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8

医院的太平间

昨天夜里,我跟随李老头进入那道朽门之后,心里后悔不已,半夜三更,我窜到这医院的太平间来干什么呢?一切都是我的好奇心惹的祸。首先,在宋青的房间窗口发现李老头时,就不该下楼去找他,并且,我还随口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新来的治安科长的身份,这下可好了,李老头将我带到这里,又是抱怨这道木门朽了没人管,又是诉说他以前养的一只狗如何忠实,但院领导坚决让他将狗送走了,说不准养狗是院里的规定。李老头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院门又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

    李老头关于“出事”的担忧我确实无法理解,因为,这个地方无须防范任何人,连小偷都不会来,这是人人明白的道理。说话间,我已经跨进了院门。李老头开了路灯,眼前是一条宽敞的阶沿,我的左边立着一根廊柱,油漆已剥落了,有虫蛀的痕迹。阶沿上摆着一张小方桌,两把竹椅,背后的门虚掩着,那便是李老头的住处了。

    李老头拉过竹椅让我坐下,就要进屋去给我泡茶,我连忙阻止他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想喝水,确实,我感到胃里非常不舒服,如果再喝点什么,一定会呕吐的。

    院子里有一小块空地,右边是低矮的围墙,左边和正面是一排老房子,那便是停尸间了。此刻,除了我坐的地方吊着一盏昏黄的路灯外,其余地方都是黑乎乎的,我看了看表,快凌晨1点了,怪不得天这样黑。

    李老头说,这院子里以前有3盏路灯的,现在就剩下这一盏了,什么都坏了,没人来修。你说这些事该谁管。我今天就让你都看到了,你是治安科长,得替我反映反映。

    听着李老头的絮叨,我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李老头刚才在纪医生的楼下张望什么呢?是的,纪医生在上夜班,但家里的窗帘却透着灯光,而董雪又已经失踪一年多了,这些事是让人疑惑。但是,李老头也在为这事疑惑吗?我该向他正面提出这个问题还是迂回地提到,以便观察他的反应?我就是为了这个问题才跟随他来到这里的,我必须提出这个问题。

    我的问话还未出口,外面却响起了咕隆咕隆的车轮声,我心里陡然发紧,凭直觉,我知道那是医院的手推车送尸体来了。这就是医院的特点,尽管是半夜时分,但生死随时都可能发生,并不一定要选在什么时间。

    李老头若无其事地迎了出来,我听见他与推车来的人在门外咕哝了几句,然后就一个人将那小车推进院里来了,我看见白被单下盖着一具直挺挺的尸体,一双脚没遮住,很规矩地并列着。那双脚没穿鞋袜,白白的,踝骨像要从两边钻出来一样。

    帮帮忙,李老头仿佛在命令我。他一边说,一边将推车停在院里,便径直往前去开停尸间的门。我明白过来,他是要我替他将这具尸体推过来,因为他前去开门,省得再回转身来。

    那一刻,我真想拔腿就跑,跑得远远的。可是,当我启动脚步的时候,却像受了什么控制似的,一步一步走向那手推车。我的掌心感到手推车的扶手冰凉,透着金属的坚硬。那死者的头部正对着我,在白被单下圆圆地凸起,我不能想像那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容。我将车推到了停尸间门口,李老头向里一挥手,我只好顺势推了进去。

    李老头已开燃了房内的灯。我看见靠墙是一长排类似中药店的柜子,有层层叠叠的抽屉。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李老头的分内事了。只见他熟练地拉开了一个长长的抽屉,将小车推到抽屉边,然后将尸体连同他身下的担架一起向外拉动,高度刚好接上抽屉,这省下了要我抬的差事。眨眼工夫,这死者已进了抽屉。李老头吃力地推上了它,在抽屉外贴上了刚才粘在白被单上的标笺。我想那应该是死者姓名之类的标笺,但没有凑过去看。

    我向后退了一步,想赶快离开这间屋子,我感到脚被绊了一下,回头一看,天哪,这地上怎么摆放着一具尸体呢?刚才进屋后只顾注视李老头的操作,对墙的这边就没注意到过。我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跳到另一边,连声问道,这具尸体怎么没进抽屉呢?我看见这尸体仿佛要从地上的担架里站起来似的,蒙着尸体的白被单上还沾着血迹。

    可恶的李老头完全无视我的恐惧。他走向那尸体,掀开被单的一角看了一下死者的脸,然后回头对我说,这死者没有名字,是昨天在铁道边发现的一个伤者,运回医院,还没来得及动手术就死了。

    我问,那尸体怎么处理?

    等待警方通知吧,李老头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很多时候都找不到家属的,最后只好给他拍个照留在那里,尸体便运到火葬场烧了。当然,如有必要,还得作仔细的解剖。

    这一刻,我心里是无比的震惊,因为我突然联想到失踪的董雪,会不会,她也是早就躺在了某个停尸间的地上,并且被作了解剖,但死的真相却无人知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8

纪医生坐在值班室里不说话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眼镜片反着光,面容冷静,仿佛正在考虑一台手术该从哪里下刀。

    半夜已过,小梅到隔壁睡觉去了。宋青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书。他点燃了一支烟,望着宋青那护士衫衬出的动人的曲线,他知道她里面穿得很少,想到这点他就兴奋不已。

    纪医生吐出一口烟来,他看见另一个被白罩衫裹着的丰满的身体。这个女医生是他十八岁时的女神,他的知青生活就是在这个女神的照耀下,才显得时而惊心动魄,时而灵光泛滥。

    那些日子,他整天坐在她的对面,他成了她的助手,在别人看来完全是因为他对医学的迷恋。开始时,他成天往她的医疗站跑,要找出看病的理由其实很容易。后来,他干脆连看病的理由也不要了,到了那里之后,便坐在一把老旧的藤椅上翻她的医学书籍,或者,看她给前来就诊的农民看病。有一次,女医生出诊去了,回来后他告诉女医生说,在她离开以后,他已经给一个前来就诊的病人开了药。那是一个犯哮喘的老人,病情一目了然,下药自然是止咳、平喘、消炎,另外加点维生素C,对不对?女医生对他大加赞赏,当地农民也认为他还有两手本事。这样,他顺理成章地脱离了田间劳动,当了女医生的助手。一干就干了三年,直到他考进了医学院,那段乡村医疗站的奇特生涯才消失在地平线上。

    纪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想,其实一切纯属偶然。如果不是那一次肚子痛跑去就诊,如果不是女医生正关门洗澡,而开门接待他时使他观察到她的白罩衫里面什么也没穿,那么,他就不会中邪似的被这道白色的闪电击中,而后来的命运将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那真是一道闪电,他觉得他的身心都被烧焦了。尽管后来,在长长的乡村夏日,他整天坐在女医生的对面,再也未目睹过第一次的景象,然而,仅仅是那一件裹着丰满身体的白罩衫就够他神魂颠倒了。他认为医生或护士的白罩衫是世界上的女人最美的衣裳,也是最简单最诱惑人的装饰品,尤其是在一次七月的暴雨过后,他对这装饰品更加珍惜,并且将它深藏进一种怀念之中。

    那场暴雨来得非常突然,黑云一直压到了树梢,令这个夏日的下午完全变成了傍晚。屋檐倾下了瀑布似的水帘,一声惊雷之后,整个田野仿佛都消失在迷茫的水中。而出诊的女医生就是在这个时候跑回了小屋。她的白罩衫紧贴在身上,浑身上下都是泥水,显然是在雨中跌倒过了。女医生急不可耐地脱掉了沾满泥水的白罩衫,回过身来看见他时,才突然感到唐突。他第一次看见穿着内衣的女人的身体,四目相对时,他的心突突地跳,本能地跨出门,站在阶沿上,看着如瀑的檐雨发愣。

    身后的房门并没有关上。他听见女医生搬动洗澡用的那个大木盆的声音,听见往大木盆里加水的声音。在笼罩天地的哗哗雨声中,他奇怪地感到,屋里任何细微的响声都清晰可辨。突然,他听见女医生在轻轻叫他,小纪,来给我冲冲水。那声音有些发颤,细若游丝,但却不可抗拒。

    他记不得是怎样走向那木盆的了。女医生坐在木盆中,雪白的身体像一座玉雕,两只乳房比他想像的更大。他呼吸急促,从澡盆旁边的木桶里拿起木瓢,舀起一大瓢水时他感到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他将水从她白花花的身体上淋下去,看见无数细流在她身体上蜿蜒,给我擦擦背,女医生的声音轻若梦呓。他蹲了下去,将手伸向她背上的肌肤。他觉到全部神经都集中到了手指上,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滑腻、弹性和温存。突然,女医生捉住了他的手,并缓缓地带引到了她的胸前,这使得他的整个身体前倾,半边身子已陷在澡盆里,他的手本能地抚摸起她的乳房来,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处在一种电流之中。

    突然,女医生从澡盆中站起来,迅速脱掉他已经湿透的上衣。接着,女医生弯腰解他腰间的皮带,他看见女医生的两只乳房像是垂在架上的木瓜。他的身体突然发生一阵猛烈的颤动,下身已是一片粘湿。女医生紧张地抬头望望他的脸,仍然缓缓地将他脱光。他看见女医生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他心里慌乱无比,感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女医生抱住他,将他带到了里间的床上。在躺下的那一刹那,他有了一种走上刑场的感觉。仿佛要挽救他似的,女医生紧紧抱住他,爱抚他。他负疚地说,张医生……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女医生吻住了他,说,叫我锦姐。女医生名叫张锦,30岁左右,这样称呼她也是应该的。他于是改口道,锦姐……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兴奋的感觉。从那以后,他总算了解了自己,知道自己兴奋的感觉只能被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唤起。

    现在,纪医生坐在值班室里,看见宋青成熟的身体在白罩衫下面起伏着,他感到无限着迷。他再次感叹布匹或丝织物对女人的神秘装饰。没有这种装饰,他将如站在手术台边一样,面对血肉和呻吟痛苦不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49

我认为,一个人如果有机会在停尸间里呆上一刻钟以后,他对尸体的恐惧会大大减轻。那天夜里,我在就要跨出停尸间的时候,就突然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我甚至回头再次望了望那具摆在地上的尸体,然后不紧不慢地向李老头问道,这种无名尸体,常有吗?李老头一边随我走出停尸间,一边说,一年有好几具吧,这些人,多数是送来医院抢救时就身份不明,看来,只有阎王爷能问出他们的姓名了。

    我再次想到了失踪的董雪,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李大爷,纪医生的老婆失踪一年多了,你认为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我的这一突然提问使李老头有些慌乱,哦,这,这,谁说得清楚呢?

    这使我陡生疑心。这时,一阵夜半的冷风从这停尸间的小院吹过,李老头说,到我屋里坐坐吧。我感到他有话要说,便随他跨上阶沿,钻进了他那间狭小的住房。

    房内狭小、陈旧,却被各种杂物挤得满满的。靠墙摆着一张木床,凌乱的被褥使我想到建筑工地上民工住的工棚。我在一张软软的长沙发上坐下,拍着扶手说,这沙发还不错,同时我看见面对我的地方,放着一个装饰柜,虽说款式旧了点,但质量蛮不错的。这两样东西放在这屋里,像是两位绅士走错了地方。我说,李大爷你还很讲究的嘛。他说你不知道,这都是纪医生送给我的。前几年纪医生装修房子,这些东西都是他淘汰的,又卖不了几个钱,就送给我了。不过,纪医生的心肠确实好,不然不会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听说的一件事,便问道,听说董雪失踪的前一天,到你这里来借过什么东西?

    李老头说,唉呀,董雪真是很客气。那天她家里的下水道又堵住了,我说我去帮她捅,以前我经常帮纪医生家做点这种杂活,也算是感谢他。但董雪说不用劳驾了,借个工具给她就行,后来她坚持借了一条长铁钩就走了。董雪失踪后,这长铁钩还放在她家厨房的水池边,后来纪医生来还给我时,我心里还真难受。想昨天还看见的一个活鲜鲜的人,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唉,已经一年多了,啥消息也没有。

    我一边听李老头唠叨,一边不经意地在这屋内扫视,屋角的一堆皮鞋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些鞋有男式,也有女式,长长短短的一大堆。我心里仿佛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脱口问道,那些鞋……李老头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轻描淡写地说,唉,你别见笑,这都是些死人的东西,离开这里时,很多家属都要在这里给死人换装。你知道,死人上路时,都穿软底布鞋,这样,免得去黄泉路上磕磕绊绊的。就拾来堆在这里,卖给收破烂的,也有点零花钱。你莫见笑,李老头眨了眨眼说,你看我脚上的这双,怎么样?

    我这才注意到李老头脚上穿着一双质地高贵的大皮鞋,虽说没有擦亮,还蒙着一些灰尘,但能感觉到这双鞋的名贵和气派。李老头说,这是一位局长大人的东西。唉,脚一蹬,眼一闭,也就去了。我穿着这鞋上街,还引来过不少人的注意呢,注视我的人眼光怪怪的,好像我不配穿这鞋似的,唉,什么配不配啊,人其实最终都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在李老头的眼光中,人确实都是一样的。屋内灯光昏暗,李老头干瘦的身子像一个影子,我感到有点虚幻,并且还应承认,有点害怕。我正想着我这个冒牌治安科长的戏如何收场,突然听见了“吱呀”一声门响,是一种很破败的木门被推开或者关上的声音,这声音从外面的漆黑中传来,我的心第一次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夜半时分,在这停尸间的范围内听这种“吱呀”的门声令人不可思议。

    我看见李老头干瘦的面孔绷紧了。他喃喃地说,这声音又来了,要出什么事了。我感到背脊发冷,因为一种让守停尸间的老头也害怕的东西,谁能不胆战心惊。

    李老头压低声音对我说,听见了吧?这声音出现过好几次了,可是,外面没人,谁会深更半夜跑到这只有死人堆的地方来呢?我前几次出去察看过,停尸间的门关得好好的,院门坏了,锁不上,但也没有被推开过的痕迹,真是奇怪透顶。

    李老头一边说,一边从门后拿出一根木棒,看来他是早有准备。他说,我出去看看,我就不信有死人会爬起来在这里乱碰。

    这一刻,李老头没有让我与他一起出去,真是谢天谢地。要是他提出这要求,我对他假称的医院治安科长的身份将立即受到怀疑,因为我知道,我会拒绝出去,而这种行为不符合我的身份。

    这种害怕来源我很清醒。试想,半夜过了,这“吱呀”的门声让人无法解释,关键是这“吱呀”声过后一片沉寂,没有脚步声,更没有咳嗽声,总之是没有任何与人有关的动静。谁在开门?开哪里的门?沉沉夜半,只有停尸间里挤着冷冷的尸体,这地方,有动静真让人害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50

生死对人是一次轮回。同样,命运对一个人也经常以轮回的方式出现。比如,20多年前,纪医生坐在一个他称作锦姐的女医生对面,为她那藏满风韵的白罩衫而神魂颠倒;现在,这幅图画又出现在眼前,仅仅是对象的名称变为了一个叫宋青的护士。而称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被欣赏方都同样完成了某种秘密的约定,这种秘密使他从属于她或她从属于他,控制与被控制,这或许就是宿命。

    现在,纪医生可以轻轻地对宋青说,站起来,让我看看。深夜的值班室安静如水,小梅在隔壁睡觉。宋青知道,每当这时,一种难以解释的欲望的目光正笼罩着她。她被迫站起来,正面,侧面,背面,然后旋转一圈。她看见对方的面孔像陷在睡梦中一样,并且发出急促的呼吸声。至今为止,她唯一抗拒着的,是对方要她在白罩衫里面不穿内衣的要求。她说,你想想,要是被别人发现,这事就糟透了。纪医生只好很不情愿地点头同意,却不忘加上一句,明天到我家来,可得听我的。宋青沉默,想起数次在他家里时自己的各种装束,不禁备感难堪。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的身体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对方需要的仅仅是衣饰,而赤身裸体对他是一种惧怕。

    当然,20多年前的事件,对纪医生是刻骨铭心的。在那个暴雨笼罩的下午,当女医生将他从身体上推下去的时候,他感到浑身哆嗦。在女医生宽大丰腴的身体旁,他为自己可怜巴巴的身体感到羞愧。他听见女医生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身体中燃起的那堆大火正在慢慢熄灭。

    他失败了。以前在想像中如此美好和激动人心的事,却是这样残酷和枯燥,回到自己的茅屋以后,他整夜无眠,最后决定,他必须离开医疗站了,否则,他将再度经历这种失败和屈辱。

    第二天早晨,他走过田野,向医疗站的那座房子走去。空气清新,他感到18岁的自己已长大成人,因为他已看见了女人的身体,知道了女人的秘密。可是,他究竟需要什么呢?他感到迷茫起来。

    那个早晨,他想离开医疗站的决定始终在喉咙里打转,老是说不出口。正在打扫卫生的女医生对跨进门来的他嫣然一笑,尽管这笑像风一样一掠而过,他却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一夜的矛盾、焦虑仿佛只是噩梦。因为他从这一笑里看见了疼爱、宽容以及某种神圣同盟般的默契。

    他只得抓起一块抹布,协助她打扫起卫生来,心里想着,等一会儿再说出要离去的决定吧。在这段时间里,女医生不停地忙乎着,一会儿弯腰擦着桌子,一会踮起脚尖擦药柜上端的灰尘,一会儿侧着身子去取挂在屋角的东西,一会儿又高高地站在桌子上去擦那扇屋内唯一的木窗。在这一连串俯仰伸屈的肢体运动中,他目睹了女性身体与服饰之间联袂演出的神韵。

    女医生穿着那件得体的白罩衫,她举起手臂时,从宽大的袖口可以看见她雪白手臂的大部分,衣袖宽大飘逸,更衬出手臂的光滑、结实,如洗净的莲藕。而她弯腰时,斜开衩的领口便被饱满的乳峰涨开,以黄金分割的比例显露出乳房的一部分,两道优美的弧形从领口中闪出又悄悄地潜回领口中去,像既近又远的海上冰山。当她踮起脚尖擦药柜时,他看见的是她的背部。这时,飘逸的白罩衫空前沉静,像被水打湿了一样紧贴着她的腰部和臀部,这种凹凸对比所连接而成的优美线条让人着迷。这线条从腰部的谷底向下陡然爬高,然后迷失在宽大丰肥的臂部中,白罩衫在这里被绷得紧紧的,浑圆而富有弹性。当女医生站在桌上擦窗户时,他从白罩衫的衩口看见她优美的腿形。有风吹来,白罩衫的衩口飘飘拂拂,雪白的大腿在其间闪烁不定,他有了被闪电击中的感觉。当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女医生时,在澡盆的背景下,这身白罩衫就已经发出闪电。他明白了,他不能逃脱。

