熬通宵,要么找条出路离开这里。
方媛选择找出路离开这里。在这里熬通宵,睡不着觉是小事,谁知道李融和许艳什么时候卷土重来?她可不想坐以待毙。
她尽力减低自己行走的脚步声,寻了根木棍,慢慢地走到里间的木门边。
木门半开着,方媛用木棍拨开木门,袖珍手电筒的光亮射过去,快速地扫了一遍。
依然没有发现许艳,倒是发现了那个干尸标本的残肢断臂,还有那个可怕的头颅。
方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是一具干尸标本,没什么可怕的。虽然心里反复这样说,她还是不敢多看那个头颅,瞄了一眼,确定不是许艳就没敢再看。
里间的空气更加混浊,有股浓浓的腐烂气息,再加上那股福尔马林味,混在一起,特别难闻。方媛的肚子翻天倒海,不住地反胃想要呕吐。
忽然,她的脚上踩到了什么,油滑得很,差点把她滑倒。方媛低头一看,红黄相间,直耀眼睛,竟然是干尸的腹腔部分,里面的内脏被她踩得变形,挤了出来。
方媛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张口呕吐。她扶着墙角拼命地呕吐,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掉了,一直吐到只能干呕,实在吐不出东西,感觉才好些。
这样一来,里间的空气更是难闻,方媛差点被这种混合起来的气味熏晕。她勉强走进一些,继续观察,绕过一架巨大的仪器柜,看到了一扇门。
方媛总算明白许艳消失的原因。她肯定有这道后门的钥匙,从这里离开了。而李融,想必也是把她引进地下室后,再从这里出去,偷偷跑到地下室的前门把铁门锁了。怪不得自己一路走来,都没有发现李融。他根本就没有和自己交错过。
许艳能从这道后门出去,间接证实了自己原先的推测,她是装疯的。问题是,她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再从这里离去?
或许,她自己也害怕吧。毕竟,杀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要不然,就是她对李融也有戒心,两人貌合神离。
不管怎么样,自己首先要离开这里!
这道后门并不是防盗门,只是一般的木门,上面的锁也是常见那种挂锁,锁体虽然比较大,锁茎却只是一般。
方媛用力拉了拉,能把木门拉出一道缝隙,有两指宽。方媛大喜,寻了根铁棍,从缝隙中穿出去,使劲撬锁茎。
如她所料,锁茎只是薄薄的一块铁片,很快就扭曲变形。方媛以前曾经丢过这种锁的钥匙,当时换锁用的就是把锁茎撬掉的办法,没想到这次竟然派上用场。
几分钟后,锁茎“叮”的一声被扭断了,方媛拉开后门,一个箭步跑了出去。地下室的后门相对红楼来说是低矮一些的空地,方媛跑了几步就不想跑了,弯着腰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
夜风习习,此时的南江医学院一片寂静,只有晚风吹动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窃窃私语。
出来的感觉真好。直到那股呕吐的感觉完全消失,方媛才停止这种夸张的呼吸方式。然后,在她的面前,传来一阵奇怪的笑声。
是许艳的笑声!
方媛倏然一惊,猛然站直了身子。白蒙蒙的月光下,许艳就站在她前面约五米的地方,手上仍然拿着那把生锈的手术刀,刀锋处反射着冷光。
刚才自己弯腰呼吸的时候是个很好的机会,许艳为什么不下手?她还在犹豫吧,这样看来,她也许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杀人。
方媛镇定下来,冷笑一声,“别装了,许艳,我知道你没疯!”
许艳浑身颤栗了一下,笑声一下子卡住了,似乎有些慌乱。
方媛继续打击她的心理防线,“今晚的一切都是你和李融故意安排好的,对吧。你们这样做,无非是因为我手上有对你们很重要的东西,对吧。”
许艳的眼神惊恐起来,看怪物似地看着方媛,脚步在慢慢后退。
方媛的心跳得厉害,可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其实,我对你们早就有所怀疑,这次是将计就计故意引你们上钩的,狐狸尾巴果然露了出来。”
所有的罪犯都是这样的,做贼心虚,当你不害怕他时,他反而害怕你。方媛表现得越镇定从容,许艳就越惊惶失措。
当方媛向她前行一步时,许艳竟然转身就跑,十几秒钟后,她在南江医学院的夜色里消失了。
方媛这才松了口气,浑身无力,真想找个地方躺下去。其实,她一直在冒冷汗,被夜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刚才,她的体力并没有恢复,如果许艳不被她吓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疯砍她的话,她真不知道怎样逃过这一劫。 方媛休息了几分钟后,打算离开,先回自己的寝室再说。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腾腾腾”,似乎有人快速跑来。
方媛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一个人影从医学院的建筑群中跑了过来,是许艳!
许艳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冲过来。方媛也不敢再开口说话,转身就跑。许艳在她后面乱劈乱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叫。
凛冽的刀风在方媛的耳边呼啸而过。她很清楚,这次,许艳是下了决心了,无论她说什么话都没有用的。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逃!
方媛逃到了红楼,鬼使神差地又钻进去了。跑到过道的尽头,楼梯有两个方向,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往上的可以一直走到楼顶,往下的回到地下室。
方媛选择了地下室。她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
许艳果然没有想到方媛还会往地下室这个方向跑,沿着楼梯一路往上追。
方媛等听不到许艳的脚步声后,才从地下室里跑出来。跑出红楼门口后,她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挡在她面前的是李融。
李融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对她能躲过许艳感到意外。
方媛没有再跑,站直了,如标枪一般,冷冷地看着他。
她也跑不动了,何况,就算她再跑,也跑不过体力充沛的李融。
两人就这样你看你,我看你,都没有说话。
夜风很冷,星月无光,医学院里此起彼落的建筑都是黑沉沉的,如巨大的怪兽中了魔咒般化成坚硬的石像,森然屹立。方媛从来没有想到,南江医学院的深夜会是这么一副嘴脸,冷漠而死寂。
这是方媛今晚第二次近距离接触李融。
图书馆的惊鸿一瞥,李融没有给方媛留下太多的印象。那时,她正被自己想象中的李融形象与当时见到的李融形象的巨大反差震懵了。当然,反差是因为许艳,她形容给自己的是一个虚构的李融。
在地下室被人反锁,许艳突然装疯试图谋害她,这几个小时的经历让她感到了李融的可怕。
李融的可怕不在于他有多么凶狠,恰恰相反,他有一张英俊而迷人的脸孔。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方媛怎么也不会将他与城府极深用心恶毒的小人联系起来。
现在,这个迷人的英俊男生与她对视三十秒后,突然对着她微笑,似乎恍然大悟:“你是在图书馆借书给我的那个女孩吧。”
方媛愣住了。
她没想到李融张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他的意思是什么?
