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29

《双胞胎》

  我在我家那条胡同里经常看见一个卖冰淇淋的少女。

  她的额头正中有颗痣,像高粱粒那么大。她长得有点单薄,总是穿一件红色的羽绒服。

  如果是一个男人卖冰淇淋,我一个夏天可能吃3根。因为是一个少女卖冰淇淋,而且她的眼神又是那样多情,我一个冬天就吃了8根。

  时间长了,我和她就有点熟了。我是一个没有职业的人,中午起床之后就无所事事了,于是我常常跟她聊天,一聊就是一下午。最后,我和她成了好朋友。她叫小西,父母早逝,一个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有一天,我去一个朋友家,在那个胡同里又看见了她,她竟然在那里卖冰淇淋了,只是她换了一件绿色的羽绒服。

  “嗨!”我说。

  她警觉地看了看我,没搭理。

  我有点尴尬,索性走到她面前,问:“你不认识我了?”

  她反感地瞪了我一眼,说:“我不认识你。”

  “你不是小西吗?我经常买你的冰淇淋呀。”

  她想了想,冷漠地说:“那是我双胞胎姐姐。”

  她在骗我。

  尽管有的双胞胎长得特别相似,但是,只要你是熟悉他们的人,当然不会弄错。我跟小西是好朋友,我坚信,不管有人跟她多像,我都不会把那个人当成她。

  面前的这个人绝对是小西,她怎么说不是呢?她额头正中的那颗高粱粒一样大的痣历历在目。

  双胞胎再像,也不可能像一个人照镜子那样。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只好说:“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对不起。”

  我回到家门口,果然在胡同里见到了小西,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

  “小西!”

  “哎。”

  “刚才不是你吗?”

  “什么呀?”

  “刚才我看见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她说不是你,她说和你是双胞胎。”

  “对呀,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我警觉地看着她:“她也说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父母死得早,我和她都不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可是,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我一针见血。

  “你不信就算了。”

  “现在你跟我去她那里看看,只要你跟她站在一起,我就相信了。”

  “我不可能见她。”

  “为什么?”

  “我恨她,她也恨我。”

  “亲姐妹,你们恨什么?”

  小西逼视着我,突然说:“假如,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你难道不做噩梦?”

  我想了想,就不坚持了。

  不过,从此我经常到我那个朋友家的那个胡同去,和那个叫小东的少女聊天。我那个朋友离我家很远,一个在南郊一个在北郊。

  时间长了,我越来越觉得诡异。

  尽管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跟我说的永远是这样一套话,而穿绿色羽绒服的女孩跟我说的也是永远是那样一套话,但是,我断定,她跟她就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总是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她扮演成两个人跟我交往———她到底想干什么?

  小西过生日这一天,我对她说:“今晚我到你家,陪你一起过生日。你把蛋糕和蜡烛准备好。”

  她说:“好啊。”

  她一个人住在和我家比邻的那条胡同里。

  然后,我坐车来到我朋友家的那条胡同,果然看见了冷饮车后面的小东,我笑吟吟地对她说:“今天,你过生日,早点收摊,我请你到一个地方,陪你一起过生日。”

  我觉得,她明明是小西,她刚刚听我说完这些话。

  她想了想:“去哪呀?”

  我说:“你跟我走就行了。”

  “好啊。”

  我要让她和她见面。

  她住得不远。我帮她推着冷饮车,放进了她的房子,然后,领着她来到小西的住处。

  最后一抹夕阳红涂在街道上,一弯冷月早早地挂在黯蓝的天空。两旁的哪棵枯树上有乌鸦在叫。

  我和小东一步步走到小西的门前,这时候,她突然回头说:“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买个礼物呢?”

  “我……”

  她笑了,说:“不为难你,你看那不是有个小卖店吗?给我买一块巧克力就行了。我先进屋去。”

  “好吧。”

  那家小卖店离小西的住处只有几十米远,我跑过去,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盒巧克力,返回来,发现小东已经不见了。

  她进屋了?