    纪医生至今认为,20多年前的女医生暗中掌握着一种古老的通灵术。男人只要还没死去,就会随着这通灵术的咒语俯仰摇曳,一直到灵魂出窍。纪医生回忆着她的变幻,当她身体本能的横蛮将他逼入绝境时,这横蛮一转身便潜入或松或紧的衣裳之中,并且从此只让他从一些缝隙中窥见那野兽,安全、好奇并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宋青去病房巡看后又回到值班室。纪医生望着她白罩衫下面光滑结实的小腿,为自己没能从那遥远的通灵术中学点什么深感遗憾。他想到秦丽之死、青霉素药瓶以及渗入红酒中的不怀好意的药粉,他只能模仿当代人的一些拙劣伎俩来完成一种控制,这与女医生当初将他缚于一条无形之绳中简直不可同日可语。

    在那些逝去的日子里,在乡村医疗站那简陋的屋顶下,女医生用白罩衫、布褂、肚兜儿以及一些异想天开的布片绸块丝带等等,将数不尽的正午、黄昏及黑夜装点得灵光泛滥。

    纪医生点燃一支香烟,想到这医院里装满病痛,而此刻却并没有呻吟。半夜的病区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51

在医院太平间的小院落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门响使得李老头出门察看去了,剩下我一人呆在他的小屋里。不知是由于夜半的原因还是心里紧张,我觉得空气正在变冷。我系上衬衣的领口想保保暖,但很快又觉得脖子上紧紧地让人气闷,便又解开纽扣。说实话,坐在这里我感到手足无措。

    我的眼光落在屋角的那一小堆皮鞋上,可怜的死者,他们也许曾经走遍天涯,而现在,这些曾经在路上踏踏作响的鞋被横七竖八地遗弃在这里,散发出一阵阵潮气。

    突然,一阵奇怪的响声在这小屋里响起,声音很低很隐秘,但在夜半的死寂中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站起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四处张望,这声音,好像是从李老头的床底下发出的。

    我顿觉头皮发麻,我迅速地调动理智来判决,以免使自己陷入恐慌。老鼠?这时我宁愿相信这声音是它弄出的。我很响地踏了一下脚,那声音似乎没有了。我弯下腰,探头往床下看,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塞在床下,我伸手一摸,是一口木箱。

    现在想来,我当时之所以要拖出那只木箱来看,并非是什么精心的谋划,而仅仅是一种好奇心罢了。我掀开木箱的盖子,里面放着棉被和一些李老头在冬季才穿的衣物,如果不是一个塑料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也许很快就要盖上这木箱了。

    这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扁扁的放在木箱里,像是一个空袋。我随手打开它,看见一缕黑发蜷缩在里面,我伸手掏出它来,手心里的这缕黑发使我触目惊心,我拉直它看了看,长度有30厘米左右,显然是女人的头发,飘逸、披肩的那一种。

    正在此时,从停尸的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门响,我全身一颤,赶紧将这缕长发放回袋中。我盖上木箱,将它重新推回暗黑的床下。然后在椅子上坐下,若无其事地等待李老头跨进门来。

    我的手心里却一直停留着那缕长发的感觉。它漆黑、柔软,由于离开滋养它的生命已太久,因而显得干涩。无论如何,李老头保留这缕女人的头发一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事件,我为这惊人的发现有点喘不过气来。

    当然,以人生的诡秘,这缕长发可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来源,但我还是强烈地将它与董雪的失踪联系起来。想到这之前,我发现李老头在纪医生的楼下张望,这种特别的关注是否隐藏着什么东西?

    我又想,如果这缕头发是董雪的,那证明董雪失踪的结果相当可怕,因为头发要离开身体只有在死后才有可能,并且,这同时说明,李老头是这一事件的参与者,或者说,就是他杀死了董雪,并且剪下这缕头发,以作为他的战利品收藏起来。

    这可能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夜半时分还在楼下窥望纪医生家的窗口的灯光又是为什么?他是否和我一样一直怀有一种揣测:那就是董雪会在夜晚出现在她自己的家中,如果真是如此,这缕头发又应该与董雪无关了。

    李老头一直没跨进这小屋来,外面砰的一声门响后重归寂静。我忐忑不安起来,李老头干什么去了?那最开始的吱呀一声门响,是引诱他出去的吗?或者那是一种暗号,使他以去察看的名义得以脱身?

    我害怕起来,这是太平间小院的午夜,我坐在这里干什么呢?外面就是两个大间的停尸房,里面挤满冰冷的尸体,我突然感到在整个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呼吸。

    不容多加考虑,我腾地蹿起来,跳出了李老头的小屋。一盏昏黄的路灯挂在屋檐下,像一只狰狞的独眼。狭长的小院半明半暗,可以看见停尸房的木门冷寂地关闭着,空气中散发着潮气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我正在辨别那扇破败的院门在哪里,以便一逃了之。突然,又是砰的一声门响,在小院的右角落好像出现一个黑影,我的背脊上出了冷汗,发出一声失控的喝问:谁在那里?这喝问声嘶哑颤抖,根本不像是我的喉咙发出的。

    完全没想到,那黑影是李老头。他一边回答我一边走过来,手还在扎着裤腰。他说,今晚老拉肚子。我这才知道小院右角落的地方是一间厕所。

    李老头说,他到各处都巡察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那最开始发出的吱呀一声门响确实有问题,李老头扎好裤腰后说,这声音出现过好几次了,都是在半夜三更出现,他开始以为是送死人的推车来了,但每次出来一看,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他坚信,这地方是不会有人来的,而且,停尸房里绝不会有什么动静,他想不通,那吱呀的门声是谁在进出?

    我嗯嗯地点头,不想再插一句话,以免耽误我离开这里的时间。尽管想到床下的木箱里藏着的那缕头发,但此刻我绝不想问个究竟了。李老头的脸在檐灯下闪闪烁烁,我感到看不真实,我说我走了,同时已辨别到院门的方向,在跨出院门的时候,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扶在了门框上,那粘乎乎的感觉使我差点呕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53

人的生活

人的生活因不同的空间而完全不同。晚上十点,当整座城市还在红红绿绿的灯光中兴奋不已时,这幢白色的住院大楼已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薇薇给吕晓娅搞了一小碗藕粉,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下去。手术后又接着化疗的吕晓娅瘦了许多,但总算逃过了鬼门关,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努力吃下了一小碗藕粉,将空碗递给薇薇时,同时在薇薇的手背上充满感激地抚摸了一下。薇薇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给吕晓娅理了理被子说,我去洗碗。

    她走出病房,在走廊上看见正在用墩布拖地的宋青。她奇怪地问,怎么,你也打起这份工来了?宋青掠了一下头发说,小夏已两天没看见人影了,这走廊脏了,不拖拖地看着怪不舒服的。

    清洁工小夏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两天了,宿舍里没人,也没来上班。这姑娘,就算有什么事也该请假呀。

    不会是又失踪了吧?薇薇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宋青脸色顿变。这也是她藏在心里的疑问,但不敢讲出来,她怕医院里再出现这种怪事。因此,她宁愿相信小夏是有什么急事外出了,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上班。

    这时,小梅从走廊深处走过来,她说,陪我去厕所。小梅显得有些急,这让薇薇和宋青都感到好笑。但是没有办法,自从薇薇在厕所里与黑衣女人遭遇以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敢单独上厕所了。薇薇说,等一下,我先去洗了碗就陪你。

    从厕所出来后,三个姑娘挤在走廊上小声说话。薇薇问小梅道,今晚还去做那事吗?她是指到楼梯上去铺白纸搜集脚印的事。这事坚持好几夜了,至今还没结果。小梅说,继续。她向宋青扮了个鬼脸说,那个黑衣女人一定会再来,只要搞到她的脚印,郑杨说就有线索了。宋青问,你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呀?说实话,宋青认为郑杨出差很不是时候,如果这个侦察员一直呆在这里,一切也许早就水落石出了。小梅说,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们先干着吧。

    这是一种悄悄地抗争。宋青没有参与进去做,不是不想破解这个谜团,而是感到精疲力竭。她已经无法辨别这个面孔惨白的黑衣女人究竟是人是鬼,并且,这个飘忽的影子与她到底有何关系?

    夜越来越深。值班室的门大开着,宋青从办公桌后面望着门外的那一小段走廊,走廊的地面半明半暗,她想到黑衣女人的影子,有一次就被远处的灯光射在这地面上。

    她走过去关上了门,心里踏实了一些。她重新坐下后,拉开抽屉,想找一本什么书看看,那个半圆的玻璃球在抽屉角落闪亮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头,这个秦丽的男朋友送她的小礼品至今使她不安。玻璃球里面封闭着绿色的水,一个舞女站在水面上,只要一摇动玻璃球,那女郎就翩翩起舞。宋青记得清洁工小夏看见这东西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面的女郎很像秦丽,这使她心惊肉跳,她努力回忆着秦丽的模样,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以及她死后凝固在脸上的僵硬的表情。

    宋青伸手拿起这个玻璃球,看着封闭在里面的那个动荡的舞女,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怪异的想法:那个屡次出现的黑衣女人是否就是从这玻璃球中飘出去的呢?如果是,那么黑衣女人出现的时候,这玻璃球中的女郎就会消失。她为这大胆的设想所震惊,甚至想将这玻璃球带在身边,下次,当黑衣女人再次出现的时候,便立即拿出它来看一看,如果,里面的女郎真的消失了……啊,宋青不敢再想下去。她用手撑着头,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秦丽,你是真的在找我吗?宋青默默地问着这句话,心咚咚地跳。

    这时,值班室的门悄悄地被推开了。小梅的脸出现在门边,示意她出去。她站起身,望了一眼已在沙发上睡着了的纪医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小梅的脸上一半是睡意,一半是惊恐。她望了望空荡荡的走廊,低声对宋青说,我老听见有人的呼吸声。她是指隔壁的房间。小梅说,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呼吸声在房内,拉开灯看,又什么都没有,连续两夜了,都是这样。

    宋青陪小梅进了隔壁的房间。一张沙发,一张小床,靠墙放着一些医疗仪器,屋角堆满纸箱,是仪器送来时的包装。另有一个老式的文件柜,两扇木门,有一人多高,里面放着这个病区近年来病人的病历。这些病人,有的早已康复出院,有的死去了,但他们的治疗经过被记录下来,静静地留在这大柜子里。

    宋青说,是你的错觉吧?小梅说,决不,在快睡着的时候,我就会听到,是人的呼吸声,就在这屋内。

    宋青拉开文件柜的两扇木门,里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病历。这是唯一可以藏下人的地方了,你看,什么也没有,难道这些病历会发出呼吸声吗?小梅望了望宋青,一脸茫然。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55

我在太平间的奇异经历至今仍记在我的写作素材记录本上。我记得第二天上午我伏在病房的床头柜上记下那些经历时,阳光正从窗外斜射进来,这使得表弟的脸色仍显苍白。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宋青的恍惚状态表弟也感觉到了。每天睡觉前,她例行公事地来给表弟量体温或打针,动作缺少了以前的灵敏。有时木然地站在表弟病床前,恍若一个一身洁白的梦中人。

    并且健忘。昨夜,当我接过她的房门钥匙替她回寝室去察看天然气闸阀关好与否时,我就知道是她多余的担心,这说明她处在一种惊恐状态。当然,这趟替她回家察看的差事使我意外地与李老头遭遇,并且在太平间和李老头的住处有了惊人发现,我想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接着是预感,一种即将发生更可怕事件的预感笼罩着我。最直接的起因是,当我将钥匙还给正下夜班的宋青时,她说,你留着吧,我自己还有一把。我愕然,她的房门钥匙,要我留着做啥?宋青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绝望,她补充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要来找我呀!

    整个上午,我想不出宋青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只能理解为发生在医院的一系列怪事使她的神经高度紧张所致。当然,我也不敢排除有什么危险在前面等着她,这使我深负责任。因为她的信任,我想自己必须担当了。只是,究竟会发生什么,我无法想像。

    唯一可以推测的是,这一切与董雪的失踪有关。我想到了有关董雪已死,或者并未死也未失踪而仍在纪医生家里等各种传闻;想到了在走廊上、楼梯上以及卫生间里频频出现的黑衣女人;想到了昨夜的经历,停尸间里的尸体,遗留在李老头屋角的成堆的皮鞋,还有,藏在木箱中的女人头发……不管怎样,我决定先直接与纪医生正面谈谈。

    我将上夜班的纪医生约到了楼下的喷水池边。当时大概是夜里11点左右,我们在走向喷水池的路上,与迎面而来的李老头相遇。尽管路灯闪闪烁烁,我还是从对面来的人影一下子认出这个守在太平间的老头。我赶紧低下头,以免他认出我来。昨夜我随口编造自己是医院治安科的负责人与他厮混了那样久,如果被认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我听见李老头与纪医生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与我们擦肩而过了。

    喷水池已经停止喷水,平静的浅水半明半暗。我们在已有夜露的长椅上坐下,我知道满腹狐疑的纪医生已迫不及待地等我开口了,我约他时只是说,有重要的事与他商量。现在,怎么谈呢?

    我干脆直接说道,我见过董雪。6年前,在一处山中的避暑地。

    我将6年前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夜很黑,纪医生的眼镜片边缘泛着一些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从他前倾的身体,看得出他对此事极为震惊。

    他说,那次董雪独自出去度假,他是知道的。那是他们结婚前夕,装修房子啦,买家具啦,各种事务把人搞得晕头转向。一天晚上,董雪坐在沙发上,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她说,突然感到心里很空,并且有些害怕。什么原因,她说不出来。她说她要出去走走,到远离城市的地方去呆上几天。回来后,她说她去了山里,但是,她怎么没说到那个山洞呢?并且洞里还有人的遗骨,她怎么一点儿也没提到呢?

    我说,这肯定是真的。董雪没讲到,可能是怕这种事讲起不吉利吧。

    纪医生递给我一支香烟,同时叭地一声打燃火机,一簇火苗便伸到我的面前。火苗在抖动,我知道这是纪医生的手在颤动。

    他说,山洞?这事可奇怪了。

    我对他的自言自语感到莫名其妙。这时,喷水池对面有一个人影在走动,走走停停,这样晚了,会是什么人呢?

    纪医生突然哀号道,董雪一定是死在山洞里了!一定是,那些牛头马面的家伙,他们把董雪害死了。

    纪医生的突然失控使我惊惶失措。我摇着他的肩头问:你怎么了?怎么了?我的手背感到了他的泪水,我突然冷静地想,纪医生突然这样悲痛,是真的吗?于是我镇静地问道,你认为董雪失踪后是死在某个山洞里了吗?

    纪医生埋下头,稍稍平静了一会儿说,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我做过一个梦,她被吊在一个山洞里,一群牛头马面的怪物围着她狂笑。董雪的脚下垫着一块岩石,手臂被吊得笔直笔直的,我听见她关节的骨头都在咔咔地响。她全身的衣服都已成了长长短短的布条,背上和手臂全是伤痕。那些牛头马面的怪物呵斥她、鞭打她,后来又在洞里架起一口大锅烧起来,说是要将她煮了来吃。梦中的我目睹这场面心急火燎,便举起我平时常用的手术刀,悄悄走到一个家伙的背后,我用尽全力向他那牛一样的背上刺下去,哗地一声便冒出一股黑颜色的血来,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牛头马面的家伙全是死人。我惊叫一声,便醒来了。

    纪医生抬起头来望着我。四周寂静无声,我无端地感到有点害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56

这间堆放杂物兼作休息的屋子将小梅搞得神魂不安。刚才,宋青打开那个一人多高的大木柜时,她心里不禁发跳。因为当她发觉这屋里有呼吸声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柜子,她不敢想像这柜子里会藏着什么人,当然更不敢去打开它看看。她叫来了宋青,并且打开了它,却见里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病历。她松了一口气,相信自己听到的呼吸声仅仅是幻觉。

    宋青离开后,小梅重新躺在小床上想睡一会儿。半夜过后的医院静得像一道无底的山谷,她关了灯,屏住气听了听,刚才颤动在这屋里的呼吸声好像并没有出现。

    她的眼皮慢慢沉重起来,似睡非睡之中,看见一张白纸在空中飘动。那张纸时高时低,突然对着她飞来,她来不及躲闪,那张纸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她惊恐地抬手抓下这纸,啊!就在离她鼻梁几寸远的地方,一张女人的惨白的脸正对着她!这是一张被淹死多日后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才有的脸色,惨白而肿胀。

    小梅就这样在惊恐中醒来,喉咙里吐着呻吟,背上全是冷汗。她想到了她铺在楼梯上搜集脚印的那张白纸,自从设置了这道机关后,黑衣女人再没有出现过。想到刚才的梦,她不知道这梦有没有什么预示作用。难道,黑衣女人是一个已被淹死了的人吗?