他是说两人这次相遇是偶然的?
方媛不清楚李融的用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融的眼神更加奇怪了,“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还不回去?”
方媛再次愣住。
她逼视着李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李融的脸色有些尴尬,似乎不适应方媛这么直接的目光。除此之外,他没有表现出其他的异样表情。
是自己的猜测错了,还是他根本就是个天生的演员?
不过这样也好,这至少证明,现在的李融不会用暴力来对付她。至于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的态度是伪装还是本性,那是下一步考虑的事情了。
“我现在就回去!”
方媛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许艳在红楼里没有搜到自己,说不定还会跑出来找她。她可不想再遇到那个一心想谋害她的疯女人。如果真的遇到的话,她无法想象李融的举动是什么,他总不可能帮助自己去制服许艳吧。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小女子当然更不能。方媛打定主意,也不管李融怎么想,迈开脚就想离开红楼。
她选择的路线是绕过李融。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李融那张英俊的脸孔下隐藏着太多的东西,让她感到可怕。
也许,是他笑得太假?
或者,是女人天生的直觉?
李融却不知好歹,竟然向她跨了一步,“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方媛突然尖叫一声:“站住!”
李融一副迷惘的样子,“怎么了,你?”
方媛向后退了几步,靠在了红楼的墙壁上,用嘲笑的口吻说:“你送我回去?你知道我住哪里吗?”
李融笑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外乎是哪幢女生宿舍,总不可能住在校外。” 方媛盯着他,加重语气,“我住在女生寝室4、4、1!”
她刻意强调了441这个编号。
如果李融是她今晚可怕经历的幕后主谋,他肯定知道自己来自441女生寝室,听到她的话后应该不会感到震惊。
出乎她意料的是,李融的脸色突然变了,如死灰般,整个人一下子蔫掉了,仿佛被人抽掉了筋,身躯变得松松垮垮,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
如果说这是李融的刻意伪装,那他的演技实在太好了。如果他不是的话,那自己今晚的遭遇怎么解释?
难道,将自己反锁在地下室的并不是李融?
可自己明明是跟踪李融到地下室的啊。
方媛心绪乱如麻,究竟,真相是什么?
好半天,李融才说出话来:“你是说,你是住在441女生寝室的?”
“嗯。”看着李融那种痛心疾首的惨状,方媛真不忍心再打击他,但她又不得不加重语气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李融勉强咧开嘴笑了下,可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听说那个寝室一直被封闭了,没想到现在又开始住人了。”
“那——”方媛故意停了下,“那我回去了,你还要不要送我?”
“送,为什么不送?”李融的话里有点赌气的成分。
方媛不再说了,提起脚就走。她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了,万一许艳真的从红楼里面跑出来那就糟糕了。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站在这里心神不安。
可是,她才走了一步,无意中看到李融的头顶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轮廓越来越大,从半空中急速坠落下来。
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三秒钟,方媛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或许,她的潜意识根本不想让她叫出声来。她只是张了张嘴,“小心”的字眼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并没有发出声音。隐隐约约,她还是希望李融在自己面前消失,尤其是此时。
物体没有砸到李融,坠落在两人中间,“砰”的一声,尘土飞扬。
方媛听到骨头破碎的沉闷声音,一些喷射型液体溅到她身上。甚至有少许溅到她脸上,温热黏稠。
坠落下来的,是个人!
方媛虽然没看清脸孔,但这个人手上拿着把生锈的手术刀,从衣着上看,应该是许艳!
许艳!就是许艳!
她竟然从红楼上坠下来了!
殷红的鲜血,很快就从她身体上的各个地方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将这片土地染得血红血红。
许艳的身体突然抽搐了几下,她还没有立刻断气,竟然把脸扭向方媛。
方媛吓得直哆嗦,双腿无力,直往后退,靠在墙壁上发抖。
许艳竟然在对着她笑!
她的笑容,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方媛根本想不到人类还可以做出这种笑容。
说是笑,其实是嘲讽,似乎是伟大的造物主嘲讽卑微的生物般。
她的整个头颅都变形了,压扁了,半边脸支离破碎,另半边脸也痉挛抽搐着。
看得出,她很痛苦。
可是,她竟然在笑!
许艳的笑容只维持了几秒钟的时间,一阵轻微的骨头断裂声后,许艳的头颅往地面沉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她死了!许艳死了!
巨大的恐惧沉沉地压抑着方媛,铺天盖地,无孔不入。方媛的神经几乎没有办法承受这种恐惧,头痛无比,仿佛要爆炸般。
李融比她好不了多少,瘫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是她,是她回来了!”
此时,方媛根本无法顾及李融在说什么,她也不想去分析猜测,只想大喊大叫离开这里。可是,她根本没喊出声音,她似乎用尽了平生力气,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喉咙,突然发不出声音来。
她也想站起来离开这里,她的脚却不听从她的意愿,僵硬无比,站都站不直,更别说走动离开了。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生命在她面前灰飞烟灭,而这个生命的消逝极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行为造成的。
以前看到家人杀鸡,鸡被割喉放血,两只鸡眼一眨一眨地望着身边的人,她都觉得害怕,更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何况这个人几个小时前还与她交谈、共处。
她怎么也想不到,许艳竟然会落得如此一个下场。
是自杀,还是他杀?或者,是什么神秘的力量?
李融口中的“她”指的又是谁? 时间是最好的镇静剂。
悲哀、恐惧、痛苦、激动,人类所有的情绪宛如一张张色彩斑斓的图画,在时间的缓缓流逝下慢慢褪色。
后来,方媛在警方的报案室里回忆这晚发生的可怕际遇时,并没有显示出多少慌乱的神情。相反,她的咬字清晰,有条有理,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般。
她所不能忍受的是,是记载她供词的两个警员动不动打断她的叙述,问她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比如说,你为什么要去追李融?又是怎么发现他走在你前面的?许艳为什么疯了?她最后又为什么要谋害你?
