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usen
发表于 2005-6-14 23:44
最后一个故事真得太惨了
linda
发表于 2005-6-15 23:53
Originally posted by 我是笨笨 at 2005-6-14 23:06
楼主厉害啊,找了这么多感人的故事,看的人眼泪汪汪的!
强烈要求加精!
还有就是辛苦楼主了!难得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好作品!
可惜原帖子打不开了,我这里的网络不行.
可能还有很多很多故事不能转载了.$失败$$饶命$$饶命$
daniellwolfe
发表于 2005-6-16 02:33
爱情跟生命是两大主题。想在短片里有震撼效果就得有人爱。有人死。反正没什么好结果的东西会加大读者的怜悯心。不过换句话说。人类这个方式是否有点变态?成功者的故事大部分还类似一点。而失败者却各有各的悲惨。
最爱北京
发表于 2005-6-16 22:32
把连接或者作者的名字留下来吧!
linda
发表于 2005-6-17 00:57
Originally posted by 最爱北京 at 2005-6-16 22:32
把连接或者作者的名字留下来吧!
作者:一人一人一人
链接:http://www.tianyaclub.com/New/PublicForum/Content.asp?flag=1&idWriter=0&Key=0&idArticle=351615&strItem=feeling
如果哪位朋友网络不错能打开的话,请继续转贴,谢谢!$支持$$辛苦$$辛苦$
我根本就打开不了了,天涯的服务器天天都瘫痪$汗水$
fengfeng25
发表于 2005-6-17 08:42
有一个人,十四岁那年,她有了继父。
继父很有学问,是大学教授,待她也特别好,很耐心地教她功课,经常给她买衣服,还常瞒住她妈给她钱。年底,她生日,她继父买了一款三千多块的手机送给她。她妈责怪她继父说,孩子这么小,用手机干吗?继父就分辩,说只要孩子喜欢,钱算什么?而且现在的孩子有几个没有手机?不能让孩子在同学那抬不起头。再说,有个手机也方便家长与孩子联系。
继父带来一个十二岁的儿子。继父对他要求非常严格,很少为他买东西,更甭提私下里塞钱,还是她妈看不过眼,会经常买点衣服、球鞋什么的。她妈就小声说,要不要给儿子也买一个?她继父一摆手,笑着说,免了,儿子还小。何况女儿是外销产品,当然得从小就注重包装啦。她在自己的小屋里听见继父的声音,很感动。她早就看上这款手机。那次陪继父上街买东西,她只不过在摆有这款手机的橱窗前多呆了半分钟,她继父就记下来了。她兴奋地用手机给好友发短信,告诉她们,她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她发了一个又一个。
继父爱抱她,爱亲她的脸。她虽然不大喜欢,也没放心上,以为这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毕竟他是教授,还曾留过学。她在家里很少喊爸,而呢称教授。
几年过去了。渐渐,事情就不大对劲。继父抱她时越来越用力,还有意无意侧过头对着她耳垂呵气,那双白晰柔软的手更时不时落在她臀部来回揉搓。她吓坏了,绷直身体,每一根神经都感受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她猛地推他,跑开。然而,这仅仅是开头。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开始上演。他有每天冲凉的习惯。于是,只要她妈不在家,他就叫儿子去做作业,然后肆无忌惮地裸露出下身跑到她房间里来。门是没有锁的。她跑去买了一把,自己装上。他老实了几天,但几天后的午夜,她妈上夜班,她妈是医生。他从阳台那边翻入她房间,扑上来。她被撬开。骨头都被他捏碎了。他就像一头兽。教授——叫兽。
她不停地喊。她不知道自己喊的是叫兽还是教授。她的眼泪打湿了月光。
fengfeng25
发表于 2005-6-17 08:43
70《她始终未曾离开他片刻》
有一个人,是好男人,年过三十,一直未娶。有俩朵玫瑰,一红一白,用各自的方式深深爱慕着他,他又不想因为自己的选择而伤害其中任何一个。这事就拖下来了。眼瞅露珠儿一点点从玫瑰花瓣上消逝,玫瑰虽无抱怨,他不免心烦意乱,也就更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结果事业在短短几年就取得辉煌。
这天,他看《万历十五年》,看到吏部安排中下级官吏职位时竟取决于一根竹签,心中一动,就想抛硬币。坏事了,突然间心肌梗塞,心肌大片坏死,还好抢救及时,暂时保住一条命,但半个月内必须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手术本身不是问题,难就难在没有一颗新鲜的心脏。
爱慕他的那两位女子在病房外抹着眼泪,等待奇迹。但医生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终于,在倒计时的最后三天,红玫瑰突然离开了。白玫瑰不无诧异,又暗自齿冷,仍留在医院,一边祈祷,一边做好为男人送终的准备。患难见真心。这或就是爱的试金石吧。知情的人都开始唾骂那位离开的女子——她哪是红玫瑰,分明是墙壁上的一滩蚊子血。
奇迹发生了。也许是白玫瑰的爱感动了上苍。最后一天,医生找到了一颗心脏。手术进行得非常成功,连排异现象也未发生。
他娶了白玫瑰,她是他一生的月光。他发誓要爱她到永远。没有人再提起当年那个无情无义的红玫瑰了。他和白玫瑰恩恩爱爱,爱得如胶似漆,为此,他甚至感激红玫瑰当年的离开。
就这样,过了五六年,一个女人找到他,说是红玫瑰的闺中密友,曾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女人交给他一份日记,就离开了。他本来不想看,打算扔火堆里烧掉,突然想起女人满是哀伤的眼,心中一动,打开了日记。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得非常潦草,上面还夹着几页文件。
为了让他活下来,红玫瑰故意死于一场车祸,并委托她的密友把她的器官全部捐献,并特意指定了心脏的用途。
她的心一直在他胸中跳动。她始终未曾离开他片刻。
(本文由whui提供素材)
fengfeng25
发表于 2005-6-17 08:44
71《尤其是飙这种功率强劲的私家车》
有一个人,三十出头,就已荣任副局长。在官场打过滚的人都知道,从副到正,无异于从商品到货币那极为惊险的一跳。
他用钱搞定县长,却奈何不了新来的县委书记。那是老头,已经活到不必贪财的年头。无奈之下,他只好派人跟踪书记大人。兵法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情报工作做得扎实。很快,他手上就有一大叠小册子。噢,书记大人蹲厕所时放的屁一定是三个,喜欢在无人处抠脚丫并把手指头伸至鼻尖嗅,而且,而且好色。每次见到县里漂亮的女干部瞳孔立刻放大,舌头舔嘴唇的频率非常高,那二郎腿抖得凶猛无比。得打好这张“寡人有疾”牌。
他暗自沉吟,目光落在老婆身上。资料显示,书记在遇上他老婆时,上述症状特别明显。他老婆在妇联当干事,人称县城一枝花,端的是体态婀娜,再怎么威严的制服穿在她身上,也平添三分风流。这是有来历的。他老婆是老副县长千金,年轻时,号称公共汽车。在她门口排队的男人从来就不少,但愿意把公共汽车弄回家的,倒一直未曾出现。好歹这也是一个私家车的时代。
老副县长为此长吁短叹。
