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32
读完来自幽灵客栈的第六封信以后,叶萧禁不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深夜里读聊斋故事一样,一不留神就会引出故事里美丽的狐仙。
关于周旋在信最后所托付的事情,叶萧觉得这理所当然。中学的时候他经常到周旋家里去,那是一间老房子,总是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他知道周旋的父亲名叫周寒潮,在一家文化事业单位工作。在叶萧少年时的印象中,周旋的父亲是个阴郁的男人,似乎从来都没有笑过。叶萧想,也许是因为周旋的母亲很早就去世的原因吧,而周旋的父亲一直都是独身,难免性情有些怪异。
明天正好是叶萧的休息天,他决定去看一看周旋的父亲。
第二天上午,叶萧找到了周旋家的老房子,那是一条阴暗的小巷,两边都是老式的三层楼房。但透过这些低矮的房檐,就可以看到不远处高高的楼房,已经把这里团团包围住了。或许不久以后,这里也会被拆迁的。
虽然周旋在信里说不要送礼,但叶萧还是买了一袋水果,踏上了那条狭窄黑暗的楼梯。眼前立刻浮现起了小时候的景象,他和周旋踏着楼板爬上爬下,就像是在隧道中穿梭。在三楼的一条狭长走道里,他找到了那扇熟悉的房门。
叶萧敲了敲门,足足等了两分钟门才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探出头来,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叶萧微笑着说:“周伯伯,还记得我吗?周旋最要好的中学同学。”
对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眼里掠过了什么,轻声问道:“你是——叶萧?”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
“快进来吧。”
周寒潮把他引进了房间。叶萧环视着这间宽敞的客厅,与他小时候所见到的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依然还是如此的干净,只是光线非常阴暗。
“自从对面造了高房子以后,就遮住了这里的阳光,从此我就不见天日了。”周寒潮站在窗前说,“叶萧啊,你在我的印象中,还是那个经常流鼻涕的少年。现在想来,一切仿佛还停留在昨天,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我已经在公安局工作好几年了。”
叶萧仔细地观察着他,看起来他要比实际年龄更显老一些,只是头发还像年轻人一样茂密乌黑,一双眼睛也很亮,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而周旋则幸运地遗传了他的外貌。
“警察?这很好。”他点了点头,终于说到了正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伯伯,是周旋托我来看望你的。”
“他托你来看我?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现在周旋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一时还回不来。”
周寒潮冷冷地说:“他永远都回不来。”
“不,这不是他的托词,他确实是在外地。”
“在什么地方?不会是天涯海角吧?”
叶萧摇摇头,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
“幽灵客栈。”
瞬间,房间里变得死一般寂静。
周寒潮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愣住了,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盯着我,张大嘴巴问道:“叶萧,你能再说一遍吗?”
“幽灵客栈……位于西冷镇海边的幽灵客栈。”
“你是说——周旋在西冷镇的幽灵客栈?”
叶萧点了点头,他甚至还能听到周寒潮上下牙齿间颤抖的声音,这让他的心跳也莫名地加快了,他试探着问道:“周伯伯,有什么不对吗?”
突然,周寒潮的表情痛苦了起来,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叶萧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见周寒潮大口地喘息着,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周寒潮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幽灵客栈……幽灵客栈……”
叶萧只觉得周寒潮口中的这四个字像是什么咒语似的,直让人不寒而栗。叶萧扶住了周寒潮的肩膀,发现他的脸色全都变了,也许是突发心脏病了吧?
刻不容缓,叶萧立刻给120打了电话。然后他轻声地问周寒潮:“周伯伯,你的药在哪里?”
周寒潮伸出手指了指一个抽屉。叶萧拉开抽屉找到了药片,立刻就给周寒潮吃了下去。
几分钟以后救护车到了,叶萧帮着救护人员把周寒潮送上救护车,送往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周寒潮躺在一张担架车上,被快速地推往急救室。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在模糊而狭窄的视线里,只看到飞速后退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墙壁,还有周围穿着白大褂的人们,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他儿子周旋的好朋友叶萧。
叶萧也非常着急,那是一种内疚和自责的表情,他正后悔把幽灵客栈告诉周寒潮。但此刻周寒潮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他那颗脆弱的心脏,正在做最后的生死挣扎,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闯过这一关,眼前渐渐地变黑了,似乎走廊里所有的灯光都灭掉了。
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又是些什么人。周寒潮只感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大海,海边是荒凉的原野,就在那片阴郁的海岸上,矗立着一栋黑色的三层楼房———幽灵客栈。
眼前闪回的一切,就像存放了几十年的黑白电影胶片,被手摇着放出一格一格的画面来。是的,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个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33
第七封信
叶萧:
你好。
去看过我父亲了吗?他现在还好吗?当然你不必给我回信,我对你有完全的信任。
上一封信写完以后,我就匆忙地跑出客栈去寄信。荒原的地上还很潮湿,我一路呼吸着雨后的空气,轻快地抵达了荒村。在把信投进邮筒以后,我快速地返回客栈。
在回到客栈前,我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钟,就准备再到海边去走走,至少这样能对病后的身体有益。刚走到海岸边,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周旋,等等我。”
我回过头去,只见一袭白色的衣裙向我奔来,我立刻睁大了眼睛,挥了挥手说:“水月。”
她就像一只海边的小鹿,轻快地跑到我的跟前说:“这么巧,我也想在海边走走。”
“好吧。”我带着她走上了一块海边的高地,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我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你害怕这里吗?”
水月向高高的悬崖下面望了望,不禁有些晕眩,我急忙扶了她一把。她定了定神,大口地呼吸着说:“其实,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就像英国哥特式小说中所描述的海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走过这里都会有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对着我耳边说话。”
“那个人是谁?”
她有些难受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从海里传来的,然后穿越了高高的悬崖,直接进入了我的耳膜里。我听不清那个人说了些什么,那声音急促而模糊,仿佛是女人间的窃窃私语。”
“别说了,我们快点下去吧。”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沿着一条山路走下了悬崖,我一边走一边轻声地说:“水月,告诉你个秘密:我有恐高症。”
“恐高症?”她茫然地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很多人都有这个症状。有时候,我站在很高的地方也会感到害怕,这也许是人类的本能吧。”
“不要再谈这个了,谈谈你的两个同伴吧?她们总是粘在一起,而你却喜欢单独行动,为什么?”
“因为她们觉得我很怪。”水月微微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她们总是在背地里说我什么,也许她们认为我有些神经质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小曼,于是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是因为你的气质太迷人了,所以她们出于本能地嫉妒你。”
“周旋,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不是因为我漂亮,而是因为我与众不同。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有梦游的毛病。”
“梦游?”我立刻联想起了,我来到幽灵客栈第一晚发生的事,“水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你是不是在走廊里梦游?”
她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走廊里,当你抓住我的肩膀时,我才突然醒了过来,看到了你的眼睛。”“原来如此。”
“小时候我看过医生,但都一直治不好。读了大学以后好了一些,但偶尔还是会在深更半夜梦游,从寝室的床上爬起来,在女生宿舍里走啊走啊,直到被值班的老师发现,然后整楼的同学都会从梦中惊醒。”
“所以她们排斥你?不,这不是你的错。”
水月轻轻地叹了口气:“周旋,你不会相信的,我常常能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她们说我的眼睛会见到鬼。”
“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
她摇着头向前走去:“不,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
“所以你沉默、忧郁、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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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33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那处小海湾,差点把我淹死了的地方。我的心头升起一阵不祥之兆,刚要调头离去时,却听到水月的声音:“周旋,你看这里真美啊。”
我自嘲着回答:“是的,这片海湾美极了,美得差点永远留住了我——在海底。”
水月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山坡上的巨大坟场说:“埋葬在这里的人,能每天看着这片海湾,他们未尝不是幸运的。”
忽然,我又想起了瓦雷里的《海滨墓园》,怔怔地问道:“你对那些墓地不感到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忽然微笑了起来,“反正,我们每个人都会走入坟墓中的。”
在阴郁的悬崖与海湾映衬下,她的这种迷人笑容让我刻骨难忘,我轻声地说:“但我觉得坟墓外的日子更美好。”
“当然,生命是非常美好的,因为——”水月拖长了这个音节,然后缓缓地说:“因为有爱情。”
水月又笑了起来,她的情绪也感染了我,使我心头的阴影也渐渐地消散了。
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重重地落在我们的脚下。
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水月轻轻地叫了一声,立刻躲到了我的身后。我向地下看了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海鸟,看起来已经断气了。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但什么都没有发现,更没有任何飞鸟的影子。真是不可思议,这只海鸟飞到我们上空的时候,竟突然坠落了下来,结果摔死在了我们的面前?或者它在天上就已经不行了,自然一头栽了下来?
这时候,水月倒大着胆子低下头来,仔细地看着那只海鸟,然后她站起来说:“它的眼睛很漂亮。”
“别说了,我们快回去吧。”
我拉着她的手,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幽灵客栈的大门口,却发现水月的两个同伴已经在等着她了。琴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然后抓住水月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
我实在听不清楚,只看到她们三个女孩子,紧紧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我一时有些尴尬,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客栈的大堂。
午饭很快就端了上来,除了秋云和阿昌以外,客栈里所有的人都聚在餐桌边。我注意到水月和琴然、苏美她们依然在低声耳语着,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情。午饭很快就吃完了,他们陆续地回到了楼上。最后,大堂里只剩下了我和丁雨山两个人。
我刚要站起来离开,丁雨山就叫住了我:“周先生,你看起来已经完全好了?”
“是的,谢谢你和阿昌的照顾。”
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幽灵客栈的主人。”
“对不起,这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对他的眼神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丁老板,你似乎并不想让别人接近秋云。”
“是的,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我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到那面墙脚下,指着墙上的三张老照片说:“能告诉我这三张照片的来历吗?”
“当然可以。”丁雨山走到了我的身边,仰着头说:“这三个人都与幽灵客栈有着密切的关系。那我就先说说中间那张照片吧,这个年轻的男人就是幽灵客栈的建立者。”
“是在宣统三年建立的吧?”
我想起了叶萧你从图书馆里找到的那份旧报纸。
“没错,他的名字叫钱过,其家族世代都是西冷镇的豪门,是方圆近百里内最大的富户。他建立幽灵客栈的那一年,据说只有二十多岁。”
“丁老板,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造客栈?”
“是因为这个女子。”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向了左面的那张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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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34
我看着这年轻女子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模糊的脸庞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对,这件事是我从附近的老人们口中搜集来的,也可称得上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当年,钱过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被家里送到杭州攻读国学。就在西子湖畔,他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戏子,艺名叫子夜。”
“子夜?”我立刻想起了南朝乐府中的《子夜歌》,那个一千六百年前的迷人女子。
丁雨山并不在意,继续说下去:“据传说,这个叫子夜的戏子非常漂亮,戏唱得也很出色,是当时杭州城里的名角。自然,才子爱佳人,钱过立刻就被她给迷住了,并偷偷地与她幽会。而子夜也非常欣赏钱过的诗文和才华,就这样两个人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
“照片里的女子就是子夜?”
我又看了看墙上那女子的照片,虽然那张脸非常模糊,但确实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对,这是她一生中惟一的一张照片,那时候摄影技术太差,现在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虽然钱过与子夜是自由相爱,但钱过是受到传统教育的人,他决定把子夜带回家明媒正娶。于是,子夜退出了梨园,跟着钱过回到了西冷镇上。然而,当钱过的父亲得知儿子把一个戏子带回家时,立刻勃然大怒,他向来注重门第观念,绝不容许被人们瞧不起的戏子踏入家门。钱过不愿意向父亲屈服,便带着子夜到海边,住进了一间守墓人的小草屋。”“就在这里?”
“是的,古人在父母死后要守墓三年,现在幽灵客栈所在的位置,在清朝是给守墓人住的小草屋。钱过和子夜刚住进这里不久,钱过的父亲就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自然是门当户对的。但钱过并不买父亲的账,最后终于酿成了悲剧。钱过的父亲派人通知儿子,谎称自己得了重病,钱过当然急忙赶回西冷镇上。于是,钱过的父亲趁这个空当,派遣了一批家丁冲到这里,用乱棍将子夜活活地打死了。”
“天哪!”我禁不住捂住了嘴巴。
“等钱过回到这里时,才发现子夜早已断气,他自然是痛不欲生了。也许是因爱而痴,钱过太爱子夜了,他抱着子夜的尸体不放,不忍将她葬入土中。当时,西冷镇上正好有一个德国医生的诊所,据说是欧洲的一位著名生理学家,因为得罪了德国政府而被迫流亡到中国。钱过重金聘请了那位德国医生,希望他能保存子夜的遗体。也不知道德国医生使用了什么特殊手段,竟真的使子夜的尸体完好保存了下来。我猜想他的技术不但在当时是世界一流,恐怕今天也没有人能超过他,只是因为他流亡于中国,而没有使他的防腐术流传下来,也算是科学界的遗憾吧。”
“你说子夜的遗体保存下来了,保存在哪儿?”
“在附近最高的一处山顶上,有一座不知什么年代修建的子夜殿。”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子夜殿?我曾上去看过。”
丁雨山也有些意外,他用怀疑的口气问:“你看到子夜了?”
“你是说———那尊美丽的雕像?”
“那不是雕像,而是子夜本人的肉身。那座子夜殿早就破败了,从来没有人上去烧香,所以钱过选择了这个地方。而且,子夜的名字也正好应了‘子夜殿’这三字,这一切似乎都是上天注定的。钱过把经过防腐处理的子夜运了上去,就那样放在了子夜殿中。除了钱过以外,没有人敢到那处山顶上去,更没有人敢进入子夜殿。不过也难怪,谁敢到跑那可怕的破庙里,去见一个许多年前留下来的死人呢?其实,那座破庙也相当于子夜的坟墓了。我曾经上去看过一次,当时也把我吓得半死,没想到那么多年下来,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坏,那美丽的容貌还像活着一样。我真的很佩服当年的德国医生,即便放在今天也是超一流的。”
“钱过后来怎么样了?”