方媛的头都炸了。
看两个警员问话的口吻与神情,似乎把她当作了嫌疑犯。
回忆的画面不时被两个警员冷峻的问话打断,方媛不得不向他们解释自己当时的处境与猜想。看得出,他们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不断向她索要人证物证。方媛恨得直咬牙,在心中一直“笨蛋、白痴”骂了不知多少遍。
反复修改了几次,好不容易做完口供,她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记录的是自己的本意,这才签字按手印。
十点二十分,方媛从阴暗的报案室里走出来,金灿灿的阳光耀眼夺目,方媛眯住了眼对着车水马龙的街头大叫了一声,似乎要将心中的阴霾吐个干干净净。她的班主任老师秦月就站在报案室门口边等着她,陪同着秦月的,是441女生寝室里的三位好友。苏雅没来。
“方媛,你没事吧?”秦月关切地将自己的外衣披在方媛身上。
方媛摇了摇头,外面虽然阳光灿烂,她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打了个激灵。可能是因为她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身体有些虚弱。
三个女生围了上来。
“方媛你饿了吧?看我们给你带来什么,老鸭汤,很补的哦。”陶冰儿捅了秦妍屏一下,秦妍屏马上扭开保温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徐招娣倒了一碗,递给方媛,“趁热喝吧。”
方媛鼻子有些发酸,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接过徐招娣的老鸭汤一口气喝了下去。她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的确饿了。
喝完一碗老鸭汤,胃里暖乎乎的,这才感觉好些,不再发冷打哆嗦了。
“走吧,我们先回去。”秦月爱怜地摸了摸方媛的额头,拉着她的手,出了警局。
警局外面停了一辆全新的帕萨特小轿车,是特意来接秦月她们的。
司机是个爽朗的男人,三十多岁,保养得很好,戴了副超大的墨镜,却给人一种时尚有品味的感觉。其实,他的衣着与谈吐都在表明他就是人们常说的成功人士。
一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讲着幽默的小段子,把秦月她们逗得哈哈笑。有些小段子,也确实有意思,比方说,一个男人刚领到工资,遇到了强盗。男人苦苦哀求强盗不要抢走他的工资,因为他的老婆不会相信他是因为遇到强盗而没有工资上交。结果强盗回答是,他老婆才不会相信他没有抢到钱。
方媛清楚她们有时候是故意笑出声来的,有些小段子并没有那么好笑,她们是想感染自己让自己开心些。她们都在回避许艳坠楼这件事,对她昨晚的遭遇问都没有问一下。
在一片笑声中,帕萨特到达南江医学院,拐到了女生宿舍门口。下了车后,在女生宿舍的楼梯上,陶冰儿问秦月:“秦老师,那个司机是你什么人啊?”
秦月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陶冰儿做了个鬼脸,“我发现那个司机对你不怀好意,一双眼老是从反光镜偷看你。”
秦月反问:“那你怎么发现的,是不是你老是从后面偷看他?对他有意思了?”
陶冰儿嘴一撇,“我对这种老男人才没有兴趣呢,我看,十有八九是追求秦老师你的。”
秦妍屏也凑进来,“是啊,我也发现了,秦老师这次用了他的车子,是不是欠了他一个人情。欠男人的人情可不好,不如给他个机会,让他请秦老师出去吃饭,我们作陪。”
秦月被两个小女生说得哭笑不得,佯怒着说:“两个小丫头,就知道谈情说爱,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小心被补考留级!”
说话间,五人走到了441女生寝室,开门进去。 方媛人还没进去,一瘸一拐的黑猫凑了过来,对着她一个劲地“喵喵”直叫,态度亲昵。方媛此时没心情理它,叫徐招娣倒点鸭骨鸭汤给它喝,自己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自从许艳坠楼而亡后,她的心就一直沉甸甸的,压抑难受。许艳的死,自己难脱干系。
秦月轻轻地走进来,把卧室的门关上,坐到方媛身边,小声地说:“方媛,你不要多想了,先休息下吧,有什么事,睡醒后再说。”
方媛叹了口气:“我睡不着。”
是的,她是很困,很想睡,可是,她更想知道昨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融呢,他怎么样了?”
“李融?”秦月在警局里询问过李融,对案情有个大略的了解,“他没事,在你做完口供前一个小时就回去了。”
“可是……”方媛说了半天“可是”,下面的话就是说不出来。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对李融的怀疑。事实上,对李融的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证据。何况昨晚李融第二次遇到她时的表情,太逼真了,不像装出来的。
“可是,你说自己看到他引你去红楼的地下室?”秦月帮她说出来。
“是的,他是不是有红楼的地下室钥匙?”
“他是有红楼地下室的钥匙,不过……”秦月有些迟疑。
“不过什么?”
“不过,李融的寝室里至少有四位同学证实,在熄灯后的十点三十五分到十一点,他一直在寝室里,根本就没有出去。”
方媛这才明白记录她口供的警员为什么一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一比四,警方当然相信李融的同学。
“他们会不会撒谎?”
秦月摇了摇头,“警方分别叫四人描述李融回来后的情形,然后对照,发现四人的描述相互吻合,不可能是虚构的。”
方媛无语,这种情况下,将心比心,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可是,自己的确是看到了李融,是他把自己引入红楼的地下室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李融当晚穿了件白衣的夹克衫,正是因为他的衣服颜色如此显眼,自己才能跟踪到他。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引自己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李融?又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她想起李融对着许艳尸体反复说的那句话:是她,她回来了!
“她”是谁?难道不是指许艳?
如果是指许艳的话,他又何必一个劲地喃喃自语呢。除非,他是说——程丽!
方媛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不知为什么,她一想到程丽,心里就紧张起来。她忘不了在BBS 上看的那张程丽尸体的惨状。
还有,许艳临死时对着她的笑是什么意思?
方媛头痛欲裂,一切的一切,扑朔迷离,混乱不堪。
“别想了,好好睡一觉吧,一切等睡醒后再说。”秦月爱怜地抚摸着方媛冰冷的脸颊,然后帮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在秦月打开卧室门准备出去的时候,方媛突然大声叫唤:“秦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秦月皱了皱眉头,“什么问题?”