他那时还是个乡间老师,听闻此事,当即请了几月病假,打听到千金小姐经常出没处,昼伏夜出,与她耗上了。干柴逢上烈火,瞌睡碰到枕头,千金小姐也着实厌倦了男人丛中的游来逛去,便把他领回家门,没过多久,他成了老副县长的乘龙快婿。借此春风,他迅速从一个乡间老师成长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这令县城里不少男人私下无不痛骂自己鼠目寸光。
他对老婆很好。结婚伊始,千金小姐因难忘旧情与某壮男在床上蹦达。他无意碰上,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千金小姐感动得涕泪交加,等他回来指天发誓。他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就安慰老婆,你也不会因此少什么零件吧。
老婆破涕为笑。老副县长老怀甚欢。退居二线前,终于拼着打破头的精神把他推上副科级岗位。只是,现在人走茶凉,老副县长指望不上,老副县长的千金倒可以继续发光发热。他就去与老婆做思想工作,做得地摇山动火花四溅。
坐私家车的味道确实不错,尤其是飙这种功率强劲的私家车。
于是,第二年,他离了婚,被发配至某偏僻山区做个挂名副乡长了。
fengfeng25
发表于 2005-6-17 08:45
72《他立刻被打成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有一个人,是有钱人,也喜欢做善事,所谓日行一善,一天没做就难受。
有一年,他下大决心捐资百余万去盖一所老人院,打算为那些无依无靠大奶已近的孤寡鳏独提供临终关怀。县政府领导很赞赏他的计划,大力支持,就问他准备选址何处。他看中县郊的一块地。
那里真美,是透明柔嫩的。天空湛蓝,不掺一丝杂质;田野碧绿,搀起裤管的农人在一望无垠里弯腰插秧,田埂上,几头哞哞叫的牛。更远的地方是连绵奔腾一抹淡青色的山。几只鸟从那一抹淡青中悠悠飞出,啾啾地呜,翅膀雪白。偶尔还有一团团乳白色的湿气从眼前轻轻荡过。有几处农舍镶嵌在树林边,黑砖灰瓦,浸在阳光中,熠熠闪光。一条缎子般亮的小溪从那闪光处淌出,潺潺的,明朗轻快,如圆舞曲。
他还请来了拿罗盘的风水先生。确实是好地方。但问题是,这块地的主人并不肯出卖这块祖传下来的土地。他感到为难,向领导汇报。领导勃然大动,立刻雷霆万均。没几天,领导通知他,地已划拔,手续已清。
石料、钢筋、砖瓦等种种建材一一准备妥当。但进场施工时,那户人家发动全村百姓来阻挠。为此,县里不得不派出警察去维持秩序,并带走起头闹事的几个人,其中就有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而这位体弱年衰的老者,或许过于愤怒,竟在警车上吐血而死。事情一下子变麻烦了。
老者有三个儿子,二个闺女,其中,小儿子正在外地打工。
那天,他正在乱七八糟的工地上踱着步,愁眉不展。这些日子,为应付老者的亲属,他已心力交瘁。他也不是没有后悔之意。这山真冷。这水真寒。突然,一个满面杀气小伙大步走来,取出藏在衣服里的鸟铳,也不多话,搂响。
他立刻被打成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46
73《他是想当英雄吧?》
有一个人,家境窘迫,学习成绩却好,次次考全年级第一,尽管他经常逃学,并时不时与同学打架,还喜欢举着拳头砸墙壁,然后嘶牙咧嘴对人说,当拳头上那些凹凸处全部磨平后,他的功夫也就练成了。他练的是啥功夫,老师们不感兴趣,一致公认这家伙是天才。中考那年,他以高出第二名五十分的总成绩考入一所小中专,免学费,国家还另外发钱,若与女生交道打得好些,还能省下饭菜票往家里寄,更重要的是,中专出来也是干部身份。
他就去了。很多人羡慕他,也有几个人深感惋惜。
他毕业回了老家,做业务员,渐渐地,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他就像脱胎换了骨,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谦和儒雅,见老人拉板车一定帮忙去推,见孩子跌倒,一定伸手去扶。一开始还有人说他沽名钓誉。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名字让越来越多人感到温暖。他的业务能力很强,做下他们那个厂70%的业务。他原本艰难的家境因为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还为念初中的弟弟买了一套正宗的阿迪达斯。他也谈了一个女朋友。
他确实是一个天才。如果他弟弟没把他那柄匕首带到学校耀武扬威,可能许多案卷上将永远蒙着灰尘。他恨贪官污吏,每有所闻,必谋定而去,潜入其家,夺财杀命。他从未滥杀一人,有着令壁虎也诧异的耐心。没人怀疑过他,他甚至在一次归来路上挺身与车匪搏斗而获省公安厅嘉奖。
但也让人不明白的是,他留下一本厚厚的日记。上面不仅记载着他以“莫文随”名义捐给穷人、残废人等流水帐,还详细记载了贪官之名、罪行以及他对他们的判决。他把自己视作法庭。他是想当英雄吧?
审讯过程异常顺利。他始终笑着,在竹筒里倒豆子,并不时提醒被警察忽略的细节。但他始终没说,他为何要这样做?他的女友不相信这是事实,疯了。他从狱里传出话,说对不起她,来世给她做牛做马。他没对他父母说什么,也没抱怨他的兄弟。他微笑着走上刑车,目光遥远而又深不可测。他突然对站在审判台边英气勃勃的女兵说了声,“你真好看。”那天,阳光如瀑,晴空若洗。
有人在门口摆起香摊。他们祭奠他。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47
74《还有什么比小星更重要?》
有一个人,是女性,年近四十,就已荣任某市财政局长,说话却细声细气,一点也没女强人那种泼辣味。闲时喜欢一袭旗袍,也不知为这个城市平添了几分端庄雅致。或许因为她过于出色,一直未婚。就有传言说她是省里高官的情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还有嘴巴。她没理会,一个人淡淡地过着日子。偶尔牵一条雪白的西施犬出现在市民广场。那犬叫小星,舌头是粉红的,确实漂亮。
她住在市民广场旁边的天湖花园,是高档住宅小区,进出都有保安敬礼。按说贼是能避多远就多远,可某天深夜,一个从外地流窜来的贼攀援下水管道溜进她在五楼的家。贼的身手很不错,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就进了卧室,脸上还戴着面具,一个大灰狼的卡通面具,这看上去有些滑稽。月光从天空里流下,把贼的影子扔到她床上。蓦然间,一种毛绒绒令人寒毛倒竖的直觉惊醒了她。她下意识翻身坐起。那么大的月光顿时掀起浪涛。她就要惊呼出声,但贼,年轻敏捷强壮的贼,猱身向前,拽住她胳膊,反手一拧,膝盖顶上,手迅速地严严实实地堵住她的嘴。她滚落在地毯上。她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
她呜呜地喘息,身子扭动,睡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大半个乳房。贼,可能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手臂就似铁钳。眼看她就要窒息,也睡在床上那叫小星的犬冷不丁地窜起,不叫,一口咬住贼的手腕。贼一声闷哼,左手肘狠狠击向她后脑勺。她晕了过去。这贼真的凶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弄醒。贼的两只手像两个带着獠牙的铁环。落在她胸脯上的月光溅起几滴鲜血。她惨白着脸,无法呻吟。她嘴里被塞入枕巾。她的身子被他扭成几段。她颤栗着,身体就似被高压电击穿。她咬起牙关忍受着。她体内每一根骨骼因无法承受这种凶残而扭曲变形。
天哪,这只是一场噩梦吧。自己会不会像一个柿子被捏烂掉?