“子夜死了以后,他当然万念俱灰,也没有接受父亲为他安排的婚事。他决心一直都住在荒凉的海边,以陪伴山顶上的子夜。但钱过又怕父亲把他给抓回去,于是他告诉父亲,他要在海边造一座客栈,专心经营客栈的生意。钱老爷子觉得儿子虽然不听话,但最起码开客栈也是正经生意,或许能让儿子回心转意,所以就给了儿子一笔钱。不久以后,这里建起了一座客栈,钱过将其命名为幽灵客栈,以纪念死去的子夜。”
我插话道:“但第二年就发生了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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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35
“那桩惨案在当时轰动了全省。”丁雨山点了点头,然后,便把手指向了墙上的第三张照片,缓缓地说:“这一位便是我的祖父丁沧海。是他在三十年代重建了幽灵客栈,并在这面墙上挂上了钱过和子夜的照片。但没过几年他也去世了,幽灵客栈又再度被遗弃了。但是,客栈的地产一直属于我们家,直到六十年代被当地的人民公社强占,一度成为西冷公社的宿舍和旅店。文革结束以后,地产才回到了我们手中。后面的事情,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吧?”
“是的。”我后退了一步,又看了看墙上的三张黑白照片,心里一阵颤抖着,“对不起,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会儿。”还没等丁雨山回答,我就飞快地跑上了楼梯。
当我来到二楼的走廊里,并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径直向前走过去,来到后面那弯曲的走廊。根据昨天的记忆,我找到了另一条狭窄的楼梯,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就这样我来到了三楼,悄悄地敲响了秋云的房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露出了秋云那张惊讶的脸,她冷冷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我忽然显得有些拘谨了,“谢谢你给我煎的中药,确实很有效,今天早上我的烧已经全退了。”
“嗯,进来吧。”
我小心地走进了她的房间,轻声地问:“秋云,我还想知道,昨天晚上我喝了药以后的事。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模糊,什么都记不清了。”
“你是不是在担心——”
我连忙摇了摇头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云忽然笑了出来:“什么都没发生,当时你很快就睡着了,然后我带着药罐悄悄离开了。”
“你一定在笑我吧?”我忽然放松了一些,走到她的窗前向外看去,这里的视野要比二楼开阔,能望见附近大片的海岸线。
“中午之前,##在这窗户上,看到你和那个女孩走在海边。”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说,让我微微一颤,我有些紧张地回答:“只是正巧碰见,就一起在海边走走而已。”
“那漂亮的女孩叫什么名字?”“水月。”
秋云若有所思地念道:“很特别的名字——镜中花,水中月。”
我不禁点了点头。
“我看得出,你很喜欢水月,是吗?”秋云微微笑着说,她的声音充满了暧昧,“别为自己辩解了,我是过来人,当然知道你们的心思。”
成熟女人的眼睛实在太毒了,我只能无奈地投降:“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她。”
“周旋,其实你很单纯。”
“你在称赞我还是在骂我?”
她用意味深长的语调回答:“当然——是称赞。”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眼神,我再也呆不下去了,轻声地说:“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我匆匆地从秋云的房间里跑出来,这才缓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在三楼的走廊里,我忽然看到了一个人影,光线非常昏暗,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大着胆子悄悄地靠上去,这才发现原来是水月。
“怎么是你?”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水月看到我以后,显得非常高兴,她拉着我的手说:“周旋,我又发现了一道楼梯。”
我立刻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用极轻的声音说:“轻点,别让人听到。”
水月点了点头,她迷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拉着我来到了三楼走廊的拐角,这里果然有一道很陡的狭窄楼梯。我抬头望了望,楼梯顶上是一块盖板。
她贴着我耳边说:“我们上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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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35
我犹豫了片刻,但看着水月的眼睛,最后还是同意了。于是我和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那道楼梯。
在翻开盖板的瞬间,白色的光线让我们一时睁不开眼,原来上面就是幽灵客栈的屋顶了。我揉了揉眼睛,拉着水月坐到了屋顶上。更确切地说,是幽灵客栈的屋脊。
一阵风立刻吹乱了水月的头发,她显然非常兴奋,抓着我的手说:“这里太妙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仔细地观察着屋顶,到处都是黑色的瓦片,这些瓦片已度过了许多年的岁月,还有一些荒草在瓦塄间迎风摇曳着。我注意到有一块地方的瓦片有些残破,也许会有危险,就扶着水月稳坐在屋脊上,一步都不敢乱动。
很奇怪,当我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时,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我一直都有恐高症的,我担心自己会突然感到头晕。但此刻的情况却出奇地好,我一直都稳稳地坐着,就好像坐在底楼的房间里一样,也许是因为水月在身边的原因吧,我的心一下子扎实了许多。
然后我又向四周望去。叶萧,你有坐在三层楼的屋顶上眺望远方的经历吗?这感觉确实很奇特,好像苍穹就是天花板,空气就是墙壁,而风就是窗户。这里的视野是三百六十度的,四周所有的荒原、悬崖、山峦和大海全都进入了眼底。
突然,我注意到了附近那处最高的山峰,但即便坐在屋顶上,也依旧看不到山顶上的古庙。我又回头看了看水月,她似乎已被屋顶上见到的景色迷住了,亮出能让任何人心动的笑容。但她似乎有些怕冷,渐渐地靠在了我的身上。我感到她的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最后竟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心跳也骤然加快,她柔软的身体就在我的手中,那滋味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但不知为什么,身在屋顶上的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是啊,那个夜晚也同样是在屋顶上,也同样是一个迷人的女孩。
天哪,我又想起了小曼,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水月感受到了我的异常,在我耳边轻声地问:“周旋,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屋顶上的风使水月的头发飘起,贴到了我的脸上,我轻轻地拨开眼前的柔软发丝说:“水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认识了七天。”
“周旋,你还记得那天半夜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景象吗?”
“当然记得,那次你在梦游。”
“是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有一双忧郁深沉的眼睛,背着一只大旅行包,包里有一只古老的木盒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他悄然抵达了幽灵客栈。”
我立刻就被惊呆了:“不可能,那不就是我吗?”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梦。”水月眯起了眼睛,沉浸于那个对梦境的回忆之中,“那天晚上,当我梦到那年轻男子走进幽灵客栈时,忽然感到自己被一双手抓住了。我的梦立刻就被那双手捏碎了,于是我从梦游状态中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条黑暗的走廊中。”
我点了点头,有些内疚地说:“当时,我在黑暗中抓住了你。”
“对,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股触电般的感觉。没错,就是那种被电麻到的感觉,一阵微微的颤抖立刻穿透我的全身。这时,虽然周围一片漆黑,我却似乎看到了你的眼睛。这时候你问我是谁,我无法抗拒你,只能说出了我的名字。然后,你把我拉到了房间里,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终于看到了你的眼睛——天哪,竟然与刚才梦中所见到的男子一模一样!”
“难道我闯入了你的梦?”
水月已经完全沉醉了,屋顶的风让她变得无比放松,如痴如醉地描述着当时的感觉:“当我发现自己梦中的人就站在眼前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我和你并不陌生,早在几十年前我们就已经相识并相爱了,但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我们又痛苦地分别了。现在,你千里迢迢地赶到幽灵客栈,就是为了与我重逢的这一刻。”
“真难以置信。”我的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将第一次见到水月的那一幕又放了一遍。也许她说的没错,当时她的眼神确实很奇怪。
忽然,水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说:“周旋,让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吧:从见到你的第一秒钟起,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你了。”
“可是——”我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忧虑,“你还不了解我的过去。”
“周旋,我是相信命运的。是命运让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命运让人无缘无故地相爱与分离。”
“无缘无故?”我终于点了点头,“也许这世上的爱,本来就是无缘无故的,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屋顶上的风越来越大了,似乎要把我们两个吹成一个人。几分钟后,我搂着水月离开这里,沿着那道狭窄的楼梯回到了走廊里。
我和她在二楼分别,各自回到了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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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36
下午,我一直都趴在桌子上写小说,心里却总是想着水月在屋顶上的话。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几个小时,在黄昏降临时我跑下了楼梯。
大堂里的气氛又变得阴森起来了,除了秋云和阿昌外,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围坐在餐桌边,一盘盘海鲜已经摆放好了。水月就坐在我的对面,但她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瞥我,似乎是不想被别人发现。
其他人更是一言不发,本来我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但餐桌上的空气让我窒息。我仔细地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却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表情,与我相比,他们的吃相实在过于文明了。
正当我想要大声说话以打破这可怕的沉默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箫,是谁在吹洞箫?
瞬间,我的心猛跳了一下,餐桌上其他人也都抬起了头来。迷离夜色中的箫声,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大家都茫然地向四周张望,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但那箫声却不像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几秒钟后,不仅仅是箫声了,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了出来。
天哪,那是——我立刻把目光投向了墙脚下的柜子,发现那台老式电唱机上有一张密纹唱片,一根唱针正搭在上面,使唱片缓缓地转动着。
声音是从电唱机里发出来的!紧接着,洞箫、笛子、笙还有古筝的声音一起传了出来,那花旦或是青衣的曲子,正悠扬地飘荡在整个幽灵客栈之中。
突然,水月轻轻地叫出了这种地方戏曲的名字:“子夜歌。”
我点了点头,注意到丁雨山和高凡的脸形都变了,显然他们对这曲子非常恐惧。琴然和苏美则互相搂在一起,不停地颤抖。至于清芬和小龙母子,也是吓得面如土色。这时候,电唱机里的曲调越来越显得凄美,美得让人心碎。
就当所有人被吓住了的时候,从厨房里冲出一个人影,飞快地跑到墙根下,拿起了电唱机的唱针。于是,喇叭里的戏曲声立刻就终止了。
终于,所以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阿昌显得异常慌张,把那张唱片又塞到了柜子里面,用手势向丁雨山比划了半天,然后气冲冲地又回厨房了。
“是谁把唱片放上去的?”丁雨山终于说话了,他的样子非常可怕。但大堂里沉默了两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我打破了沉默:“当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们都在餐桌边吃饭,而电唱机边上并没有任何人。”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张唱片自己转了起来,发出了声音?”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的眼睛。
高凡站起来,怔怔地说:“难道这台电唱机,还有这张唱片自己有生命?”
“不,我看到了。”小龙突然说话了,他不顾母亲的阻拦,幽幽地说:“是一个你们看不见的影子,把唱片放到电唱机上,然后放下了唱针。”
高凡大声地问:“看不见的影子?你是说鬼吗?”
“求求你,不要相信小孩子的话。”
清芬也叫了起来,她搂着儿子的头,便带着小龙匆匆上楼去了。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逃上了楼梯,就好像大堂里真的漂浮着一个幽灵。我看了看丁雨山苍白的脸,就独自走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我不停地踱着步,只感到浑身上下都是汗水。一个小时以后,我拿起换洗好了的衣服,到楼下洗澡去了。
大堂里已空无一人。我快步跑进了浴室,很幸运我是今天的第一个。
很快我就浸泡在了热水里,回想着自己来到幽灵客栈七天来所发生的事情,不禁让我的脑子有些恍惚。
我感到我进入了催眠状态,就好像水月进入了梦游状态一样,在一片黑暗之中,我见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我努力地挣扎着要忘掉她,但她却像扼住了我的脖子一样,让我一次又一次窒息——她是小曼。
瞬间,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泪水和浴室的水蒸汽溶合在一起,飘散到空气中。
于是,我又一次回忆起了小曼自杀的那个夜晚。
对不起,叶萧,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实话。其实你并不知道,在那个夜晚,和小曼在一起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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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37
那天晚上,你拒绝了小曼与你谈话的要求,其实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她只是想找个人谈谈而已。在你走了以后,她就找到了我。叶萧,我不能拒绝她的要求。在大家都走了以后,我们留在了黑暗的剧场里,但她却没有话说,只是在微微地颤抖着。后来,她突然跳了起来,冲上了剧场的楼梯。我紧紧地追在她后面,结果和她一起跑到了剧场的屋顶上。
你知道我有恐高症,站在屋顶上会感到头晕。所以,我不敢太靠近小曼,只是在不停地劝说她回来。但这时候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痛苦地流着眼泪,把自己遭受的不幸全都倾诉了出来——也许你后来也听说了,她有一个禽兽般的继父,这悲惨的身世让我惊呆了。当时,小曼说她晚上不敢回家,那个混蛋刚刚欺负过她,再回去的话又要落入了魔掌。真不敢相信,一个小时以前,她还在舞台上慷慨激昂地扮演秋瑾,而此刻她的精神已完全崩溃了。其实,她是把所有的痛苦都放到了演戏中来发泄,当我们的排练结束以后,她心中的痛苦仍然无法排遣,即便是向我全部倾诉都没有用。
最后,她彻底失去了生的欲望,站到了剧场的房顶边上,摆出了跳楼的姿势。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挽救她了,只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就在我即将抓住她的那一瞬间,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在我的记忆中:她白色的身影就像一道美丽的白虹,在黑夜的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坠落到了剧场的门口。
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那是我永远的噩梦。小曼跳下去以后当场就死了,我自己也差点被吓死了,立刻跑回了家里,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来到学校,我见到了公安局在处理小曼的尸体,也见到了你怀疑的目光。几天以后,我经过再三的犹豫,终于找到了办这件案子的警察,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们,当然也包括小曼自杀前所说的话。公安局就根据我提供的这条线索,抓住了小曼的禽兽继父,那个混蛋很快就供认不讳,最后被判处死刑枪毙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小曼的死,也许对她来说,这是对痛苦的解脱。但我更希望她能活下来,亲眼看到那混蛋被送上法庭的那一幕,或许能驱散她心灵的阴影?不过,我知道许多人的心灵创伤,往往一辈子都无法弥补,更何况小曼这样的女孩,命运太不公平了。
叶萧,我本来想保密一辈子的,但我实在做不到。我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了,于是从热水中跳了出来,迅速地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跑出了浴室。回到房间之后,我的心情越来越复杂,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索性不再去想了,关掉了电灯,一头倒在床上,缓缓合上了疲惫的眼皮。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我就像一只离开了水的鱼,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我在黑暗中沉睡了几个小时,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在刚刚睁开眼睛时,意识尚有些恍惚,还以为那是梦中的声音。但我突然感到心跳加快了,耳边清楚地听到那敲门声,似乎还带有某种音乐般的节奏。
这不是梦。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没来得及开灯就冲到了门后。突然,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隔着门板看到了一双眼睛。
停顿了几秒钟后,我轻轻地打开房门,在黑暗中我睁大了眼睛,依稀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地飘进了我的房间。
———是她!随后,房门关上了。
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我紧紧地靠在她的耳边,轻声地呼唤着:“水月……水月……”
房间里一团漆黑,我看不清她的脸庞,只感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如兰花般的香味拂到我的脸上。同时,我听到了一股磁石般的声音:“我在哪儿?”