方媛眨了眨眼睛,“刚才送我们回来的那个司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秦月苦笑,她没想到方媛竟然也会问这个。
“不是!”秦月斩钉截铁地回答方媛,想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不过是候选之一,这下你总满意了吧,好好睡吧。”
秦月走时特意将门慢慢关好,卧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方媛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全身放松,仿佛躺在平静的湖面上轻轻荡漾。她二十多个小时没睡了,困得厉害,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沉入梦乡。
第五章 扑朔迷离
这一次,方媛睡得很不舒服。她老是做梦,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混乱。
一会,她梦到许艳对她哭诉,伤心欲绝,而她无动于衷,拳打脚踢,疯狂发泄。
一会,她梦到父亲对她殷殷教导,苦口婆心,她却冷笑,出言不逊。
一会,她梦到李融,撕去斯文的脸皮,凶神恶煞般追杀她。
一会,她梦到苏雅,这个同寝室的奇怪女生,在她遇到危险嘶声狂呼时,充耳不闻径自离开。
方媛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个梦,每个梦都很短,那是因为她老是被惊醒。
其实,是她自己太容易被惊醒,一句女生叫骂、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一次开门声,甚至是一次风声,都能把她惊醒。
她根本就没睡熟。
梦里的场景模糊不堪,醒来后根本就记不起多少,闭上眼睛,很快就忘记了,转向别一个梦境。
这样的觉,越睡越累。
六个小时后,夜色降临了,441女生寝室的人都睡了,南江医学院里终于寂静下来,方媛这才完全睡着,睡熟。
这次,她没有做梦,睡得很香,直到她的肚子咕咕叫时才醒来。
方媛中午喝的那些老鸭汤,早就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现在感觉饿得难受,不吃点东西不可能再睡着。
她想起自己大厅的抽屉里还有一包康师傅方便面,于是轻声起床,摸索着走出卧室。
她没有按亮灯。
南江医学院的规定,晚上十点半以后一定要熄灯睡觉,除了水房的灯能暂时亮着外,卧室与大厅的灯都不准亮,否则就是违反学校规定,学校会对寝室的入住学生扣分罚款。
方媛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全寝室的人扣分罚款。
幸好今晚的月色不错,方媛还能勉强借着月色看清眼前几尺的事物。
方媛走出卧室,经过大厅墙柜时站住了。
她无意中看到自己的墙柜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只是刹那的感觉,五彩缤纷,绚丽夺目。
方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又是幻觉?
自从她住进441女生寝室,她就没使用过属于自己的那个墙柜。
或者说,她没使用过原本属于程丽的那个墙柜。
方媛仅仅打开过一次——而那次也是因为她似乎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叫她。
她记得里面只有一台旧的长城电脑。
方媛站在7号墙柜前,摸了摸口袋里冰冷的金属钥匙。
两分钟后,她打开了7号墙柜。
里面果然只有那台旧的长城电脑。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更别说会闪光发出声音的东西了。
总不可能是这台长城电脑发出的声音与光芒吧。
方媛突然想知道,这台电脑是否还有用。
她先把方便面泡好,然后兴致勃勃地组装好电脑,插在寝室的宽带接口上。
然后,按下电源,启动。
电脑是好的,还能用。
方媛对着电脑一边吃方便面,一边浏览查看里面的各种文档。
她没有发现有用的文档。 程丽的文档里除了一些医学的资料外,就只有她自己的一点随笔短文。
随笔短文的质量并不高,大多数只是些风花雪月的个人感叹。也许,她仅仅是写写而已,并没有投稿发表的打算。这种年龄的女孩,通常比较多愁善感些。
有一件事,方媛到现在还没有想通。
许艳,为什么要急着装疯谋害她?
照理说,即使李融真的与程丽的死有关,以此时方媛所掌握的,根本对李融构不成威胁,更别说对许艳了。她原本不必这么急着对自己下手的。
难道,自己手上有她想要的东西?
方媛反复思量,自己现在对程丽自杀事件还是摸不着头绪,手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除了——除了这把7号墙柜钥匙。
以前,南江医学院曾经发生不少寝室里的衣物被盗事件,于是学校后勤处加强了墙柜的安全性,特意配制了大铁锁,并且每个墙柜的钥匙只有一把。
可以这么说,用找同学、朋友的方法混进寝室并不难,但要撬开学生存放衣物以及现金、贵重物品的墙柜却不容易。
难道,许艳真的是为了这把钥匙?
可7号墙柜里面确实只有这台陈旧的长城电脑,虽然还能使用,却不值几个钱。她不会是为了这台长城电脑吧?
除非——除非程丽在这台电脑里记录了比较重要的资料。
方媛眼前一亮,这个可能并非没有。
只是,电脑里存放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她不可能全部看完,应该想个办法过滤查找。
方媛正思索着,脚下突然感觉毛茸茸的,一个激灵,差点叫了起来。
她迅速把脚移开,低头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是什么东西?
方媛的心提到嗓子眼,腾的一下子站起来,直往后退,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她四处张望,还是没发现。
大厅里依然是一片朦胧的黑暗,方媛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方媛听到一声猫叫。
她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那只黑猫。
黑猫不知什么时候钻到桌子底下,猫眼眯成一条线,幽幽地看着她,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子蹭了蹭她的脚,低低地再叫了一声,叫声有些凄苦,似乎在哀求。
方媛想起来了,黑猫肯定饿了。
她把剩下的方便面倒在猫碗里,黑猫也不挑剔,走过去低着头吃了起来。
方媛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身子,驱逐下寒意,然后准备关掉电脑回去睡觉。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咯……咯……咯咯……”
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敲门声。
这么晚,又会有谁来敲门? 方媛望了一眼441寝室的大门,声音好像不是从那里传来的。
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停了会又响了起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节奏越来越急。
方媛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黑暗的水房。
声音是从水房那个木门上发出来的。
谁在水房里?
徐招娣?陶冰儿?秦妍屏?苏雅?
四个人她都否定了。
方媛从卧室里出来时,她看得很清楚,四个人的床铺上都有人睡。
不是同寝室的四个女生,那究竟又是谁呢?
方媛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她大气都不敢喘,心如小鹿般跳得激烈。
“是谁?”方媛用尽了力气大叫了一句,声音却很微弱,微弱到自己也只能勉强听清。
水房里的东西似乎听到了方媛的叫声,停止了动作,敲门声戛然而止。
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她的嘴里有些干燥,腿肚子开始打颤,两眼死死地盯着水房。
其实,大厅里只有电脑屏幕闪现出来的荧光,根本就看不清水房那边。那边,只是黑色的阴影。
方媛记得,水房的木门从来不锁的,每次都只是虚掩上,再用个椅子什么的挡住,以免被风吹动来回撞击而吵到寝室的女生休息。
既然只是虚掩的,只要稍一用力,那木门就会被打开,根本就无需这样乱敲。
如果水房里面是441寝室的女生,又怎么不清楚这些?