  我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也跨进了门。

  屋子里只有小西一个人。她还穿着红色的羽绒服。

  她已经把蛋糕切好,蜡烛跳动着。

  我看见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很大,方形。那不像是一个女孩的镜子,脏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人。本来屋子里就不明亮,镜子里那模糊不清的世界更加深邃莫测。

  我有点嘲笑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小西看着我,说:“我和她不是都在吗?”

  “她在哪儿?”我一下有点恐惧。

  小西走到那脏兮兮的镜子前,朝里指了指:“那不是她吗?”

  一缕冷气爬上我的后背,我强颜笑了笑:“那镜子里不是你自己吗?你真会开玩笑。”

  “你再看看。”

  我眯眼一看,镜子里模模糊糊的深邃世界中,站着一个人,木木地看着我。

  “就是你呀!”

  “你看看我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恐怖小说作家再一看,差点吓丢了魂———镜里人穿的羽绒服是绿色的!

  突然,那个人把手伸过来!一声巨响,那面方形的镜子被打碎了,四边都是尖利的镜子碎片,望进去,在那个模模糊糊的深邃世界里,那只手鲜血淋漓地伸出来,紧紧抓住我:“你为什么这样较真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0

《鬼话西游》(1)

  由于出身低贱,由于身单力薄,我的心灵深处有一种恐惧感,一直伴我从小到大。

  这个世界太强大了,打个喷嚏都可能要我小命。我夹着尾巴做人,时刻担心旁边有喷嚏声。

  可是,梦给了我变天的机会。这下,我谁都不怕了。

  是的,我成了齐天大圣。

  我甚至还尝到了当名人的乐趣。电视台天天都在播放我的故事。我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还是师徒四人,朝西,朝西。

  山高路远,荆棘丛生。这些《西游记》都描述得很多了,不赘。

  这时候,我们已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眼看就要取到真经了。

  山路上荒草凄凄,好像几百年都没有人走了。四周十分安静,竟然没有鸟叫。

  我走在最前,唐师傅骑马走在中间,猪八戒和沙和尚走在最后。

  我困倦地朝前走,腰酸背痛,恨不能给唐师傅安两个翅膀。

  突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感到行走着的好像不是四个人,而是很多,具体多少我不清楚,反正很嘈杂。我甚至听见隐隐有女人的笑声。

  几个和尚,跟着一群女人算怎么回事?

  众所周知,我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练就了火眼金睛,我看妖魔鬼怪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我警觉地回过头去。

  唐僧一心一意地赶路,他的眼神跟白龙马一模一样。

  猪八戒一边走一边打着瞌睡。

  沙和尚挑着担,一声不响。

  没有另外的人啊!

  我是孙悟空,连我都看不见的人是谁?

  天黑了,我们赶到了一个寺庙。

  晚上,我们睡在一间幽深的禅房里。我依然没有听见鸟的叫声。

  我仿佛看见有个人在我面前端坐,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嘴里还嘟哝着什么。我猛地睁开眼,不见人影,但是四周鬼气弥漫。闭上眼,他又来了。

  我大气都不敢出,仔细听,他嘟哝的竟只有六个字,反反复复。

  我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说的正是佛祖把我压在五行山下,在山顶贴的咒符上的那六个字!

  只是,他反着念:吽…咪…叭…呢…嘛…唵…吽…咪…叭…呢…嘛…唵…吽…咪…叭…呢…嘛…唵…

  不知过了多久,唐师傅叫大家吃斋饭。

  我闷闷不乐。唐师傅似乎看出了什么,想问问我,欲言又止。

  我能不怕吗?这四个人全指望我,我都害怕的事,他们更害怕!

  我一低头,惊叫起来:

  我竟然看见钵里有肉!而且我看见自己毛烘烘的脸!

  我惊叫一声把钵扔了,再看,我的脸又没有了。

  唐师傅走过来,问我:“悟空,你怎么了?”