恐惧以及疼痛从她体内挤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滚烫的泪愈发让那头人形禽兽更为暴虐。她不得不弯下身子接受各种屈辱。就当被畜生咬了。她忍住伤心,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没有必要去激怒一头畜生,她甚至下意识地配合起来。
她突然看见那条西施犬,那犬躺在靠阳台处的地上,头被彻底拧断,歪在脊背上,舌头吐出,被冷冷的月光一映,竟然是褐色的。她的身体一下子就已僵硬。她的眼眶似乎炸裂开来。她吐出嘴里的枕巾。她悲声叫道,小星。她拗住贼的手臂。她奇迹般绷起身体。她咬住贼的手指。她一口就咬了下来。贼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往后急退。她发了疯似的往前猛扑。
铝合金玻璃碎了。俩人一前一后,坠下。
血,立刻涂满午夜的地面。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48
75《谁把痰吐得这么圆?》
有一个人,手气很好,经常在马路上捡到钱,十块的、五块的,当然最多的还是那种亮闪闪的一元硬币。它们在午后的阳光里散发出温暖坚硬的光辉,也在黄昏的微雨中呢喃着甜蜜温柔的私语。他热爱它们。
他渐渐喜欢上低头走路,走得缓慢而优雅。可惜这种绅士风度老是被马路上偶尔出现的那几个硬币弄得荡然无存。这真遗憾。也因为此,姑娘们一开始会迷上他,但不要几天就赶紧撤退。他也想改掉这种坏习惯。老改不掉。毕竟,钱的确是好东西。一元钱也是钱。
这天,太阳很好,让人心里出汗。他去上班,步履匆匆。他突然瞥见马路上的非机动车道内有一枚硬币,热血立刻上涌,翻滚,人跃过去,端得是身轻如燕。他弯下腰。他伸出手。他的手指头似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跳回人行道,恶狠狠扫了眼四周人群,骂道,靠,谁把痰吐得这么圆?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49
76《他是用它们来取暖了吗?》
有一个人,方头大耳,宽眉狮鼻,惟独眼线极长,平日里多半眯眼似乎总也睡不醒,可冷不丁从剃须刀片薄的眼缝里递出一道眼神,简直若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常唬得人手脚冰凉。按说凭他这种老谋深算的眼神,混一个处级干部又或干一个商界精英也只是三年五载的事,但他偏偏就是诗人。这是一个“饿死诗人”的年代。有朋友劝他去另谋一份职业,所谓诗,只能一个人在夜里浅吟低唱。他不吭声,眼神已凛冽,寒意迸出,一干朋友顿时噤声。
他租住在北京八大处一间土砖垒成的平房。平房卡在山脊缝隙里,被许多树掩着,甚是偏僻。不大且矮,进屋来的朋友大多都被撞破头或扭伤腰。屋子大部分面积被一张双人床占了。床上堆满书,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留给他的安息处还不足三十公分宽。他每天都写诗。写累了就出门散步,沿山坡往上,注视着树木与草,不停地走。风在他身后趔趔趄趄地拉着他的影子。他的影子就像一条长长的楼梯。他走在楼梯上,偶尔,就来到那注满阳光的空间纵声长啸。
他是真正的诗人。大家都这么说。大家也知道他穷,尽管并不清楚他以何维生——应该是从老家定期汇来的那笔钱吧——来他这里做客,都自带酒食饭菜,去时,多半还扔下几条烟,或在他油腻的枕头底下塞上一点钱。他坦然接受,与朋友纵情谈笑。他是好人,是性情中人。曾有一次,他拿到某诗刊寄来的七百元稿费,心中高兴,想叫朋友聚餐,一打电话,听说某文友病重,二话不送立刻托人把这钱给那人送去。
他的诗写得真好。每一个汉字在他的诗歌里无一不凸现出黄金般的光泽。有人为他可惜,说他生错年代,这就是大宋朝,至不济也能混一个“奉旨填词柳三变”。他嘿嘿地笑。他不是没有红颜知已,但仅限于诗歌。他生活中还真没有女人。他活脱脱就是现代版的苦行僧。他说诗是纯粹的。
那年冬天,天空都被冻结实了。寒风伸出足有三尺长的爪牙,挠出嘶嘶的响。鹅毛大雪又急又密,覆盖了整个大地。一头头看不见影子的嗜血凶兽在天地间纵横跳跃,远远瞟见山岗上歪歪斜斜一个会动的影子,飕飕几声,咧开雪白的獠牙,就凶狠地扑去。
他的朋友因此暂时忘掉了他。人们蜷缩在各自的屋里叹息。
过了一些日子,也就春暖花开,当一只贪吃的牲畜破门而入时,大家这才诧异地发现,他已成了苍蝇的筵席。他死得可真够诗意。屋子里到处挂满黑色的纸灰,一片片,蝴蝶般。他的朋友试图出版他的诗歌,但没人能找到他的遗稿。
他是用它们来取暖了吗?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49
77《她说完就走了》
有一个人,做生意赚了些钱,饱暖思起淫欲,就想包二奶,虽然他连大奶还没有,可一个独身主义者也有性欲。又或者说,这是对美的追求。美或许是形而上的,但一定在对岸,必须从那座形而下的桥上走过去。所以不少高僧大德跑去逛红灯区以求堪破。当然,他不会去那种档次又低又脏的地方。毕竟高僧又不做生意。穷啊。他曾出身于哲学。他长得不难看,曾号称帅哥多年,而这些年的颠簸也让他脸上的那几根线条颇有苍桑之意。他披挂好行头,吹起口哨,开着刚买的那辆索纳塔,就去了大学城附近的一个著名迪吧。
夜色渐深,发出一种类似于秋虫鸣叫的好听的声音,一些暗的漩涡在夜色中涌动。一些灯光像节日焰火般不时从漩涡中高高跃起。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噼哩啪啦地响。微微的,眼前冒出一团团光线,它们无限伸展,又迅速地缩回。动,然后是更剧烈的动。头顶的天花板在旋转,在摇摇晃晃。一些东西或柔软或坚硬或凶猛狂躁或向隅而泣。他把脚踩在音乐的节拍上,就如同踩在棉花堆上,一脚高,一脚低,舞姿确实不赖,偶尔还滴溜溜打上几个转。
他已三十出头,但身体也就二十岁吧。
他笑容满面,活力无限,节奏越来越快,渐渐,就跳到一个长发女孩前。她应该正处于极度high时,髋部剧烈起伏,整个人就像海里刮起的黑闪闪的风暴。他们开始互相冲撞,此刻,他是浪她是礁;一眨眼,她成了浪,他成了礁。他们凶狠地扭动,然后面对面,合为一体。他们成了最耀眼的一对。
他们去了酒店。出迪吧时,女孩儿遇上一个问路的北欧人。她的英语可真地道。他自愧不如。这一夜,激情似火,缠绵若水。当清晨的阳光跳入房间,并快活地挥洒下一片片松木的香味时,他搂紧她,把意思讲了,说一年十万。女孩儿怔了怔,眉毛跳了跳,没说话,起身走了。他追出去,一直追到女孩学校。
他们好上了,没再提钱。
一年后的这天,他把十万块钱放到女孩儿面前。女孩儿显然吃了一惊,看着他,眼睛晶亮,眉间慢慢颦尖,上面挂起几丝疑惑。他不无尴尬,搓着手,试图解释。女孩儿冷不丁笑了,就很随便地把十万块钱塞入包内。他们分手了。他继续去那个迪吧,那里有着大把大把芳香的女孩。他没在迪吧里再看见那长发女孩儿。她也许已经毕业了吧。
就这样,过了二年,他的生意因为一场不可抗拒的风暴突然垮了,而他正准备大赌一把,从银行借了不少款子囤积下相当货物。滂沱大雨浇瘫了他的身子,他跌入泥泞,一下子就沦为彻底的穷光蛋。
他试图东山再起,没人帮他。人们都喜欢锦上添花,惮于雪中送炭。人情比纸薄啊。他叹息着,去帮别人打工,或许他原来是做惯老板的,受不得气,没过几个月,不是老板炒他就是他炒老板,炒得那鱿鱼都焦透了。他一怒之下干脆在街头摆了个烤羊肉串摊。那个冬天的下午,他在街头的寒风中蹦蹦跳跳大声吆喝招睐生意。突然,她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张存折。存折里有一百万。“十万块是当年你投入的本金,九十万是这几年你应得的红利。”她说完就走了。
过了很长一段日子,他才知道,女孩儿是电脑天才,早在念书时就已拥有千万身家。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0
78《法律不是儿戏》
有一个人,怕老婆,老婆是河东狮子。如今世道,小男人已司空见惯。但他还是孝子,而他母亲向来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婆媳矛盾不可收拾。母亲就一个人在老家住。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心里很难过,就每月瞒住老婆偷偷给母亲寄钱。钱是爬格子挣的。他在清水衙门里做小公务员,外快微乎其微。就算是稿费,老婆也要伸出一只手。
就这样夹在中间过了几年。
他母亲突然病重,医生告知必须赶紧手术,钱起码得准备十万块。他慌了神,与妻商量,能否从积攒的买房款拿出一部分?他老婆勃然大怒,一盆狗血兜头浇来,并掉下眼泪。这钱来之不易,是一分一分从牙缝里抠下的。自结婚后,他老婆就没买过几件新衣裳。一些必不可少的日常生活用品也是想法子与人合伙上批发市场。有一年冬天,他老婆骑车去喝喜酒,回来路上车链条断了,按说打个计程车,把自行车放车后备箱,也就几块钱的事,可他老婆愣顶着凛冽寒风推车回了家,一路上还摔了几跤。
老婆不答应其实还另有隐情。他有一个哥哥,在北京做生意,有房有车,早已提前步入小康。他打电话过去商量。哥哥叹气说,现在生意难做,钱全陷泥里,只能想法从哪借五万给家里汇去。五万是十万的一半。他把没说出来的话咽进肚里,就打算去朋友那借。但五万块钱也不是小事,奔波数日,他依然两手空空。
他的唇开了裂,舌焦,虚火,嘴里是苦的。这天,他失踪了。
过了二天,已接近崩溃边缘的他老婆接到电话,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说他们绑架了他,她若想要老公的一条命,就拿十万块钱来。他老婆慌不迭地应,然后通知了警察,然后,就像港台里那些恶俗的警匪片,十几位便衣警察一哄而上扭死了绑匪的手臂。令人意外的是,绑匪却大叫冤枉,说是他朋友。果然,几分钟后,他慌慌张张出现了。他老婆终于明白过来,大怒,但没等她扇他耳光,啼笑皆非的警察就铐住他双手。
法律不是儿戏。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1
79《不要伤害他》
有一个人,很美。
她的脸是光洁的,她的头发是漆黑的,她的额头是明净的,她的眉是弯弯的,她的眼是温柔的,她的睫毛是扑闪闪的,她的鼻是玉琢的,她的唇是娇嫩的,她的牙齿是闪光的,她的颈是白润的,她的肩是秀美的,她的胸是丰盈的,她的胳膊是藕做的,她的手指是细长的,她的腰是柔韧的,她的腿是修长的,她的脚趾是花瓣似的……
她丈夫是她大学同学。他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他就发誓要摘下月亮为她做钻石戒指。他要把天上最璀璨的星辰锻成链子挂在她胸口。他要拔下栖居在太阳里的三足鸟的羽毛为她编织出华衣。他还要在世上所有的花瓣上都写上她的姓名,让万物一起赞颂她的美丽。九天十地诸神作证!