方媛还没想明白,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次,声音更急,中间根本就没有停顿。
“咯咯咯咯咯咯……”
一声声,如催命的铃声般。方媛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望着那边。
在她的脚下,黑猫早就停止了进食,而是扬着尾巴耸立猫毛,怒气冲冲瞪着双猫眼紧盯着那边。
“咯咯”的敲门声突然停下来了。
方媛刚想喘口气,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寒风从木门的缝隙里迅疾地吹过来,把方媛吹得一个哆嗦。
水房的木门里走出来的是什么?
方媛没看清。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看到。
难道,那东西她看不到?
方媛想到了鬼魂。
无声无影的鬼魂。
是程丽的鬼魂?
还是许艳的鬼魂? 不会的,不会是鬼魂的,方媛头皮发麻,身体又开始僵硬起来,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木门那边。
那边是沉沉的黑暗,以她的目力,根本就看不清。
她听到了一声怪叫——是黑猫的怪叫。
怪叫声中,黑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迅猛地冲进了木门那边的黑暗中。
然后,方媛听到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很模糊,也很诡异,“吱吱”、“吱吱”,忽高忽低。沙哑低沉,如被敲击的破钟,挣扎着嘶声怒吼。
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蛇,吐着猩红舌信的毒蛇,滑腻的身体,凶狠的眼睛。方媛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
她和大部分女生一样,怕蛇。
从木门里走出来的,应该不会是蛇吧?
按理说,猫所喜欢捕食的动物应该是老鼠。
可是,方媛听到黑猫的痛叫声。
上一次,黑猫的腿就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
再上一次,秦妍屏在卫生间里也被什么东西咬过。
难道,现在与黑猫打架的就是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老鼠吧?
黑猫也不可能会被一只老鼠咬伤。
虽然听说过食猫鼠的存在,但也仅存于非洲的一些国家里,不可能来到中国。
相传,黑猫是辟邪的动物,而鬼魂在人类的眼中就是邪物!
难道,真的是程丽或者许艳的鬼魂在与黑猫厮打?
方媛的眼前又浮现出许艳跳下楼时的诡异笑容,那笑容,似乎很开心。她要死了,怎么会那么开心?
方媛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愿再想下去。
她选择的是行动。
她按亮了大厅的日光灯。
什么校规,什么扣分罚款,现在都不重要了,她要看清,与黑猫厮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突然闪亮的耀眼光芒让习惯黑暗的方媛眼睛眯了起来。
然后,她终于看清那东西。
是一只老鼠!
一只凶狠而硕大的老鼠!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大的巨鼠,匍匐在地上,身体和一只排球差不多大小,远超过黑猫的体积。
方媛万万想不到,441女生寝室里竟然有一只这么大的巨鼠。
巨鼠与黑猫在激烈交战。黑猫胜在行动敏捷,猫爪锋利,但它的力量似乎没有巨鼠强大,只敢围绕着巨鼠游斗而不敢正面攻击,瞅着它防卫不到的地方就是狠抓。
巨鼠也不笨,知道自己的行动没有黑猫敏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一双鼠眼滴溜溜地乱转,伺机而动。有时黑猫逼近了,它张嘴乱咬,嘴里的鼠牙尖锐有力,上次黑猫的腿就是被它咬断的。
方媛有点恶心,她看到老鼠就想起了垃圾堆、腐烂的动物尸体、致命的传染病。在十四世纪,欧洲曾经因老鼠而传播了一场大瘟疫,欧洲的人口因此死亡了四分之一,其中英国死亡的人口占了一半以上,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死亡人数的四倍。
谁也不知道,这只巨鼠会给441女生寝室带来什么。它的巨大身躯,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因素。
巨鼠有些地方被黑猫锋利的爪子钩破了,露出褐黑皮毛下面的血口,黏稠的鼠血流了出来,滴在地上,腥臭无比。它鼻子的息肉还在一张一合,气呼呼地瞪着黑猫,不时尖叫几声,似乎在示威。
黑猫把巨鼠抓伤了好几道血口,有些得意,放松了警惕,刚回应几声猫叫,一个不防,竟然被巨鼠扑到了。
两个动物搂成一团,翻滚撕咬,到处是被撕落下来的鼠毛与猫毛。
黑猫要吃亏! 方媛知道黑猫近身不是巨鼠的对手,光从身躯上就可以知道双方力量对比了,近身相搏,没有丝毫取巧可言,凭的就是力量与牙齿。
方媛对黑猫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她养了它几天。而且,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黑猫想要告诉她什么,维护着她,将她当作主人。
方媛四处张望,墙角有一把长扫帚。她急忙跑了过去,倒拿着长扫帚,用扫柄头去拨打巨鼠。
巨鼠的身躯实在太大太圆了,方媛想不拨中都难。她原本是想将两者拨开,可是巨鼠好不容易缠住黑猫,哪肯松爪,死死搂着黑猫不放,灰黄的鼠牙乱撕乱咬,把黑猫痛得“喵喵”直叫。
方媛一狠心,管不了那么多,“啪”的一声,对着巨鼠就是重重的一棍。
棍子打在巨鼠身上,似乎打在皮球上一般,鼓鼓的身体竟然将棍子反弹起来。
但巨鼠的行动明显受了影响,放弃了黑猫,一双凶狠的鼠眼瞪向方媛,张牙舞爪,竟然想攻击她!
方媛被恐怖的鼠眼瞪得心里发毛,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什么东西上。
她扭头一看,是苏雅!
苏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穿着睡衣,端了杯热开水,正看得有滋有味。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方媛根本不知道苏雅什么时候来的,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她的脑里只有巨鼠,怎么消灭掉巨鼠。
“怎么办?”方媛问苏雅。
苏雅却一副优哉游哉事不关己的样子,“什么怎么办?”
“你没看到?这只老鼠……”方媛停了下,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厌恶。
“老鼠的事当然由猫来解决,你多什么事!”