  我说:“对不起,我没拿稳。”

  我实在吃不下去,拿出金箍棒,到寺庙四周转了转,什么都没有发现。

  回来,我看见唐师傅正在跟方丈聊天,猪八戒在太阳下抓虱子,沙和尚坐在阴凉里深深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看书。我发现他的大胡子更浓密了,几乎快遮住了脸。

  我又出了寺庙,一个跟头上了天。我用一袋烟的工夫借来了托塔李天王的照妖镜,站在寺庙的房顶上,像探照灯一样照四面八方,照妖镜呈现出房屋、树木、道路,并没有可疑之物。

  我沮丧地从房子上跳下来。

  我坐在寺庙外的土路边紧锁眉头在回忆。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想起了很多遥远的人。我甚至想到,自己没出道的时候,飘摇过海,一直到西牛贺洲地界,寻找长生不老之道,在灵台方寸山,见到师傅之前,曾经遇见过一个神秘的樵夫,是他指给我道路的。我跟他擦肩而过,互相再没有见过。

  我至今还记得,他头上戴着箬笠,身上穿着布衣,腰间系着环绦,脚下穿着草鞋。

  当时我以为他就是神仙,急忙给他鞠躬行礼。

  他说,他不是神仙,但他和神仙是邻居。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可疑。难道他是鬼?是比师傅菩提祖师还厉害的鬼?

  继续西行。

  天色很暗,我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山路上猛地窜出一只老鼠。

  猪八戒这次反应还算快,举起钉耙就打,被唐师傅制止了:“不许杀生。”

  我看得出,这只老鼠已经成精了,它浑身鬼气冲天。我一下没有了战斗的勇气,我感到我的腿瑟瑟地抖。

  果然,它站在路中央,突然直立起来,开始冷笑。它的身上生出很多爪子,长出很多眼睛,有的眼珠在看我,有的眼珠在看唐师傅,有的眼珠在看沙和尚,有的眼珠在看猪八戒,有的眼珠在观望远处有没有人出现。

  我大惊:难道就是它在作怪?

  我悄悄对笨猪说:“这是个小鬼,交给你立功吧。”

  笨猪说:“哥,谢谢你了。”

  那只老鼠说话了:“我要吃唐僧肉。”

  猪八戒嘎嘎地笑起来:“太俗啦。”

  那老鼠不理会,继续说:“今天这一难你们都过不去。如来给你们安排了九九八十一难,都过去了,那些都是安排好的剧情,不可怕。我不是,我不在任何轮回、报应之内。我真的要吃你们。”

  我全身发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0

《鬼话西游》(2)

  沙和尚用那双阴冷的眼眸看着它,仍然一声不响。

  突然,我听见幽暗的半空中又响起了那女人的笑声!

  那只老鼠猛地抬起头,它的所有眼珠都闪着惊恐的光,四面八方地滴溜溜乱转,终于它撒腿就跑!原来它也怕!

  我知道它不是那个令我无比害怕的东西之后,胆子大起来,忽地变成一只猫,纵身一跃,冲上前,把它捉住了。

  我们赶到附近一个村庄之后,我把唐师傅和两个师弟安顿好,单独外出借了一个灶,支起一口油锅。

  我拎起老鼠的一只爪子,问:“你说,是谁在笑?”

  那老鼠嘴巴紧闭,无比惊骇。

  “你不说,我炸了你!”

  它绝望地嚎叫一声,自己跳进了油锅,转眼就变成了几根焦糊的骨头———它自杀了。

  我心中的阴影越来越重。

  继续西行。

  我陡然看到漫天霞光万道,彩虹千条。不知为什么,这景象竟然没有一点吉祥的意味,却显得很恐怖。

  唐师傅高兴了,他终于见到佛祖了!

  我警惕地望着天空。果然,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头像,像雕塑一样毫无表情。接着,我隐隐约约听见了女人的笑声!

  我撒腿就跑!

  我一边跑一边听见可怜的唐师傅大叫救命。我在天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猪八戒紧紧守护在唐师傅旁边。沙和尚静静地注视着古怪的天空,不知道想什么。

  我一个筋斗翻出了十万八千里,落下后,抬头看,那个巨大的头像依然在天上!

  我快崩溃了,变成一只老鼠藏进了人间的一只老鼠的肚子里。在黑暗中过了好久好久好久,齐天大圣才被生出来———那恐怖的佛像终于不见了。

  我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丢人。

  我驾云来到灵山,进入雷音宝刹。我要求如来救命。

  我对如来讲述了来由,如来问:“那笑声是什么样的?”