他是如此爱她。她也爱他。他很优秀。因为爱,她不惜远离父母跟他来到一个海滨城市。她总是被他的坚硬迅速击垮。他是她体内活生生的东西。那崩溃的欢愉让她一次次融化在他怀抱,就如火,融化在更大的一团火里。
就这样,过了五六年。
火焰仍然温暖,渐渐,已不再具有灼人的热度。时间让它变成一团桔黄的光芒。她丈夫开始东奔西走,试图完成曾经许下的承诺。爱是需要具体的指向与实物,否则就将变得轻飘飘不再有份量。他是这么想的。一个男人当然不能整天儿女情长。她也理解他的早出晚归。
为打发寂寞。她开始上网。
她认识了一个男人,一个很能干的男人,年纪轻轻就是一家集团公司老总。一开始他们是聊天,然后是见面,然后在某个酒醉的夜……一切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她并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掉入漩涡。她感到害怕,闭上眼,她看见一个黑色的深渊。她把脸贴起冰凉的玻璃窗上,心中巨大的罪恶感让身子一阵阵发颤。玻璃窗外是比墨汁还浓的夜色。玻璃窗里是一个不知羞耻弓起背的女人。她落下眼泪,试图抗拒。但男人不由分说地就撬开她。她就像一个变了形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水果。一个茶壶可以配几个茶杯。一只筷筒也当可以插几双筷子。随着这堪与吸毒仳美的快感,她就有了一些改变。也许天下女人都是一般,只是壳硬。她开始在两个男人中间行走,像行走在剃刀边缘。
渐渐,纸包不住火。她丈夫知道了。他疼得半夜嗷一声叫从床上滚下。
他发誓他要杀了他们两个,不,是那男人,那条畜生,那头用钞票欺骗她的畜生。他咬牙切齿,他嗅到了一丝丝甜蜜的血腥味。他的左手无名指竟被自己硬生生扳断。
那天,他磨好了尖刀。那天,阳光猎猎作响。他把心脏从不安、恐惧、与焦躁中捞出,使劲地捏,让它变硬,凸大。一些无法言说的液体注入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他没了思想,下意识地跟着她。进,出;进,出……他看见她进了宾馆,肌肉便随着脑海里情不自禁跃出的一副副画面开始扭曲,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体内慢慢集结。他甚至不得不捂住嘴,以免自己呻吟出声。
他踹开房门。她正在那男人身下弯曲,没有任何秘密。那赤裸裸的肉体的光刺疼了他的眼睛。他扑上前,刀光一闪,他确信它就要喝到那头无耻的体毛粗壮的四脚动物体内的血。扑噗一声轻响。就在这刹那,他看见她突然猛地掀开那男人。刀笔直地扎入她腹部。她好看的脸一下子就痉孪成一小团。
“不要伤害他。”她眼里的光黯淡了。
“你爱他?”他弄不大明白,跪下来。他眼角的余光里映出一条呼啸的黑影。他没动。他注视她。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她朝他扑来。那黑影砸在她身上,是宾馆里的红木椅子。“不要伤害他”,她哀哀地叫。扎在她腹部的刀尖向上滑,穿过胸膜,准确地刺入心脏。她的喉咙里冒出嘎嘎一连串脆响。
她死了。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1
83《付给他镜子钱》
有一个人,喜欢砸镜子,也许是过于寂寞,每隔半个月,她就会把小区外那个开玻璃店并有着一口异常亲切乡音的小老板喊上她的住处。
镜子是污秽的。她特别喜欢博尔赫斯。但年轻英俊的小老板对这些并不感任何兴趣。每当她一进店门,他也不多话,扛起早已准备好的镜子就走,手脚麻利地干完活,再恭敬地垂手站立等她付钱。镜子虽然碎了,但镜子的规格是不会变的。事实上,每一面镜子都是第一面镜子,是砸不碎的。
她有些恍惚,看见镜子里她的初恋男友。他爱她,她没要她。她生得美,跟了一个有钱男人。有钱男人说她是木头。木头只能拿去做床板,不配放床上。她跟过了另一个有钱男人。这回,她很努力,连床板也跟她一起喘气、痉缩,时不时吐出一连串足以让男人神魂颠倒奋发图强的音节,但有钱男人还是很快就腻了。当然,这并不奇怪。反正,这世上,有钱的男人多得是。
她笑起来。她注视着镜子里的陌生人。如果按照昆德拉的说法,如果说小老板也能按照昆德拉的方式来表达,那么,此刻,镜子给予他们的,是一种欲望,是一种催化剂,因为他们彼此从镜子里看到了对方。
他们相爱了。她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她的一部分,但他们都不是对方的全部。他们维持一种默契。每隔半个月,她就会把镜子砸烂,并付给他镜子钱。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2
84《她好像根本就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有一个人,是农村女孩。
她爸死得早。她妈生她这个遗腹子时难产,也死了。接生婆叹口气说是个丫头片子又得遭那流血的孽,就把她扔入村里的祠堂。祠堂里有个瞎眼老婆婆。老婆婆还养了一条狗。她与小狗吃着百家饭一起长大。
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存在。只到有一天,老婆婆死了,村里人这才诧异地发现祠堂里竟然出来一位两眼红肿的女孩。老婆婆下葬那天,她披麻戴孝。凄历的唢呐声吹得纸钱漫天飞扬。一只只黑色的蝴蝶从她面前飞过。春天来了。她扶在棺木上的手指近乎透明。女要俏,一身孝,她那天看起来比一颗鲜桃子还要可口。
日子恢复了平静,她接替了老婆婆看守祠堂大门的职责。只是看大门,不能进正门。这是规矩。曾有一次,她稀里糊涂走入正门,被老婆婆发现拈起根棍子就是猛打。她从不哭,哭了也没用。老婆婆叫她朝正房整整跪了二天一夜。她终于清楚了,有些地方是女人不可以进去的。她整天呆呆地坐在门口,剥着指甲,看着天空。白云苍狗,能陪着她的也只有那条大黑狗。可某天,大黑狗忽然不见了。她找了很久,连根狗毛也没找到。她很伤心,比老婆婆死了还伤心。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忠诚的狗也会不见?她也曾怀疑是村里人偷吃了大黑狗,可大家的神情都这么坦然,她只好认为大黑狗是不要她,自个走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天天坐在大门口,天天想念她的大黑狗。
一个很平常的夜里。天上有着星星,淡淡几颗,月儿却是清亮,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冷。她痴望了会,回侧屋睡觉。月色从窗外淌进,一点点注满了屋水。也知是在什么时辰,一个矮且胖的黑影轻手蹑脚拨开木栅门。门吱呀一声。她翻过身。她的睫毛很长,那些月色落在睫毛上,也就碎了。黑影屏住呼吸,悄悄向她走近。在床前端详了会,猛地扑了上去。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第二天夜里,又有黑影潜入。是一个瘦且高的黑影。第三天,也有黑影潜入,这次是两个黑影同时来了,他们默默地对峙了一会儿,那个瘦的往后退缩了。日子一天天往下过。夜里潜入她屋子里的黑影越来越多。
她没有拒绝,她也不懂得拒绝。