方媛语塞,她实在看不透苏雅这个人,她的思维角度与处世方式,实在是让人莫名其妙。
苏雅竟然还有心情喝茶,搬了个椅子坐下来,似乎想坐山观虎斗。
巨鼠真的扑过来了!
方媛情急之下拿起椅子砸了过去。
椅脚狠狠地砸在巨鼠的颈上。
巨鼠惨叫一声,退了回去,似乎想要逃走。
黑猫却跃了过来,扑在巨鼠身上,对着它负伤流血的颈脖就是一口。
巨鼠发狂似地乱蹦乱串,就是甩不脱死死咬住它的黑猫。
十分钟后,巨鼠没力气了。它的颈脖处硬生生被黑猫咬掉一块,大动脉破裂,鼠血流得满地都是。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它终于跑不动了。
黑猫这才松开口,并不急于咬死它,而且得意地玩弄它。
黑猫让巨鼠缓慢地逃跑,而它总是挡在巨鼠的前面。
“真没意思,可惜了。”苏雅打了个哈欠,有些意兴索然。
方媛懒得理她。
这时,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咯、咯、咯……”
方媛一怔,仔细听听,的的确确是寝室大门的敲门声。
这么晚,又是谁来敲门?
方媛还在迟疑是否要走过去询问敲门的人,敲门声却停止了,然后是一串钥匙转动声,铁门竟然被打开了。
一个肥胖阴鸷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是女生宿舍的管理员张大姐。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还亮着灯做什么?”张大姐没有看到黑猫与巨鼠,一进来就阴着张脸质问方媛与苏雅。
苏雅没理她,喝下最后一口茶水,转身回卧室里去了。
方媛知道自己违反了熄灯时间的校规,她指了指那边垂垂欲死的巨鼠。
张大姐转脸一看,脸色马上变了。 没有几个女人不怕老鼠的,何况是这么大的巨鼠,张大姐当然也不例外。
“赶紧把它弄死,扔掉!”张大姐尖叫一声。
方媛叹了口气,“我不敢,等它死了再处理吧。”
“嗯,那也好,也好……”张大姐连说了几个“也好”,眼神里似乎对方媛有些歉意,想了半天,才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大的老鼠,好在你胆子大,没事吧?”
方媛摇了摇头,“没事,我现在想回去睡觉了。”
“那这只老鼠呢?”张大姐生怕方媛与苏雅一样溜回卧室,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她是女生宿舍的管理员,按理说处理这只巨鼠是她的职责所在。
方媛微微一笑,“你没看到那只黑猫吗?有那只黑猫在,你以为这只老鼠还有生路?”
张大姐如梦方醒,连连点头,勉强对方媛露出个笑脸,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般快步走出441女生寝室。
大厅里又剩下方媛一个人了。黑猫正兴趣盎然地戏弄着有气无力的巨鼠,得意而残忍。方媛摇头苦笑,关了门,熄了灯,关闭电脑,轻轻地走回卧室继续睡觉。
巨鼠的出现,可以很好地解释秦妍屏被吓晕、黑猫被咬这些怪事,一直被惊吓而紧绷的那根弦也稍微放松了些。所以这次,方媛睡得很好,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时,方媛听到秦妍屏她们的尖叫。
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方媛伸了个懒腰,调整好生物钟,感觉大脑舒服多了。
“臭猫,给我死出去!”秦妍屏坐在陶冰儿的床铺上,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似乎想找顺手的家伙扔掷到黑猫身上。
“怎么了?秦妍屏?”方媛不明所以。
“方媛,你还说,我叫你不要收养这只野猫。它变态的!”
变态?秦妍屏真急了,竟然连“变态”这个词都用到了黑猫身上。
方媛探出半个身子望向黑猫。
原来,黑猫趁女生们出去洗漱时溜进卧室里来,爪子与嘴巴上满是紫黑色的血迹。这还不算,它竟然叼了个鼠头进来。
那只鼠头比它的猫头小不了多少,原本狡黠尖锐的鼠眼已经不会转动了,僵硬死板,如破烂的小船搁浅在海滩上。鼠头的断口处,还在不断地滴血,地面上显出一道清晰的血迹。
“喵!”
黑猫发现方媛醒了,欢快地叫了一声,似乎在邀功。
秦妍屏再也忍不住了,随手拿起床头的一个金属小饰品扔向黑猫。她的胃正在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呕吐出来。好在现在是清晨,她还没有吃东西,肚子空空,不然,肯定要全部吐出来。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老鼠本来就是让女生恶心的动物,何况还是一只已经死了的鼠头,更要命的是,这只鼠头的尺寸实在太大,以至于秦妍屏能将鼠头看得清清楚楚,连鼻子上面的息肉都能看清。
黑猫被秦妍屏击中,对着秦妍屏怒吼了一声,又低低地叫了一声,似乎有些委屈。
方媛猜测,黑猫与这只巨鼠是夙敌,在441女生寝室应该斗过很多日子。黑猫不肯离开441女生寝室,说不定就是为了这只巨鼠。
只是,巨鼠又为什么不肯离开441女生寝室?
巨鼠的形体虽然比较大,但黑猫毕竟是它的天敌,出于本能,它也应该躲避黑猫,离开441女生寝室。
这就如同羊与狼般,无论多么强壮的羊,哪怕是遇到幼小的狼,它都会本能地选择躲避而不是面对。
441女生寝室里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巨鼠,以至于它情愿面对天敌都不肯离开?
而且,它的形体,怎么会这么大?远超过一般的老鼠。
是变异了吗? 肥胖最简单的说法是摄取的能量大于消耗的能量,结果造成能量在体内以脂肪的形式储存下来。
但这只老鼠好像不止是肥胖这么简单,它任何一个器官的体积,都远超出同类。
如果不是天生的,那只有一个原因,它的内分泌系统失调了,原本用来控制它身体大小的激素分泌变少甚至消失,以至于它的身体无限生长。
也就是说,那只巨鼠其实处于一种病态之中,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异?
辐射?
这是科幻小说与电影中常见的情节,因为辐射,影响了动物的新陈代谢,从而造就一批怪物出来。
441女生寝室里有特殊物质的辐射?
如果真的有这种辐射的话,辐射源是什么?