“我是周旋啊。”
“周旋,请告诉我这是不是梦?”听她说话的声音,仿佛是刚刚从梦中惊醒,我轻声地说:“水月,难道你是在梦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周旋,我非常害怕。”
我能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和恐惧,我柔声地回答:“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然后,我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墙上摸索着打开了电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38
在突然亮起的白色灯光下,她和我都有些目眩,似乎已分不清梦境和真实。当我重新看清了她的脸庞时,才发现她的眼睛是如此忧伤,仿佛蒙着一层透明的水帘,一些晶莹的泪水已溢出了眼角。
不,她正泪流满面。两道清晰的泪痕显现在脸颊上,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一滴泪珠,在灯光下微微地闪烁着,缓缓地滑落到她的下颌,就像一粒露珠似的悬挂着。
看到她的伤心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涩。我不停地调整着呼吸,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我轻轻地伸出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她的泪滴凝结在我的指间,那感觉潮湿而温热,仿佛直接触摸到了她的痛苦和忧伤。
我继续擦拭着她潮湿的眼角,盯着她的瞳孔说:“告诉我,为什么如此伤心?为什么流眼泪?”
水月大口地喘息了几下,茫然地问道:“这还是梦吗?”
“你梦到了什么?”“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她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无助和忧伤,“我听到了子夜歌,来自山顶上的子夜歌。”
“山顶上?”我立刻联想到了那座叫子夜殿的破庙,还有庙里的“肉身”子夜。
“然后,那歌声又传到了大海里。在歌曲的最后,我终于看到她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幽幽地叫着我和你的名字———”“接下来呢?”
她的眉眼皱了起来,似乎正努力地在梦境中寻找着,然而她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最后她摇着头说:“不,这是一个预兆……我不能说……我不能!”
“好了,现在没事了,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叶萧我告诉你,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抵消水月的痛苦。
她看着我的眼睛:“真的吗?噩梦真的过去了吗?”
“水月,我没有骗你。真的一切都过去了,幽灵客栈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从此不再有噩梦来打扰我们,这里是天涯海角,是我们的伊甸园。”我闭上了眼睛,自我陶醉般地想象着说:“你能看到吗?眼前这片美丽的大海,我们就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一大群白色的海鸥围绕着我们,清晨的海风是那样凉爽。在海平线的尽头,太阳正在缓缓升起,你过去看过海上日出吗?我告诉你那美极了,在初升的阳光下,露珠在你的头发上轻轻地滚动,发出钻石般的反光。然而眼前这一切,都不如你微笑的眼睛迷人,我看着你的眼睛,温柔地揽你入怀中。就这样我们永远在一起,直到地老与天荒。”
水月的眼睛里闪出了美丽的亮光,她的视线的焦点落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她微笑着说:“我看到了,是的,我看到了那片美丽的大海,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在一起……”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在一起”,就像是在念某种咒语,让我的精神也难以自拔。天哪,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而水月也是一样。
在子夜时分的幽灵客栈里,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都被一团火焰剧烈燃烧着。我的眼前一团模糊,只剩下她水一样光滑纯洁的身体——这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理智在瞬间崩溃了。
水月似乎又回到了梦游的状态,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生命之火,已在这死亡之地炽烈地燃烧起来,我们都把今晚当作了一场梦,一场在古老的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的梦。
长夜漫漫。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清晨的光线已经洒到了床上。我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只感到浑身酸痛,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瞬间,眼前又浮现起了子夜时分——不,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然而,理智告诉我这不是梦,是我和水月之间发生的错误。
我不知道该感到幸福还是难过,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水月?水月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然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我的床边还站着一个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0
一个穿着古装的女人。幽灵?
“天哪!”我忍不住叫了一声,立刻就从床上滚了下来,刹时我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周旋,你怎么了?”一个磁石般动听的声音,是水月。
我大着胆子抬起了头,才发现那个穿着古装的女人就是她。更准确地说,她正穿着那套木匣里的戏服。
在清晨梦幻般的光线笼罩下,乍一看完全认不出水月了,就好像眼前真的站着另一个人,从古老的年代里穿越时空而来。
“水月,你怎么穿上戏服了?”
“对不起,我是从你的木盒子里拿的。”她显得很腼腆,微笑着说,“我只是穿一下试试而已,你觉得这样子好看吗?”
我仔细地端详了片刻,真是不可思议,那件绣花女褶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还有那身青色的裙子,她手上飘逸的水袖,甚至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水月的礼物,完全贴合着她的身体,将她那东方女子的优雅身段,全都活灵灵地衬托了出来。如果脸上再化上一层彩妆,那就完全是舞台上花旦或青衣的形象了。我只能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美极了。”
“谢谢。周旋,我上次看到这套戏服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它了,我觉得我和它之间有一种神秘的缘分。”“穿着它有什么感觉?”她停顿了片刻,终于幽幽地说了出来:“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突然,我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地说:“水月,把戏服脱下来吧,其实它并不属于我。”
水月呡着嘴,点了点头。然后我走出了房间,让她在房里换衣服。我在走廊里等了足足10分钟,她才打开了房门,身上已换成了那件白衣。
她低着头说:“我已经把戏服全都叠好了,放回到了你的木盒子里。”
“水月,昨天半夜里——”
“不要再说了。”她打断了我的话,淡淡地说:“周旋,你不必自责。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然后,她就像一只小鹿一样跳着离开了,悄悄地回到了她们三个女大学生的房间里。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回到房里看了看时间,才清晨5点多钟。
正当我准备再在床上躺一会儿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她又回来了吗?我立刻回头叫了一声:“水月?”
然而,进来的人并不是水月。
我这才看清楚了,原来是秋云,我立刻尴尬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秋云冷冷地看着我,嘴角露出暧昧的表情:“你刚才叫什么?水月?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你有什么事吗?”
“刚才,我正好路过走廊,看到那个叫水月的女孩,从你的房间里出来,还和你依依惜别的样子,看起来你们是如胶似漆了。在清晨5点钟的时候,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从一位年轻男子的房间里走出来,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既然你全都看到了,又能让我说些什么呢?”
秋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周旋,你会后悔的。”“不,我绝不后悔。”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就匆匆地离去了。随后,我叹了一声,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到了楼下的大堂里,看到水月和琴然、苏美已经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她们的心情似乎不错,旁若无人地聊着天,不时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偷偷地注意着水月,但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忧郁,就和她的两个同伴一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们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让她们都感到很愉快,但我听不清楚她们的声音,我想至少不会是昨天半夜里的事吧。
突然,我看到了一张丑陋的脸,原来是哑巴阿昌,他正在柜台后面盯着那3个女孩,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奇怪。当他的目光和我对在一起时,就又回到里间去了。
我匆匆地吃完了早餐,其间没有和水月说过一句话。然后,我匆匆地回到楼上房间里,开始给你写信。
叶萧,真不可思议,只过去了4个小时,我竟一口气写了这么多字。如果以这个速度,两个星期我就能写一部长篇了。
很奇怪,现在我感到心里忐忑不安,今天的信就写到这里吧。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 于幽灵客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1
叶萧是在清晨时分读完这封信的,他感到自己的心里和周旋一样不安,特别是读到关于小曼的那一段。晨光正照射在他的额头上,他把信叠起来放进抽屉里,便匆匆地出门了。
半小时以后,叶萧抵达了医院。穿过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他轻轻地打开了那间病房的门。这是一间干净的单人病房,周旋的父亲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昨天上午那一幕差点把叶萧给吓死了,万一周寒潮真的没挺过去,叶萧哪还有脸再见周旋呢?当时的情况太危险了,周寒潮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跳都几乎要停止了。医生们在急救室里抢救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用尽了各种手段,终于使他又活了过来。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到地狱门口旅游了一次。
现在周寒潮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说安静地休养几天就能出院了。叶萧感到万分的内疚,自己给朋友的父亲带来了可怕的信息,差点送了他的命。但叶萧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说出“幽灵客栈”四个字,周寒潮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呢?
叶萧决计不再提幽灵客栈了。他在病床边静静地等了十几分钟,直到周旋的父亲缓缓醒来。
周寒潮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叶萧,轻声地说:“我还活着吗?”
“当然,周伯伯。医生又把你给抢救回来了,只要注意休息就没事了。”
“你是叶萧?周旋的好朋友,我好像记得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叶萧一下子感到无地自容:“不,是我给您带来了麻烦。”
“等一等,让我想一想昨天的事。你是受了周旋的委托,来看望我的是吗?”
“是的。”
“我问你周旋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幽灵客栈?”
叶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本来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候他的神智显得非常清楚,盯着叶萧的眼睛问:“周旋为什么会在幽灵客栈,他是怎么找到那里的?如果你还把我当作长辈的话,那就请你告诉我。”
“这———”叶萧停顿了许久,他不能在朋友的父亲面前说谎,但他又害怕会出现昨天的事情。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把自己所知的情况都说出来了,特别是把周旋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但周旋从幽灵客栈寄来的那几封信里的具体内容,则被叶萧隐去了。
在整个过程中周寒潮一直很平静,倾听着叶萧的讲述,尤其是关于那只木匣的来历,以及如何找到幽灵客栈的。最后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叶萧。你现在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请注意休息,过几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叶萧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病房。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周寒潮一个人了,他深呼吸了几口,回忆起了昨天濒临死亡时,脑子里掠过的那些东西,人们管这种经历叫“濒死经验”。
是的,在生与死的一刹那,他确实看到了大海边的幽灵客栈,也看到了那个人……
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但记忆中的一切,却仿佛还发生在几小时前,清晰地浮现在周寒潮的眼前,甚至伸手就可以触摸。
他触摸到了一双柔软的手。
不,那并不虚幻。瞬间,记忆中的一切都无比真实了起来。
在三十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和无数同龄人一样,他离开了自己生长的城市,来到陌生的农村,成为千千万万知青中的一员。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离城上火车的那一幕,当许多年后读到一首诗时,依然会让他的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
周寒潮插队落户的地方,就在K市的西冷镇。他在那里度过了五年,把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蹉跎在了那片荒凉的海岸上。那时候还不叫K市西冷镇,正式的名称是K县西冷公社,接收了许多插队落户的知青,大部分都来自与周寒潮同一个城市。
但倒霉的是,他被分到了一个叫荒村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是附近最荒凉的村子。全村就只有他一个知青,孤独注定与他相伴。在这个半封闭的环境里,他变得既木讷又忧郁。尽管,他用了足足两年时间,终于掌握了当地人的方言,但他与当地村民之间依然无话可说。知青的生活艰苦而枯燥,每日在农田里拼命地劳动,天一黑就上床睡觉。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这里读不到任何书籍,每一个漫漫长夜都是一种煎熬。
漫长的五年过去了,周寒潮已经长到了二十四岁,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流放的犯人一样,在这荒村中里蹉跎着青春。这一年夏天,从公社里下来一个洪队长,他在荒村附近的海边转了一圈,发现有大片的土地全都荒废着,于是突发奇想地做出决定——开垦海边的空地。
洪队长不是西冷镇人,他并不知道关于这片荒凉海岸的种种传说,于是便选定荒废了的幽灵客栈作为民工的宿舍。但村民们对于这个决定非常反感,他们从小就对海边感到恐惧,但无奈洪队长是“上头”来的人,谁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作为村中唯一的知青,周寒潮自然也被派去海边开荒了。
虽然已经在荒村呆了五年,但周寒潮从来都不敢靠近幽灵客栈,因为他不断地受到村民们的警告。关于客栈的种种传说,甚至成为了他度过无聊长夜的消遣。然而,当他真的要住进客栈时,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
周寒潮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幽灵客栈的那个黄昏。他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进入一处黑暗的大堂中,他的身后还有十几个村里的青壮年,但没有一个人敢进来。周寒潮独自一人,提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走上了一道漆黑的楼梯。他终生难忘那一刻的感觉,就仿佛有一双眼睛,始终都在背后盯着他。他不断地回头去看,用煤油灯照耀着身后的黑暗,却什么都看不到。独自在客栈里转了半个小时后,周寒潮终于把外面的人都带了进来,他们带着草席和铺盖,就在二楼的房间里,互相颤抖着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把这栋荒废已久的房子打扫了一遍,从此就开始长住在幽灵客栈里了。
而周寒潮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也即将来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2
第八封信
叶萧:
但愿你一切都好。
可是,现在我不好,我非常地不好,我是指我的内心。天哪,我亲爱的朋友,我究竟该怎么说呢?昨天上午给你写完信以后,我就匆匆地跑了出去。但我跑到走廊上,就听到一扇门里的吵声,这立刻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听出了一个沉闷的男声是画家高凡,另一个委婉的女声是清芬。我并不是那种偷窥狂,所以不敢太过分地偷听,只是依稀听出他们正为某件事而争论,但实在听不清具体的细节。尽管如此,我却隐隐感到了清芬和高凡间的暧昧关系,这也许正是清芬痛苦的原因。
突然,我看到一个人影从门边掠过,原来在阴影里还藏着一个人呢。我赶紧追了上去,终于在大堂里抓住了他的肩膀,原来是清芬的儿子小龙。
但他并不说话,眼睛里射出两道仇恨的目光,这少年的样子让我感到害怕,趁着大堂里没有其他人,我轻声地问他:“为什么要逃跑?”