每个白天,她还是呆坐在大门口,思念着她的大黑狗。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嚷出声,村里人这才又诧异地发现她竟然挺起一个大肚子。整个村庄顿时沸腾,这不仅伤风败俗,更是对祖宗祠堂的侮辱。而更令村里人愤怒的是,她始终淡淡地笑。好像一切皆与其无关。大家七嘴八舌找到村长。村长也是族长。村长坐在太师椅上,手指在八仙桌上轻敲,良久,吐出几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她被绳子缠成一团,抬进她从未进入过的祠堂正门。里面有很多木牌,到处是灰尘,还有香油灯与一屋子呛人阴冷的味道。她突然看见常来打扫祠堂正房的李伯。她对他笑了下。李伯忽然一个趔趄,脚在门坎上一绊,整个人立马摔成狗吃屎,等到人们扶起他,人已经没气了。围着她的人群蓦地声往后退开一圈。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说话。良久,一个白胡子老头忽然尖声叫道,妖孽啊。这一嗓子可真刺耳。她皱起眉。村长也皱起眉,声音嘶哑,男人是谁?她没说话,冲村长笑。村长额头冒出汗珠。村长挥了挥手。她被带下。
很快,她柔软的腰肢上绑上了一块磨盘。磨盘很重,她加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它一半重。她躺在池塘边,水面上有鸟的影子飞过。她仰起脸,天空中依然什么也没有。有人在她身后轻推。她滚入池塘,水面溅起涟漪,转眼,又已平静。她好像根本就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3
85《血没有流出一滴》
有一个人,是杀猪的,辛辛苦苦积攒下一份家业,为人却豪爽,颇为任侠之气。某日,他老同学问他来借钱,说急用。老同学是文人,隔三差五能在当地报纸上见着其文章,但平时来往并不多。钱数额不小,他不无犹豫。老同学就拍胸脯说,若到时还不了,就从身上割一块肉下来。话说到这份上,他就借了。
很快,约定的还钱期限到了。他去找老同学。这时,他才知道老同学借钱是拿去炒股,可惜股市翻脸无情,这钱自然打了水漂。老同学还不了钱,便耍起无赖。他气急了,提起当初约定的割肉一事。老同学不愧为老辣文人,马上想起莎士比亚的巨著《威尼斯商人》,就递过去一条胳膊说,当初约定的是割肉,可不准流血,流一滴血,拿十万块钱来。
文人无行,竟至于斯。他勃然大怒,出门去厢式冷藏货车里拎下一块冻肉,往老同学面前一扔,抄刀剁去。肉一分为二,血没有流出一滴。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4
86《我等你等得好寂寞》
有一个人,他爱上一个女人。女人是他邻居,住隔壁。他却没勇气去表明爱情,就写信。她从门缝底下收到他塞进来的信,笑笑,就收拾好行囊,锁上门去了远方。她相信人是在路上的。那个蓝眼睛叫凯鲁亚克的美国人写的那些支离破碎没有标点符号闪着蓝色幽光的文字便就是生命的真相。她去过很多地方,有过各种各样的情人……终于,她感到一股深深的接近于死寂的厌倦,就回了家。
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呆了。屋里堆满了信。她随便拣起一封,拆开,是他写给她的。她又拆开一封。她开始发抖,手就颤。屋里一共有三千六百五十封信。每一封信的开头无一例外是“亲爱的,我想你。”
他写了整整十年的信。
当她把这些信全部读完时已是翌日下午。
她突然就听见自己心里的呜咽。风,活像一头头凶猛的小兽,争先恐后从窗外跃入她心底。她忍不住小声地叫。时间不见了。这些信慢慢模糊就在她眼前幻化成一种有粘性的白色胶质。她掉进里面。越来越多的汗水从毛孔里跳出,被阳光一抖,顿时搓成千百根坚硬的钢针,扎得周身都痛,很快,疼痛消失,身体就似被紧紧包裹在一张正被暴晒的牛皮里,肺变成冒着火星的炭,脑海一片空白。她猛地起身,推开窗。一个喋喋不休的小贩,一条破旧的长椅,一地鞭炮的碎屑,还有那丛灌木的树叶,颜色绿得似乎都要往下滴,但叶背面所覆盖着的那层透明薄膜却让绿色凝固了,叶面呈现出一片明亮温和的光辉。
一些奇妙的东西开始在身体里生长,很快,几乎是眨眼间,每一个细胞都在迅速分裂。她第一次真正嗅到从自己体内散发出来的混杂着阳光、花香、青草与的味道。她拉开门,冲出去,没有任何迟疑,用力地敲响他的房门。
一个小女孩开了门,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目光不无狐疑地瞧着她。她的心砰一下裂开几道口子。她迟疑地说出他的名字。他搬走了?小女孩却欢叫起来,爸,门外有阿姨找。他出现了,显然怔住了,喉结滚动,视线都直了。她强自镇定,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吐出肺里的火星,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却糊涂了。他有了孩子啊!脑袋嗡嗡响。乱,很乱。比一团乱絮还乱。刚才的那些阳光、花香、青草全上哪儿去了?她的手就不自然地往裤兜里掏,掏出在西藏八角街买的银手镯,递过去,脸上挂起笑容,在外面买的,给,做个纪念。
她说完飞快地转过身,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身子立刻瘫软。
一叠叠信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突然恼怒了,扑过去,就把它们往垃圾袋里塞。这时,门被敲响了。是他。
他垂着头,有点结巴,她是我从孤儿院领养的,我等你等得好寂寞。她很像你,尤其是下颌,也是尖尖的,像葵花籽的瓣儿。他慢慢地说着,话越来越流利。他慢慢地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她的眸子里出现一个亮晶晶的他。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5
87《他想得可真周到》
有一个人,五十岁那年娶了一个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孩儿。他们爱得很深,都把对方看作蜘蛛网,而把自己当成那只心甘情愿扑上去的飞蛾。水掉进水里,火熔入火中。他们在彼此体内。哪怕是在喧嚣的人流声里,他们凝视对方的目光都像一道道通过血管与神经末梢的电流。
也许老天爷也嫉妒他们在一起度过的近十年幸福时光,他忽然病了,病得很重,尽管从北京请来国内最好的心脏病专家,依然回力乏术。天花板是雪白的,莹光灯是雪白的,墙壁是雪白的,床单是雪白的,被子是雪白的,走来走去的护士是雪白的,他是雪白的。日夜守候在床边的她脸色也是雪白的。就连从窗户外飘进的阳光仍然是雪白的。他握住她的手。他哀哀地低语,我走了,你怎么办?
她安慰他,说,没事,一定会好起来。但一个尖锐的声音就在她心中狂叫,他若走了,我该怎么办?她忍住泪,用娇嫩的脸来回摩擦他的手,他原本柔软的手指正一点点坚硬发脆。她感到了迅速滋长的痛苦和欲望。真难过啊。她颤抖着。他死了。她开始抽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成了不可抑制的嚎啕。激涌而出的眼泪掏空了她。
三个月后,是她生日,她正被寂寞与悲伤煎熬。门铃响了。花店来的小伙子送来一捧玫瑰,玫瑰下面系了一张卡片,是他生前的笔迹,“亲爱的,我爱你。”她流着泪把花插入水晶瓶内,与他的相片摆放一起,每天下班回来,就痴痴地看,一直到黑色吞噬了她。
又过了半年,她收到他的第二束花,花下仍有卡片,“亲爱的,我爱你”。她眼看着就形容消瘦。这样下去显然不是办法。她的亲人急了,劝她,人死不能复生,生者自当节哀。她妹妹干脆把她屋内有关于他的东西一扫而光装进箱子,并把她硬拖出户外。渐渐地,她的身体里就有了鸟语花香,脸上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她还与一个报社编辑处了朋友。她很感激亲人为她做的。她想,他在天堂一定会祝愿她好好地活着。
情人节这天,她收到两束鲜花。一捧是编辑送来的。一捧是他送来的。她抱着两捧花,怔住了。她预感到什么。果然,没多久,他与她结婚纪念日,她又收到他的鲜花。她妹妹愤怒了,冲那位送花的小伙子嚷,他到底订了多少花?我们统统不要,你拿去喂猪喂狗都行!