方媛想得入神了。
秦妍屏却打断了她的思绪,“方媛,你倒是想办法,把这只黑猫赶走,反正它现在也好了。”
这次,陶冰儿与徐招娣都站在她那边了。
陶冰儿虽然没有秦妍屏反应那么激烈,却也捂着嘴口齿不清地说:“方媛,你看这只黑猫,不知从哪里抓到这么大的一只老鼠,看它样子,肯定也吃了鼠肉,到时乱跳乱爬,还不知是否会传染鼠疫或者其他的什么传染病呢,我看还是把它送走吧。”
徐招娣刚刚洗漱完毕,皱着眉头站在门口,“我看这只老鼠很大,黑猫一时吃不完,它把剩下的老鼠尸体藏起来了,等饿了再继续吃。我们要找出来清理掉,不然,我们寝室的人真的会得传染病的。”
另一边,苏雅则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怎么做,反正今晚以后我不想再看到它。不然,别怪我心狠手辣。”
听苏雅的意思,如果方媛不把黑猫扔掉,她会亲手把它杀掉。
方媛相信苏雅说得出做得到,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很害怕苏雅。她总觉得,苏雅神秘而冷酷,她的内心世界并没有她的外表那么美好。
“那,我中午吃完饭后把它扔掉吧。”方媛妥协了。
女生宿舍管理员张大姐突然闯进441女生寝室。
“还没起来啊,昨天那只老鼠呢,处理了没有?”张大姐难得的和气。以往,她总是绷着一张脸,阴沉沉的,仿佛别人欠她很多钱没还似的,女生们都在背后称她为老处女,骂她内分泌失调,心理变态。
张大姐看到了黑猫与巨鼠头,还有死鼠留下的血迹,“你们看,太脏了,你们自己也看不过去吧。要赶快处理掉,别任它腐烂变臭,引起传染病。”
441女生寝室的女生除苏雅外全体出动,买消毒水消毒,用洗洁净冲洗,最重要的是,还要找出黑猫藏好的老鼠剩余尸体。
秦妍屏在水房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些腐臭的老鼠残尸,她捏着鼻子,用两支木棍夹着扔进垃圾桶。
她没注意到,黑猫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怒气腾腾地看着这一切,瞪了她好一会,然后怪叫一声跳了起来。
这一次,黑猫抓破了秦妍屏的手。
秦妍屏一阵刺痛,大叫一声,然后挥着两支木棍疯狂地追打黑猫。
黑猫却机警地溜出去了。
女生们围了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秦妍屏说出经过,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起来,“怎么办啊,我会不会得鼠疫啊?这只黑猫的爪子刚刚抓过那只老鼠。”
“别哭,怕什么啊,我陪你去打几针狂犬疫苗就没事了。”陶冰儿不以为然。
“真的打几针狂犬疫苗就没事了?”秦妍屏感觉被黑猫抓破的地方很痒,痒得难受,很想去挠。
方媛阻止了她。
“不能挠,不然越挠越严重的,还是快去打针洗伤口吧。”
几人陪着秦妍屏去医学院的医务室。 方媛没想到,唐天宇会在女生宿舍的出口处等她。
“方媛,我有事找你。”唐天宇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女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严肃认真,完全不像他平日胆大皮厚的作风。
自从许艳告诉她唐天宇与程丽关系亲密、双方寝室是联谊寝室的关系后,她开始怀疑唐天宇接近自己的动机。
他的动机,不可能是其他人所看到的那样对自己有好感而追求自己,不然,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双方的寝室曾经是联谊寝室?还有,他与程丽,究竟是什么关系?两人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唐天宇接近自己的动机是因为已经自杀的程丽,那就更令人费解了。程丽是跳楼自杀的,这个结论警方与学校都确认了,已经盖棺定论,连程丽的亲人都接受了,根本就没有翻案的可能。他接近自己,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方媛看着眼前似乎一脸赤诚的唐天宇,有些迷惘,她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秦妍屏她们三个女生听到唐天宇的话后,眼光齐刷刷地扫向方媛,看她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们走吧。”方媛轻叹一声,“我不认识他。”
唐天宇急了,挡在方媛面前,“方媛,你听我说,我真的有事找你,这次我是认真的。”
方媛站在那里,眼睛明亮而清澈,“那好吧,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你说吧,什么事?”
唐天宇看了一眼其他女生,“我想单独与你说。”
方媛摇了摇头,“要么你就快点说,要么就让开,我不想浪费时间。”
方媛故意瞥了一眼女生宿舍出口处的管理员。那边两个女管理员正在聊天,不时望向方媛这边。
唐天宇明白方媛的意思,如果他再不说,又不让开的话,她就要叫管理员来。
唐天宇咬了咬牙,绷紧腮帮子,似乎下了决心,“方媛,你见过许艳吧,她对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说了我的坏话?其实……”
唐天宇的话语突然中断,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他的嘴一般。
方媛注意到,唐天宇的眼神变得有些惊愕,并且露出害怕的神情。
他害怕什么?
现在是朗朗乾坤,阳光灿烂,正是学生吃早餐的时间,南江医学院人气鼎沸,他一个健壮的男生,又有什么害怕的?
方媛身边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
她缓缓转过身子。
她看到身后站立着一个清瘦而文雅的男生——李融。
李融背对阳光默默伫立着,才两天的时间,他明显憔悴了许多。现在的李融给人的感觉是,站在那里都随时会摔倒。
但就是这样一个身体脆弱的李融,却让唐天宇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的确,李融的眼窝深陷,里面似乎有炽热的火焰喷射出来,喷向唐天宇。
他此时的眼睛,如饿极了的狼一般,恨不得将眼前的唐天宇撕成碎片。
方媛心神一凛,她感到李融眼中的杀气。
李融想杀唐天宇!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唐天宇早就被李融杀死了。
可惜,眼神究竟只是眼神,无论它表达的情感有多么强烈,都不能变成有形的利剑去伤害人类的肉体。
所以,现在唐天宇还可以好好地站在这里。
李融对着唐天宇冷笑,“其实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了?”