    她心里打了一个冷颤,伸手将被单往上拉,一直将头蒙住,才感到踏实了一点。

    她命令自己想一些愉快的事。她想到了郑杨。有人说,找警察作男朋友有安全感,她知道这种话实际上是有种讥讽味的。比如现在,她就感到很不安全,郑杨却远在异地,而他自己在这种外出任务中,也是很难说得上有多安全的。实际上,警察是一种高风险职业,而她作为护士,本来应该是十分安全的,如果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发生的话……

    小梅翻了一下身,继续想她和郑杨相处的日子,脑海中出现的画面都是:郑杨在漆黑的楼梯上拥抱着她,而近处却响起了登楼的脚步声,黑衣女人与楼梯上的黑暗混淆在一起,带着风声从他们身边挤过。

    这觉是没法睡了。小梅翻身坐了起来,开了灯,坐在床头发愣。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知道外面便是那长长的走廊,夜半时分的廊灯洒着清冷的光。有轰轰的水声传来,是卫生间里的一个水闸坏了,给人一种老有人在使用卫生间的感觉。而各间病房里,有的病人已在服药后昏昏睡去,有的却在痛苦地熬着这长夜,这种度夜如年是健康人无法体会到的。作为护士,小梅对病痛的感受是非常具体的了。

    此时,她突然想到了酒吧,午夜时分正是最纵情的时刻。也许此时,她曾经饮过的那种叫做“午夜红唇”的酒正被另一些女孩子品尝着,而她们身边总是坐着风度翩翩的男士。他们谈笑,他们跳舞,他们脸上红扑扑的。那个周末之夜,她和宋青之所以在酒吧呆到了半夜,绝不是因为兰兰的挽留。她心里非常清楚,是这位姓卢的中年男子使她和宋青都忘记了时间。这是另一种生活,一种与她们充满消毒水味儿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生活。卢将各种新奇事讲给她们,在音乐、美酒中,卢的每一次手机铃响,都会使他又进入了工作,合同啦、订货发货啦、银行账目啦等等。对卢而言,在深夜的酒吧与两位丽人邂逅的同时,工作也在同时进行。这种生活方式强烈地吸引着小梅,当她侧脸与卢的眼光相遇的时候,她有触电的感觉。

    小梅无端地叹了一口气。她关了灯,重新躺在这冷寂的小床上。睡意慢慢袭来,她想,但愿不要有病人在半夜后发生什么事吧,这样,她便可美美睡上一觉了。

    突然,室内的暗黑中又有了微弱的呼吸声。她屏住气静听,像有人站在她身边似的。她瞪大眼睛,在暗黑中分辨出室内并未有任何异常。

    这是幻觉。她再次安慰自己道,同时侧身对着墙边,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

    然而不行。像是有一根弹簧在空气中颤动一样,确实有呼吸声在屋内吹动。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有痛感,这说明自己是清醒的。她翻身坐起,噗的一声开了灯。

    屋内一切如旧。她跳下床来,在屋内的各种杂物间环顾,她再次打开高高的柜子,里面除了成堆的病历资料容不下任何其他东西。难道,这些过时的病历会发出声响吗?

    小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光落在屋角的那一堆纸箱上。这都是些医疗器械的包装箱,空空地砌在那里,有五六层吧。她举起手,掀下了最上面一个,打开一看,空的。她继续翻看,另外的也是空的。当她碰到最下面一个纸箱时,奇怪,很沉!她推了一下,没能推动,便伸手打开纸箱的上盖,伸手向里摸去。

    天啊!她摸到了一个人的头,还在手的下滑中摸到了那人的耳朵和脸颊。

    她一声惨叫,感到屋顶和墙壁都旋转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57

那天半夜,小梅在休息室里的恐怖经历,我是在事后才看见现场的。算起来,当她在屋内神魂不安时,我和纪医生正在楼下的喷水池边谈论着关于董雪失踪的各种问题。

    纪医生关于董雪被吊在山洞里的那个梦让我害怕,同时也引起了我的另一种关注。因为据我所知,人的梦中景象的来源并非完全的莫须有,相反,它常常是人的视觉、触觉、嗅觉以至幻觉残留下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像沧海桑田一样被埋在了潜意识的黑暗中,通过变形的通道,它有时会闯入人的梦中。因此我问纪医生道,据你所知,董雪在失踪前有过受虐待的经历吗?比如童年时期,我尽量将问题提得委婉一些。

    到底是精明的医生,我的这一提问使他感到不是滋味,我听见他的语气有点生硬,他说,我没听她讲过这些。我想她不会有这些经历。从舞蹈学校到歌舞团,她的经历还是很顺的。也就是在这个夜里,纪医生谈起了他认识董雪的经历。在他的讲述过程中,喷水池对面的一个人影老是在我眼中晃来晃去。这样晚了,是什么人在对面徘徊呢?这使我有点分神。纪医生却一点没注意这些,显然,他已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了。

    我能够想像纪医生与董雪相识的那个酒吧。人们深深陷在软椅里,灯光与音乐一样迷离。作为一个长期在理性中生活的人,纪医生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很模糊、感性、混沌,某种边缘不清的东西吸引着人们。邀他前来的那个男人坐在他的对面,仿佛在把玩着一个严谨的医生在这样的场合会有什么感受。纪医生的衣袋里已经装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那是五千块钱啊———纪医生生平第一次得到的一笔意外之财,那个邀他出来的药品供应商塞给他的。他按了按鼓鼓的衣袋,感觉像是一笔赃款。不过,条件倒是不太违背良心的,只是在纪医生所在病区中,优先选用这家药品商的药物。药品手续齐全,质量优良,价格公道,纪医生觉得办这种事是可以接受的,并且,据他所知,习院长在这方面早已玩成百万富翁了。

    并且,这天晚上,纪医生强烈地感到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自到达这酒吧开始,从门外接车的保安人员到身材诱人的迎宾小姐,全对他毕恭毕敬、甜甜的问候,坐下后接在手中的消毒毛巾,一系列地服务远远胜过医院里护士对病人的照顾。他有点感慨。

    桌上是暗红色的法国葡萄酒,小舞台上是身着比基尼的舞女在扭动,这一切使纪医生联想到医院里的血浆和等待的手术的女病人。

    这时,手捧一大簇鲜花的女服务员躬身对纪医生问道,先生,需要给台上的小姐送花吗?在同桌的药品商的解释下,纪医生才知道这种100元一束的鲜花是客人买来送给台上的舞女的。他摇摇头,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女服务员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去了邻桌。

    不一会儿,台上的舞女中有一人已经捧上了一大簇鲜花。节目主持人提高嗓门宣布道,感谢5号桌的王先生,他对我们的娜娜小姐情有独钟,献上了10束鲜花,谢谢!与此同时,全场哗然,有掌声和口哨声。那个身着猩红色比基尼的娜娜小姐灿烂微笑,手捧鲜花走下台来。她来到5号桌边,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脸上吻了一下,那男人顺势拉过她坐在自己腿上,同时伸手在她身上乱摸。嬉笑声、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这就是10束鲜花、1000块钱的权力,纪医生从那舞女光光的身子上,突然产生了一种牲口市场的感觉。

    接下来,小舞台灯光转暗,主持人宣布道,下面由专业舞蹈演员雪妮小姐表演独舞《梦幻》。场内响起习惯性的掌声,但是,几分钟过后,这些鼓掌者都失望了。因为这个一身黑色长裙的舞蹈者将身体包裹得太严实了。纪医生观察到场内的人不再盯着舞台,而是各自开始谈笑、喝酒,不再理睬台上的表演。

    然而,正是这个舞蹈,将纪医生强烈地震撼了。这个黑色的精灵先是坐在舞台上,上身伏下去,与腿部折叠在一起。灯光转暗,使她的造型很像是一片山峦,长发散乱在地板上,像是草地或丛林,而两条长长的手臂在一片暗黑中像是发亮的河流。音乐渐起,这团黑影翻了一个滚,感觉到她已经是仰躺在舞台上,高耸的胸部和弯起的膝盖组成另一幅山峦剪影,而两条手臂在空中游动,像是射向山峦的曙光。音乐转强,舞蹈者在一个圆形的光环中完全显现,她的五官像雕刻出来的一样美丽,线条优美的肩膀和手臂从黑色长裙中挣脱而出,像是裂开黑云的闪电,使纪医生感到有些目眩。

    纪医生对我讲,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董雪的情景。他说,那天晚上,这个黑色精灵以舞台中心的一把孤独的椅子为道具,表演了一场令人神往的梦幻之舞。表演结束时,在场内的漠然和呵欠声中,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向这位表演者送上了50束鲜花!这是5000块钱啊,谁送的?主持人说,这是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先生的心意。全场掌声雷动,表演者的脸上有了泪水。

    在住院大楼下的喷水池边,我听着纪医生讲起他与董雪的相识。夜深了,我当时全然不知楼上正在发生着骇人的事件。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1:58

在小梅的人生经历中,没有遇到过比这天晚上更可怕的事情了。在这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听到的呼吸声仅仅是错觉。试想,在夜半时分,人的听觉是可能出错的。比如,这休息室的隔壁就是值班室,再过去是无数病房,这呼吸声也可能从或近或远的地方传来。然而,直觉告诉她,这呼吸声就在室内。

    真相的发现好像纯属偶然。小梅在夜半起身后,终于不经意地去搜寻那堆屋角的大纸箱。当她打开最后一个纸箱,伸手摸到一个人的头发、耳朵和面颊时,她在一声尖叫中瘫倒在地上。

    这一声尖叫太恐怖了,凡是听到的人,不用分辨就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大事。尤其正值夜半时分,这一声尖叫冲出屋子,从走廊传遍整个病区。

    最先跑过来的是宋青,她当时正在隔壁的值班室看书,突发的一声尖叫使她全身一颤,眼前同时闪现出一幅画面:小梅被什么人掐住了脖子。第二个念头是,黑衣女人撞进隔壁了。她跳起身冲进了隔壁的房间,同时感到双腿在哆嗦。

    出现在宋青眼前的情景是,原先堆放在屋角的空纸箱已散乱在各处,小梅躺在地上,嘴里还在啊啊啊地低叫着,两眼瞪得老大,像是中了邪一样。

    她扶起小梅的头,怎么了怎么了?她又急又怕。这时房门大开,一些守护病人的家属也拥了进来。薇薇也蹲下来协助宋青关照小梅。

    小梅好像想哭,但一点儿也哭不出来,她只是愣愣地抬起手指向屋角,好像魔鬼就藏在那里似的。

    宋青走向屋角,那里放着的一个大纸箱已被打开,她一眼就瞥见了一个人的头和肩膀,她感到眼前发黑,一声大叫完全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她感到薇薇扶住了她,不然她也许会像小梅那样倒下去。

    她看见很多人拥向屋角,惊叫声、疑问声响成一片。一会儿,一个女人被从纸箱中拉了出来。她双手被反绑着,一块布蒙着眼,嘴里也被塞着一团毛巾。这一切解开之后,宋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不是清洁工小夏吗?两天了,没有看见她的踪影,怎么会被绑在这里呢?

    小夏已处于极度昏迷之中。这个可怜的女孩子,除了勤勤恳恳地打扫这个病区的卫生,她会招惹着谁呢?有人拿来了担架,小夏被抬到了抢救室。经检查,除了左太阳穴部位有一团被击打过的红印外,身上尚未受到其他伤害。快,输上液,昏迷中的小夏脸色苍白,时不时地,嘴唇还微微动着,像是要努力开口讲出这个事件的真相。

    宋青从抢救室走出来,对围在门口的人群说,没事了,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大家去休息吧。但围着的人并不散去。有声音说,这太奇怪了,赶快向公安局报案啊!宋青说,院领导已经来电话了,他们马上就到,这事会搞清楚的。

    薇薇站在吕晓娅的病房门口,看见宋青走过来,便轻声叫住她。看得出薇薇的脸色也很紧张。她说,这一切与飞蛾好像有什么关系吧?宋青困惑,飞蛾?薇薇说,你忘了,吕姐这间病房里老是出现飞蛾,毛茸茸的那种,怪吓人的,前几天,刚想到叫小夏把各处角落多打扫一下,结果事还没做,小夏就失踪了,幸好被小梅发现,不然她会死在那纸箱里的。

    这事确实不可思议。宋青一直觉得背上发凉,她所能联想到的,是那个曾经在这走廊上忽隐忽现的黑衣女人。她瞥见过那女人像白纸一样的脸,看见这景象,谁也会被吓昏过去的。

    这时,习院长和几个医院的领导出现在走廊上。这个突发事件使领导们全都从半夜的床上爬起来赶到了这里。习院长镇静地站在小夏的病床边,俯身看了看小夏的脸,听临时赶来抢救的医生讲了有关情况。宋青也返身过来,想对院长讲述发现小夏的过程,但习院长好像并没注意到她,这使她一时没机会开口。

    抢救室门口仍然围着一大堆人,多数是守护病人的家属。他们仍然在议论纷纷,好像不搞清楚真相就无法睡觉似的。习院长皱了皱眉头,走到门边对大家说,都快去休息了,这事一定会查清楚的,我只是要告诉大家,最近有小偷常往医院里窜,大家多留点心,保管好自己的财物。我已经给门卫、保安都打了招呼,对进出医院的陌生人严格监视,不能让坏人窜到咱医院里来。

    围观的人纷纷表示同意,有人打出一个很响的呵欠,毕竟是半夜过后了,大家开始退回各自的病房,走廊上重新安静下来。

    习院长这才转向宋青问,值班室掉了什么东西没有?宋青摇摇头。她想,值班室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的,至于隔壁的休息室,除了一些过时的医疗器械和一大柜子病历资料外,值钱的东西一样没有,小偷来偷什么呢?

    习院长在抢救室坐下来,他说要等小夏苏醒过来了解情况。宋青心里踏实了一些,总算院领导要开始解决这些怪事了。她拉了一把表情木然的小梅,说是去值班室喝点水。看来小梅还没从惊吓中解脱出来,她让她出来走走,以便清醒一下头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0

守护住院病人的家属

作为一个守护住院病人的家属,我被卷入医院的这一系列离奇事件真是身不由己。这有点像一片树叶一不小心掉入了激流中,以后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当然,我得承认,由于写作的习惯,对掉入这条激流我或多或少的也有些迎合,这也许将给我带来危险,但活该自己负责。

    听纪医生讲起他认识董雪的经过,使我在这种事件中一般持有的怀疑一切的态度有所改变。这并不是因为我感觉到了纪医生对董雪的极端欣赏与深爱,就排除了纪医生可能加害于董雪的嫌疑。谁都知道,爱与恨实在是一株并蒂莲,由此上演爱情经典或犯罪个案都有可能。所谓爱恨情仇、玫瑰血案等皆由此产生。但是,我毕竟不是一名靠逻辑靠推理吃饭的侦探。相反,长期写作养成的习惯,使我更多地从情感、意识、直觉等方面来把握外界。因此,一夜长谈,纪医生的音调、情绪、表情以至点烟时控制不住的手的颤动,使我相信他对已失踪一年多的妻子仍怀着热爱。试想,如果他就是这起事件的制造者,他能这样悲痛迷离地怀念过去吗?当然,除非他是一名演员。

    另外的解释是,相信亡灵存在。这样,黑衣女人飘忽出现的事就不用怀疑什么便得到解释。然而,对科学而言,这种解释是荒诞的。其余的理解途径是,除了董雪失踪,这医院里还有另外的事件发生,因而,黑衣女人、秦丽的日记、莫名其妙的哭声还有毛茸茸的飞蛾等,都与更加复杂的事件有关。这样,纪医生不但不是一个嫌疑者,而是受害者也有可能。

    我感到头晕。然而,这外表平静的病区、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并不给我以喘息的机会,在半明半暗的走廊转弯处,薇薇拉住我紧张地说,我要死了!

    看着薇薇紧张的脸色,我深感吃惊。对这个守护吕晓娅的女友、19岁的高挑个子的时装模特儿,我对她的了解甚为有限,从我在纪医生的抽屉里看见的那张照片来看,她与董雪合拍的那张时装照,说明她与失踪前的董雪至少有过一次交往。我在十分困惑的时候曾想,究竟是吕晓娅住院将她偶然带到这家医院,还是董雪的失踪使她宿命似的出现在这里?

    薇薇说,她又去了那个摄影工作室。自从一年多前与董雪在那里拍过时装广告后,就没有去过。昨天又去拍时装照,但是,可怕的事却在那里发生了。

    那是座两层的小灰楼,薇薇比划着对我说,这城市里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小楼了,它藏在一条很深的小巷中。小楼旁边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这使进入小楼的台阶上总是散落着黄黄绿绿的落叶。底楼的大客厅几乎是闲置着的,除了一张破旧的大沙发和墙上挂着的几幅肖像摄影外,几乎到处都是灰尘。窗户的百叶窗帘好像从来没升起过,这使得光线很暗。实际上,这大客厅完全成了一个通道,它的作用仅仅是将人带向它尽头的那道楼梯。

    楼梯也很古旧了,但是木质极好。在薇薇的讲述中,我看见她走上那道楼梯,在门口,她换上了拖鞋,然后跨进了那间铺着紫红色地毯的摄影室。在这间由空调调节着温度的大房子里,厚厚的地毯极富弹性,背景音乐在低声倾诉,各种圆形和方形的大灯分布在上上下下各个角落,像是外星人的眼睛从各种角度监视着这里。

    摄影师雷钰留着一脸浓密的胡子,这个30多岁的男人对镜头的热爱近乎痴迷。他常说的话是,没有镜头,人的眼睛就是白长的了。因为他认为人的眼睛看见的只是泛泛的影子,只有镜头才能看见真相。

    然而,正是“只有镜头才能看见真相”这句本来属于艺术领域的话,使雷钰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对前来拍照的薇薇说,别拍了,一拍照,这房子里就闹鬼。他说,自从一年多以前,他给董雪拍照时,从镜头里看见一只举着刀的手出现在董雪身后,这怪事从那以后就常常发生。每次,他放下相机再看室内,又是一切正常。他说,他常对那些漂亮模特讲,我真是不敢再给你们拍照了。董雪就是在拍照过后不久就失踪的,可见我当时从镜头中看见的那只举着刀的手就是预兆。

    薇薇极度震惊。想起一年多以前,雷钰站在相机脚架后面,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迟迟按不下相机快门。穿着一条华美的露背裙装的董雪脖子都挺酸了,一张照片还未完成。休息时,趁董雪去更衣室换装的间隙,雷钰悄声对薇薇讲了他在镜头中看见的可怕景象。当时,薇薇没放在心上,她认为也许是雷钰近来太劳累,眼睛看花了的原因。没想到,这怪现象延续至今,薇薇向墙边退了两步,环视着这间摄影室。她觉得背脊发凉,仿佛会从什么地方冒出一双手来掐向自己喉咙似的。

    薇薇说,真是太可怕了。一年多时间,雷钰明显瘦了许多,脸显得也小了些,胡子更浓,显然在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对他来说,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预示着一种厄运。

    听着薇薇的讲述,我心里也陡然增添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1

宋青坐在值班室里,眼睛望着门外的走廊。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可走廊上的廊灯已经亮了。现在,她对各种怪事的恐惧已经减弱,一种更为实际的危险紧抓住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就要完蛋了。可怜的秦丽,在死后并不会放过她用药的疏忽。她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隐瞒这一切,在发现空空的青霉素药瓶有可能是自己错用了之时,就应该勇敢地站出来,查明一切,证实一切,至于自己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什么,哪怕是坐牢,也比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事情败露好得多。

    发生在隔壁休息室的事件使宋青感到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事是冲着她来的。据苏醒后的小夏讲,那天中午,医生护士都到食堂吃饭去了,她打扫完走廊,顺便走进这间房子,想打扫打扫,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差点使她在纸箱里死去。

    当时,门是虚掩着的,小夏拿着抹布走进去,突然看见一个人的背影正对着自己,那人穿着一件铁灰色衬衣,平头,显然正在打开的那个大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小夏吃惊地问,你是谁?那人侧过脸来,是一张刀形的瘦削脸,眼睛像是两粒黄豆。小夏在医院里从未见过这个男人。那人慌张地一转身就向门外走,小夏本能地拦住了他,她想这人一定是个小偷之类的坏人。小夏抓住他说,你干什么?走,到治安室去。小夏当时完全没有想到害怕,同时,走廊远处刚好有了脚步声,也许是医生护士们回来了,这给小夏增添了勇气。没想到,那人在推搡中伸出一只手将门关死了,显然他已经决定并不马上跑出门去。小夏大叫,你要干啥?这声惊恐的呼叫在小夏的喉咙里尚未发出,小夏已感到左太阳穴上受到重重一击,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以后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直至在抢救的病床上醒来。

    很显然,这是一名特殊的盗贼,他是想从那一大柜子病历及用药资料中寻找出什么。想到这点,宋青打了一个冷颤。

    整个晚上,宋青在值班室里显得焦躁不安。她认为,那个潜入这里的男子很可能是来查找秦丽的用药记录的。当然,病历上的记载宋青是放心的,因为她早已反复看过,确实没有使用青霉素的记录。不过,既然有人来偷偷查找,就说明有人在怀疑什么,这让宋青的心里咚咚直跳。

    那会是什么人呢?秦丽的男朋友宋青是见过的,一副憨厚忠实的样子。秦丽死后,他还对医护人员充满感谢,确实,秦丽的治疗中,医护人员都使出了全力,无力回天,这只能是命运了。宋青轻轻拉开抽屉,望着在抽屉角落的那个半圆的玻璃球,里面的水此刻很安静,水面上的仙女也一动不动。宋青害怕地想,秦丽的男朋友送来这个小礼物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难道仅仅是让她也记住秦丽的美好?