小龙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回答:“我发誓他们都不得好死。”
那声音一下子震住了我,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少年之口,一下子大堂里的空气有些窒息。
我抓住少年的肩膀说:“小龙,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妄想,千万不要把它当真。”
“不,处于妄想中的人,正是你自己。”
他的口气变得异常成熟,而且还伸出手指着我的眼睛说。然后,他用力地挣脱开了我,立刻跑回了楼上。
我长长地吁出了口气,虽然是一个少年的话,但给我的印象却是如此强烈。然后我摇了摇头,飞快地跑出了客栈大门。
仰望着布满云朵的天空,我飞快地向荒村跑去,并以最快的时间抵达了那里。在我把信投进邮筒的瞬间,很奇怪我突然想到了父亲,他好像在轻轻地叫着我,嗯,这也许是父子血缘间的感应吧。
回客栈的路上我放慢了脚步,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突然想一个人去海边走走。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似乎连风也一起遮挡了,中午的空气潮湿而闷热,天地间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我走到一处悬崖上,想要在高处吹吹凉风,但此时一丝风都吹不到,我全身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了。我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小海湾,突然发现海边有几个人影在走动着。我再仔细一看,好像是三个年轻的女子,穿着游泳衣准备要下水。
我立刻离开了悬崖,快步跑到了那处小海湾边上。我终于看到水月了,她正穿着一件游泳衣,露出一身白得耀眼的皮肤。她的下半身已经走进海水里了,旁边两个是琴然和苏美,她们看起来非常开心,一阵浪花打在她们的脸上,她们全都大声地笑了起来。
“水月!水月!”我在海岸上大声地呼唤着她。这时候她已经游进浅水区了,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向我招了招手。
琴然和苏美也回头看着我,琴然站起来大声地说:“周旋,帮我们看着衣服好吗?”
这时我才注意到,海边的一块石头底下放着几个袋子,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大概塞着她们的衣服吧。我走到了那堆衣服旁边,看着海水里的三个女大学生。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们看起来非常熟悉水性,泳姿也相当专业,至少要比我好得多。她们毫不费力地在海水里游着,完全是一副游泳健将的身姿。
因为有上次的可怕经历,所以我再也不敢踏进海水里了,只能站在岸边注视着水月。她们三个越游越远,我渐渐看不清她们的脸了,海面上只露出一只只白嫩的手臂,如古人所说的“浪里白条”一般,我只能从游泳衣的颜色来分辨她们。
忽然,我感到额头掠过一片阴影。我缓缓地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色渐渐地变了,厚厚的云层被染上了一层乌黑色,使得这片海天更显得阴郁。
等我再去眺望海湾时,却发现她们三个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一片茫茫的海水。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眼睛一刻不停地在海面上搜索着。
终于,我听到海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我的心也被那声音揪了起来。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身影浮出海面,快速地向我这边游过来。从游泳衣的颜色来看,应该是那高个子女孩苏美。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2
苏美以蛙泳的姿势伸展手臂,拼命地向前游着,很快就接近了海岸。我立刻脱下了鞋子,赤着脚跑到海水里。我从浅滩上拉起了苏美,她看起来惊慌失措,浑身冰凉而且不停地颤抖。
我紧紧地扶着苏美,大声地问道:“水月和琴然呢?”
“我......不知道......”苏美看起来吓坏了,浑身哆嗦着跑到了海岸上。
忽然,一丝冰凉的雨点打到了我额头上,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我焦急地向小海湾里眺望,希望能够发现水月或是琴然的身影。
半分钟后,我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从海里露了出来,然后拼命地向海岸游来。我赶紧走近了几步,海水都没到我的大腿了。
那个身影终于游近了,我这才看清楚是琴然,同时心里猛地一跳,我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很快琴然就游到了我身边,被我一把拉了起来,我立刻扶着她回到了海岸边。
她全身蜷缩起来,和苏美抱在一起不停地喘息着。我大声地问道:“琴然,你看到水月了吗?”
琴然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回答:“海里有什么东西……把我们不停地……往下拉……但也有可能……是我们抽筋了……不……我不知道……”
“天哪。”我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在海里同样的经历,我抓着她的肩膀问:“那水月呢?”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地说:“我没有看到她。”
瞬间,我感到眼前一黑,心里只念着:水月,水月,水月……我冲到了海边眺望,但再也见不到她的任何踪影了。这时我感到身后有种奇怪的感觉,猛然回过头一看,眼前只有漫山遍野的古老坟场。
天上已下起了雨,几滴雨点打湿了我的眼睛。不,我要把她救上来,不管海底藏着什么东西。
“水月,我来救你了!”我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只是深呼吸了一口,便冲进了海水里。
冰凉的海水再度把我包裹了起来,我的心里却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尽管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但当时我什么都顾不了了,心里只念着水月一个。
我拼尽全力向前游去,甚至不顾周围暗礁的危险,很快就进入了深水区。这时候起风了,雨点纷纷地打在了海水上。透过越来越高的波浪,我大声地向四周叫喊着水月,但丝毫都不见她的踪影。
不管海水里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我都要把水月找回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头潜入了海水中。
刚潜下去两三米深,我的视线就一片模糊了,正午的光线通过海水的折射,异常地艰难地进入海面之下,变得如同坟墓般昏暗。在黑暗的海水包围中,我的能见度不超过周围十米,一些光和影子正幽幽地闪烁着。
这是我第一次潜那么长时间,而且是在一片凶险的海湾中,天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和力量。这片海域深不可测,我甚至连一条鱼都见不到,水深五六米以下就全都被黑暗所笼罩了。
肺里的空气都快榨光了。我飞快地游上了水面,在风雨交加的海面上,大口地深呼吸着,然后又憋足了一口气潜了下去。
这一回我足足潜了一分多钟,但在我能够看到的海水中,除了几块暗礁之外,并没有发现水月的任何踪迹。
我又浮了上来,吸足了空气又潜了下去。就这样,我不顾性命地连着五次潜入海水中,直到我浑身虚脱了,都没有能看到水月。
这时候我再也潜不动了,身体仰在海面上大口地喘息着,更要命的是我连衣服都没脱,我只感到身体越来越重,就快要往下沉了。
那一瞬间,我真想让自己就这么沉到海里去,在淹死前的一刹那看到水月一眼也好。
这是一片死亡之海。我绝望了。
然而,在面对死亡的门槛上,生存的欲望重新支配了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向海岸游去。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流满了我的脸庞,和海水、雨水混杂在一起。对不起,叶萧,我实在无法形容当时的痛苦感受。
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回来的,也许是在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托着我一把。终于,我回到了海岸上,只向前走了几步,就浑身绵软地倒在了岩石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3
琴然和苏美立刻围到了我身边,她们的游泳衣外边都套上了衣服,一起吃力地扶起了我。我像垂死挣扎的人那样大口喘息着,淋漓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模糊了我朦胧的泪眼。我艰难地把身体站直了,放眼望去只见海天茫茫。
不,不能把水月抛下不顾,我要回幽灵客栈求救,也许丁雨山他们能有办法。当时,这是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我拉着苏美的手说:“快……你们快回客栈求救……把他们所有的人都叫出来……到这里来救水月……”
苏美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她向我点了点头,立刻拉着琴然的手向幽灵客栈奔去。
海岸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坐在一块岩石上,呆呆地望着风雨中的海湾,只期望有奇迹能出现。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如此虔诚地相信奇迹的存在。
就这样,我在海边的凄风苦雨中坚持了十几分钟,没有盼到奇迹,只盼来了丁雨山和高凡。
已经精疲力竭的琴然和苏美,拉着两个大男人来到了海边,他们看起来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丁雨山用手遮挡着雨点,直冲到我的身边,大声地问:“周旋,刚才她们说的全是真的吗?”
原来他还怀疑水月出事的真实性,我盯着他的眼睛说:“她们说的没错,水月是出事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我求你们帮帮我,赶快把水月救上来。”
最后我是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的。丁雨山看着被一片雨幕笼罩着的大海,双唇颤抖着说:“任何人在这片海水里出事,都将必死无疑。”
除了扯开嗓子以外,我已经没有其他力气了:“不,快去救她,救她!”
“到海里去救人?”丁雨山猛然摇头说,“不,那是白白送死。”
这时候高凡说话了:“我们可以沿着海岸去寻找水月。或许,她已经被海浪冲到岸边了。”
“好吧,我们去试试。”说完,丁雨山沿着海岸向北走去。
高凡的神色异常冷峻,伸出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扶住我的肩膀,跟在丁雨山的后面。旁边还有惊魂未定的琴然和苏美。
一路上的凄风苦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抹去一脸的雨水,小心翼翼地盯着海边的浅滩,希望能看到奇迹的出现。
丁雨山带着我们来到一处悬崖上,高凡扶着我向下望去,只见一片浊浪拍打着岩石,飞溅起高高的水花。瞬间,我又是一阵目眩,要不是他紧紧地拉住我,几乎就倒了下去。
高凡直摇头说:“天哪,如果水月被海浪冲到这里的话,她的身体一定会在岩石上撞得粉碎。”
然后,我们快速地跑下了悬崖,继续沿着海岸寻找。琴然和苏美也大声地叫着水月,做着最后孤注一掷的努力。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幽灵客栈后面,依然没有发现水月的踪影。在我的坚持下,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我们走了足足好几公里的海岸线,一路上都荒无人烟,只有风雨交加的海天茫茫。
在一处无法攀登的悬崖前,我们被迫折返,又用了几十分钟走到出事的小海湾。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墓,给人以奇怪的视觉冲击。
最后,我们再也走不动了,就连丁雨山和高凡的身上也湿透了。这时候,琴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跪在海边的岩石上,把头埋在了双膝间。
“够了,我们不可能再找到水月了,她没有生还的可能。”丁雨山轻声地说,把地上的琴然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回客栈吧,别着凉了。”
但我猛地摇了摇头说:“不,她不会死的,我要等她回来。”
“他疯了,带他回去。”说完,丁雨山拉着哭泣的琴然和苏美向客栈走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4
高凡抓住了我的肩膀,想要把我拉回去。我回头看着茫茫的大海,努力要挣脱他的手,但无奈我已经浑身虚脱了,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被他搀扶着回了客栈。
我已经记不清是何时回到客栈里的,只记得大堂里一团混乱,清芬、小龙还有阿昌都在等着我们,看到我们的样子都被吓坏了。阿昌立刻端出了姜汤,然后就进去烧洗澡水去了。
琴然和苏美在喝过姜汤之后,就先去浴室洗澡了。我脱去了上衣,呆呆地坐在餐桌边,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吓人,他们都坐在旁边看着我,没有人敢和我说话。过了一会儿,阿昌给我端了一碗热粥。我说过当时我就像个疯子,也许是本能的作用,我端起饭碗就吃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连吃两大碗粥。
大堂里的气氛令人窒息,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直到琴然和苏美从浴室里出来。丁雨山叫我也去洗澡,但我摇了摇头,直盯着琴然的眼睛。
这时候,我的脑子已经清醒了一些,缓缓地问道:“琴然,你们为什么要去海里游泳?”
“我……水月她……我……”她的头发上还冒看热气,表情看起来非常害怕,已紧张得说不出话了。
“是水月提出要去游泳的。”苏美替她回答了,“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客栈里实在太闷热了,我们三个人都热得吃不消了,所以水月才说要去游泳的。”
“难道你们不知道上次我遇到了危险吗?”
“我和琴然当时也说了,但水月说关于海里有危险的传说,都是当地人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说到这里,苏美瞟了丁雨山一眼,看到他面有愠色,赶紧继续说了下去:“水月还说,你上次遇险是因为游泳水平太差,游到深水区自然会有危险。”
洗完澡的苏美似乎已经缓过劲来了,她有些激动地说:“我们三个不但是大学同学,而且还是小学和中学的同学。我们小时候都在少体校里练过游泳,我和苏美一直练到了初中,而水月一直练到高中才离开体校。她那时还是一级运动员,参加过全省的专业比赛,还得过名次呢。自从高二以后,在每年的暑假里,我们都会去普陀山或嵊泗的海滩游泳,对我们三个人来说,在海里游上几千米根本不成问题。至于像今天这样的意外,我们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任何人都逃不了,任何人都逃不了。”高凡的脸色苍白,嘴里喃喃地唠叨了起来。
“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琴然终于说话了,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和苏美搂在了一起,继续哭着说,“水月不可能抽筋的,去年她在普陀山游了两个小时都没事,今天却只游了不到十分钟。”
“别说了,我们谁都受不了。”虽然自己也流着眼泪,但苏美依然在安慰着琴然,两个劫后余生的女孩互相搂着走上了楼梯。
我把目光投向了丁雨山,他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似乎也被这意外震住了。大堂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就连阿昌也站到柜台后面看着我。
就当空气即将窒息之时,小龙忽然叫了起来:“昨天我就知道她要死了!昨天我就知道了!”
“别乱说!”清芬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巴。
我看着小龙的眼睛,突然想起了昨天半夜里,水月来到我房间里时的忧伤和眼泪。当时,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了来自山顶和大海里的子夜歌——天哪,那不就是海底的死亡召唤吗?
难道这一切早就注定了?