小伙子尴尬地笑,我们开店做生意得讲信誉。
她妹妹讶道,不要都不成?
小伙子想了想,说,当初那位先生可能预料到这种情况,还特别支付了一笔款子,嘱咐我们务必把花亲手交给这位女士。嗯,不瞒小姐,那位先生共预订了二十年的花,每年十束。
妹妹声音愈发高亢,刺得她耳膜都疼。她笑起来,望着鲜花下面那张精致的卡片。什么时候他瞒着自己去一笔一划填写好这二百张卡片呢?他想得可真周到。他在天堂一定很寂寞吧。
这天晚上,她离开了尘世。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5
88《可我舍不得》
有一个人,是厂里的工程师,娶了厂里最美的那朵花。大家都说他好福气。他也开心,对妻子很好。那年腊月,他妻子肚里有了,突然想吃鱼,想得要命,就哽咽出声。那么冷的天,到处白茫茫一片,北风刮着天幕,扬落斗大的雪花。工厂附近河里结的冰上都可以走人。他默不作声出门,问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邻人借了渔具,到河边,先搬石头在河面上砸,砸开洞,掀开厚厚的冰层,赤脚下到水里,忙乎大半天,弄回几条小手指头粗的杂鱼儿,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做出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然后一点点喂给他妻子喝。
他们有了孩子。他们很恩爱,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六年后,文革突然来了。运动迅速升级,他沦为右派,整天被批斗,每次都被打得奄奄一息拖回家。按说,他妻子更应该关心他,可他妻子却立刻与他划开立场,宣布她是在他淫威之下不得不忍辱偷生嫁给他。为表明决心,还咬着牙用铁棍敲断他的腿,并抛下孩子,毅然离婚嫁给那位满脸横肉的工宣队长。
他想死。他之所以没死,是因为他妻妹,那个与模样难看脸上有块胎记的女孩常偷偷拎着食物跑来看孩子。他也问过妻妹,做人可以不记恩情,咋可以这般恶毒?他妻妹喊了一声,姐夫,就泣不成声。
他与他妻妹结合了,在困窘中相濡以沫。时间慢慢蠕动,很快,就是十年之后。他已成为厂里的总工程师,一个卓有成就的科学家。孩子也懂了事,有时难免对生母口出怨言。他告诉孩子,莫恨妈妈,人难免犯错误,人难免身不由己,人也都应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此时,孩子的生母过得并不好。她与工宣队长生的孩子得了佝偻症。工宣队长因为头顶光环的失落整日对其大打出手。她与工宣队长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靠在菜市场摆一个腌菜摊艰难地度日。他托人送去一些钱,但钱分毫不少地退了回来。就这样又过了一些年,他现在的妻子突然病重,他守在床边无微不至地照料她,几天几夜没敢合眼。他牢牢记住她曾经的恩情。她突然眼泪滂沱。他慌了神,问怎么了?她却抽泣起来并不断地骂自己不要脸。
原来,他当年被批斗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工宣队长看上他曾经的妻子。她怕他被打死便答应工宣队长的要求,却在私底下委托妹妹来照顾他。
他现在的妻子握紧他的手,声音发了颤,说,我本来早就该把你还给她,她一直都深爱着你,可我舍不得。我真该死。对不起。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6
89《她没再结婚了》
有一个人,生得美,也聪明,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
她就像那站在阳光中的花,癫狂了无数的蜂与蝶。她选择了许久。女儿家的爱比钻石更珍贵。她把终身托付给一个男人。他英俊潇洒,出身世家,事业颇有成就。他们相爱了,爱得很深,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一根缠在树上的藤,她要做一棵与丈夫并肩的树。几年过去,他们的爱也经受住了一些风风雨雨。但等得抱孙子的婆婆发了急。她也想要孩子,可老怀不上。她和男人去了医院检查,就傻了眼,她先天性子宫缺损不孕。他们默默地回了家。黄昏街头的灯,锉着他们的影子,锉得咯吱响。她失声恸哭。过了几个月,她和男人离婚了。她气急之下搡倒了婆婆。她实在受不了那些恶毒的比刀子还尖锐的词汇。她就连只母鸡也不如?男人给了她一记耳光,她马上回敬过去一个耳光。爱就这样结束了。
她第二次婚姻是嫁给一个苦苦追求她多年的男人。男人很有钱。
结婚前,她坦白了自己的不孕症。男人说,没事,只要有爱,二个人的世界最是和谐。男人还说他兄弟多,他不必肩负起传宗接代的光荣任务。她信了,嫁给他。他们过了一段好日子。但有一天,她无意中撞见他与一个女孩儿在宾馆鬼混,勃然大怒。他就说,我娶你时还是处男,总得找个处女平衡一下吧。她气得眼发白,头直疼,就尖叫。男人生了气,骂道,你想招警察来?扬手甩给她一耳光。她被打得痴痴呆呆,良久,这才吐出一口痰。他们就离了婚。
她第三次婚姻是别人牵线的。
一个丧偶男人,带着一个八岁女孩,大学教授,人儒雅端正。她就嫁过去,很努力去做好妻子与母亲的角色。可那女孩仿佛是她天生的对头,在她炒的菜里撒沙子,折断她的唇膏……她与男人商量此事,说后妈难做。男人安慰她说,孩子是想生母,过了段日子会好起来的,以心换心。她听着,就忍着,时时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说句良心话,就算是孩子的生母恐怕也没她一般待孩子好。终于,有一天,她办家宴。宾客很重要,决定着她的前途。可她万万没想到女孩儿竟然悄悄地在所有的椅子上涂了强力胶。于是,只能脱了。裤子还有裙子。她也只能奔去商店买裤子。客人走了。她哭得死去活来。小妖精却守在电视机边看着动画片嘻笑出声。这世上咋会有这样没心肝的人?她出了房门打了小妖精一下。而去外地出差刚赶回家的男人整好看见这一幕,立刻扇来一个耳光,打得她扑倒在地,口鼻出血。她掉下眼泪,没多解释,当天晚上就收拾好行囊。
她第四次婚姻是一个老头儿。
老头儿的子女与她一般大。老头儿是作家,一天能寄来十封滚烫的情书。她已冰凉的心渐渐溶化。这双阅尽世情智慧的双眼应该是自己最后的港湾。她就又嫁了。他们在一起生活。生活中难免磕磕碰碰。比如老头儿不愿意她与异性交往,她便尽可能减少与他们的接触。比如老头儿的子女怀疑她是来争抢遗产的,她就立下字据说放弃继承权。她只想岁月安好。她几乎就没有任何可以让人非难处。但有一年,老头儿突然昏迷不醒。得很大一笔治疗费。她手中没有,就找老头儿的子女们,他们也说没有。她就打开老头儿的保险箱卖了他收藏的几副字画。老头儿醒了,她说了这事。老头儿顿时暴怒,劈手给了她一耳光。她愣了,不过没哭,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帮老头儿掖好床单,然后转身离开。
她没再结婚了。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6
90《再也没分开》
有一个人,还是小女孩时,就爱上一个男人。
他是那样迷人,胸挺挺的,腰直直的,说话声音大大的,大把大把的女人水蛭一样缠着他,可他不屑一顾,只很豪爽地招呼着伙计上酒。她爱他,因为爱,一直卑微到尘土里,眼角余光一瞥见他,一瞥见他嘴唇上那两撇微微上翘的小胡子,全身便忍不住发抖。
她想尽种种法子与他接近。他是来她家乡收购一种珍稀药材的商人。她家是开药店的。最后,她从家里偷了一大包珍稀药材,鼓足勇气,找到他。他就掏荷包准备付钱。她却摇头,说不要钱。他就笑说哪能不付钱呢?
她说,要不,你就带我走吧,这能否可以当成你的报酬?