    如今,一个刀形脸的男人溜来这里,他与秦丽有什么关系吗?或者,是秦丽的男朋友雇来的杀手,叫他将秦丽之死弄个水落石出?

    宋青不敢再往下想,她感到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宋青对纪医生说,我去病房看看,说着便走出了值班室。抬腕看了看表,晚上10点1刻,她到几间正在输液的病床看了看,一切正常,暂时没什么事的。走到走廊上,她犹豫了一下,便向电梯口走去,到楼下的花园去透透气,她觉得胸口发闷。

    楼下已异常安静,路灯从树阴中透下来,使照着的树叶绿得发亮,而藏在暗处的树丛则完全是黑色的影子。

    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林阴道上转来转去,背后传来咕咕的车轮声,一辆推着尸体的手推车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看见一床白被单盖着的尸体,无法想像这是个什么人。在这幢庞大的住院大楼里,死人的事一点儿也不新鲜。宋青继续跟在这手推车后面走着,她觉得进入鼻孔的空气很清凉,但同时有种死亡的气味。手推车走得比她快,一会儿就消失了。

    在一个半明半暗的岔路口,宋青想,该上楼去了。她回转身,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人影,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黑衣、黑裙,正在前面闪闪烁烁地走着。

    宋青心里一紧。同时,一种想探明真相的强烈愿望使她迈开步子,向着那黑影追了上去。那黑衣女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完全没感觉到有人跟了上来。

    宋青本想一口气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看看这个曾经吓得她半死的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转念一想,我不如悄悄地跟着她,看她究竟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于是,宋青放慢了脚步,与那个黑影保持着几米的距离,不快不慢地跟着,她心里一阵阵乱跳,她用手护在胸口,对自己说,别怕,别怕,一定要跟住她。

    那黑衣女人并未向住院大楼走去,而是贴着大楼的右侧,向另一条树木茂盛的小路上走去。这黑衣女人在行走中一直未回过头,宋青担心地想,要是她回头来,是一张惨白的脸,那自己能受得了吗?

    不管怎样,宋青铁了心,紧紧地咬住了这个黑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2

我必须承认,人在关键的时候也会有丧失理智的时候。比如,薇薇对我讲起雷钰摄影室的古怪现象时,一种不可思议的好奇心竟使我做出了一个鲁莽的决定,这就是我想去现场看一看。

    薇薇说,雷钰不会同意的。在摄影室,除了模特儿、摄影师和一个灯光助理,任何人均不得留在现场。雷钰说过,这是创作,有不相干的人在场,摄影师和模特儿都会分神,进入不了最佳状态。并且,模特儿有的会穿得很少,比如说只着点纱什么的,有多余的人在场,也会显得尴尬。

    但是,一只拿着刀的手怎么会出现在镜头中呢?一年多前,也就是董雪失踪的前夕,这摄影师用镜头朝向董雪时就看见了这可怕的景象,不久后,董雪就出事了。昨天,薇薇不顾雷钰的劝阻,坚持要照几张,结果,又出现了同样的景象。当时,雷钰大叫一声,瘫坐到了地毯上,薇薇也大惊失色,大叫着开燃了这摄影间里所有的灯光,举目四顾,周围并无任何异常。薇薇想,自己千万别出事啊,如果这预示着她也会像董雪那样遭遇不测,那吕晓娅躺在病床上谁来照顾?

    薇薇说,我给你讲这些,就是怕自己出事,你说,这真会是预兆吗?

    这病区的走廊上,不断地有病人或家属走来走去,有的人走过了还回头对着我和薇薇看上一眼,我突然对这些眼光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害怕。我不知道这一系列怪事究竟牵涉到多大的范围。

    我对薇薇说,我们到楼下去谈。

    最后,我终于说服了薇薇,让我到摄影现场去看一看。当然,这事不能让雷钰知道,因此我只能偷偷地潜入进去。当然,薇薇敢与我共谋此事,也是想看看能否通过我的暗中观察来解开这个谜团。

    我们费了不少时间,想出了潜入进去的办法。这就是,我先进入那幢小灰楼,然后躲在底楼那间废弃的客厅里,具体躲藏的地方只能是那张破旧的大沙发后面了。这一行动的时间选中中午12点。我躲好之后,薇薇上楼去,请摄影师雷钰和他的灯光助理一同上街去吃午饭。他们锁上门走后,我便迅速上楼,基本上有足够的时间将摄影室检查个透。然后,我在更衣间里藏起来,因雷钰从不走进那里的。他们回来后,我便可从更衣间门口的布帘缝隙中观察整个摄影过程,由此找出那个可怕景象究竟从何而来。

    计划就这样定了。我突然想到,万一那个神秘的摄影室就是第一杀人现场怎么办?试想,举着刀的一只手屡屡出现,这不可能是摄影师的幻觉。要么,这就是摄影师编造出来的故事,以便为他自己杀人制造迷雾。不管是哪种可能,一个举着刀杀人的场面如果真的出现,我该怎么办?

    我想我应该从更衣室的布帘后冲出去,制服这个凶手。也许,董雪失踪的谜团也就解开了。我好久没有这种冲动了,迅速地想到了自己也该带点什么武器。我想到了刀具店里那些亮晃晃的利刃,得去买上一把,大号的,到时才派得上用场。

    一切定下了,我心里却突然多了一个疑问,这就是守护吕晓娅的薇薇,怎么会想到又去找雷钰拍照呢?

    对这个问题,薇薇显得有些犹豫。她警惕地望了望周围,然后说,实话告诉你吧,是纪医生叫我去的。他说,那个摄影室有问题,董雪的失踪可能与那里有关。他叫我一定帮他个忙,再去那里一次,悄悄看看有没有董雪遗留在那里的东西,比如衣物装饰之类,如果有,纪医生准备向公安局报案,对摄影师进行侦察讯问。我觉得纪医生的这个想法也有道理,便去了,编造了一个理由,说是一家杂志约稿,要几张新拍的时装照。没想到,一拍就出现了那个可怕的景象,结果我什么也没来得及侦察,大家都乱成一团。回来后,我才想起什么情况也没探得到。薇薇一边说,一边很谨慎地注意着周围。

    我想起了那张董雪与薇薇合拍的照片,这个一年多前留下的证据包含着什么信息呢?显然,纪医生对着这张照片是感慨万千的。同时对董雪瞒着他去那里拍照充满疑问,并且,重要的是,这事发生在董雪失踪前夕。我觉得,纪医生怀疑摄影师的理由应该成立。

    只是,这件事同时说明,一些人怀疑董雪并没有失踪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不然,纪医生不会这样挖空心思地寻找。我突然对纪医生深深地同情起来。我想,我此番潜进去,如能真的发现点什么就好了。

    当天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着表弟酣睡的呼吸声,外面走廊上偶尔有人上卫生间的脚步声,我感到一些紧张和兴奋。我摸了摸压在枕头下的那把大号弹簧刀,这是今天下午上街买回来的,刀具店卖这种刀让我奇怪,应该算有点违规的。显然,这种刀非水果刀之类的生活用品。叭的一声,刀刃在需要时,随着手指头的一按便亮晃晃地伸出来。这算是凶器了。我怎么会也突然需要这种东西呢?但愿,明天中午以后,这东西千万别派上用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2

有时,在遇到可怕事件的时候,仇恨可以减少人的恐惧心理。这天夜里,宋青在跟踪那个黑衣女人的时候,就是这种状态。她想到在医院走廊上及宿舍区的楼梯上屡屡出现的黑衣女人,心里便升起一种仇恨。并且,这个脸色惨白的女人显然是有意与她过不去,几次吓得她半死。宋青想,这不可能是董雪的亡灵,因为她与董雪无怨无仇,董雪即使死在外面了,也犯不着来吓她。当然,如果这是秦丽的亡灵来找她,倒是有可能的。但是,每当遇见时,这亡灵为什么要跑呢?宋青紧咬住嘴唇,想,即使是秦丽,我也甘愿接受惩罚,我会向她讲明一切,用药错了,不是我故意的。

    宋青紧盯着那黑影走着,脑子里胡思乱想,晕乎乎的。那黑衣女人从紧贴住院大楼旁的小道走出去以后,一拐弯,走上了通向宿舍区的那条小路。宋青紧跟着她拐了弯,心里纳闷地想,这女人要到哪里去呢?

    黑衣女人在宿舍楼的一个单元门口停了下来。宋青也急忙闪到路边的一棵树后站下。她探出半个脸望着前面,见那个黑衣女人转过了身来。看不清她的脸,但绝不是惨白的,宋青缓了一口气,同时奇怪而又有点失望。她看见那黑衣女人在用手机通话,但声音很低,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但是,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从外面进入医院的陌生人,她要找谁呢?

    这时,宋青发现黑衣女人站立的地方,正是纪医生住家的那个单元。她一闪念地想到,是董雪回来了吗?她睁大眼睛,从树后望去,但自然看不清那女人的脸。她想,这女人一定是在与正上夜班的纪医生通话。这样,纪医生也很快会过来了。

    宋青突然有了主意。她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从树后走出来,直接对着那个女人走过去。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鹅蛋脸型,年龄在30岁左右,倒是与董雪的年龄相仿。当然,这女人远没有董雪漂亮,身材也比董雪胖一些。她上身着一件黑色短衫,配一条长裙,也是黑色的,见宋青走过来,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有给宋青让道的意思。

    宋青一直走到她面前,直到看清了她的眼睫毛。宋青直视着她问,你找谁?黑衣女人略显慌乱地说,找纪医生,他很快就过来。

    宋青也不多问,做出一副下班归来的样子,一折身便走进了这个单元。她一口气爬上七楼,在纪医生的家门口略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上走。上面便是楼顶了,纪医生在这里建了一个小小的楼顶花园,可自从董雪失踪后,因无人照料,这里的花草早已枯萎了大半,只有一些灌木还长得可以。宋青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同时撩起白罩衫的下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告诫自己,别紧张,一定要把这一切搞个水落石出。她竖起耳朵,专心地听着下面楼梯上的动静。

    不出她所料,楼梯上很快有了脚步声,并且一直向上。她听到了纪医生的房门打开又碰上的声音,知道那黑衣女人已经与纪医生一道进屋了。

    宋青感到心里咚咚直跳。她定了定神,然后轻手轻脚地往下走。纪医生的房门紧闭,她抬起手,坚决地按响了门铃。

    没有动静。宋青干脆用小拳头在门上捶起来。咚咚咚,咚咚咚,这声音在夜里显得有点惊心。

    门开了。纪医生吃惊地问,你来干啥?

    宋青并不回答,一侧身便挤进了屋。客厅里没有那个黑衣女人,可茶几上放着一个水杯,表明有人刚坐在这里。

    纪医生显出困惑的样子,但掩饰不住地有些慌张。他问,宋青,找我有事吗?

    宋青直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人呢?到哪里去了?

    纪医生说,你在说什么呀?这里还有什么人呢?

    宋青也不回答,直接拉开了那扇穿衣镜装成的房门,向里间走去,纪医生冲过来拉她,但没来得及,她已经进入那奇怪的走廊了。宋青迅速地推开几道门,然后再向里走,当她推开书房门的时候,黑衣女人正赫然地坐在里面,看见宋青撞进来,她本能地啊了一声。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空气紧张得要爆裂似的。宋青问,你是谁?黑衣女人避开宋青的眼光说,纪医生的朋友。

    同时,纪医生已跟了进来。他说,我介绍一下吧,这是宋青护士,这是我的朋友,医药公司的袁女士,都是自己人,我们就把话讲明吧。

    显然,纪医生在极度尴尬中已经打定主意摊牌了。原来,袁女士一直在向纪医生提供药品,尤其是一些贵重药品。再由纪医生将这些昂贵的药品推荐给癌症病人,因为对于身患绝症的病人来讲,只要有一点效果,再贵的价格也不在乎,救命要紧哪。

    袁女士解释说,我是来给纪医生结算药费的,你以前遇到的黑衣女人,一定是另有人装神弄鬼,这里面复杂得很呢。纪医生接话说,这一定是习院长找人干的好事,他是只让自己大赚,不许别人赚上一点的。

    听着这些,宋青感到一片迷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3

上午11点30分,我和薇薇走出了医院,我按了按藏在腰间的刀子,感到荒诞,同时也有点紧张。按事先计算好的,从这里到那座小巷中的小灰楼,30分钟车程,这样,可保证在中午时间进入那座房子。薇薇已率先电话联系过了,雷钰略感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中午与薇薇一同吃饭的邀请。

    出租车在繁杂的街上转来转去,一个路口接一个路口,在经过多次塞车之后,终于拐进了一条小巷,这是老城区保留不多的街巷了,树木和建筑都给人一种怀旧的感觉。

    下了车,迎面便是这座一楼一底的小灰楼。我们走上散落着落叶的台阶,推开虚掩的门,便是这间废旧的大客厅了。我迅速地看见了那张又长又大的旧沙发。它靠在墙边,许多年没人坐过了。我从沙发侧面挤进去,靠墙蹲下。还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我探出头对薇薇做了个一切就绪的表示,然后埋下头,听见薇薇向楼梯走去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们下楼来了,我听见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我从中分辨出另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心想这个女人一定就是灯光助理了。

    他们说笑着走过这间房子,我尽量屏住呼吸,直到听见关门锁门的声音,才探出头来看了看,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楼梯口走去。

    上楼的时候,木楼梯咚咚地响,我想到董雪失踪前夕就在这里上下过,心里不禁有点发紧。

    楼上的景象出我意料,其豪华、典雅与楼下的破败恍若隔世。我不知道这是艺术家的有意布置,还是无心打点楼下那无用的房子。

    我迅速在各处查看起来,结果却令人失望,因为这里除了各种灯光设置和两部相机脚架外,可以说别无他物。我在一张黑色的皮沙发上坐下来,想到董雪的那张照片,就是坐在这黑皮沙发上拍摄的,我不禁用手摸了摸这沙发的皮面,不知怎么,凉悠悠的感觉中好像夹杂点儿恐怖。我定了定神,走到墙边,这里挂着大幅的幕布,是作摄影背景用的。我伸手摸了摸,是厚厚的丝绒,玫瑰色,这背景满不错的。我走到屋角的更衣室,撩开厚厚的布帘走了进去。这里小得只能容一个人转身,墙上嵌着一面镜子,旁边有一排衣钩,另有一个放化妆品的小柜子。

    我想抽烟,但为了不被摄影师回来后察觉到什么,便努力克制住了。我看了看表,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试着在更衣室里的小圆凳上坐下。我敢说,这是一种最心慌意乱的等待。直到听见他们上了楼,我才反而镇定下来。

    我听见连续多处开灯的声音,拉上窗帘的声音。轻音乐也响起来了,我听薇薇讲过,这是给模特儿放松心情的。不一会儿,更衣室的门帘一闪,薇薇挤了进来。

    我用眼睛询问道,怎么样?薇薇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拍摄马上就开始,你要注意观察,尤其是那幅可怕景象出现的时候,你一定要镇静,我不断点头,表示胸有成竹。

    然后,我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好让薇薇换装。看来,薇薇让我躲在这里确实安全,因为摄影师是肯定不会进这里来的。

    薇薇换好装出去了。我轻手轻脚地站起来,从门帘的缝隙中往外望。外面是一片黑暗,从各个角度射出来的灯光汇聚在一个圆形的区域内,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我心里感叹道,这真是艺术的境界。

    薇薇正站在这个通明的光圆内。她身着一件金黄色的泳装,凸凹有致的身材给人一种雕塑般的感觉。摄影师正安排着她的姿势,不断叫着,头仰一点,不对,不对,就这样。手臂自然一点,对,向后,好。

    我看不清楚摄影师的面容,突然,就在门帘的旁边,我感觉到有人在活动。我赶紧向侧面细看,就在门帘外面的左侧,地上放着一盏射灯,那光柱打向薇薇的身后,发散为一种淡淡的背景光,将对面墙上的幕布映成一种淡蓝色,有点像海的感觉。而在这盏射灯的旁边,正蹲着一个胖胖的姑娘,她正调整着这盏射灯的角度。我想,这姑娘就是灯光助理了。由于离我太近,我真担心她会不会走进这里来看一看,想到这种可能,我又有点紧张。

    突然,我听见摄影师在高声说,注意,开始了。5、4、3、2、1……在这拍摄的倒计时中,我突然看见身后的背景上出现了一只握着尖刀的手。同时,摄影师发出一声大叫。我差点冲了出来,但立即忍住了,这不是我出场的时候。

    在这令人恐惧的一刻,薇薇也慌乱地转身去看那景象,然而,那握刀的手闪了一下,消失了。

    摄影师在叫,开灯,开灯,统统开亮。我看见那个胖姑娘飞跑起来,将各个地方的电灯开关按得叭叭直响,屋内一片雪亮,我看见摄影师的大胡子也在颤动。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我总算目睹了,当然,我自信我对此已经心中有数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4

撞进纪医生家里

这天晚上,跟随黑衣女人撞进纪医生家里的宋青,对金钱第一次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一叠叠的纸币与夜色、黑袍等遮掩性的东西有关,它天生的具有神秘及铤而走险的性质。

    宋青的突然撞进屋,使纪医生和黑衣女人经历了一阵短暂的慌乱。尤其是宋青与黑衣女人直接面对以后,纪医生知道他的秘密的幕布已被撕开。于是,干脆袒露了他与这位药品商之间的交易。当然,这种袒露表示出他对宋青的控制已经很有信心。

    那位叫做袁女士的黑衣女人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松了一口气,从精致的手提包里摸出香烟,优雅地点燃,感觉好像是贵客受到了保姆的打扰而仍显宽容大度一样。

    怒气冲冲的宋青已经泄了气,她感到那个曾在夜半出现的脸色惨白的黑衣女人正在暗处笑话她,并且说,我的分身术你没有识破,怎么?跟踪错了吧?