不,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回头看了看他们,再也不想呆在大堂里了,也没有去浴室洗澡,而是带着一身的海水和雨水,快步冲上了楼梯。
终于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我只感到整个肉体和灵魂都快崩溃了。匆匆地换掉湿衣服,我趴在窗台上大口地喘息着,抬起头又看到了那片黑色的大海。
水月正在海底……
天哪,我不敢再看下去了,凄凉的风雨覆盖着整个海天,又一些雨点打了进来。
我坐在床上,仔细地回想着与水月有关的一切,尤其是她昨天的那些反常举动。忽然,我的目光落到了旅行包,瞬间我的眼前浮现起了清晨的那一幕,水月穿着那身古老的戏服,就像一个来自古代的女人一样站在床边。当时她的样子非常奇怪,仿佛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许,这是某种暗示——死神的暗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5
我开始有些发抖了,立刻打开了旅行包,把木匣放到了床上。我呆呆地看着这只古老的木头盒子,里面正藏着一套漂亮的戏服。这只木匣寄托了一个叫田园的女人,在临死前的遗愿。也正因为这只木匣,我才会来到幽灵客栈这鬼地方,遇见并深深地爱上了水月。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切都因为这只木匣,因为木匣里的那套戏服。我小心地打开了木匣的盖子,那泛着丝绸光泽的女褶,一下子“跳”进了我的视线。
于是,眼前又晃起了水月穿着这件女褶,挥舞起水袖的迷人身姿。而现在她正躺在冰凉黑暗的海底。
不!是这套戏服带走了水月。
我必须要惩罚它。这时候我再一次丧失了理智,从旅行包里找出了一只打火机。我的左手捧着那件漂亮的女褶,右手点亮了打火机的火苗。
一点蓝色的火苗,像毒蛇口中吐出的信子一样,渐渐地接近了女褶的下摆。
这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谋杀的感觉。在我的眼睛里,这火苗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一团熊熊烈焰,燃烧着整座幽灵客栈。
突然,就在打火机即将烧到女褶的关头,窗外吹进了一股冷风,把那蓝色的火苗一下子吹灭了。
风里夹杂着雨丝打在我的脸上,那件女褶仍在我手中完好无损。我有些傻眼了,跑到窗前关上了玻璃,这回不会再有风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一次打亮了火苗,缓缓地靠近了女褶,这一回它将在劫难逃?
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从外面响起,我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抖,打火机的火苗又熄灭了。
那可怕的叫声让我的心都提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脑子全乱了,我匆忙地把戏服塞回到了木匣里,然后冲出了房门。
循着那尖利的声音,我冲进了走廊边的一个空房间里,清芬正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小龙正吊在天花板上。
天哪,这少年上吊自杀了。
但小龙的双腿还在乱蹬着,地上还有一个被踢翻的椅子,看来他刚刚才吊上去。我立刻踩在椅子上爬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腰,把他的身体和脖子向上托起。这时候高凡和丁雨山也冲了上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才把小龙从那根绳子上弄了下来。
在母亲凄惨的哭泣声中,少年在大口地喘着气,我和高凡把他抬到了他们母子的房间里。用不着做人工呼吸,小龙自己咳嗽了几下,就悠悠地醒了过来,呼吸也渐渐地正常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母亲,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清芬趴在床边不停地自言自语着,似乎是在问儿子为什么要上吊。
忽然高凡说话了:“是不是因为今天出了水月的事情,刺激了他的神精?”
“我不知道,过去这孩子也有过悲观厌世的情绪,但我没想到他会走这一步。”清芬抹了抹眼泪说,“也许是因为他的病,这该死的病从一出生就伴随着他,始终都没有办法治好,让他产生了绝望的心理。”
高凡点点头说:“对,再加上这孩子一直都神神鬼鬼的,经常说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和幻影,结果使他在精神和心理上,出现了某些问题。”
这时候,我想起了上午我出去给你寄信前,在大堂里与小龙的那番对话。我又看了看床上的少年,只感到浑身发颤,便一声不吭地冲出了房门。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此时,我只想要完成刚才被中断的事情———毁灭掉那套戏服。
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到床上的木匣时,我却突然傻眼了。
———木匣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我猛地端起木匣看了看,又趴到床脚下仔细地寻找了片刻,哪里还有什么戏服的踪影!只有打火机还孤独地躺在床边。
忽然,我感到脖子上凉凉的。我抬起头看了看窗户,一阵阴冷的风正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不对,刚才因为有风吹灭了打火机的火苗,所以我特地把窗户给关牢了,我还清楚地记得窗户的插销插进孔里的景象。
真不可思议,我又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每一个角落都检查过了,但还是一无所获。可是,戏服不可能自己长脚跑了的,难道有谁进来偷走了戏服?
于是我回头看了看门口,不敢再想下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不断地回放着大海中的那一幕。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一直都浸泡在海水里,不停地划动着手臂向前游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6
傍晚六点,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除了清芬在房间里守着小龙以外,其他人都坐在餐桌边等着我,甚至连阿昌也呆呆地站在厨房的门口。
大堂里白色的灯光微微摇晃着,让每个人都显出一股死人般的脸色。我缓缓地坐在了高凡的身边,丁雨山依然坐在餐桌的上首,而对面则坐着琴然和苏美,她们看起来还惊魂未定,尤其是琴然的肩膀一直在颤抖着。
我刚一入座,就听到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难道清芬和小龙下来了?
然而,我看到的是另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了众人的目光下。
“秋云!你怎么下来了?”
丁雨山显得非常意外,高声叫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今天的事了。”她冷冷地回答。然后,秋云那双杏眼转到了我这边来,盯了我一会儿之后,便款款地走到餐桌的另一头,坐在了丁雨山的对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当然应该下来过问。”“你是谁?”琴然盯着秋云的眼睛问道。丁雨山代秋云回答了:“她才是幽灵客栈真正的主人。”“可我们从没见过她。”
“那是因为你们观察的不够仔细,我一直都住在你们的楼上。”秋云抿了抿嘴唇说,“行了,别问这些废话了,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大堂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每个人都阴沉着脸,这气氛简直让人窒息。最后,还是苏美打破了沉默:“我们要不要报警?”
丁雨山冷冷地回答:“当然可以报警,但又有什么用呢?能使水月起死回生吗?”
“不!”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只要尸体还没有找到,就不能说她已经死了。”
“难道你以为她还活着吗?”
我的思路越来越混乱了,我根本就不愿意承认水月出事的事实,我大声地回答:“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够了,周先生。请你再回想一下,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幽灵客栈原有的宁静就被打破了,并且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是的,我是感到从我住进幽灵客栈的第一夜起,就有一股奇怪的感觉纠缠着我,难道这感觉也“传染”到客栈里其他人身上了吗?
丁雨山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自从你来了以后,我就发现阿昌的表情有些怪异了,他好像对你还有你的房间有些害怕。”
这时我的心里一抖,回头向厨房的方向看了看,阿昌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大口地喘息起来,突然问了一句:“丁老板,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给幽灵客栈带来的厄运?”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高凡突然说话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只是想找出原因。”
“原因?也许你们比我更清楚。”
我的目光对准了秋云。
她避开了我的眼神,淡淡地说:“行了,饭菜都快凉了。”
于是,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埋头吃起了晚饭。
但我的心里就像压了块铅一样,扒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我匆匆地跑上了二楼。
我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有些发冷,我想应该洗个澡了。我迅速地走到了楼下。几分钟后,我已经泡在浴室的热水中了。我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又出现了水月的脸。是的,她正在看着我,在那片黑暗的海底。我实在不敢想象,她将在那片黑暗的海水中度过今晚。她现在一定感到非常寒冷,非常孤独,她渴望我的手能搂着她的肩膀,为她驱散所有的恐惧。
我能做到吗?忽然,我感到那片海水又吞噬了我,淹没了我的头顶,在黑暗的深处长着无数水草,纠缠着我的双腿,一直把我拉到深深的海底——我看到她了。
在一片白色幽光的笼罩下,水月正安详地看着我。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宿,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突然,我的头从木桶的底部弹了起来,重新回到了充满水蒸汽的空气中,艰难地喘息了起来。刚才怎么了?不,我差点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淹死了!
我匆忙地擦干净了身体,换上衣服冲出了浴室。
回到自己房间后,再想想刚才在浴室中那一幕,不禁让我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客栈中真蕴藏着某些东西吗?
忽然,我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我警觉地回过头去,原来是秋云走了进来。
我后退了一步,紧张地问道:“你,你怎么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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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46
“水月出事了,你一定很伤心吧?”
“没错,我非常伤心,但这与你无关。”“对不起,秋云,我控制不住自己。”
“周旋,说真话,现在很难再找到你这样的好男人了。”这时候,她缓缓地靠近了我,“水月喜欢上了你,说明她的眼光确实不错。”
“别说了,求你了。”
“不,我要说下去。我有一种感觉:水月的出事不是偶然,绝对与你来到幽灵客栈有关。”
“也许是吧。”“但我爱她,我非常爱她。”
秋云表情有些怪异,她冷冷地说:“可你们只认识了七八天。”
“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忽然,我的心里激动了起来,大声地说:“秋云,我告诉你,我发誓一定要找回水月,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不,你会后悔的。”秋云扔出了这句话,就悄然地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不停地深呼吸着,调整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我闭上眼睛在床头摸索着,忽然手里抓到了一个塑料的东西,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电视机的遥控器。
于是,我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其实我哪有什么闲心看电视,纯粹是为了打发心中的苦闷而已。荧屏里是当地电视台的节目,放着一个无聊的古装电视剧。正当我要调台的时候,窗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然后是电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就在雷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电视画面忽然抖动了起来,电视机喇叭里的声音也有了些异样。我的心立刻紧绷了起来,手里放下了遥控器,双眼紧盯着电视机荧屏。
窗外雷声滚滚,我眼前的电视画面也越来越模糊了,无数的白点在荧屏上闪烁飞舞,看起来就像一群夏夜里的虫子。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里。
我连忙揉了揉眼睛,渐渐地看清了那个身影——穿着戏服的女子。
虽然画面不停地在抖动,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脸,脸上抹着粉色的戏化,只能看到一双朦胧的眉眼。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身上穿整套的行头,和我木匣里的戏服简直一模一样!
难道这套戏服跑到电视信号里去了?
正在我嘴唇发抖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阵悠扬的萧声。我紧张地看了看房间,确定这声音是从电视机喇叭里发出的。然后,电视里的女子轻启红唇,幽幽地唱出了戏文。她的身后是一片素雅的舞台背景,似乎是用工笔画着花园的装饰。她的体态窈窕迷人,那身戏服正好烘托出她的高雅气质,她的手上做着各种姿势,步子和身段美妙无比。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的神情,美目流连,恬然纯洁,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在萧、笙、笛、筝的伴奏声中,我渐渐听清了那古老的曲调,配着女子“伊伊呀呀”的戏文声,如一团轻烟般充满了我的房间。
突然,我轻轻地叫了出来:“子夜歌?”
对,这时我听出来了,电视机里放的地方戏曲,正是底楼电唱机里放过的“子夜歌”唱片。而且,我还能确定那是同一折戏,同一段曲牌。
难道是雷电的磁场,使电视信号受到了干扰,从而使某种画面跳到了我的电视机里?
我实在受不了了,连忙拿起遥控器要关掉电视。但荧屏里的女子却依然在低吟浅唱,似乎电视机已不听遥控器的指令了。
这怎么回事?我连滚带爬地跳下了床,索性拔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电视机终于被关掉了。
我缓缓地长出一口气,耳边却仿佛还能听到子夜歌的回音,在我的房间里悠扬地飘荡着。
窗外的雷声渐渐平息了,但连绵的夜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我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却感到自己的上下牙齿间不停地碰撞着。
在黑暗的房间里,我不停地踱着步,口里轻声地念叨着水月。当我躺到床上时,泪水已经流满了脸庞。
为什么被淹死的不是我?
叶萧,这是我的一生中,最最痛苦的一夜。
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还没有亮,但雨已经停了。也许是昨天在海里游泳的缘故,我只感到浑身酸痛。我艰难地伸展着身体,快步跑出了房间。
在楼下吃完早饭以后,我回到了房间里给你写信。
该死的,今天的信又是一气呵成,几个小时就写了那么多字。但是,再多的字都写不完我心中的恐惧和痛苦。叶萧,我想你可以理解我的。今天又会发生什么?我真的快疯了。
最后再说一遍:我爱水月。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7
当周寒潮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再度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幽灵客栈,用颤抖的笔尖给叶萧写信。
他用双手支起了身体,看了看窗外浓密的绿叶,昨晚一夜的雨水,使这些叶子显得更加妩媚,就像一群浴后的少女。忽然,周寒潮感到自己的手上一阵温热,记忆像地下的涌泉一样喷射了出来——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知青岁月,周寒潮他们住进了幽灵客栈,准备要在海边的荒地开垦。没过几天,被他们重新打扫一新的客栈,就变成了西冷公社的集体宿舍。
周寒潮还记得那一天的清晨,自己在客栈的大堂里喝着水,等待大伙出工的号令。忽然,客栈的大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群男男女女,他们穿着干净而朴素的衣服,几个男人的身上背着大木箱子,还有好几个小姑娘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这时开工的号令下来了,周寒潮被人们推搡着出了客栈,在跨出大门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双忧伤的眼睛,那双眼睛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等他再回寻找那双眼睛时,视线已经被其他人挡住了。
在海边荒原上的劳动异常艰苦,没有人相信这里能种活庄稼,但“上头”来的洪队长却坚定不移地相信。中午开饭的时候,周寒潮才知道早上来的这群人,原来是县里的地方戏团,按当地人通俗的说法就是戏班子,这种戏曲的名字非常独特——子夜歌。
关于“子夜歌”这种地方戏曲,过去周寒潮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后来他才知道,这种地方戏非常古老,据说可以上溯到宋朝的南戏,甚至有专家称其为中国戏曲史的活化石。由于地域和方言的限制,数百年来这种戏只在附近两三个县内流传。民国以后,子夜歌就一直处于衰落之中,到1949年仅剩下一个戏班子,被政府改造为县地方戏团,归文化部门管辖。文革以后,县城里的人已不再看子夜歌了,只有乡下的农民还愿意看戏,所以戏团被迫搬到了西冷镇,被公社安排到幽灵客栈暂住。
黄昏后周寒潮回到了客栈,所有的人都在大堂里吃晚饭,也包括今天搬来的戏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寻找起早上见到的那双眼睛。终于,他在大堂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双眼睛,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衬衫,正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她忽然抬起了头来,那双忧郁的目光和周寒潮撞在一起,他们就这样互相看了十几秒钟,忽然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恐惧,立刻把头低了下来。
这天晚上,周寒潮一直都睡不着。他已经在荒村度过了五年,村里也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其中有两个还暗暗地喜欢着他。但男女之间的事,周寒潮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一次他却突然想到了,这让他心里既紧张又害怕,以至于彻夜难眠。这都是因为那戏团里的女孩,那时周寒潮还没意识到她有多么漂亮,只是被那一双眼睛深深吸引住了。这双眼睛忧郁而深邃,使周寒潮想起了十六岁时读到的一首赞美眼睛的诗。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周寒潮就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伊伊呀呀"的声音,在客栈中悠扬地飘荡着。他从熟睡中的同伴间爬起来,走到了昏暗的走廊里。那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悄悄地走上了楼梯,在三楼的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里有一扇窗户打开着,那个人影就站在窗边,双手一高一低地举在胸前,整个身体显出某种独特的姿势。清晨的光线如流水般倾泻进窗口,照亮了那个人的头发和额头。周寒潮呆呆地站在楼梯口,不敢挪动半步,渐渐地看清了那双眼睛——就是她。
一阵阵悠扬的声音,从她的口中缓缓送了出来,周寒潮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根细线牵住了,线的另一端就连在她的声音里。忽然,那声音戛然而止了,白衣服的少女回过头来问:“你是谁?”