他吃了一惊,意识到什么,微笑起来,一念一动,就说好。这或许是因为她那时虽然年纪尚小,发育却很好。那件薄薄的衣裳绷紧了她胸口那两朵初绽的蓓蕾。他开始熟练地操作,吻她温嫩软香的耳垂,迅速挺进她柔软的深处。她含着热泪呻吟,心甘情愿地献出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
她以为他会带她走的。她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他离开的消息。她发了疯似的试图赶上那辆带走她所有希望的班车。她一次次摔倒在泥泞的路上。那些开着小朵黄花并生满尖刺的灌木条撕扯着她的裙子。而她不久之后鼓起的肚子更让她以及她的父母成了当地人的笑柄。辱没家风的她被赶出家门。她在他们曾相爱的那山坡边搭了间小木棚。孩子生下来,是死胎。血流了一地。
她离开了家乡。她成了一个妓女。她到处寻找他。
她终于遇上他。是在一间酒吧后面的巷子里。他躺在地上,身边满是呕吐的秽物。他已在一次酒后斗殴中失去了一条腿,潦倒落魄。他没认出她。当年那颗青涩的果实上已满是悲伤的虫眼与扭曲的伤疤。她把他背回住处,洗干净,再绑上,掏出携带多年被仇恨磨得雪白锋利的小刀,慢慢切下他的一根手指头。她打算把他一点点切碎。他突然喊出她的名字。
她颤抖着手,不停抽搐,就拿不稳小刀。她哭起来。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从此,再也没分开。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7
91《坚持了七天七夜》
有一个人,她被情人骗了,不仅失去父母留下的一大笔遗产,还失去女儿家最珍贵的清誉。她就想死,考虑许久,决定把身子交给蓝色的大海。质本洁来还洁去。省得污了世人的眼睛,也不必为别人添麻烦。
她买了船票。船从上海港驶往普陀岛。
乘客甚多。一些孩子在甲板上欢呼雀跃。几个妇人望着那海天一线目不转睛。一对十八九岁的恋人紧抱在一起。男的说,海以能容为大则纳百川污垢亦无所怨。女的说,月视不满作心故在千山之上仍有笑脸。一个老者伸手在虚空中指点对身边的年轻人说,海纳百川,是因为它的一颗心在海平线下……这些声音飘入她耳朵,有点痒。她沉默无语。哀莫大于心死。她凝视海面。
浪,是微微的,顺船身泻往两边,在更一点的地方,突然凝住。
那里藏着一块大得没有边际的蓝宝石。光线陷入其中,发出一阵阵奇特的足以令人失魂落魄的叫喊。也许传说中的塞壬女妖就栖居在宝石里。待暮色落下,海面上窜起一片片银白的鱼,她们便从那爬出,赤裸着雪白的足,嘻笑着,坐在生满青藓的岩石礁上,眼望那在星光中飞翔的流云,一边梳理长发,一边放声歌唱。她们的长发一直拖到天的尽头。有时,她们就踩在自己乌黑的长发上,按照海浪敲出来的鼓点,跳起舞,双臂高举,手腕交叉,跃动,旋转,扭身,向左弯腰,向右弓身,猛地停下,一击双掌,满天的星光顿时纷纷掉下。
自己会死了后会成为塞壬女妖们歌声的一片么?她正这样想着,耳膜被一声轰隆巨响震疼,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船忽地一下往右倾斜。
能见度这么好,一条没长眼的拖船却直撞上来。也许是老天爷在体谅自己这颗想死的心吧。她没动,下意识伸手抓住钢桅。天空真美,云是鱼鳞状的,一片片,却在万丈红尘上。它们从不互相欺骗。唉。要是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些尔期我诈,其实也挺好的。她叹口气,猛地竦然一惊。
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已滑到她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腿,满面惊恐,一声声喊,喊妈妈。声音是那样尖锐与凄厉,让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动。她抱起他,左右张望,终于,她找到那位跌跌撞撞的母亲。但她也被人流裹上救生筏。救生筏上坐满老弱妇幼,一个个,惊慌不已。船头已浓烟滚滚。
男人们都在船上,其中几个守在筏边。他们铁青着脸,紧闭嘴唇,迅速疏导人流。那对曾紧抱在一起的恋人被几只强有力的手臂分开。女的在救生筏上撕心裂肺地哭。男的已喊不出声,拼命地试图攀上筏去。一个钵大的拳头凶狠地砸过去。男的滚落一边。女的双手捂脸放声嚎啕。这女的为何不学《泰坦尼克》号的罗丝,往船上跳?可见爱并没有生命重要。
她突然恍然大悟。
于此刹那,筏开始剧烈地晃动。船体下沉带起了漩涡。她没稳住重心,摔入海里,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下水面。眼前一片晕暗,没有蓝色,更没有宝石。她迅速下沉,肺部似被火星点燃。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笔直地掉入那黑暗的深渊时,又有一股力量斜刺里冲来,将她高高抛起。她浮出海面,抓住一块木板。船已经离她很远。水下暗流汹涌。她爬上木板。
她在海上坚持了七天七夜,一直到获救。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8
93《翻得又高又快》
有一个人,十四岁那年不幸被火烧残,烧得奇形怪状,只剩下一只手一条腿。庞大的治疗费用耗尽了家财。更不幸的是他父亲在驾驶长途货车因疲劳过度车祸身亡。他母亲深爱丈夫。艰难的日子熬得她心性大变,便认定他是罪魁祸首,经常打骂、饿饭,还有几次差点拿刀砍了他。
他一个人在黑屋子里,没有音乐、电视、书刊,更没人陪他说话。他就自己与自己玩,渐渐,便能用一只手一条腿把筋斗翻得风车似的。
那年,他妈妈突然病了,瘫痪在床。他走出黑屋子,来到街头。针一般的阳光刺疼他的眼。四周人群惊讶地望着他。他翻起跟斗,翻得又高又快,他那一只手一条腿简直比得上鸟的翅膀。面前的纸板上很快便落满一层硬币。
就这样,他有了钱吃饭,也有了钱照顾母亲。
而且,令人诧异的是,不管他有多么疲乏,只要有人往他面前扔钱,他一定会翻上一圈跟斗。有人问他为什么?他沉默下来,目光越过充满尖锐的几何线条的城市上空。风很大,吹得天幕上那些云哗啦啦地晃个不停。良久,他这才慢慢说道,我是卖艺的。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8:59
95《一直清醒到冰川纪》
有一个人,爱上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的模样比溪流更清澈,能濯去人心底的灰尘,却在ktv里做事,常有各色男人纠缠不休。他要她另外找工。她不同意,说,不干这还能去干什么?这话也是。她家里还有二个要念书的弟弟,父亲已下岗,摆一个自行车修理铺,生意不好,整天喝酒发脾气,母亲一直没工作,靠做零工维持生计。她也没有念过大学,仅高中毕业。
他对她很好,似中了魔,若哪天没见到她便魂不守舍。他家境不错,父母听闻此事后,当然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儿媳妇。母亲一哭三闹三上吊,父亲整日铁青着脸,最后宣布与他断绝父子关系。除了犯贱,也没有别的词汇好形容他的行为。学校里比那女孩儿好对他也有意思的女生,大把大把。他却跑去对她说,就算吃糠咽菜也要与她在一起。爱是两个人的事,与其他无关。他还真去打零工到处找家教干。
那女孩儿或许并不爱他,或许爱,但她没有别的法子。
有一次,他去找她。她在陪客人喝酒。客人搂着她,肆无忌惮地掐她的乳房。她仍浅笑嫣然,好像那对乳房并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大腿还紧贴着客人。他在包厢外看着,眼泪汪汪了。他没有碰过她,哪怕是一根小手指头。她是他的爱啊,怎么可以这样?他暴怒地冲入包厢,抄起酒瓶,想砸客人的头。她起身挡住,板起脸,叫他滚出去,说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客人在她身后,抖着一身肥肉,笑嘻嘻地看他,同时做出一个个淫秽的手势。他被热血冲晕头,嗷嗷地叫,推开她,扑上前,对准客人那张肥脸就一拳。他还想打,包厢内的其他人已抄起酒瓶狠狠地砸开他的脑袋。他晕过去,迷迷糊糊醒来,竟然看见她正泪流满脸地跪在地上舔包厢内那几个男人的脚趾头。他的头在流血,血里有尿臊味。她舔一下,就喊一声,强哥,再扭回过头看他一眼。
他挣扎着,动弹不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那种目光。他又晕了。