    眼下,黑衣女人与纪医生就当着她在书房里清点起钱来。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宋青只有在银行的柜台里看见过这种景象。从医院赶过来的纪医生还穿着白大褂,与这个黑衣黑裙的女人凑在一起,这种原始的色彩组合使夹在他们中间的金钱显得花花绿绿的一片迷离。最后,他们各自收拣起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黑衣女人提上了她的挎包,临走时对宋青暧昧地一笑,然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在门被碰上的那一刹那,宋青捂着脸哭起来。这不仅是因为她与纪医生的暧昧关系第一次出现在别人眼中,而更令她绝望的是,纪医生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自信,使她明白了自己已被人勒着喉咙的境遇。她绝望地想,难道,这都是我给秦丽用错了药后应得的惩罚吗?她想到了每个休息日,自己便必须来到这个房子里,穿上各式各样的董雪的服装,站着舞着让纪医生欣赏,这是怎样的屈辱啊。

    纪医生拍着她的肩说,别哭了,我让你看见这些钱,是想让你知道,我可以保障你的生活。如果董雪回不来了,你可以代替她,以后也不需要工作了,我会娶你的。

    宋青止住哭声,抬起脸咬牙骂道,坏蛋!臭钱!

    纪医生像哭一样笑了几声,颤抖的手点上香烟,说,是的,臭钱!我也这样骂过,董雪也这样骂过。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这臭钱,董雪作为歌舞团的尖子演员,会到酒吧去跳舞吗?自从我认识她、娶了她以后,我就发誓要挣钱,要很多很多钱!我做到了,我给董雪买的贵重衣服10个女人也穿不完,我让她在家养花弹琴,我不让她再为任何人工作,可她却闹着要出去做事,这真是命运。那天,她从美容院下班后就再没回来,你说,这不是命运吗?

    那天晚上,宋青第一次知道了董雪的身世。她出生在一个城市贫民的家庭,父亲在一家街道工厂工作,母亲是家庭妇女,有时靠给别人带带婴儿挣些补贴。她和妹妹董枫从小就记不得穿过什么漂亮衣服。邻居的孩子常欺负她们两姊妹,这使得她们性格孤僻。可是,老天有眼,她和妹妹董枫在这种艰难灰色的生活中,却一天天出落得无比漂亮,俊俏的五官,高桃的身材,惹得邻居们啧啧称羡。后来,她从舞蹈学校毕业,分配到市歌舞团;董枫读的是卫生学校,毕业后分配在一家精神病医院作护士。正当生活一帆风顺的时候,已患肝病住院几年的父亲撒手归西,其间已欠下了10多万元的治疗费用,都是向亲朋好友借的。母亲一急之下双目失明,病倒在床上,长年都得请人护理。钱这个东西,一下子像悬在头上的刀子,使董雪与董枫这两姐妹辗转难眠。

    怎么办?生活得过下去,欠亲朋好友的10多万债务早晚也得归还。两姐妹一合算,董枫便利用双休日去作家庭病床的护理,董雪便去了酒吧跳舞,每晚跳两支舞,能挣到30元,当然,如果有客人送鲜花,100元一束,她与酒吧对分,每束花能挣到50元。然而,董雪就从没得到过鲜花,因为她跳的舞太正统,服装也不暴露,客人几乎不看,酒吧老板几次威胁说,如果她再不改变风格,只好让她走人。

    这时,纪医生出现了,纪医生用5000元钱买下酒吧的所有鲜花给她送上台来,成了这个酒吧长久传诵的新闻。董雪哭了,小时候受人欺负时也不哭泣的董雪在小舞台上掉下了大滴的泪珠。

    这就是百变的金钱,集魔鬼与天使于一身的金钱。且洞里还有人的遗骨,她怎么一点儿也没提到呢?宋青在纪医生的讲述中,望着写字台上的那一大叠钞票,眼前不禁迷糊起来。刚才,纪医生与黑衣女人分钱的场面又摇晃在她眼前,她感到头晕。

    这时,外面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很轻,显得小心翼翼的。正是这样,那声音更让人心惊。宋青一下子清醒过来,紧张地盯着纪医生。纪医生也挺直了腰,仿佛是直觉地感到董雪回来了一样。

    再侧耳细听,脚步声又若有若无地消失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5

作为一个写作者,探秘一些奇怪的事也许是一种本性。但是,实际发生的事远没有写作那样,可以慢慢地谋篇布局。实际上,当你经历一些事件时,你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预测下文。那天,当我躲在摄影室的更衣室里,目睹了举刀的手出现之后,糟糕透顶的事发生了。

    按照薇薇的设计,到这时,我应该拉断电源,然后趁着一片漆黑迅速溜走,以结束这次探秘。然而,更衣室的墙上,薇薇所记得的那个总电闸却没有了,也许早就换了地方。

    我没法出去了。外面,一片惊吓过后,薇薇在和摄影师谈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显然,她看着灯光久久不熄已经心慌意乱了。

    后来,薇薇钻回了更衣间,我给她指指空荡荡的墙上,意思是指责她的粗心大意。她很惊讶,想了想凑在我耳边低语道,我邀他们出去喝茶,你再设法走掉。我点头同意。薇薇在我的背后换好衣服后走了出去。

    我听见她提议与摄影师出去喝茶,摄影师似乎很愉快地答应了,我松了一口气。薇薇说,小吴也和我们一起去吧,摄影师说,灯光就不去了,这里要收拾收拾。

    又是出乎意外,这个叫小吴的灯光助理不走,我如何能够脱身?薇薇显然也没有了办法,她与摄影师几番争执过后,我便听见脚步声下了楼。显然,薇薇无可奈何地将这道难题留给我自己处理了。

    我呆坐在更衣室的墙角,正紧张地思考脱身的办法,突然,门帘掀开,那个叫小吴的胖姑娘已一头撞了进来。她显然是想进来整理整理的,却万万没有想到里面还呆着一个大活人。我听见她尖叫一声就往外跑。不好,这样若惊动了刚走不远的摄影师可就麻烦了。我心急火燎地跑出去拉住她说,别怕别怕,我是薇薇的朋友。

    小吴已瘫坐在地毯上,怔怔地问,你要干什么?我说,你别怕,听我慢慢讲。

    我尽量将来这里察看奇怪景象的事讲得很慢,以便让她的情绪安定下来。最后我问,这举着刀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吴对我摇头。她大约20来岁,很胖,却穿着一件吊带式短衫,两支手臂胖乎乎的。

    我说,你知道的,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已决定顺势将这事说透,因此故意将声调变得很严肃,我说,你不讲,我只好去叫警察了!我之所以敢于这样问,是因为我在刚才摄影时,已经从门帘后面看出了破绽。

    小吴仍然摇头。我严厉地说,我已看见了你在灯上耍的花招,是不是需要叫警察来?说完这话,我心里想笑,吓唬人,警察管这事吗?

    没想到,小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说,别叫警察,我不会害谁的,我只是心里太闷了。

    我让她交出了那个蒙在灯上的小玩意儿,这是一个用硬纸板剪出的图案,放在射灯上,便打出了那个可怕的景象,一只手握着一把刀,还很逼真的。

    我的口气缓和下来,我说你讲讲,为什么要这样做?确实,一个女孩子做这事,绝非是简单的恶作剧。关键是,这事从一年多前董雪来拍照时开始发生,这之中究竟有什么奥秘?

    小吴断断续续讲起了她的经历。

    三年前,在一个亲戚的介绍下,17岁的她来到了这间摄影室工作,雷钰问,你能做什么呢?她说,打扫卫生啦、接待客人啦,我什么都能做。雷钰说,我教你摆设灯光吧,就这样,她干起了这份活,并且对摄影师的工作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第一次,当她守在射灯旁,便被女模特的漂亮深深吸引了。在雪亮而有层次的灯光中,女模特充分展示了做一个女人的骄傲。大胡子雷钰是一个很有风度的摄影师,拍摄前,他不断走到女模特身边,时而理理她的头发,时尔将她的肩膀调整一下方向。小吴感到他的手是那样温柔。

    工资领到了,小吴上街买了好几件时髦的衣服,小背心啦、超短裙啦,这些模特们常穿的东西她也红着脸买了回来。她穿上这些东西,故意在摄影室走来走去,可是,雷钰像是没看见似的,只是不断地叫道,灯光,灯光,那右边的脚灯再仰一点。小吴赶紧跑过去调整那盏灯的角度,而处于摄影区的模特正在灿然微笑。

    就这样,灯光成了小吴的代名,每当工作时,雷钰的口中就只有灯光灯光的呼叫。

    除了灯光,小吴完全被遗忘了。她感到备受伤害。最厉害的一次是,雷钰竟和模特拥抱起来,他们在摄影快结束时吻在了一起,然后慢慢地脱掉了衣服,躺在地毯上做起爱来。小吴捂着脸蹲在墙角,浑身哆嗦。

    两天后,小吴对雷钰说,我也想拍几张照片,行吗?雷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勉强同意了。小吴兴奋得心里直跳,她走进更衣室,脱掉全部衣服,像有的模特那样,只披着一条轻纱走了出来,她看见雷钰呆呆地盯着她,她感到小腿在发抖。突然,她听见雷钰大吼一声,还不滚回去!她吓得哭着跑回了更衣室。

    讲到这里,小吴抬起头望着我,像是要取得一种宽恕似的。我知道,她就这样开始制造恐怖的景象。但是,为什么要从董雪摄影时开始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6

宋青在纪医生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时,迅速地想起曾经在这外面的楼梯上与黑衣女人遭遇的情景。当时,正站在纪医生家门口的宋青看见一个黑影从通向楼顶的半截楼梯上走下楼,一拐弯,她的脸色惨白的正面直对着宋青,在宋青晕过去的瞬间,她下楼了。

    此刻,在这深夜时分,一种直觉告诉宋青,那轻微的脚步声一定与脸色惨白的黑衣女人有关。这女人开始出现在医院的走廊上,后来出现在卫生间里,现在,这影子好久没出现过了,原来是转移了地方,显然,纪医生的家门外成了她出没的地方。

    这中间有一种奇怪的巧合,这就是董雪爱穿黑色的衣服,而今晚来与纪医生结账的那个女药品商也是一身黑色,同时,这个脸色惨白的鬼魂似的女人,更是黑裙飘飘。这种黑色将现实与虚幻糅合在一起,让宋青感到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漩涡中。

    出现在门外的脚步声让纪医生也十分紧张。也许是刚结算了一笔卖药款的缘故,他慌乱地将一大叠钱锁进抽屉里,然后拿起一支手电筒对宋青说,我们出门去看看。

    楼道漆黑,手电的光除了照亮空荡荡的楼梯,没有任何疑点。这里是七楼,宿舍最高的一层,应该是没有人过路的,刚才的脚步声从哪来到哪去呢?

    宋青说,上楼顶花园去看看,我上次在这遇见的黑衣女人,就是从楼顶上下来的。纪医生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里发紧,说,很久没上去过了,以前董雪在家时,我们还常常上去照料照料花草,现在,上面一定很荒凉了。

    确实很荒凉,楼顶上散发着枯草的气息。夜空很低,像窥视着一片秘密似的笼罩在头上。在一个冰凉的石凳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像雾气浮在那里。纪医生不经意地用手电照过去,雪亮的光圈中,一张写着字的白纸躺在那里。为了防止被风吹走,白纸上还压着一块小石头。白纸中央,放着一只已死去的飞蛾,它的肚子已被压破,流出脏脏的白浆,看了让人想吐。

    纪医生和宋青几乎同时弯腰去看那上面的文字,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这将是杀人者的下场!落款是:董雪。

    纪医生脑子里嗡的一声。董雪回来了?他不敢相信。再回头看宋青,她已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在不停地抽搐。

    与此同时,小梅刚好来到了这幢宿舍的楼梯口。一个小时前,纪医生在值班室对她说,有点事,回家去一趟,很快便过来。但是,一小时过去了,纪医生仍没回值班室。宋青也不知钻到哪里去了。小梅正在纳闷,急诊室来电话说,有一个手术,让纪医生去一下。小梅急忙给纪医生家打电话,奇怪,没人接。她哪里知道,此刻纪医生和宋青正在楼顶上呢。

    小梅只好快步跑过来叫纪医生,刚到楼梯口,抬头正撞见一个人影从暗黑的楼梯上走下来,她没在意,迎着那黑影上楼,在与那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她感到这是一个一身黑色的女人,这人用手捂着脸,像是在回避着别人看见她五官似的。

    小梅在楼梯转弯处站住,回头看见那黑影走出楼口,向左一拐便消失了。这就是那个常常神秘出现的黑衣女人吗?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白,所以才用袖口挡着脸,以免被人发现?想到这里,小梅返身下了楼,同样向左一拐,沿着一条狭巷似的通道向前追去。

    宿舍区与医院之间仅隔着一道围墙,中间开着一扇彻夜不关的小门。小梅追出去的时候,正看见那黑衣女人通过小门进入医院区。小梅意识到,这黑衣女人对整个医院是很熟悉的,因为在这深夜里,宿舍的大门早已锁上了,要出去,只能走医院大门。小梅快步追去,走进医院区域,站在林阴道上一望,稀疏的路灯下,那个黑影并未向医院大门方向走,而是正对着西北角的方向疾走。

    小梅突然深感恐惧,往西北角走,谁都知道那边除了太平间,是什么也没有的。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没有活着的人往那走。如果有动静,只能是推着尸体的手推车。

    然而现在,那黑衣女人在浓厚的夜幕中,明明白白地往西北角走去。小梅想起了她的男友郑杨曾经偶然跟踪过这黑衣女人,也是跟踪到太平间附近,那黑影闪了一闪后,消失了。

    怎么办?小梅停顿了片刻,突然一咬牙追了过去,凭着对医学与生死的了解,她觉得一定要克服这畏惧,她想,这黑衣女人就算进了太平间,我也要将她抓出来。

    那黑衣女人已经紧贴着太平间的围墙拐过去了,小梅小跑着追过去,她闻到了太平间这道破旧围墙发出的潮气。在她紧贴着围墙一转弯的瞬间,她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种又软又硬的感觉,使她发出哇的一声大叫。

    对方显然也毫无防备,与她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半瘫在地上的小梅抬头一望,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正张大嘴巴望着她。

    小梅来不及解释,只是伸出手指着前面的暗黑处说,黑衣女人,她跑到这里来了!

    李老头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到处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7

在人的隐秘部分,有时会滋生出一种无缘无故的仇恨。这种毒蛇似的东西使人陷入迷乱甚至干出荒唐透顶的事都有可能。那天,在那幢灰色的摄影楼里,灯光助理小吴所制造的恐怖现象就令我震惊。这个20来岁的姑娘用灯光打出的幻象使摄影师雷钰的镜头颤抖,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这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画面:一把举着利刃的手悬在模特的背后。如果不是我潜入更衣间里偷窥到了这个秘密,我真不知道这事最后结局会怎样。

    小吴显然因秘密的败露而吓住了,直接的联系是,董雪就是在这里拍照后不久就失踪的,那么,小吴的恶作剧与董雪的失踪有没有关联呢?面对我的追问,小吴坐在摄影室的地毯上不断摇头,她惊恐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董雪会失踪,我只是想吓吓他们。其实,我最早对董雪还是有好感的。

    小吴回忆说,董雪是这里的常客,不是来拍照,而是聊天,因为她与雷钰是朋友。据董雪讲,小时候,他们是在一个院落里长大的。董雪从小性格孤僻,常受小孩子欺负,每当这时,雷钰这个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子就会站出来驱散那些野孩子。雷钰从小就对玻璃与光线着迷,他曾经用一个放大镜在太阳光下聚焦后点燃一张纸,引得孩子们啧啧称奇。每次来摄影室,他们讲到这些都很快乐。

    但是董雪对男人没有好评价,似乎她在家里受着什么折磨。小吴说,我有时在旁边看见她痛苦的表情,觉得还是很让人同情的。但是,无论如何,我觉得自己还是更可怜,在这摄影室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影子,没人在乎我。

    为什么呢?小吴说,这是因为董雪太漂亮了,我知道她是跳舞的,身材绝好,可是她的妹妹董枫也和她一样漂亮,老天对她们真是特照顾。她和妹妹一起到这里来玩过一次,我当时简直惊呆了,两姐妹像双胞胎一样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声音,手势动作都相像。我之所以想到这个办法吓唬他们,其实是董枫在这里讲到的一件事提醒了我。

    小吴说,那次董雪和董枫一块儿来玩,董枫讲起了她在医院里知道的一件事。她说,她在精神病院作护士,有一次,一个住院病人总是在夜里大叫,说是有人要害他,因为他突然看见一只握着刀的手悬在空中。每当这时,这病人一面惊叫,一面抱着头吓成一团。我当时在旁边听着,觉得好玩,后来想到要报复雷钰和这些漂亮女人时,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小吴对我说,你想想,来这里拍照的女人就是因为漂亮,她们的每一张照片如果发表出去,得到的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不过就是一张照片,她们挣钱太容易了,并且还受人重视,就说在这里拍照吧,又是音乐调剂心情,又是各种灯光交叉照射,我像狗一样在周围跑来跑去,雷钰还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只知道不停地叫,灯光灯光,偏左一点,偏右一点,我真是倒霉透了。

    小吴回忆起董雪那次来拍照的情景,当时,她已经制作好了这个手握尖刀的小纸板,并且偷偷地在灯光上试过,效果很好。那天恰逢董雪来拍照,是雷钰替她联系的画报社,我听见雷钰对她说,500元一张,这数字真让我不可思议。董雪说她挣够了钱就离婚,她说像雷钰这样过独身生活最理想,但是现在不能,她在美容院上班挣的钱只够日常生活,如果一个人过日子,首先买房子就得花一大笔钱。雷钰安慰她说,会挣到这么多钱的。

    那天,还来了一个叫薇薇的女孩子,也是给同一家画报拍时装照的。说到这里,小吴抬起头望着我说,薇薇,就是刚才和雷钰出去喝茶的那个女孩,你们认识?