  那隐隐约约的笑声又传出来。如来用法眼四下观望,什么都没有,不由惶恐起来,低低地说:“悟空,你赶快离开这里。自己的问题自己扛……”

  我无依无靠地回到了唐师傅身边。

  我谎称自己去追妖精了。

  他们信赖我,没有表示多少怀疑。

  我现在怀疑这个可怕之物就在我们四个人当中。

  不可能是敖广的儿子白龙马。

  唐师傅?不像,他除了念紧箍咒什么都不会。

  猪八戒?不像,他只想肉和女人。

  最后,我把眼睛放在沙和尚身上。

  如果我们师徒四个人中有一个最诡异、最恐怖的人,你说应该是谁?肯定是沙和尚。他永远走在最后面,他最缄默。他的眉毛很粗壮,把眼睛都挡住了。他的胡子很茂密,把半个脸都埋了。他一直垂着头挑担……

  我开始推想。

  沙和尚在流沙河曾经吃过九个取经路过的人。流沙河上连柳叶都不浮,而那九个人的头骨不沉。后来,沙和尚用那些头骨做成了一串,挂在脖子上。一定是在他遇见观世音之后,等待唐僧的时候,那九个头骨把他勒死了。现在的沙和尚就是那九个头骨。

  可是,白骨精我也见识过,不也死在我的金箍棒下了吗?

  我主动跟沙和尚去化缘。

  我们走了很久,没见到村庄。天黑暗无边。我们坐在草地上。这时候,我更看不见他的表情了。我怀疑他不是沙和尚。

  “你有没有听到我们身后有女人的笑声?”我试探地问。

  沙和尚那一直低垂的眼睛终于慢慢抬起来,盯着我,突然笑了起来,他的胸腔里发出的正是那个女人的笑声!

  我一下就跳起来。

  “我不是那九个头骨。我是来索你命的人。”

  “我已经在阎王那里给自己销了号!”

  “玉帝与日月同寿,阎王掌管人间的生生灭灭。在你不知道的领域,还有掌管日月寿命的,还有掌管阴间兴亡的。轮回之外还有更大的轮回,五行之外还有另外的物质,天上的天上还有天。我就是来自地下的地下的下面。你怕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1

《夜游神》

  有个算卦的瞎子告诉了古芒一个发财的路数:

  每天半夜12点,你走出小镇在公路上转悠,不出一百天,你一定会遇到夜游神。看见它之后,你千万别错过机会,要一头撞过去,然后,你就跪在地上,抱住它的双腿不放,向它赔礼道歉。它是夜游神,不能长时间地停下来,必须不停地走走走。你一直向它赔礼,它说原谅你了你也不要放手,它实在没办法,就会告诉你一个埋财宝的地方,叫你赶紧去挖,它好脱身……

  这很像“芝麻开门”。

  古芒才不会天天半夜12点爬出热被窝,到外面找什么夜游神呢。他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希望太渺茫了,比彩票中奖还难。

  这天,他在路边和一个老头下棋,说起了夜游神的事情。

  旁边蹲着一个看热闹的人,他叫李九子,是一个出名的懒汉,每天都梦想着发大财,却从来不劳动,都30多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

  李九子的注意力渐渐从棋盘上转移到古芒的嘴上,最后兴奋地瞪大了双眼。他问古芒:“要是那么死乞白赖,被夜游神吃了怎么办?”

  古芒不屑地瞥了李九子一眼,说:“它是神,不是妖魔鬼怪,不会吃人。”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这天,古芒半夜里突然醒来,怎么都睡不着了。

  刚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镇外的一条公路上,遇见了高大的夜游神。他按照那个瞎子说的话做了,果然,夜游神附在他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埋藏财富的地方。我说出来之后,你立即把它挖开,好不好?”

  古芒顺从地点点头。

  夜游神指了指古芒的脑袋,突然说:“就在这里……”

  古芒怎么都弄不懂这个梦的玄机。这时候,他隐隐感觉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他左思右想,最后,穿衣起床出了门。

  他走出小镇,一边在黑糊糊的公路上来回走动,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盼望着夜游神出现。

  天很冷,他不停地哆嗦着。可是,转悠了很长时间,还是没见到夜游神的影子。

  就在他想返回的时候,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正缓缓朝远处飘移,好像双脚离开了地面在行走。

  夜游神!