第二天他从污水道边爬起,发誓让爱情见鬼,这个世界只是一条放屁狗。可没过多久,他从别人嘴里得知他揍了一拳的客人强哥竟然是黑道大哥。那天若没她,他可能已被人装入麻袋扔江里了。他再也睡不着,浑身被那道哀婉的目光烫得难受。他又去找她。她已不在。他跑去她家。她父母给他磕头,求他放过她。他要疯掉,去找她弟弟。也许是精诚所至,一个月后,她弟弟把她从南方寄来的汇款单给他看。上面有一家电子工厂的地址。他的心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击中,立刻坐上火车。工厂的人说她刚辞工。他不甘心,留下来,一处处问过去。她不在。他鼓起勇气来到那些灯红酒绿处,陪尽笑脸,小声翼翼。钱很快花快了,他瘦掉形,浑身又脏又臭。他沦为乞丐。他不甘心放弃。
一年后的春天,雨水很多,浸得人皮肤上都生灰藓,一个个斑点迅速出现在路两边的墙壁上,凸起,呈不规则的几何形状,像一小片一小片被弄碎了的山楂片。他嚼着从垃圾筒里弄来的山楂片,蹲在街头。他突然看见她。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一袭淡色衣裙。她身边那年轻男人撑起伞,挡住她头顶的雨水,并温柔地握紧她柔软的腰肢。她靠入男人怀里。
他一下子就从狂喜中清醒,一直清醒到冰川纪。他没起身,喉咙里咯咯有声。他继续嚼山楂片,嚼着从眼眶里滑下的泪水。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9:00
97《盗墓贼一棍子敲在他后脑勺》
有一个人,七十大寿那年,妻子死了。
他的世界一下子空空荡荡。儿女们怕他孤单,就准备把他接进城。他没吭声,翌日,却雇人在他妻子坟边搭起座窝棚——不是那种看甘蔗的临时窝棚——用的是最结实的木料,而且还有锅有灶。他在窝棚里住下,毋论儿女们怎样劝说,他都不肯再离开了。
妻子的坟在他们耕作多年的田头。他每天早上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绕妻子的坟转上几圈,小心拔去坟头野草,再用随身携带的小铲子加固被风雨侵蚀掉的泥土,间或还唱一些山歌,比如“眉儿来。眼儿去。不知几百世修下来。与你恩爱这一场。人看着你是女我是男。怎知我二人合一个心肠。若将我二人上一上天平也。你半斤我八两。”他年轻时的山歌一定唱得极好。那鸟儿就在他肩膀上落下。他儿女们劝他不动,叹息一声,走了。村里人素来敬他,现在瞧他这癫样,更怕了他。他也乐得清静。
那天,夜深了,田头叫不出名字紫红色的小花以及披着绿藓青苔的黑岩石都渐渐沉浸在水一般的月光里。寒意刺骨。他早早歇下,突然被几个压低嗓门的声音惊醒。他出去看。三五个黑影在挖他妻子的坟。这应该是一群流窜各处的盗墓贼。他扑过去,喊,这坟里没宝贝。是我老婆。是新坟啊。盗墓贼冷笑一声,没宝贝?那你守啥?不准你就窖下罐银洋。挖。
盗墓贼一棍子敲在他后脑勺。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9:00
102《爱能给我们勇气》
有一个人,从学校毕业没多久,来到一座陌生城市,一时间没找到合适工作,就做起保险经纪,沿街去敲别人的门。这真不是一件人干的活。尽管他确信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有过极其严格的训练,足以暖风化雨,但当他微笑着说清来意时,那好不容易敲开的门十有八九会轰隆一声掩上,好几次就差点撞歪他鼻尖。每天吃上几十碗闭门羹倒是小事。习惯了就好。更糟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即要敲响的那门背后究竟藏了些什么,一条要咬人的凶狗,一位往门里拽人的妓女,一个喜欢揍人的鲁莽汉子,一伙爱捉弄人的顽劣儿童……
生意难做,他就想放弃。这天,黄昏如雨,浇湿了疲惫沮丧的他。他鼓足勇气敲响街尾最后一户人家。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太开了门,模样儿很像他在老家的母亲。他愣了几秒钟,准备好的那套说辞一下子就从脑袋里蒸发掉。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能倒杯水给我喝吗?老太太让他进了屋,倒了水,让他在椅子上坐。他没提保险的事。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与老太太相依为命的女儿失恋后得了极严重的抑郁症。老太太说到伤心处,情不自禁地哽咽。难怪她眉间有这样重的忧色。他叹息着,就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做点什么吗?他正说着。腰间的手机响了。是朋友发来的短消息。老太太的眼神似乎亮了下,很迟疑地说,你能否天天给她发短信?扮演一个暗恋她的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答应下来。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都会按老太太提供的那个电话号码发去数十条短信。而这些深情话语无疑点燃了他心头的火焰,成为他度过这段行街仔生涯的惟一支撑。很快,他因业绩突出被提拔为部门经理。他也无数次幻想老太太那位女儿的模样。为此,他去拜访过好几次老太太。她女儿总不在。她的邻居们似乎也并不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女儿。事实上,她应该是孤寡老人,一个退休老演员。他终于提出自己的疑惑。老太太从里屋拿出一个手机,上面全是他发过来的短消息。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孩子。老太太说。他摇摇头。
爱能给我们勇气。你那天的样子真是糟糕透了。老太太微笑起来。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9:01
103《请等我长到能把你搂入怀里》
有一个人,病了,去医院看,是绝症。
医生宣布她顶多只能再活半年,并建议她及时入院治疗。她拒绝了。那笔庞大的治疗费足以压跨大多数中国家庭,更何况她还是一名单身母亲,是幼稚园老师,一个月只挣八百元钱。她女儿八岁,念小学二年级,很聪明,读书也用功,上学期还拿了三好学生,得了几枝圆珠笔与一大叠作业本。
真舍不得啊。她回了家,摸起女儿的相片痴痴地看。女儿还未放学。她泪流满脸。家里穷。相片还是女儿周岁时照的。那时女儿的父亲还在南方做生意,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不仅埋葬了他,还往她肩上添了一大笔债务。这些年,她与女儿相依为命。富在深山有远亲,空在闹市无人问。她也算尝透人情冷暖。
如今,她要走了,女儿还能指望谁?
她抹掉眼泪,出了门。寒风凛凛,像一把三棱尖刀,捅入喉咙,并在里面搅了搅。她吐出一口痰,痰里有血,腥的。她买了很多菜,拎回家,做出满满一桌子好吃的,有鱼有肉,还有女儿最喜欢吃的小鸡炖蘑菇。女儿回来了,兴奋得大叫,忙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可怜的女儿呀,今天就让妈带你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吧。她心如刀绞,坐下来,不停地为女儿挟菜。女儿吃得很开心,没有注意到隐藏在她眼角的泪。
这天晚上,她早早上床,把女儿搂入怀里,使劲儿地亲吻女儿的额头。她要哄女儿睡下,然后去紧闭门窗,旋开煤气闸。这种死法应该是最安静的吧。她默默想着,就听见女儿喊她,妈妈,妈妈。
怎么了?她问。
妈妈,我今天考试了。语文、数学都是一百分。女儿得意地说。
真乖。她差点哽咽出声。
妈妈,你上次说我考了一百分,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还记得吗?女儿仰起脸,一双眼睛因为期待而闪闪发亮。女儿噘起小嘴,妈妈,你不会撒赖吧?
妈妈不撒赖。她用枕巾挡住女儿的视线,并把枕巾一角塞入喉咙,身子痉孪。她已经没法子控制泪水。这种液体似乎能烫伤人。脸上火辣辣。
那你以后再也不准哭,好吗?女儿的声音不无迟疑。
妈妈不哭。她急急忙忙地说,急急忙忙地用枕巾拭泪。
还有,妈妈,如果你实在想哭,忍不住,那也请等我长到能把你搂入怀里时,再哭好吗?女儿小声说道。
好的,妈妈一定做到。她哇地一下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