    我说是的,就是她告诉我董雪拍照时出现了吓人的场景,没想到是你干的好事。

    小吴又哭了起来,说你千万别给雷钰讲,他会辞退我的,我从农村来,找工作不容易,今后我不再干这恶作剧了。

    我拍拍她说,好了好了,我不讲。只是我今天来这里的事,你也暂时别给雷钰讲,不然他会怪罪薇薇的,小吴不断点头。

    那天我回到医院,心情很复杂。病床上的表弟也似乎有所察觉,他放下正在看的书问我,今天出去遇见什么事了?我说没什么。我看见这少年仍在对那本书着迷———《论黑洞的形成与宇宙的前途》,我突然想到,人生也有黑洞形成。

    到晚上,纪医生上了夜班,我便想找机会与他聊聊。首先是将我与薇薇去摄影室的事讲给他。另外,我想探听一下,董雪失踪前是否与他提起过离婚的事,我想摄影室的小吴不会说谎,但我还是搞不懂董雪在那里谈起的她在家受折磨是怎么回事。我看着纪医生穿着白大褂在各个病房里忙来忙去,那种外科医生常有的冷静的脸上充满理性与秩序,我无法预测他和董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这些与董雪的失踪是否有关?

    刚上夜班的纪医生一直在忙,而我却没看见宋青,只有小梅推着药品车出现在走廊上,小梅悄悄对我说,等一会儿给你讲,昨天夜里又出现了可怕的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8

小梅追踪黑衣女人到太平间的围墙边,在转弯处与李老头撞了个正着。惊魂稍定之后,小梅肯定地说,是一个黑衣女人,我跟着她来到这里的。

    李老头正拿着手电筒,他举手往四周的暗黑中扫了一遍说,你一定看花眼了,我守太平间几十年了,没有这等怪事。

    小梅说,我没看花眼,这黑衣女人是从纪医生家的楼梯上下来的,我一直跟着她走,怎么会看错呢?

    李老头突然颤抖了一下说,会是董雪吗?她失踪一年多了,一定是她的魂灵想回家看看。

    李老头坚定地认为,失踪的董雪已经死了。但是,人死后魂灵是要回家的,因此才会有小梅刚才看见的黑影。他说,纪医生的家经常整夜亮着灯,在纪医生上夜班走后也是这样。这种时候,一定是董雪回了家,开了灯,坐在沙发上吃东西。

    小梅吓得尖叫起来,她说别瞎猜了,你守了几十年太平间还相信有鬼,真是笑话。我想那黑衣女人一定是真的,你赶快找找。

    李老头拧燃手电说,好,你跟我来,这里就一处太平间,看她能藏到哪里去。

    有了李老头走前面,小梅的胆子大了一点。她跟在李老头背后,跨进了那座小院。不知是深夜的缘故还是昨夜下了场雨,小院里有很浓的湿气和霉味。

    手电光在慢慢扫荡,阶沿、围墙、院角的小厕所、停尸间的木门、门上的把手……李老头说,她能藏到哪里去呢?

    小梅突然想到,如果李老头关于魂灵的说法有可能存在,那当然是找不着了,因为魂灵本来就看不见的,但是,它能显形吗?

    李老头将手电光停留在停尸间的门上,回忆道,这黑衣女人如果你没看错,倒确是一件怪事。这段时间,我在屋里睡觉时,也听见过好几次奇怪的声音,是门在响动,可不知道是哪里的门响,那声音又远又近,像是有人进出。这里都知道是太平间,谁会来打扰呢?

    一不做,二不休,李老头说,我们进停尸间去看看,只有那里没找过了。

    作为护士,进停尸间对小梅而言本不是难事。但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在目睹了一个黑衣女人消失在这里之后,小梅感到腿在哆嗦,她说,我不进去了,李大爷,你进去看看吧。

    李老头走过去,先开亮了停尸间廊下的灯,然后推门走了进去。小梅紧张地站在几米之外,心想,千万千万,里面不要发出什么叫声,尽管她也不排除李老头会遭遇到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李老头走了出来,做了个什么也没发现的姿势。他说,我连摆在里面的尸体都看过了,没有会动的。

    小梅觉得头皮发麻,她说要回去了。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再次往周围看了看,什么异样也没有。太平间的尽头是一道围墙,那一带是藏不住人的。

    突然,小梅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对跟着她出来的李老头说,我们到那边看看。

    她要过李老头的手电,照着围墙走过去,围墙上出现了一道小门。李老头说,这是运尸体出去的地方,外面是一条小巷,火葬场的车每次都到这里来,停在门外,然后由我们将尸体从这抬到车里去。你想,如果这一切从医院大门进出,看着是令人不舒服的。

    小梅伸手一拉,门开了,她问,这门夜里也不锁吗?李老头说,锁它干啥?没人进这里来,外来的过路人凡知道情况的,从街上过都离这小门远远的。

    小梅拉开这门跨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夜深了,路上没人,几盏街灯远远近近地亮着,地面显得很干净。

    小梅说,那黑衣女人一定是从这里走掉的。李老头也恍然大悟道,我在夜里听见门响的声音也可能是从这里发出的。

    但是,这黑衣女人要干什么呢?深更半夜从这里进出,证明她了解医院的情况,李老头建议说,你去问问纪医生,那黑衣女人是从他家的楼梯上走出的,他在家里听见过什么声音没有?

    小梅回到值班室的时候,纪医生已坐在那里了。小梅慌张地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看见纪医生的脸也紧张得变了形。她还从未看见过纪医生也如此恐惧。

    当然,纪医生刚才在家时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以及和宋青一道在楼顶花园里发现的那张可怕的字条,小梅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当时,她只是觉得纪医生非常恐惧。

    小梅说,李老头认为那黑衣女人是董雪,我觉得很荒唐。

    纪医生哀叹一声道,别讲了。小梅看着纪医生的脸,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同时,还充满可怜和无助。

    小梅给他倒了一杯水,顺便问道,怎么没看见宋青呢?

    纪医生怔了一下,解释说,宋青明早要回老家去,家里有事,已请了假回去看看,今天夜班就提前回去休息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8

局外人的感觉

病区里的日日夜夜似乎永无变化。早晨,送早餐的手推车的声音,各病室去锅炉房打开水的声音,医生护士查房诊病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漫长的白天。到了晚上,又是一段小小的忙碌,然后沉寂下来,当走廊上没有了人影,灯光昏昏欲睡,这一段就是深夜时分了。

    当然,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是局外人的感觉。对我而言,这段日子所经历的怪事可谓防不胜防。宋青突然回她的老家去了,我便深感蹊跷。因为按理说来,她在临走前顺便给小梅或者我打个招呼应该是情理中的事。因为自从她受到黑衣女人的惊吓后,大家都牵挂着她的。如今,她回到她那遥远的县城去探亲,怎么可能大家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纪医生说,宋青给他请了假,但是,什么时候回来,他又说不清楚了。

    我望着纪医生疲惫的面容,只好说,因为没看见宋青,顺便问问的。我对坐在侧面的薇薇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可以告诉他我们去摄影室的事了。

    小梅故意到各病房察看去了。我和薇薇已事先给她讲了这事,夜深后,她便故意回避开,好让我们将此事讲给纪医生,以便看看他的反应。

    我无法准确描述纪医生听完此事后的反应,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儿,便打开抽屉,取出那张董雪与薇薇在摄影室合拍的照片,良久地看着,好像他一下子陷入了一个迷梦中。

    我轻声问道,董雪是在拍照后不久失踪的,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纪医生抬起头说,谁知道呢?但是那个搞灯光的小吴肯定在说谎,因为董雪从未与我谈起过离婚,她也用不着去拍广告挣钱,实际上,我们很相爱,至于钱嘛,应该也不缺,谁都知道董雪生活得很幸福。

    纪医生这种肯定的表述,至少给我一个感觉,这就是摄影室的小吴和纪医生,两人中必有一个在说谎。

    不过,作为守护病人的家属或朋友,我和薇薇都没有更深地介入此事的理由,说实话,我们只是在尽到义务罢了。我们告辞,走出值班室,纪医生却突然叫住我和薇薇说,宋青以前看见过的黑衣女人,是真的,不是幻觉,她叫我们都提高警惕,尽量捉住这个飘忽的黑影。他说,我不相信这是董雪的灵魂。

    对这一系列怪事从不在意的纪医生现在也如此紧张,我感到事情一定已非常严重。

    回到走廊上,小梅将我和薇薇叫到了电梯口,这里是绝无人打扰的地方,尤其在深夜。小梅讲起了她追踪黑衣女人到太平间的经历,我强烈地感到,这黑衣女人已经从医院的走廊转移了,纪医生的家现在是这个黑影徘徊的地方,难怪纪医生那样紧张。

    我想起了我偶然窜到李老头住处的经历,李老头床下纸箱里的那一缕女人头发,至今仍在我眼前闪现。使我迷惑的是,这黑衣女人与太平间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了看表,深夜12点45分,我该回表弟的病房休息了。薇薇也说累,并说再不想参与这些怪事。正在此时,我突然看见小梅的面部表情紧张起来。

    小梅说,你们听……我们屏息听去,空气中又飘浮着一种女人的哭声,这哭声很久没出现过了,今夜又隐隐出现,让人听得背脊发冷。

    这次,由于我们站的位置正在楼梯附近,因此,我们听出了这哭声的方向,好像是顺着步行楼梯飘上来的。

    说实话,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同时是一种刺激,它让人有搞清楚它的冲动,我在瞬间改变了不再参与这些怪事的想法,对小梅和薇薇说,我们顺着这哭声去看看。

    也许是人多势众,大家都同意了,我们三人顺着暗黑的步行楼梯往下走,转了一个弯之后,我看见楼梯上有白色的东西,我突然记起了小梅作出的这个侦探举动,便轻声问道,那白纸,收集到脚印了吗?

    小梅在暗中说,没有。我早就不管这事了,都是郑杨出的笨办法,神经病。小梅的语气好像充满着对她的男友的不满,这令我吃惊。我问,郑杨出差回来了吗?小梅说,刚回来,但我不想理他了。

    我正在琢磨这一对恋人出了什么事,薇薇突然从后面拉了我一把,说,你们快听……

    飘浮的哭声在停歇了一会儿后,又响起来了,这女人的哭声顺着楼梯飘来,非常凄惨,令人害怕。我们加快脚步往下走,哭声越来越近,我感到心里“咚咚”直跳,小梅和薇薇好几次说,我们回去吧。但是,哭声已近在身边了。

    记不得我们到达的这个地方是第几层楼了,总之我们走进了儿科病区。我们看见一个妇女正抱着一个婴儿在走廊的长椅上痛哭,有护士在旁边说,把孩子送到太平间去吧。这母亲说,不,他没有死,我要抱着他,他冷。

    我感到眼眶一热,同时,我也明白了我们以前听见过的哭声并非恐怖,它是从人心的最深处发出的悲伤,这在医院里常常出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09

黄昏时分,病区走廊上的消毒水气味浓烈起来,清洁女工小夏在弯腰墩地,她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仿佛还没完全从上次的惊吓中解脱出来。这些日子,那个刀形脸的男人老在她记忆中晃来晃去,幸好小梅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将她从纸箱中解救出来,不然,她也许会死的。

    正在此时,小梅来上夜班了。小夏停下墩布,对迎面走来的小梅说,你男朋友来了。小梅问,在哪?小夏说,他在这等了一会儿,说是到楼下散散步再上来。

    小梅走进值班室。纪医生也还未到达,值班室显得很冷清。她脱下刚买不久的一件贵重的时装上衣,从衣架上取下白罩衫穿上。

    郑杨就在楼下。分别了这样久,她不但未想念,反而差点将他忘记了。小梅为自己出现这种状况感到惊奇。她想,这只能说明自己并未真正爱上他。

    或者,是卢先生出现了的原因吗?小梅想起了这个年轻的汽车商。自从她与宋青一起在酒吧认识了这个家伙以后,她就被强烈地吸引住了。因为什么呢?是他的富有、地位、轿车、优雅的谈吐?小梅分不清究竟哪点更重要,但是,一个远离病区之外的陌生生活确实让她着迷。

    她想起了那个玫瑰色的周末。她和宋青一道坐在卢先生的豪华轿车上,而车正在轻快地远离这个城市,向着远远的湖光山色驶去。这是他们在酒吧认识后的第一次出游。宋青开始还有些犹豫,小梅说,去吧,平时太枯燥了,出去解解闷也好。可是,到达景区以后,小梅很快发现卢先生老是盯着宋青说话,她心里有点后悔对宋青的鼓动,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为了抵抗这种感觉,在登湖上的游船时,小梅故意走到了最后,然后站在岸边,对着摇晃的甲板说,我怕。已经上船的卢先生伸过手来说,拉住。她便将手搭过去,她感到她的手已握在一只有力的大手中,并且,在她上了船板后,有几秒钟,这两只手并未分开。

    就是这几秒钟,使小梅的人生发生了逆转,她第一次强烈地感到,自己一定要得到他的重视,并且一定要让他爱她,非此她觉得不堪忍受。但是,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她也不知道,她不想知道。

    这种冲动让小梅做出了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当时,他们在岛上的小餐馆用餐,小餐馆建在水边,是一种别致的吊脚楼,楼上异常安静,窗外的翠绿像一幅画。她和宋青分坐在卢先生两侧,这使他看上去像一个王子。当卢先生端起酒杯与大家碰杯时,小梅想也不想便一饮而尽,这使宋青大为惊奇,卢先生却拍了拍她的手背说真可爱。小梅甜甜地一笑,她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是迷人的。

    酒使小梅的语言大胆起来,她问卢先生,你身边一定有不少漂亮女人吧?卢说,是的,可是我就喜欢你们俩。她问,为什么?卢说,因为我喜欢护士,很早以前就喜欢,进医院时,看见护士我就觉得神魂颠倒。小梅看见宋青的眉头皱起了。可是她偏要问,为什么只喜欢护士呢?卢先生语塞,喝了一口酒说,我也不知道。他两手一摊,其中一只手顺势压在了宋青的手背上,宋青慌乱地抽手。这个动作让小梅非常不快,她转过头,观光起窗外的景色来。突然,她感到一只手从餐桌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她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动弹,仿佛有了一种获得优势的感觉。那只手伸进了她的裙子,她转过脸来,佯怒地瞪了卢先生一眼。

    这顿餐吃到最后,是宋青变得烦乱不安,而小梅和卢先生却仿佛忘了时间,不停地喝酒聊天,兴致勃勃。

    从这以后,小梅有了和卢先生的单独约会。她觉得,男人都是这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卢先生却还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她有了平时做梦不敢买的最昂贵的衣服,并且,不久以后,她还会在城里有一所自己的房子。想到这些,她觉得像做梦似的。

    可是,郑杨却在这个时候出差回来了,小梅想了想,走出值班室,对正在走廊上墩地的小夏说,你下楼去告诉郑杨,说我今晚很忙,叫他以后再来。

    小夏吃惊地望着小梅。小梅说,别愣着,照我说的话去做。小夏只好大惑不解地向电梯口走去。

    小夏一直走到医院大门口才找到郑杨。她说,小梅已上班了,叫我来告诉你,她很忙,今天不能见你。郑杨不解地问,怎么,她在抢救病人吗?小夏摇摇头,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她不敢直视郑杨的眼睛。突然,一个刚刚走出医院大门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盯住那人,身子颤抖起来。

    郑杨问,你怎么了?小夏紧张地用手一指说,那个刀形脸的男人,坏人!小夏一边说,一边突然追过去大喊,站住!那人穿着一件铁灰色衬衣,很瘦削的刀形脸,他回头看见了小夏,先是一怔,然后拔腿便跑。

    做警察的职业嗅觉使郑杨知道这中间出了问题,他大叫一声,站住!便像箭一样追了过去。在不到几十米的地方,他一个饿虎扑食将那人扑倒在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10

那天下午,我在医院走廊上意外地遇见了宋青的表姐,她背着一个大包,风尘仆仆的样子。她说她是来找宋青的。我吃了一惊,宋青不是回老家去了吗?可她的表姐说,我刚从老家来,宋青没回家呀。

    我心里格登一跳。已好几天没看见宋青了,难道,她也失踪了?我摸了摸衣袋,宋青以前给我的房门钥匙还在。那次,我替她回寝室去查看煤气闸关好与否以后,还钥匙给她时,她却说,我有多余的,这把钥匙你先留着,我出了事,你要来找我呀。当时,这句话就使我心惊肉跳,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过后想,也许是黑衣女人频频出现,使宋青有点神经质了吧。

    此刻,我确信宋青出事了,并且已好几天没见到她,真不知事情已严重到什么程度。我对她表姐说,我这里有她的钥匙,你先到她的住处歇歇再说。

    我之所以陪着她的表姐来到住处,是担心开门之后,会不会有可怕的景象出现,比如,宋青已死在家里等等。好几天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本能地将事情想得很坏。

    还好,宋青的屋里一切正常,床上还丢着几件衣服,不像是主人出了远门的样子。宋青的表姐坐下后疑惑地问,她去哪里了呢?