周寒潮心里紧张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打扰人家早晨练功了,他轻声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他最担心的就是被别人发现,于是低着头就要往楼下跑。但女孩又叫住了他:“喂,你别走。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刚才练出来的声音好听吗?”
周寒潮立刻定住了,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地回答:“好听……非常好听。”
“谢谢。”她走到了周寒潮的跟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怔怔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叫兰若。”
“兰若?”周寒潮有些发呆了,嘴里喃喃地念了好几遍,只觉得这名字有股特别的味道。忽然,他听到楼下有人在叫他,就立刻冲下了楼梯。
此后的几天,周寒潮感到自己浑身没劲,干活的时候也总是拖在最后一个,就连饭量也比过去少了。戏团住在客栈的三楼,每天清晨他都会听到兰若练嗓子的声音,但周寒潮再也不敢上去和她说话了,因为他害怕被别人发现(那时他觉得单独同女孩子说话就是“犯错误”)。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能碰到,虽然彼此都不说话,但周寒潮总能“一不小心”从人群中发现她的目光,并互相对视良久。
不久以后,戏团安排了一场公演,地点就选在幽灵客栈的前面,舞台是用木板临时搭建的,台下没有一张座位,总之一切都是因陋就简。观众都是附近的农民,虽然对这里心存恐惧,但他们已多年没有娱乐活动了,能看一场县戏团的“下乡”表演,也算是难得的机会。
当时周寒潮就站在人群中,听到舞台后响起了一阵丝竹音乐,然后一个古装女子款款来到台上,她应该就是女主角了。他仔细地看了看那张脸,却发现她并不是兰若。那女子一开口就拖出一个长音,赢得了台下站立着的观众们的喝彩声。据说这是子夜歌的一个经典曲目,没人说得清这出戏有多古老,讲的是一个叫子夜的女子因爱而死的故事。周寒潮很奇怪为什么公社会允许演这种戏,因为在那个年代只有样板戏才能上演。这时候,他注意到了观众中间唯一有座位的人——洪队长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看样子已完全陶醉于子夜歌的戏文中了。周寒潮这才明白,原来洪队长是子夜歌的戏迷,只因为他爱听,这出戏才能够公演。
但是,那女主角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个高音无论如何也吊不上去,唱到后来居然嗓子都有点哑了。台下开始起嘘声了,就连洪队长也露出不满的表情。那女主角只能灰溜溜地跑下台去了,眼看这次演出就要砸锅了。突然,又一个古装的女子走上了戏台,她穿着一套绣花的衣裙,挥舞着长长的水袖。只听她一开口,就唱出了刚才女主角没完成的那个高音。立刻,下面的观众们又是一阵喝彩声,洪队长的精神又重新起来了。
周寒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认出了台上的女子——兰若。她的口中幽幽地唱着戏文,一双美目中流露出无限的哀怨,恰好符合此时的剧情:子夜被迫与自己所爱之人分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7
台下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完全沉浸在兰若的表演之中。虽然周寒潮很难听懂她的唱词,但仅是那优美的曲调和唱腔,也足以使他陶醉了。忽然,他注意到兰若的目光投向了台下,似乎是要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后周寒潮才发现,原来兰若所要寻找的就是他自己。
在临近黄昏时,这出戏结束了。中途上台顶替女主角的兰若,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穷困的村民们没钱扔到台上,他们只能不断地报以掌声与喝彩。
第二天的清晨,周寒潮又听到了楼上练嗓子的声音。他悄悄地来到了三楼走廊里,静静地看着兰若摆出奇特的姿势。当时外面下起了微雨,从楼梯口的方向看过去,烟雨茫茫的窗户仿佛是个正方形的背景,而她修长的身段如同一幅画片上的女子,正镶嵌在这朦胧的背景画面中。
练完了早晨的功课后,她跑到了周寒潮的身边,轻声地问他:“昨天我演的怎么样?”
周寒潮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好极了,你演的好极了。”
“你是在挖苦我吧?”她的神情又有些忧郁了,淡淡地说:“我们团长已经批评过我了,他说我不该唱得那么悲伤,而应该着重表现子夜对封建制度的反抗。”
“可是,子夜与她心爱的人分开,她当然悲伤啊。”
“心爱的人?嘘——”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地走到窗户边上。周寒潮也紧跟在她身旁,兰若倚着窗户轻声地说:“不能让他们听到这些话,否则我又要挨骂了。我们团长说过,子夜对那个男人没有爱,只有深深的仇恨,因为那个男人代表了封建地主阶级。”
周寒潮忍不住说了一句:“简直是胡说八道。人家明明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却被你们团长说成了陈世美与秦香莲。”
兰若吃了一惊,急忙用手封住了他的嘴巴。瞬间,周寒潮感到唇上一股特别的感觉,那是兰若柔软冰凉的手指,那感觉仿佛像电流一样通过双唇遍布了全身。几秒钟后,兰若的手突然弹了开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了窗外,只见清晨的细雨朦胧,把茫茫的海天都笼罩在雨雾中了。兰若深呼吸了一口,轻轻地问:“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她悄悄地钻进了一个房间。周寒潮在窗口心神不安地等着她,半分钟后兰若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今天你们出工吗?”
“下雨天当然不用出去开荒了。”
“那跟我来吧。”
兰若轻轻地走下了另一道楼梯,周寒潮紧紧地跟在后面,走过了几道令人晕头转向的走廊和楼梯之后,他们走出了幽灵客栈的后门。
“能陪我到外面走走吗?”
她撑起伞跳到了雨幕中,回头看了看周寒潮的眼睛。
周寒潮有些害怕,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便跳到了兰若的伞下,并将伞把接到了自己的手上.
兰若轻轻说道:“对不起,刚才只找到这一把伞,我们去海边走走吧?自从搬到这个鬼地方,我们天天都在客栈里练功排演,都要把我给闷死了。”说完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幽幽地说:“真奇怪,我能从海边的空气里,闻到另一个女人的味道。”“我怎么闻不到?”
“因为你是个男人嘛,鼻子总是不及女人。”
兰若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海边。两个人挤在一把伞里的感觉,让周寒潮的心里感到既兴奋又害怕,他的耳根子都有些发红了。
忽然,她跳上了一处悬崖,周寒潮赶紧跟在后面为她打上伞。兰若回头问道:“告诉我,昨天我的戏,到底唱得好不好?”
周寒潮心想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出色。于是,他大声地说:“难道昨天你没有听到,结束时台下热烈的喝彩声吗?”
“那些喝彩是给主角们的,而我只是临时顶替而已。”
“不,台下所有的人都听出来了,你唱得要比那女主角好得多。你是昨天表演最出色的一个,所有的喝彩与掌声,都是给你一个人的。”
兰若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我发誓我如果骗了你,就立刻从这悬崖跳下去。”
后来周寒潮回想起来,真不可想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当时他却是脱口而出了。
“别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你。”兰若拉着他的衣角下了悬崖,然后幽幽地说,“其实,我是真怕你跳下去。”“可我说的全是实话。”
“好啦,我知道你没骗我。我现在心里很高兴,谢谢你。”
兰若微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绽放在雨中,就像一朵白色的兰花。在周寒潮后来的记忆中,只觉得当时仿佛真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48
第九封信
叶萧:
你会把这封信当作小说来读吗?
也许,这些天来在幽灵客栈的离奇经历,已经让我改变了原先对世界的看法。
昨天上午写完信后,我心里一下子很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在心慌意乱间,我带着信跑出了客栈。雨后的空气潮湿而阴冷,我一路狂奔了起来,独自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来到荒村的邮筒前,我把信投了进去。然后,我回头看了看周围,似乎世界已与我隔绝了。没有人能够帮助我,除了我自己。
二十分钟后,我跑回了客栈。来到二楼走廊上时,我忽然想到了琴然和苏美,于是轻轻地推开了她们的房门。
对于我的突然到来,她们显得很意外。琴然怔怔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的口气里带着某种怨气,也许她们并不欢迎我,我尴尬地回答:“我只是来看看你们。”
“谢谢你。”苏美淡淡地回答。看起来她们的面色要比昨天好多了,情绪也稳定了许多。我看到她们的床上放着一大堆衣服和行李,正在紧张地收拾着。
“你们要离开这里?”
琴然又有些激动了:“出了这种事情,我们还住得下去吗?幽灵客栈只会带给我们恐怖和死亡。”
“可水月怎么办?”
“你不会认为她还活着吧?”苏美冷冷地问道,她又吐出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回去以后怎么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别说了———”突然,琴然打断了她的话。
“让我说下去。”苏美低下了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该怎么向他们开口呢?告诉他们:‘叔叔阿姨,你们的女儿在海里游泳淹死了,但到现在尸体还没有找到。’”
说着说着,苏美的眼泪已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说下去:“我们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连读的大学也是同一所。但说实话,我们内心里并不喜欢水月,从高中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感觉,总觉得她和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因为她梦游?”“连这个你也知道了?”说话的是琴然,她警觉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很喜欢她是吗?”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美继续说:“水月和我们不一样,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她的心深不可测,就像埋葬她的大海。”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不起,我能不能看一下水月留下来的东西?”
她们犹豫了一会儿,互相耳语了几句后说:“好吧。”
苏美走到靠窗的一张床边,拿出一只旅行包放到了床上,淡淡地说:“我们从来没看过水月的包,她出事以后就更不敢碰了,你自己看吧。”
“谢谢。”我知道我没有权利看水月的东西,但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并不是为了窥探她的隐私,只希望能发现某些线索。我轻轻地拉开了包的拉链,她的包轻得出奇,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夏天的衣服,裹在一个塑料袋里。当然,我并没有看那些衣服,只是闻到包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她身体里的气味。我的鼻子立刻就酸涩了起来,仿佛水月就站在我的面前。
除了衣服和一些杂物外,旅行包里还有一本旧书《乐府诗集》,我立刻想起了东晋的子夜歌。我想翻书不算是侵犯隐私吧,于是我先看了看书的目录,然后翻到了《子夜歌》的那几页。忽然,从夹页中掉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十几行诗——
你已化为幽灵。
被人忘记。
却在我的眼前,
若离若即。
当那陌生的土地上。
苹果花飘香时节。
你在那遥远的夜空下,
上面星光熠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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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50
原来是立原道造的那首诗《献给死去的美人》。没想到她居然把全诗都背了下来,写在了这张纸上。
“献给死去的美人——”我又喃喃地念了一遍。是的,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羡慕这首诗里的女子——即便死后也能有一个男子深爱着她。难道这就是水月的命运吗?
不,我猛地摇了摇头,把那本《乐府诗集》放回到了包里。
苏美冷冷地问我:“你怎么了?”“没什么,谢谢你们。”
我的心里又有些潮湿了,于是低着头跑了出去。
已是午饭时间了,我来到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只见到了阿昌一个人。我独自坐在餐桌上,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便又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躺到了床上,心里的苦涩不断地折磨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感到浑身无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插上电源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是一家当地的电视台。主持人说一股强台风正在海面上移动,预计今天傍晚将登陆这一带的海岸。忽然,电视屏幕抖了起来,信号变得模糊而又混乱,不时地有其他频道串进来。
瞬间,电视机里显现出一片大海,依旧是朦朦胧胧的样子,画面的粒子也非常粗,还有雪花般的白点不停地闪烁着。
虽然画面不太清晰,但电视机里黑色的海面,三面环绕的悬崖、浅海处丛生的礁石,还有远处阴沉的海天,分明与水月出事的那片海湾一模一样!
我确信绝对没有看错。
突然,电视镜头好象掉转了方向,对准了海岸的方向,把山坡上成百上千的坟墓也摄入了画面。真不知道这镜头是怎么拍出来的,我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正游在大海里,忽然遇到了危险,便回过头向岸上求救。
水月?瞬间我想到了水月。
正当我浑身颤抖的时候,从电视机的喇叭里,传出了一阵沉闷的假声——
“救救我……救救我……”
毛骨悚然。电视画面仍是那片海湾,但视角变成了从海平面看出去。镜头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面下,但在渐渐地下沉,直到进入一片昏暗的海底世界。
那声音还在继续:“救救我……救救我……”
天哪!我听出来了,那是水月的声音!