唐天宇竟然没有反驳。
凭他的个头、肢体力量,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击倒李融,但他此时偏偏不敢反驳李融的话。
“要不要我帮你说下去?其实,你不过是个懦夫,只会巧言令色、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够了!”唐天宇涨红了脸,身上的骨骼“咯咯”作响,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无聊!”方媛对女生们说,“我们走吧,别管他们。”
唐天宇与李融几乎异口同声地叫着:“等下。”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唐天宇退步了,他对方媛轻声说:“我下次再来找你,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说完,唐天宇转身离去。他走得很慢,失魂落魄,被路上的石块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李融冷笑几声,如深夜尖叫的夜枭,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让人感到无来由的凄厉苍凉。
笑过以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追上441寝室的女生。
“方媛,等下,我有事找你。”
“是吗?”方媛没理他,继续自己的脚步,“不过我和你好像没什么好谈的。”
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李融与唐天宇两人间相互仇恨。他们的起因,是因为程丽?
“你想不想知道程丽自杀的真相?”
是的,方媛想知道。她隐隐感觉,自己已经卷入了这个风暴中,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所显示的那样简单。
441女生寝室发生的一切,如一座庞大的迷宫,神秘而诡异,里面有数条岔道,她就迷失在这些岔道中。别人所以为的真相,其实不过是幕后人有意或者无意设下的分岔口,而这些分岔口,最终由一条看不清的线所连接。程丽自杀事件的真相,也许就是连接所有分岔的那条线。
方媛停下来,转过身来面对李融。她审视一个犯人般审视着李融。
李融没有躲避她的眼神,而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程丽自杀的真相。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一切。”
李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许艳口中,他是程丽的男朋友。在自己眼里,他是一个试图谋害自己的嫌疑犯。
方媛始终忘不了,是李融把自己引入红楼的地下室的。在那个毛骨悚然的夜晚里,许艳跳楼自杀了,虽然当时李融正站在她身边,有不在场证明,但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他。
不管他是否是幕后主谋,自己也应该听听他对自己说些什么,就当是看一场表演好了。
方媛咬了咬嘴唇,思索了一会,回答李融:“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李融扫了一眼其他女生,态度坚定,“我想单独和你说,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的要求,和唐天宇一样。
现在是清晨七点四十分,南江医学院的学生们大部分起床了,有的在晨读英语,有的在锻炼身体,有的在吃早餐。医学院里几乎看不到没有学生的角落。
大白天的,李融总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吧。
何况,自己寝室的同学都看到自己是和他一起出去的,他也不至于傻到此时谋害自己。
方媛深吸了一口空气,清新而凉爽。
然后,她对441的女生们说:“你们先陪秦妍屏去医务室吧,我和李融去谈点事,过会再去找你们。”
方媛把“李融”这个字眼咬得很重。她相信女生们能记住这个名字。
不知是真的痒,还是心理因素,秦妍屏手上的伤口痒得厉害,她三番五次想去挠,是陶冰儿死死抓住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如果抓破了皮,更容易感染。
“那好吧,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小心。”女生们也听说过方媛那晚在地下室的遭遇,她们对李融也是心存疑虑。
三个女生叮嘱几句后,快步赶去医务室,秦妍屏已经痒得受不了一个劲地催促。
等她们走远后,方媛说:“李融,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李融东张西望,摇了摇头,“这里不行,来来回回的人太多。”
“那去蘑菇亭吧,那里人少。”方媛怕李融带自己去陌生的地方。
“嗯,也可以。”李融沉吟了一会,抬眼望向月亮湖边的蘑菇亭,那边的确没什么人。
方媛突然想起两天前,自己与许艳也是在蘑菇亭促膝相谈,当时情真意切,没想到几个小时后她就性情大变,竟然装疯意图谋害自己。
这次,她又与李融相会在蘑菇亭中,是宿命还是偶然?
李融,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月亮湖里的湖水依然清新幽深,一如两天前,微波荡漾。可方媛的心境却与当时有天壤之别。当时仅仅是好奇,有一点点的激动与兴奋。此时仿佛塞了一块巨石在心中,沉甸甸的,郁闷而焦虑。
她忘不了许艳的死。
许艳的死,或多或少,与自己有关。如果不是自己找到她,询问程丽自杀事件的缘由,她也许还在医学院里用另一个身份平静安然地生活。
至今,方媛都不清楚,许艳为什么从红楼跳下来。
是自杀,还是他杀?
许艳没理由自杀。
是他杀?
可是,事发当晚,李融用手机报警后,她一直呆在红楼的出口处,根本没有见过有人从红楼上走下来。警方调查的结果是当时红楼里的确只有许艳一个人,没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如果有人把许艳从楼上推下来,那人离开红楼时肯定逃不过她与李融的眼睛。
又是一个自杀?
如果真是自杀,为什么许艳自杀的方法,与程丽一模一样?
是偶然,还是宿命?
人的命运,是否早就在冥冥中安排好了?
方媛不相信命运之说。如果人的命运早就被安排好了,那人活着,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一定要理出个头绪,破解这些不解之谜。
问题是,她看不懂李融这个人。
李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方媛想起了伏尔泰那句古老的哲语:我坚决反对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自己应该给李融一个机会。不管他是什么人,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且看他说些什么。
方媛终于在蘑菇亭坐下来,石凳冰冷而坚硬。
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也刻意与李融保持一些距离。
李融的眼神落在月亮湖的深处,怔怔地望着,似乎在回忆。
方媛等了一会,发现李融没有一点想开口的意思,提醒他,“李融,有什么话快说吧,我今天还要去上课。”
李融转过身子,泪流满面,吓了方媛一跳。
“你怎么了?”方媛有些不安,李融的眼神悲伤而凄哀,不像是装的。
李融抹了一把脸,强作笑脸,“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些愉快的事情。”
愉快的事情?方媛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猜测,李融的确是程丽的男友,他爱着她。正因为如此,重回故地,触景生情,自然想起那些愉快的场景,而此时斯人已逝,风月不再,怎能不悲伤难以自持?
李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我想,你也猜到了。是的,我爱程丽,很爱很爱她。为了她,我可以牺牲一切。是不是很俗?请你相信我,我现在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我用不着骗你,也没必要在你面前装情圣。”
“从哪里说起呢?其实,我与程丽是一见钟情,那时的她,如同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单纯的很,温柔可爱。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心灵仿佛被什么深深震撼了,莫名地对她感觉特别亲切特别熟悉。那天,她穿着件乳白色的连衣裙,头发精心地梳理过,如古典美女般盘了起来……”
李融的眼神柔和起来,面露微笑,痴痴地沉浸在脑海里的美好回忆中。
方媛不忍心惊动他。
良久,李融才回过神来,自我嘲笑,“算了,都过去了,不浪费你时间,我还是把事情经过简单地说给你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