    我无法回答,心里七上八下地在屋里转圈,想发现点什么线索。我走到窗边,抬眼便看见了对面楼上纪医生的家,仍然是窗帘紧闭,可阳台上却明显地晾着一条裙子。

    这是谁的裙子呢?董雪失踪一年多了,阳台上却老晾有女人的衣服,这是怎么回事?并且,宋青回老家去了,这话是纪医生说出来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中间出了大问题。

    我对宋青的表姐说,你先歇着,我去各处问问宋青的行踪。说完,我便疑虑重重地下了楼,直奔纪医生家而去。现在是下午,上夜班的纪医生应该正在家吧,我得去问个水落石出。

    一口气爬上七楼,我没举手敲门,而是先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我觉得事到如今,应该越谨慎越好。

    屋里有说话声,是女人的声音,还有笑声,我想起了以前,住在楼下的药剂师曾传言过,说董雪没有失踪,因为他听见过董雪在屋里说话。我想,这有可能是真实的了,想到这里,我觉得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我定了定神,举手按响了门铃,屋里的说话声、笑声立即消失了。我再直接敲门,“咚咚咚”,非常坚决。

    门开了,穿着条纹睡衣的纪医生惊讶地望着我说,徐老弟,有什么事?我并不回答,而是一闪身挤进门去。

    客厅里什么人也没有,但电视机的布罩已经取开,录像机的指示灯还在眨着眼,显然是刚刚用过。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直截了当地说,宋青并没有回老家去,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纪医生关上门,回过身奇怪地看着我说,谁说的?她当面给我请假回老家去的。

    我说,她表姐从老家来了,宋青没回去过。

    纪医生一摊手说,那可奇怪了,谁知道她去了哪里。

    人有一种奇怪的神经感觉,往往莫名其妙地会预感到事情的真相。当时,我就有了这种感觉,我觉得纪医生的话和动作都极不自然,这中间一定隐藏着秘密。

    我突然发问道,董雪回来了吗?

    纪医生啊地叫了一声,说你到这里来发神经是不是。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只得沉下了脸说,那我到里屋看看去。一边说,我一边就往客厅的那处穿衣镜方向走,我判定那是一扇通向里间的门。

    纪医生慌乱地拦住我,声调突然变得有点哀求,他说,我知道,你看见了阳台上晾的裙子,就以为董雪回来了是不是?这事很多人问过我了,说阳台上为什么经常晾着董雪的衣物,我都解释过了,董雪虽说失踪这样久了,但我还是在等她回来。我将她的衣服经常晒晒,是让她回来穿着舒服些。这是真的,我爱她。我不敢相信她会死在外面。

    纪医生哭了起来,这种男人的哭泣其真实性一般较高,我有些迷惑起来。纪医生抓起茶几上放着的遥控板,叭地一声启动了录像机,同时打开了电视。他说,你看看吧,我每天都看董雪的录像,我忘不了她呀!

    屏幕上出现了董雪的画面,是一次旅游录像,董雪在草地上跑着,裙子被风吹得像一面旗,紧贴着身体的那一面,显示出她骄人的曲线,确实很美。她一边跑,一边笑,时而还对着镜头说别拍了,别拍了。说完便坐在草地上,又咯咯地笑起来。

    纪医生的眼角还挂着泪,他说,这是结婚后不久拍的,没想到,她怎么会失踪呢?

    这就是我刚才在门外听见的声音,我想,是我判断错了吗?但是,直觉告诉我,这屋里肯定有问题,不然,他为什么那样慌张地拦住我,不让我进里屋看看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11

那个打昏了小夏又把她绑进纸箱里的男人被抓住了。这个消息让小梅既兴奋又震惊。她不愿见到郑杨,而使他在医院门口捕获了这个坏蛋,小梅感到这也许是一种天意。

    小夏去公安局提供情况后回来了。小梅急切地问,那个坏蛋是个什么人?小夏说,刚抓进去时,这家伙可狡猾了,报了个假姓名,说是外地来城里打工的,没职业,便跑到医院来想偷点东西。后来,警察在他的衣袋里搜出了一张美容院的购货发票,去美容院一查,这人原来叫胡钢,是美容院的采购员。你知道吗,就是董雪以前工作过的那家美容院。

    小梅心里一惊,既然是美容院的采购,跑到这医院的值班室来偷什么呢?小夏撞见他时,他正在翻看那间大柜子里的病历,他要找什么呢?而且,这人与董雪在同一家美容院工作,难道,这一切与董雪的失踪还有什么关系?

    小夏说,郑杨可棒了,到底是当警察的,那天又敏捷又勇敢,一下子就把那坏蛋抓住了。小夏的话音里充满称赞,这使小梅感到心情复杂。一方面,她对郑杨仍怀着依依不舍的感情,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分手的事;另一方面,她对正在开始的新关系又感到不太踏实,以后会怎样呢?她不知道。

    天刚黑下来,走廊上的灯光已亮了。小梅走出值班室,向吕晓娅的病房走去。明天,吕晓娅就要出院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吕晓娅和守护她的薇薇已建立了感情,她认为这是两个成功的女人,一个是时装设计师,一个是漂亮的模特,她们不依靠男人也生活得很好。这让小梅羡慕。

    走进病房,薇薇正在收拾东西,吕晓娅坐在床头,脸色已经有了红润。小梅说,明天就出院吗?吕晓娅点点头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只是,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宋青呢?

    小梅说,宋青回老家去了,也许,她太累了,又受惊吓,回家去休息休息也好。接着,小梅将捆绑小夏的那个坏人已被抓住的事告诉了她俩。

    吕晓娅说,也许,这些怪事要水落石出了。她叫薇薇拿出一个纸盒来,递给小梅,说里面装着的是多次出现在这病房里的死飞蛾,也许以后可以作为证据的。只是,那本冒充秦丽的名义写的日记失踪了,不然可以多一条线索的。

    薇薇说,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吧,尽管这个伤害小夏的家伙被抓住了,但黑衣女人还一点线索也没有。至少,这个黑衣女人不可能是这个刀形脸、小眼睛的家伙装扮的吧。她清楚地记起自己在卫生间里遇见的那个黑衣女人,尽管她戴着口罩,并装出吓人的干笑,但薇薇还是能感到这是一个地道的女人,并且,好像还是一个漂亮女人。

    小梅说,守太平间的李老头认为这黑衣女人就是董雪的魂灵,要真是那样,就太可怕了。

    病房里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家都沉默下来。吕晓娅叹了一口气说,不管怎样,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了,简直像一场梦。

    薇薇走过去坐在病床边,半靠着吕晓娅,吕晓娅用手指在她脸上轻抚着说,这些日子,薇薇瘦了,够辛苦的。

    这种轻柔而带着心尖疼痛的女人情感使小梅在旁边看着也深受触动。在这傍晚的病房里,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在小梅那白罩衫紧裹的胸中升起。

    薇薇撒娇似的说,瘦了好,搞时装表演,胖了可不行。

    小梅问,你还去表演?她记得吕晓娅讲起过,薇薇已经脱离T型台了,这个漂亮模特已经是一个大老板的秘书,这使小梅联想到自己现在与卢先生的关系。

    薇薇直起身来,理了一下头发说,当然要表演,我不再作什么秘书了,书上说的,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话很对。男人都是坏东西,馋猫,别对他们认真。

    停顿了一下,薇薇又说,当然,男人也有好的,但又唤不起感觉,是不是?比如秦丽的男友,够忠诚的了,但又没有男子气,唉,这世界真不好办。

    小梅这才知道,秦丽的男友今天下午又来了这里,是来向吕晓娅道歉的,他说他在这23床陪护了秦丽很久,秦丽死后,还总想到这床边来坐坐,因而冒犯了吕晓娅,实在对不起了。说完,他又将这曾经熟悉的病房环视了一遍,然后失声痛哭起来,他说他也想死,他想去陪秦丽;他说他已辞去了工作,想回秦丽的老家去孝敬她的父母;他还说他给秦丽写了不少信,秦丽马上就要回信了……

    薇薇在旁边看着,开始鼻子发酸,后来觉得有点恐惧,因为她知道这人也许很快要进精神病院了。

    这23床的故事给小梅留下深刻的印象,明天,吕晓娅又要出院了,接着,会有谁出现在这张病床呢?当然,不论谁来到这里,结果只能是,要么康复出院,要么死去,像秦丽那样,将这张床作为人生的最后一站。

    小梅再次和吕晓娅、薇薇道别,然后收拾起不再需要的输液架之类,向值班室走去。走廊很长很长,在消毒水气味中,病区的每一个夜晚几乎没有差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12

那天,在纪医生家的经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我面对一把尖刀、一口明亮的玻璃缸时,我知道我的心脏很快就将被取出来,血淋淋地放进那玻璃缸里。我被牢牢地捆绑着,胸前的衣服已被撕开,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最骇人听闻的事件就隐藏在日常生活的水面下,这种表面的平静使人完全失去了防范之心。我承认我的轻率导致了这致命的后果。当时,坐在纪医生家的客厅里,看着纪医生为董雪的失踪而掉泪,我自然升起了一种同情感。但是,宋青的失踪又怎么解释呢?说她回老家去了,这消息只有纪医生是惟一的发布者;而宋青的表姐刚从老家来,证实宋青并未回去。

    事情应该是非常严重了,直觉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我取出一支香烟,用火机叭的一声点上,然后说,纪医生,我能参观参观你的屋子吗?

    我用这种询问的口气,只是想表达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实际上,不等他回答,我已经走到客厅的穿衣镜旁,在纪医生赶过来拦阻的瞬间,我已经哗地一声拉开了这扇通向里间的门,一条走廊出现在我的眼前。

    与此同时,我的一支胳膊已被纪医生抓住,那一刻,语言已经失去了作用。因为我从纪医生的眼镜片后面看见了两束凶光。

    在这突变的瞬间,人的本能比意识来得更快。我用被抓住的手肘顺势向他胸前顶去,在他松手的一刹那,我用尽全力将他推向屋角。我听见轰的一声,纪医生沉重的身体连同茶几水杯之类的东西已翻倒在地上。他的头撞在了墙角,好像伤得不轻。

    不容任何迟疑,我转身进入那条半明半暗的走廊。我依次推开一扇扇门,厨房、杂物间、书房、卫生间。走廊拐了一个弯,我推开又一扇门,卧室。进门是一幅暗红色门帘,很宽大,像舞台的幕布。掀开进入后,一张典雅的大床居于中心。窗帘低垂,床上散落地扔着一些衣物,是刚起床后还没整理的景象。我将这些衣物翻看了一下,都是男人的东西,显然是纪医生住在这里。床上没有任何女人的东西,比如胸罩或者一只丝袜之类。

    我感到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我之所以毅然撞入这里来,是坚定地认为这房子里隐藏着与失踪女人有关的东西,要么是董雪,要么是宋青。因为我听说过纪医生房子的神秘布局,我想这种神秘布局容易使主人在控制他人方面想入非非,比如说囚禁或变相囚禁之类。

    什么也没发现,我只得退回走廊,迎面的墙上是一幅人物肖像画,我看出这是董雪,她侧着脸,裸露的肩膀圆润优美,皮肤透明。这画像有一人多高,这使董雪酷似一个站在那里的真人。我用手摸了摸画柜,很厚,在这一刹那,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用力将画框向旁边推动,哗啦一声,这道独特的推拉门被打开了。

    我首先看见的是光滑的地板和周围墙上的镜子,有一种类似体操房的感觉。我一步跨了进去。天哪,靠墙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手被反绑在椅背上,她是宋青。

    我急忙奔过去,蹲下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我感到后面有人,还没等我来得及回头,我感到后脑勺遭到重重地一击,便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双手已被反绑在靠墙的钢管上,我想这钢管是董雪跳舞练功时用的东西。我的口里被塞着一大团布,胀得我的眼珠都快迸出来似的。

    屋里只开着一盏小灯,显得阴森森的。宋青就在对面,我看见她的双脚被绑在椅脚上,完全不能动弹。

    我绝望地想到,完了。关键是,我已不能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事到如今,连解释的余地也没有了。

    我绝望的预感完全正确。纪医生进来了,皮鞋在地板上踩得咚咚地响。他的眼镜已经摘掉,双眼发直,口鼻扭曲,一副完全发疯的样子。他将一个透明的玻璃缸放在地板上,缸里还放着一把小小的尖刀,很像手术台上用的那一种。我浑身一颤,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纪医生原地转了一圈,眼神呆滞地自言自语道,董雪被人绑在山洞里了,他们折磨她,咬她,用火烧她,啊,董雪被折磨了一年多了,上帝呀!

    我知道这是纪医生的一个梦,他以前给我讲过的,没想到,他现在已疯狂地相信这是真实的了。一个人,当生活于梦与现实的混合之中时,我知道这种疯狂一经点燃将无可救药。

    问题是,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是我对董雪失踪的频频关注,使他反而怀疑我是陷害董雪的共谋?

    不容我多想,纪医生已走到宋青的椅子边,往她的嘴里塞进了一大团布,他说,免得你看见手术时大叫。

    然后他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撕开了我的衬衣,他梦呓般地说,我要取出你的心脏,装在这玻璃缸里,看它是怎么跳动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13

宋青带来了厄运

黑衣女人给宋青带来了厄运。但是最早,宋青却认为黑色装扮是漂亮女人的最佳效果。那是在董雪的生日聚会上,餐席之后,喝了点酒的董雪脸上红扑扑的,她拉开客厅的玻璃门,将宋青带到了她的卧室,这使客厅里的纪医生十分恼火,但是没有办法,既然董雪邀请了宋青,只好由她去了。

    董雪打开衣橱,给宋青看一排一排的各式时装,这种惊人的数量让宋青啧啧称羡。董雪在兴致中穿上各种服装给宋青看,其中穿上一套黑色裙装时,那种惊人的美让宋青瞪大了眼睛。在一种贵重的黑色的映衬下,董雪裸露的肩膀和胸前露出的两个隆起的半圆像雕塑一样精致,雪白的皮肤与黑色丝绸形成非凡的魅力。宋青叫道,太美了!没想到董雪却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她说这些衣服害了她。

    宋青听得莫名其妙,正在此时,纪医生赶过来,叫她们去客厅喝茶。

    这就是宋青对黑衣女人的第一个印象,那是董雪,很美。董雪失踪一年多以后,没想到,在医院的走廊上,她再次与黑衣女人相遇,但这次却是恐怖的了,那黑衣女人是飘浮出现的,脸色惨白,而且一转身就消失了。

    至于她跟踪到纪医生家里的那个黑衣女人,却是一个药品供应商,很现实的大叠钞票让宋青看得心惊肉跳,毕竟她与纪医生在搞一笔不太正常的交易。

    这药品商走后不久,门外就有了异样的脚步声,宋青知道,那个恐怖的黑衣女人又出现了,她已经开始在纪医生家门外出没。后来她和纪医生上了楼顶,在上面发现了那张字条和一只死飞蛾,字条上写着:这就是杀人者的下场,而且落款是董雪。这太奇怪了,回到屋里以后,宋青感到心里狂跳,直觉告诉她,要出大事了!

    因为宋青预感到,这黑衣女人是冲着她来的。她上夜班,黑衣女人出现在医院走廊上;她到纪医生家,这黑影又出现在门外的楼梯上。而且老用死飞蛾来吓她,并且还不放过23床吕晓娅,这只能说明,这黑衣女人是秦丽的亡魂,因为是她用错了药让秦丽死去的。

    为了这个错误,她在纪医生发现真相后屈从于他的意志,经常来他家为他跳舞,或者穿各种时装给他看,以满足他奇怪的欲望。

    现在,宋青再也不能忍受了。在黑衣女人的步步紧逼中,她感到自己再不能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她对医生说,我去自首,秦丽的死是我的责任,我愿意为此受罚、坐牢,都可以。今后,我也再不到你家来了。

    纪医生十分震惊,说万万不可这样。他给宋青讲各种可怕的后果,还说肯定要坐牢,这样你的一生就完了。总之这事只有我一人知道,你不承认,永远没人察觉的。

    可是,不论怎样劝阻,宋青这次要主动说出真相的意志是决不动摇了。纪医生已完全慌了神,突然对宋青哀求道,你千万别去承认,因为根本就没有用错药这件事,你想,如果真是用错了药,那秦丽死亡的情形是不同的,就算我不讲,别的医生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现在去讲这事,这不是说我诬陷你吗?

    宋青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晃了晃,瘫倒在沙发上,她喃喃地说,那青霉素药瓶是怎么回事?

    纪医生说,是我故意放在那里的,后来见你藏起来,知道你记错了,以为自己用错了药。

    宋青哇的一声号啕大哭,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个坏蛋!恶棍!纪医生慌忙捂住她的嘴,同时恳求道,我爱你,我要得到你,我每天看你穿着护士衫进进出出就心慌意乱。尤其是董雪失踪后,我感到她被人控制了,她在山洞里失去了自由,这让我无法忍受。我要得到你,这样我才能活下去,宋青,我一定会让你幸福,我让你看见那些卖药的钱,因为那些钱以后都是你的,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宋青跳了起来,狠狠的一巴掌打在纪医生脸上。她冲向门边说,我要去告你,我要让你坐牢,你才是真正该坐牢的。

    纪医生冲过来,像发狂的野兽,将宋青甩在地上,他听见宋青的头在地板上碰得发响,然后,趁着宋青失去反抗的瞬间,他将宋青扛到了里屋,丢在体操房的地板上。这里是专为董雪跳舞设计的地方,这些日子以来,宋青也在这里使他度过了不少神魂颠倒的时刻,他不能让这一切就此结束。

    宋青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地板上。纪医生冷冷地说,乖乖地呆在这里,如果乱叫,我就开门让那些人进来,看你这副样子。

    宋青哀叹了一声,绝望地说,你放我走吧,我不告你了,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纪医生说,谁敢相信这话,别做梦了,今后你就呆在这里吧。

    宋青呜呜地哭起来,过了一会儿,纪医生扔给她一件护士衫,说穿上吧,我看见裸体就烦。宋青赶紧将这白罩衫套在身上,纪医生说,还得委屈你一下,说完便将宋青捆在了椅子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14

我至今仍然相信,作为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冷静、理性以及临危不乱一定是他们的重要品质。只是我低估了这种不动声色的理性,如果一旦崩溃,其迷乱与疯狂更是平时就常常暴躁的人所望尘莫及的。

    我确实没有想到。当纪医生五官扭曲地咆哮着,将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指向我胸部时,我被堵着的嘴叫不出声来,心里却发出一种惨烈的哀嚎。我被反绑着的手早已发麻,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把刀和一个外科医生的熟练技巧,要取出我的心脏并不是难事。那口玻璃缸在地板上显得异常可怕。他说,那是盛我心脏用的,很干净,好像还消过毒,混蛋!