水月在向我呼救!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但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还活着。这念头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立刻使我血脉贲张起来。
没错,水月在大海里向我求救……她就快要淹死了……她需要我……
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发疯似地跑到楼下,打开客栈的大门,飞快地跑向那片海湾。
我一口气冲到了海湾边上,也许是台风即将到来的原因,海上的风浪很大,浑浊的浪头不停地拍打在岩石。我在海岸边喘息了片刻,眼睛紧紧地盯着海水,希望能发现到什么。
是的,我看到了———在海水中的某个黑暗深处,有一点微光正在幽幽地闪烁着。
水月在等着我。于是,我脱光了上衣,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扎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0
雨终于下起来了,海面上风雨大作,波涛汹涌,一个浪头打过来,立刻就把我给吞没了。我奋力挥动手臂,好不容易又从海水中探出了头来。
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力量,我顶着狂风巨浪,奋力向海湾的深处游去。忽然,我似乎又看到了那点微光。
我在海面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氧气。然后,就像一只海豚似地潜入了水中。
与海面上的波涛汹涌相比,海面下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风浪。周围全都被黑暗笼罩了,我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进入了冰冷地狱。我潜入了深不可测的海底———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海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线幽光。
那线梦幻般的幽光似乎在指引着我,把我带向了那个方向。
我摸到了冰凉的海底。
那线幽光的范围渐渐变大了,我甚至能在黑暗的海底,看到一块被白光照亮的岩石———
一个人影就躺在上面。
那白光不知道是从哪里照射出来的,也许是某种带有荧光的海底生物吧。我睁大了眼睛,游到了那块岩石上。
水月!是的,躺在海底岩石上的人就是水月。那片白光正好照射在她身上,在海底泛出幽幽的反光。
水月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只是她的身上并没有穿那件游泳衣,而是裹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她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样飘荡着,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就好像在深深的海底睡着了。
她已经变成海底的美人鱼了?我的美人鱼———我轻轻地触摸着水月,抬起了她那冰凉的身体。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珠无比幽怨地盯着我。紧接着,她抬起冰凉而柔韧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拼命地挣扎,但却始终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只剩下她乌黑的眼睛———我肺里最后一口气已经用完了。
终于,我张开嘴叫了一声:“水月。”
一大口冰凉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嘴巴。
“救命!”奇怪的是,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不,眼前的水月已经不见了,四周也没有了冰凉的海水,而是幽灵客栈的窗户和天花板。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环视着周围的一切。难道我已经变成了尸体,被他们抬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
忽然,我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心脏跳得厉害。
电视机还开着,只是没有电视信号,屏幕上不停地飘着“雪花”。我看了看时间,此刻是下午五点。我终于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下了床,我趴在窗口上,大口地喘息着,努力地回忆刚才的梦。
水月在呼唤我?这是一个预兆,还是心灵的感应?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我立刻冲出了房间,就像梦中自己做过的那样,飞快地跑出客栈,直奔水月出事的小海湾。
叶萧,这也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长跑。路上天色阴沉,风雨交加———难道台风真的要来了?
不一会儿,我就接近了那片海滩上,远远地望见海滩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快了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惊惧。我反而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走近海滩。
终于,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
水月!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冲上去抱起了她的身体。
谢天谢地。这时海上正风雨交加,一阵阵惊涛骇浪不停地袭来,海水淹没了我的脚。
我好不容易才站直了,紧紧地抱着水月走向客栈。一阵狂风暴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低头看了着手中水月,她的身体似乎比昨天轻了许多,皮肤冰凉而苍白,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看着她安详的表情,我宁愿相信她只是睡着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1
傍晚时分,我终于回到了幽灵客栈。
我的双手仍抱着水月,是用肩膀把客栈的大门撞开的。于是,一阵狂风暴雨紧跟在我的背后,一起冲进了底楼的大堂,让悬着的电灯剧烈摇晃起来。
客栈里的人们正围坐在餐桌前,这时他们全都呆呆地看着我。你们看看吧,水月被我带回来了。
他们显然都被我吓了一跳,尤其是琴然和苏美轻轻地尖叫了起来,那样子就好像活见了鬼似的。就连丁雨山也面露惊恐之色,嘴巴张得大大的,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清芬和高凡则紧紧地按着小龙,防备这少年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全都苍白无比。
我知道我的样子确实吓到他们了,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手里抱着冰凉的水月,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发梢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突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怪叫声,原来是阿昌出现在了柜台后面。他也被吓坏了,那张丑陋的脸更加扭曲。但随后他冲出了柜台,紧紧地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大堂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只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风雨声。我喘了几口粗气,重新调整了一下抱水月的姿势,然后径直穿过大堂,缓缓地向楼梯走去。
餐桌上的人们依然呆呆地看着我,每个人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仿佛面对着地狱来客。就这样,他们目送我抱着水月走上了楼梯。
我回到了我的房间里,缓缓地把水月放到了席子上。
“水月,你终于回家了。”我心里轻轻地念了一句。然后,我把房门锁了起来,从包里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我坐在了床边,深情地注视着躺在席子上的水月。
是的,我说过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那条白色的长裙还在滴着水,紧紧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显出一副苗条迷人的身材,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
看着水月安详的脸庞,一下子我想到了很多,许多年来,我的命运总是在嘲讽着我,现在依然是如此——命运让我与水月在幽灵客栈相遇,命运让我们在七天之内坠入爱的深渊,命运又让我们在转眼间阴阳两隔。
接下来,我开始拿着毛巾给水月擦身,从她沾满海水的头发开始,小心翼翼地擦遍了她全身。我的动作很慢,手上也很轻,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给她擦干净。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我站起来打开了一道门缝。
透过狭窄的门缝,我看到了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提灯的人正是丁雨山,他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下去谈谈好吗?”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但离开时我特别把房门给锁了起来。
来到底楼的大堂里,他们仍然坐在餐桌前等着我,就连秋云也下来了,而阿昌则站在他们的身后。
惨白的灯光照着他们的脸,样子似乎比死去的水月更加可怕。我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丁雨山的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周旋,你一定饿了吧,先坐下来吃晚饭吧。”
餐桌上确实为我准备好晚餐了,我确实感到自己又冷又饿,也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不到十分钟就吃好了。
然后,我擦了擦嘴巴说:“你们不会是特地叫我下来吃饭的吧?”
“当然不是。”说话的是秋云,她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们的意思。”
我幽幽地说道:“你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水月?你们因为她而感到恐惧?”
“她不是沉睡在海底吗?”
“不,也许昨天她根本就没有沉下去,而是被海水的暗流一下子卷到了远处,只是没有被我们找到而已。我估计在昨天黄昏,当我们回到客栈以后,她又被涨潮的海水带了回来。是的,她被冲上了海滩,就这样在海边躺了二十几个小时,直到刚才被我发现。”
“这怎么可能?你又是怎么会想到去海滩的?”“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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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22:52
丁雨山终于说话了:“行了,周旋,我们就当这是一场奇迹吧。”
“处理?”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激动地问:“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她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不,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具尸体。”
我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你想怎么样?”
丁雨山看着我的眼睛,冷冷地说了一句:“埋了她。”
瞬间,我感到血脉贲张起来,情感完全压倒了理智,我怔怔地说:“埋了水月?不,绝不,我绝不!”
“让死者入土为安,是我们生者的责任。”
“不,不———”我猛地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对准了琴然和苏美,“你们不是和水月从小一起长大的吗?难道舍得离开她吗?”
苏美咬着嘴唇说:“我们不可能把水月的尸体带回去的,先通知这里的火葬场吧。”
“你们要把她给烧了?不,我绝不和她分开。”
我想当时我已经疯了,根本意识不到嘴里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秋云用柔和的声音说:“周旋,你的精神很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一觉醒来以后,就会主动把水月给埋了的。”
当时我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起身离开了大堂,晃晃悠悠地跑上了楼梯。
刚刚跑上二楼的走廊,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只见阿昌提着煤油灯跑了上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卷竹席。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接过了席子后,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等阿昌走了以后,我抱着席子进入了房间,然后再把房门给锁好。水月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庞,紧闭的眼皮微微发出一些反光。那身白色的长裙已经完全干了,依然紧裹着她的身体。
我把阿昌给我的竹席铺在了地板上,这张席子是全新的,摸上去光滑而干净。也许,整个客栈里只有这丑陋的哑吧,才能够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会给水月守夜的,床自然是留给了水月,而我就要睡地板了。
入睡前我又看了一眼水月,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我给刚刚去世的爷爷守灵,他就躺在家里的一张竹榻上,穿着件白色的寿衣。整晚房间里都点着蜡烛和香,而且绝对不能关灯,始终都要有光线照着死者。但不能出现镜子或者任何能反光的东西。
叶萧,现在的人们已经很少能经历这种事了,往往亲人一死就被送到了火葬场里。其实,古时候几乎所有的死人,都会由亲人来守灵。有的人甚至要与死者在一起昼夜不停地度过七天,没有人会觉得恐惧,只有失去自己所爱之人的忧伤和悲戚。
守夜开始了———
水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就这样我坚持了两三个小时,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台风,直到被汹涌的海水吞入黑暗之中。
是的,我感到自己躺在漫无天日的水底,就像水月的样子。忽然,一线幽暗的光覆盖到了我身上,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我听不懂那些歌词,只记得它曲折委婉的旋律,还有深夜里洞萧的伴奏,这是子夜歌。
一瞬间,我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什么……
闪光的碎片从我脑中掠过,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天花板上的灯光立刻射入瞳孔,让我一阵头晕目眩。这里不是黑暗的海底,而是幽灵客栈里我的房间,我正躺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3
忽然,我感到胸口上盖着什么东西,一股特别的感觉直渗入我的身体,让我的胸腔里有些发闷。我立刻从席子上坐了起来,发现身上正盖着一件衣服,在柔和的灯光下发出一片幽幽的反光。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摸了摸那衣服,只感到水一般的光滑和柔软,那是上好的丝绸面料。
不,这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戏服!
我再定睛一看,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绣花的女褶。除此以外,还有云肩、水袖、裙裾……整套木匣里的戏服全都盖在我身上。
刹那间,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趴到了我的身上,紧紧地贴合着我的身体,抚摸着我每一寸皮肤。这感觉冰凉而柔软,就像海底的水流,就像水月死后的身体。
不,我立刻颤抖着爬了起来,于是那些戏服全都落到了地板上。我记得昨天我准备把戏服给烧掉的,可是一转眼它们就失踪了,而现在这些戏服又自己跑了出来。
难道,是我梦游了———在睡梦中我把戏服找了出来,然后又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它们是有生命的吗?
我现在对这些戏服感到恐惧了。我立刻找出了那只木匣,然后重新叠好了这些戏服,再小心地放了进去。我把木匣的盖头关好,又放进了旅行包里。
窗外的风仍在肆虐。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看床上的水月,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我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她的手——我记得她的双手是平放在身体两侧的,但这时我看到:她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身体上。是谁动过了她?
突然,我跑到门后看了看,房门依旧锁得好好的,没有其他人进来过的痕迹。难道还是我的梦游?不,这不可能。可死人是不会自己挪动双手的。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后背心冒出几丝凉意。我轻轻地伏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脸庞——
天哪,我的手上感到了轻微的温度。
就像突然被触电了一样,我的手立刻弹了起来。我抚摸着自己的手,似乎还能感受到水月身上的温度,这是真的吗?
我再一次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水月的手腕。找寻了片刻之后,我终于摸到了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但却是实实在在的。
水月的脉搏在跳动!
然后,我颤抖着把手伸到了她的鼻孔前。于是,我的手上感到了她一阵微微地呼吸——她活过来了!
正当我的理智几乎要崩溃时,我看到水月的眼皮微微地动了起来。
几秒钟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过程,几乎魂飞魄散——水月的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我。
她复活了?至少,我确信这不是梦。
透过她略显疲惫的半睁的眼皮,我看到了她那茫然的目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闪烁着。
水月盯着我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识,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深情,我知道——这是爱的眼神。
她的那双嘴唇微微嚅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张开了。我听到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在咳一口浓痰,她的表情也有些痛苦起来。我立刻把手伸到了她头下,轻轻地扶起了她的上半身。水月把头凑到了床边,对着地板吐出了一口绿色的水。
也许是海水吧,我立刻闻到了一股咸涩的气味。水月继续大口地吐着,地板上很快就被她吐了一大片,她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海里被救上来的人,正在把吃进体内的海水吐出来。
终于,她停止了吐水,缓缓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拿出毛巾擦了擦她的嘴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眼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4
水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突然说话了:“我在哪儿?”
她的声音绵软而虚弱,带着一股喉咙里的假声。
我的心立刻被她打动了,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了她的嘴唇上。我托着她的头说:“水月,你在幽灵客栈。”
“水月?幽灵客栈?”她轻轻地念着这两个词,茫然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说的水月——就是我的名字,对吗?”
“是,你终于记起来了。”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下巴,眼泪继续落到她的嘴唇上,“水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周旋啊。”
“周旋?”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记得我很爱你。”
这时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水月忽然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幽幽地说:“味道真咸啊,这是你的眼泪?”
我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是的,这是眼泪的滋味。”
忽然,我发现她的眼睛里也滚动起泪花了,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缓缓地滑落。她的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嘴里略显激动地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是的,我们不会分开的。”我紧紧地搂住她说,“告诉我,你现在需要什么?”