    纪医生握着手术刀的手显得青筋凸起,像凶恶的蚯蚓。他说,你撞进我屋里来,是想救出宋青吗?他回头看一眼被绑在椅子上的宋青,然后盯着我的眼睛说,告诉你,宋青是我的人了,我的老婆,我的偶像,我的奴隶,我的情人,你知不知道?你是想将宋青也带到山洞里去吗?你六年前就和董雪去找过的那个山洞,你把董雪关在那山洞里了,你又来带宋青去,你这个魔鬼!

    听着他的胡言乱语,我才知道什么叫陷入疯狂。他将我以前给他讲过的与董雪相遇的事和他现在的幻梦搅在了一起,这太可怕了。

    那可怕的刀尖在我胸前晃了一圈,他说,你把董雪已杀死在山洞里了吗?我拼命摇头。他又说,你想过杀人吗?在梦里想过吗?我坚决地摇头,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想让他清醒一点。

    他说,我可想过,我打开过很多人的胸腔,那时,只要我的刀尖轻轻一晃,就可以让已经麻醉的人在手术台上永远睡去。可是,我的刀尖是挽救生命的,我让他们重新站起来,让他们感谢我,崇拜我。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把董雪带走呢?他们太狠了!你就是这些人的同伙。

    遭遇到这种天昏地暗的疯狂,当时我想,我一定死定了!天哪,这是多么荒唐的结果啊!

    没想到,被绑在对面的宋青突然发出一声哀鸣,纪医生,你不能杀人啊!原来,由于塞在她嘴里的布团放得马虎了点,她已经用舌头一点一点地将那布团顶了出来。

    这一声哀叫像黑云中的闪电,使纪医生全身一震,仿佛惊醒,恢复了一点正常的意识。手术刀掉在了地板上。

    他呆站在那儿,然后像隔着遥的远距离似的,一点一点地走近宋青。他用手指梳理宋青凌乱的长发,然后轻声说,我不杀人,我不杀人。我们一起等董雪回来,指认这个凶手。说着,他回头狠狠盯了我一眼。

    接着,他意外地给宋青松了绑,让她站起来,心痛地替她揉手臂,同时还用手掌去抚平她护士衫的皱褶。他说,你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让你看看他的心脏。

    我看见宋青已被吓呆了,只是愣愣地点头。然后,她有气无力地坐在地板上,接过纪医生递过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轻声的音乐。纪医生从放着音响设备的屋角走过来,脸上升起一种做梦的感觉。他说,董雪在家时,就这样,她跳舞时像一个仙女。她还会走时装模特儿的那种步子,她的衣服是世界上最多样、最漂亮的。

    宋青惶惶然地望着他。

    纪医生已舒适地坐在地板上,同时拣过那把手术刀放在身边。他让宋青站起来,他叫她走动,转身,再走。他叫宋青将护士衫胸前的扣子解开两颗,显露出深深的乳沟。他说,他20多年前就见过这情景,这是世界上的女人最美的装扮。

    纪医生的自言自语中充满着柔情。看着宋青的服从,他从地板上爬过去,在宋青的小腿上吻了一下,好像是表示他的感谢。

    暂时死里逃生的我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焦急地考虑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解脱。突然,纪医生站了起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件衣服蒙在我的头上。他说你不配看这些美好的东西,你是山洞里的杀人狂。听着这话,我知道他的疯狂一点儿也没有减轻,我想这样呆下去,迟早我也会丢掉性命的。

    接下来,我听见他继续对宋青做出各种吩咐。音乐非常优美,但现在听来,却是异常残酷。我听见宋青的脚步在地板上有节奏地踏响,其中夹杂着纪医生兴奋的喘息声。

    突然,响起了门铃声。我听见纪医生走向屋角关上了音乐。门铃声更响了,在一片静寂中显得惊心动魄。

    我听见宋青说,去开门吧,也许是医院里有急症手术要你去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半夜吧。现在,谁会来叫门呢?

    不管怎样,我非常感激宋青的提议,只要开了门,只要有人进屋里来,那一切就可以发生变化了,我想宋青一定已经作好了改变这困境的准备。

    终于,我听见纪医生出去开门了。我正盼着宋青过来救我,突然,纪医生在外面的一声惨叫,让事情出现了惊人的变化。我当时什么也看不见,但事后知道真相后,仍感到惊心动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15

宋青永远忘不了那骇人的一幕。当她听见纪医生在客厅那边发出一声惨叫时,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突然,整个屋子里的灯全熄了。在这个七弯八拐房间错落的迷魂阵里,良好的封闭造成了此刻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紧接着,房间外面的走廊上有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慢,很吃力,好像在拖着一个什么沉重的东西。

    宋青紧张地碰到了墙壁,赶紧用手顺着墙摸过去,在深渊一般的暗黑中,她终于摸到了门框。

    房间外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刚才去开门时发出一声惨叫的纪医生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走廊上奇怪的脚步声也没有了。

    宋青的额头上已满是冷汗,脑子里一片混乱。走廊上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尽头拐弯处,却好像映着一点点亮光。宋青睁大眼睛,没错,那转弯处的墙壁上,是有一个圆形的光在晃动,像是有风在吹着那圆光似的。

    宋青胆战心惊地向着那光影移过去。在走廊尽头的拐弯处,她一侧脸便看见那边卧室的灯亮着,这墙上的光就是从卧室映出来的。

    奇怪,什么人在卧室里呢?宋青踮着脚尖移过去。卧室的门半开着,进门的帷幔已被拉开。那盏设在墙角用于停电时的应急灯亮着,光线微弱,照着横放着一张大床的卧室。

    宋青小心翼翼地跨进去,里面什么人也没有,空气也显得有些清冷。可是,就在她一转脸的时候,突然看见右边屋角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着一身黑色的裙装,浓密的长发盘在头顶,白皙的脖颈显得很柔美。她的上装很紧,从背后可以看出腰身的线条,下面是黑色的大裙摆,从后面看去,这黑裙与地上的阴影连成了一片。

    宋青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在这深更半夜,从哪里冒出这样一个女人呢?她背对着宋青坐在梳妆台前,双手正在嘴部做着什么。

    宋青抬眼往镜子里一看,天哪,这是一张像白纸那样惨白的女人的脸。她的鼻子下面没有嘴唇,露着像骷髅一样的两排大牙。

    宋青本能地将拳头塞在嘴边,但还是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惨叫。那女人刷地回过身来,两排可怕的牙齿已经在她手里拿着,活像一个可以把自己的身体拆散又拼拢的女鬼。她直直地盯着宋青,用嘶哑的喉音低低说道,我———是———董———雪———

    这声音把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尾音颤动,像有一根弹簧在空气中摇摆。尽管这样,宋青还是听出来了,这确实是董雪的声音。她惊恐地再次扫了一眼那张惨白的脸,嘴唇已经恢复。天哪,这真是董雪回来了,只是面容已变成非人间的惨白。

    惨白的面孔直视着宋青,嘿嘿一笑说,没想到吧,我死了一年多,还是回来了。

    这时,床前的地上,有一堆黑影在蠕动。董雪走过去踢了一脚说,好不容易把你拖到这里来,别装死了,快起来看看我。

    那团黑影半坐了起来,在微弱的灯光中,宋青看见这正是纪医生。显然,他刚才开门时昏倒在了客厅里,是董雪将他拖到这里来的。

    这一切太可怕了。宋青想跑开,但双腿软软的,脚下也像踩着棉花,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面目恐怖的董雪似乎有所察觉。她已先站到了门后,低沉地说,谁也别想跑———你们杀死了我———我是来讨命债的———

    她的拖长的尾音特别吓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半坐在地上的纪医生一直盯着她那张可怕的脸,突然将一只手伸向空中喊道,董雪,我没杀你啊!这一年多,你去了哪里?你真是死了吗?你变成鬼我也会爱你的。你说,是谁杀了你,我要去挖出他的心脏!

    似鬼非鬼的董雪怪诞地一笑说,纪医生,别装蒜了,你瞒得过别人的眼睛,还能瞒过我?快讲,为什么要杀我?你只要说出原因,让我死了也明白,我就饶过你。是不是因为这个骚娘们,你们就合伙害我?说完,她狠狠盯了宋青一眼。

    宋青站在屋中簌簌发抖。她不相信人能死而复活,可眼前,这个面容惨白的董雪却实实在在站在那里,她使劲地揉过眼睛,掐过自己的手背,证明自己并非身在梦中。

    宋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哭,董雪,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到这里来,是纪医生强迫的,他要我给他跳舞,穿上各种衣服给他看,像你在家里时那样。他是一个魔鬼!董雪,我没害过你呀!

    纪医生也一下子扑倒在地,用裂人心肺的哭音叫道,董雪,我爱你,我怎么会杀你呢?你死了,你让我也跟你去吧。他一边哭喊,一边吻着董雪那黑色的裙边。

    宋青看见那张惨白的面孔半闭着眼睛,嘴唇在颤抖。

    这时,门铃声突然大响,一声紧似一声,擂门声中有人直叫纪医生的名字,宋青隐隐听出是住楼下的药剂师,他一定是听到什么动静了。

    白脸女人狠狠地说,谁也不准出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15

当时,房间里一片漆黑之后,我本能地意识到这是有人掐断了电源。而这,又与纪医生去开门时的一声惨叫有关。

    不管怎样,这种突变使我为之一振,有逃脱的机会了。我晃了晃身体,被反绑在钢管上的手臂已没有多少知觉,堵在嘴里的那团布使呼吸费力,鼻孔里一直呼呼地响着。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我盼着宋青摸过来给我解开绳索。这样,我便得救了,即使纪医生那疯子再次出现,我也不会这样被动。我想起刚才一把手术刀对着我胸口的情景,背上又沁出一片冷汗。

    但是,宋青并没有找过来,她像是被黑暗吞没了一样。走廊上有一阵奇怪的脚步声,过后,又是一片死寂。再后来,这房里什么地方有人的说话声,我感到毛骨悚然。

    黑暗中,没人来救我,当时发生在卧室里的事我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直到门铃声大作,有人在外面高叫纪医生,我才感到机会真正来了。然而,那叫门人坚持了几分钟后,便显然放弃了努力,一切又重归暗黑中的寂静。

    我绝望了,脑子昏沉得十分厉害。突然,屋外的走廊上有了很轻的脚步声,有一种飘然而去的感觉。几分钟过后,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一种跌跌撞撞的感觉。突然,宋青在门的方向叫道,徐老师,徐老师,你在哪里?

    我精神为之一振,但被堵着的嘴无法应答。我拼命地晃动身子,想在漆黑中弄出点声音来。与此同时,我的手臂已经被宋青摸到了。她在黑暗中急切地解着绳索,嘴里不停地念叨,快,快,一定要快。

    终于,我自由了。宋青拉着我向门外跑,一连几次碰在墙壁上,终算摸到了门框。我们贴着走廊的墙壁摸到了客厅。通向外面的房门大开着,显然已有人先于我们出了门。

    我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当时,我们一点儿也来不及考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沿着宿舍区的通道像兔子一样往前跑,一口气便到了住院大楼的楼下。周围仍然没有一个人,通向医院各处的林阴道散发着草木的清香味,路灯孤零零地发着光,我想这应该是夜半时分了。

    我望了一眼宋青,她头发散乱,护士衫也是皱巴巴的,像是淘气的孩子经历了一番滚打。我们正拿不定主意是该先上楼回病区,还是到什么地方去报案,或者说,又正考虑着能不能报案。

    正在这时,身着护士衫的小梅从楼口出来了。她一眼看见我们,奔过来便抓住宋青的手臂猛摇,宋青宋青,这几天你到哪去了?你表姐来了,说你并没回老家,我就着急,怕你又失踪了,那可怎么办?

    我们都一下子语塞,来不及把那些可怕的事从头讲起。宋青只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是一种经历危险后所释放出来的痛哭。

    小梅搂着宋青,让她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宋青抬起泪眼说,董雪回来了。

    她讲起了刚才在纪医生卧室里的遭遇。

    我深感震惊。那个黑衣黑裙、脸孔惨白的女人是董雪?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并且,她自己说是已死了又回来的,这能让人相信吗?

    小梅也惊呼道,不可能!不可能!

    我追问道,你看清楚了,真是董雪?

    宋青肯定地点头,并且说,纪医生也认出她就是董雪。

    我糊涂了,但是仍不甘心地问道,董雪还在家里吗?

    宋青说,她已走了。她一走,我才赶过来救你的。

    小梅急切地问,她走哪里去了?

    宋青摇摇头。小梅突然若有所悟,她说,我们快去追,她一定往太平间的方向走的。这个黑衣女人,我跟踪过她。太平间的旁边有一道小门,可以通向外面的。

    来不及搞清楚所有的问题,我们三人拔腿就往太平间的方向跑。幸好周围无人,不然会对我们的举动惊骇不解的。

    一边跑,我一边想,一定晚了,要是早知道这一切,也许能追上那黑衣女人的。

    突然,林阴道的深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正从太平间的方向迎着我们走来。

    我们停下脚步,远远地望过去,正是那黑衣女人。小梅冲口而出地喊道,站住!

    这一声叫喊坏了事,那女人回头就跑。我们拉开脚步追过去。眼看那人已经抵达太平间的围墙。她贴着围墙继续往前跑,顺着墙一拐弯,人就消失了。

    我们也赶到了围墙边,一拐弯,便是太平间的院门,小梅说,还在前面。我们跑到了不远处的一道小门前,这里便通向外面了。

    小梅拉了拉紧闭的小门,锁上了!小梅兴奋起来,这门以前不上锁的,今夜锁上了,那黑衣女人一定跑不掉的,也许就藏在这太平间附近,我们认真找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31 02:16

李老头近来常常睡不好觉。奇怪,守太平间几十年了,难道还有什么害怕的?其实,就是半夜三更,他也敢随便进停尸间转悠。有时,应家属的要求,他还给死人换衣服。拉开长长的匣子,揭开白盖单,他一般先在死者的眼皮上抚摸一下,喃喃自语道,安心睡吧,我给你换换衣服。做这些事时,李老头从未想到过“害怕”二字。

    也许是后来常常出现的异样的响声使他迷惑,那是门响的声音,却又无人出现。直到那个叫小梅的护士对他说,有一个黑衣女人,走到这里便消失了,他才相信真有人在这附近出现。当然,很快发现了是那道通向外面小巷的门未锁,有人从那里进出弄出了声音。但是,这个专为火葬场的车接送尸体而开的小门,谁会在深更半夜进出呢?

    这天晚上,天黑不久他就去锁上了那道小门。他想,今晚可安安心心睡上一觉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老头在迷迷糊糊中又听见了门的声音。真是见鬼,怎么还会有这种声音呢?并且,今晚的门声好像还离他特别近。

    李老头从床上坐起来,开了灯。又想,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吧。

    外面突然起风了,撞得窗户咯咯地响。接着,大雨顷刻而至,外面的屋檐倾下哗哗的水声。

    李老头突然全身一颤。他想到了一年多以前,也是这样的雨夜,一架运尸的手推车悄然而至。进了这小院,有人喊道,李大爷,你来放置一下。

    李老头走出房门,看见小院中停着一架手推车,车上盖着黑色的雨布,从形状看,知道那雨布下正睡着一具尸体。

    手推车旁边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雨衣,一下子看不清楚他的脸。

    那人生气地说,愣在那儿干啥?快过来,将这个死者送进停尸间去。

    李老头这才听出是习院长的声音。他赶紧跑过去,将小车推到停尸间门口,然后熟练地用小车的前部轻轻将门一撞,门开了。

    习院长也跟了进来,他有一副外科医生出身的敦实身材。他掀开雨衣的帽子,理了理头发说,这是一个今晚死去的病人,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算是侄女吧。真惨,心肌梗塞突然发作,没办法。

    习院长揉了下眼睛,语音有点凄凉。他说,我这侄女生前留有遗嘱,愿意将遗体贡献给医学院作解剖用。家属也都同意了。刚才,已经取了她的眼角膜。这尸体就放在这里,明早送到医学院去,有关手续医院会补办的。

    李老头恭敬地不断点头。

    习院长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对他的侄女悲痛地望了一眼。

    李老头跟在后面说,习院长,你别难过。

    习院长又揉了揉眼睛,默默地戴上雨衣的帽子,跨出了太平间的院门。

    李老头转身走进停尸间,拉开一个长方形的空匣子,想把这尸体放进去。

    走到手推车旁边时,李老头改变了主意。总之明早就要送走的,就让她在这手推车上过上一夜吧。

    接着,李老头揭开了车上的雨布,他要看一眼尸体。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或者叫工作责任心吧。

    雨布下面是一床白色罩单。他掀开罩单的一角,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整个脸的上半部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连鼻梁都被裹了进去,只露着乌黑的嘴唇和一个秀气的下巴。

    取眼角膜,李老头听说过,但没想到取后是这副模样。他突然对这死者充满尊敬,为了贡献给别人,这样的死者真是好样的。

    缠在眼部的纱布上还浸着一些血迹,李老头想,这纱布下面是一对空空的眼眶吗?他突然感到有点害怕,迅速盖上掀开的白罩单。走到停尸间门口的时候,一阵风突然涌进来,将一些雨丝也卷在他的身上。

    他本能地后退了两步,突然对这死者产生了有点熟悉的感觉。仅仅是那嘴唇和下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他重新掀开那罩单的一角,细看着那纱布之下的部分。他不敢确认自己的感觉,也许女人都有相像的部分;也许,他偶尔经过哪间病房时,曾经见过这女病人一眼。

    这女人有着浓黑的长发,此刻胡乱地堆在脑后。李老头抬起她的头,将这些黑发拨到她的左肩,同时用手理顺。

    他心里想,真可怜。

    但是,在哪里见过这死者的感觉却越来越强。听着停尸间外面哗哗的雨声,他突然觉得习院长送这尸体来的事有些异样。

    他找来了剪刀,将这死者的长发轻轻剪下了一缕。他想,以后如有什么,这也是个证据。

    当然,他不敢声张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将头发藏在床下的木箱中,像做了不光彩的错事一样。

    这天晚上,哗哗的雨声又使他想起了这件往事。刚才,又有奇怪的门声,是否是自己保留了这头发的缘故呢?李老头坐在床上,感到带着雨丝的凉意正从窗缝中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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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死者的眼睛》--作者:余以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