她轻声地在我耳边说:“我感到肚子很饿。”
“对。”我连忙点了点头说,“你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水月,你先躺在床上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我立刻离开了床边,先把地板上那摊绿水擦干净,然后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这时候我已不再感到恐惧,心里只觉对水月失而复得的幸运。是的,她活过来了,我相信这是命运的奇迹。
跑下黑暗的走廊,我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底楼的厨房。在一团漆黑中我摸到了电灯的开关,当厨房被电灯照亮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跳了起来,当场把我吓了半死。
原来是阿昌,他一直都睡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张小床上。但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自己倒是被吓坏了,他那双大小不一的丑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后,仿佛我的背后站着一个吊死鬼似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看去,但身后只有一片黑暗。我轻声地对哑巴说:“阿昌,快帮我烧一碗热粥。”
他茫然地盯着我,似乎能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什么。我知道阿昌虽然丑陋,而且还不会说话,但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阿昌立刻就点了点头,揭开了灶上的一口大锅,里面本来就有一大锅粥,是晚上就烧好了的。他重新在灶里点上了火,我很快就看到了一股热气冒了起来。
我在旁边等了十几分钟,直到那锅粥终于烧热了。阿昌给我盛了一大碗粥,我说了声谢谢,便端起粥和调羹,匆匆地离开了厨房。
小心翼翼地端着粥,我一路无声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水月半躺在床上,看起来要比刚才好点了,只是面色依然苍白。我把粥送到了她的嘴边,用调羹喂着她吃。她吃了几口就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让我自己来吧。”
她自己拿起了调羹,就像久病初愈的人那样喝着粥,很快一碗粥就被她喝光了。然后,我把碗放到了旁边,轻抚着她的头发问:“水月,你还记得海里发生的事吗?”
“我不知道。”她拧起了眉毛,似乎不愿意回忆起那痛苦的经历,“我只记得我被大海吞没了,四周全是黑暗的海水,当时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忽然,我仿佛看到一线幽光亮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水月,你知道吗?昨天你在海里游泳失踪了,直到今天黄昏,我才在海滩上发现了你。到现在已经三十几个小时了。”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那一幕好像就发生在几分钟以前,但又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不知道。”
“我估计你在昨天黄昏时,被涨潮的海水带上了海滩,然后就一直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因为极度的疲倦和脱水,使你一度进入了医学上所说的‘假死’状态。”“假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5
我点了点头,这是惟一合理的解释了:“对,在医学上这是极其罕见的。‘假死’是一种深度的昏迷,甚至会暂时地停止呼吸和心跳,但你的大脑依然活着,并且很快就会醒来。有些缺乏经验的医生,会把‘假死’状态的人误诊为死亡,有时就会发生某些人在棺材里复活的报道。”
“‘假死’后醒来就是复活吗?”
“不能这么说,尽管这看起来非常像。曾经有一个博士做过研究,在越南战死的美国士兵里,据说有4%的尸体回到美国后,人们发现其尸体的姿势,和原来放入棺材时不一样。这些人很可能都经历了‘假死’,只是不像你这么幸运被及时发现,而是最后被闷死在了棺材里。那个博士还研究了许多世界名人的死,据说在流放地被毒死的拿破仑,其实也属于‘假死’之列。”
水月摇了摇头,捂着自己的耳朵说:“不,我听不懂你的话。”
“行了,就算这真是一个奇迹吧,反正你现在已经活过来了。”我搂住了她的肩膀,但她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只能盯着她的眼睛问:“水月,你还记得什么?”
“不,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摇着头努力地想了想,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最后她盯着我说,“在我脑子里惟一记得的,就是你的这双眼睛。是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也许,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继续问道:“水月,难道你不记得你的过去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有这幽灵客栈?”
“我的家人?不,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我的父母是谁,也想不起我的家在哪里。”
“那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呢?琴然和苏美。”
她依然摇了摇头:“琴然?苏美?我不记得了。”
“那这里你也不记得了?”
“你是说幽灵客栈?”
我急忙点了点头说:“谢天谢地,你还记得幽灵客栈。”
水月的脸上显出了疲倦,她轻声地说:“别再问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的,你睡吧。”
我站起来刚要关掉灯,忽然被她叫住了:“不,不要关灯,我怕黑。”
也许是因为她在海上飘了太久了吧,已经对黑暗产生了恐惧,我点了点头说:“早点睡吧,晚安。”
我重新睡到了地板上,后背贴着那张席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很快就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的台风的声音依旧。
这个不可思议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叶萧,我终于相信了奇迹。
第二天清早,我醒了过来,水月依然在熟睡,但我怕昨夜的一切都是梦,于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她的鼻孔正均匀地呼吸着,脸庞微微侧向我一边,这样子就像个迷人的天使。死而复生的天使?
窗外的风雨依旧。我悄悄地洗漱完毕后走下了楼梯。清晨6点钟都不到,大堂里只有阿昌一个人,他看到我以后依旧露出恐惧的神情,然后从厨房里端出了早餐。
“阿昌,请给我两只碗。”
我轻声地对他说。阿昌愣了愣,然后按照我的要求办了。我盛了两碗泡饭,带了足够两个人吃的早点,匆匆地跑上楼去了。
忽然,阿昌拉住了我的衣角。我疑惑地回过头看,看到了他那双吓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从那双丑陋的眼睛里,我看懂了他心里的意思——“她活了?”
聪明的阿昌已经猜到了。
我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请不要告诉别人,谢谢。”
然后,我端着两个人的早点离开了这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5
回到了房间里,我才发现水月已经醒来了,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雨,看起来她已经洗漱完毕了,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如黑色的瀑布般垂在肩后。忽然,她回过头问我:“外面在刮台风吗?”
我把早饭放到了桌子上说:“是的。你能站起来了?”
“我想我已经没事了。”水月穿着那件白色的长裙来回地踱着步,给人的感觉很飘逸。忽然,她走到了门口说:“我想出去走走。”
“不。”我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至少现在还不行。你还不明白吗?绝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为什么?他们是谁?”
我努力向她解释:“他们是住在客栈里的人,他们认定你已经死了,如果让他们看到死人又活了过来,肯定会被活活吓死的,包括你的两个同学。”
“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那我该怎么办?”
“你暂时躲在这个房间里,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我进出门都会带钥匙的。”
“好吧,我听你的话。”
我微微笑了一下,把早点端到了她跟前:“快点趁热吃吧。”
一顿早餐很快就被我们吃完了。然后,我在桌上铺开了信纸。
水月倚在我旁边问道:“你在写什么?”“在给叶萧写信。”
“叶萧是谁?”“我最好的一个朋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就一直静静地偎在我身边,看着我给叶萧写信。她对我的下笔如飞感到不可思议,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又到上午10十点钟了,信就写到这里吧,水月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信纸,她说她能感受到叶萧的气味。
当周旋在幽灵客栈经历生与死的奇迹时,他的父亲周寒潮正躺在城市的医院里,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台风,回忆起三十多年前的时光。
在那段灰暗的岁月中,唯一能让他感到色彩的,就是那个叫兰若的年轻女子。
在幽灵客栈里,他们一起度过了两个多月。虽然就住在楼上楼下,但每天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见一次面,白天周寒潮要出去开垦,兰若则留在客栈里排戏。至于晚上,戏团里的男女都是严格分开的,更不许有外人上楼来。
但周寒潮总是能见缝插针地同她说上话,兰若似乎也非常喜欢和他在一起。夏季的海岸经常下雨,每当雨天他们就会停工,周寒潮就能趁着这个机会,在清晨和兰若一起溜出去。他们只是一起在荒凉的海边走走,互相都保持着距离,就连彼此的手都没有碰过。不过,周寒潮只要能看到兰若那双眼睛,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周寒潮一开始以为,兰若喜欢和他说话,因为他是来自大城市的知青,出自乡下女孩对城市的向往。但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兰若和戏团里的其他女孩子不同,她有一种天生的纯洁气质,没有经过任何人间的污染。
终于在一个雨天,兰若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喜欢你的眼睛。”
当时,周寒潮立刻就愣住了,但5年来在荒村的枯燥生活,已经让他的心几乎快麻木了。但当他听到兰若的这句话时,那颗僵硬的心很快就被融化了,变成了一汪柔软的水。他说:“我也喜欢你的眼睛。”
兰若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就像只小鹿般消失在了雨幕中。
在这段时间里,戏团又免费演出了几次,地点还是在幽灵客栈前。原先那个女主角的嗓子始终都没恢复过来,所以一直都是由兰若代替她主演。兰若每次上台都非常成功,只要她一穿上戏服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戏中人物的情感与忧伤都渗入了她的眉眼之中,那唱词、身段、眼神,无一不赢得了人们的喝彩与掌声。
可是,在每次演出结束以后,兰若都不怎么高兴。后来她偷偷地告诉周寒潮,戏团里其他人都不喜欢她,他们认为兰若的出彩表演抢了他们的风头,尤其是原来的那个女主角。兰若不知道怎么处理和别人的关系,她不再和戏团里的人们说话,他们也故意疏远她。于是,兰若觉得更加孤独了,幽灵客栈里惟一能和她说话的,就是周寒潮这个知青了。
然而,一场命案的发生,打破了客栈里平静的生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24 22:56
那是一个清晨,当周寒潮推开客栈的大门时,发现一个人正倒在门口的一团血泊中,头部摔得血肉模糊。那是一个年轻的民工,和周寒潮他们一起来开荒的,洪队长认为他是跳楼自杀的,便让死者的家属把尸体领走,埋在了海边的坟场中。
然而,在第二天深夜,又有一个人从楼上摔了下来,同样也是周寒潮他们的同伴。这一回他们听到了那个人的惨叫声,惊醒了客栈里所有熟睡的人们,大家跑到外面一看,发现那人已经头部着地摔死了。当时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心里都对客栈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从此,客栈里又变得人心惶惶了,大家重新想起了关于客栈的种种传说,恐惧如潮湿的空气一样渗入每个人的心里。
周寒潮也感到了害怕,因为死去的那两个人,都和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其中一个就睡在他的身边,他们每晚几乎都是抵足而眠。出了这种可怕的事,自然让周寒潮坐卧不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悸。
一个夜晚,窗外的雨声淋漓不绝,周寒潮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总觉得那雨声里隐藏着某个人的脚步声,他索性披起衣服走出了房间。三楼因为住着戏团里的女孩子,晚上是禁止任何人上去的,所以周寒潮来到了客栈的底楼。在黑暗的底楼大堂里,他悄无声息地踱着步,心里紧紧地绷着,似乎在黑暗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是从厨房的方向传来的。周寒潮悄悄地走到厨房门口,眼睛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里面一盏幽暗的烛光———
他的心跳立刻加快了,深夜里幽暗的烛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东西。然而,周寒潮看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背影,随即他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声音:“你终于下来了。”
周寒潮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当他刚要逃跑时,却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洪队长,已经那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天哪,那是兰若的声音。周寒潮透过门缝仔细地看着,果然看到在黑影的后面,还有一张被烛光映红了的脸。是的,她是兰若,脸上正闪烁着紧张的神情。
而那个男人则是“上头”来的洪队长。
洪队长始终背对着房门,用一种阴冷的语气说:“兰若,我想听听你最近的思想汇报。”
“思想汇报?”兰若的声音颤抖着,嘤嘤地说:“能明天上午再说吗?”
“不,我现在就想听。”洪队长的口气是命令式的,他是这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对于周寒潮他们来说,洪队长的话简直就是圣旨,没有任何人胆敢违抗。然而,周寒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心里念着兰若的名字,双脚不敢移动半步。
“洪队长,今天实在太晚了。我们戏团里有纪律的,到了晚上就不能出门的。”
“那我明天就命令他们把这条纪律改了。”洪队长随即发出了阴冷的笑声,让门外的周寒潮毛骨悚然。洪队长轻声地说:“兰若,你的戏演得太好了,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
兰若紧张地说了声:“谢谢。”
“你别走。”周寒潮看到洪队长拉住了兰若的手,他用邪恶的口气说:“你可以在这里继续表演,我喜欢看你的表演。”
兰若的嘴里发出反抗的声音,但洪队长却伸手堵住了她的嘴。周寒潮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只感到痛苦和无奈,自己该怎么办?
忽然,他听到了兰若挣扎着的声音:“周寒潮!”
她在叫他,她在向他呼救!
终于,周寒潮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一脚踢开了厨房的木门,飞快地冲了进去。还没等洪队长反应过来,周寒潮已经拉住了兰若的手,把她救出了厨房。
他们跑到了黑暗的大堂里,洪队长紧紧地跟在后面。这里已经无路可逃了,周寒潮索性推开了客栈的房门,拉着兰若跑到了外面的雨夜之中。
冷冷的风雨打在他们的身上,周寒潮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像是烧了起来。他紧紧地握着兰若的手,只感到她的手也越来越热。他们在迷离的夜雨中一路狂奔,四周的荒野一片黑暗,背后的幽灵客栈很快就模糊了。洪队长并没有追出来,但他们依然慌不择路地跑着。
不知不觉间,周寒潮已经跑上了一座山峰。这条山路又滑又陡,但兰若似乎并不陌生。最后,她居然冲到了周寒潮的前面,带着他跑上了山顶。
这里是附近最高的山峰了,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在雨中大口地喘息着。忽然,兰若笑了起来,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让周寒潮情不自禁起来。他们一句话都不说,紧紧地拉着彼此的手,在雨中眺望着四周的海岸和荒野。虽然是在深夜里,但周寒潮却能依稀看到远处的海平面,某种美丽的光线正在那里闪烁着。
兰若靠在他的身边说:“你说海那边是什么?”
“海的那边,仍然是海。”他轻声地回答,然后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当周寒潮感到自己被雨淋得吃不消时,忽然听到了兰若的声音:“我知道这里有个避雨的地方。”
在这光秃秃的山顶上还有地方能避雨?周寒潮有些不相信,他回头张望了片刻,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一个房子的黑影。
兰若拉着他的手向那里走去,很快就跑进了一扇敞开的门。周寒潮只闻到一股陈腐的味道,眼前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虽然这里已经淋不到雨了,但偶尔还是有一些雨点打在他头上。兰若轻声地说:“也许是屋顶漏了吧。”
然后,他们摸索着挤到了一处墙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