  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他的心猛跳起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蹑手蹑脚地跑过去,一头撞在夜游神的屁股上,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对方的双腿,开始耍赖:“您是夜游神吧?对不起啊,我冲撞了大驾,绝不是有意冒犯,请您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对方回过头,低低地说:“我原谅你了。”

  古芒抱得更紧了:“不,您一定没有原谅我!我对不起您呵,我真的对不起您啊!……”

  “你抬头看看我是谁!”对方喝道。

  古芒愣了一下,忽然感到这声音有些熟悉,抬头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李九子。

  “我在这里转悠三个多月了,连个鬼都没撞见!”李九子沮丧地说:“算了,咱们都回家吧。”

  古芒心灰意懒地站起来,说:“……回家吧。”

  两个人就一起朝家走了。

  走着走着,古芒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明明是两个人在走,可是他好像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转头看了李九子一眼,李九子目视前方,腰杆僵直,继续朝前走。

  “你等一下。”古芒说。

  “怎么了?”李九子停下来。

  古芒后退一步,趴在地上,朝李九子的脚底看去———他的两只脚竟然是悬空的,离地面有一寸高!

  古芒顿时大惊失色,抬起头,死死盯住李九子的脸。

  “害怕吗?”李九子问。

  古芒说不出话来。

  李九子围着他无声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蹲下身,低低地说:“我都走成夜游神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2

《毛三和毛四》

  夏夜,湿漉漉的闷热,没有一丝风。

  一片漆黑。

  草在密麻麻地长,蚊子在密麻麻地飞,蟋蟀在密麻麻地叫……

  毛三和毛四走在土路上。路有点烫脚。

  毛三走得快一些,毛四被落在后面。

  毛三不满意地回头说:“你能不能走快点?”

  毛四说:“我走得已经够快了。你急着去死呀?”

  毛三生气地停下来,说:“我也是124条腿,你也是124条腿,你为什么就走不快呢?”

  两条虫子!

  毛三是男虫子,毛四是女虫子。

  这种虫子最恐惧人类,极少爬出草丛。

  因此,人类从没有见识过这个物种,世界上任何一个生物研究部门都没有它们的标本和档案。

  我们一直在研究动物有没有思维和情感。其实,它们和我们一样———面临威胁时,它们惊惶地逃窜,或者抱成一团装死;它们的配偶或者亲人被残害了,它们悲痛欲绝,撕心裂肺,只是我们看不见它们流泪罢了……

  毛三和毛四在它们的种族里相当于人类的中医。虫子当然也生病,毛三和毛四通过一些草药为它们救死扶伤。

  前些日子,有一个医生在草丛上放风筝,不幸看见了毛四。

  这个医生天生最怕虫子,当时他被毛四那怪兮兮的样子吓得全身发冷,手脚都不会动了。

  恐怖产生暴力,他抬起脚,恶狠狠地朝毛四踩去……

  毛四叹口气说:“前几天,我被一个人踩了一脚,差点没命,断了几十条腿,还没长出来呢。”

  毛三朝毛四的身下看了看,心疼了。

  “你知道那个人的家在哪儿吗?”它阴冷地问。

  毛四舞动着无数的腿,说:“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在哪里上班———他是个医生。”

  毛三突然说:“我领你去报仇!”

  “怎么报仇?”

  “钻进他的两只耳朵,然后我们在他的大脑中间会合。”

  “他长得那么高,我们朝上爬的时候,肯定会被他发现。”

  “我们先爬到房顶上,然后对准他的脑袋跳下去,空降抢占制高点。接下来,我们就藏在他的头发里,如果他没有察觉的话,我们迅速兵分两路,钻进耳朵。”

  “要是他察觉了怎么办?”

  “你放心,他没办法在头发里捉到我们,除非他用篦子把我们梳出来。而他不可能有篦子。”

  毛三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他的诊室在八楼,我这腿……”

  “没问题,我背你上去。”

  于是,在这个闷热、漆黑的夏夜,两条虫子逼近了医院的门诊楼。

  它们第一次要和人类正面交锋了。

  实际上,那个医生是个挺不错的人,对患者充满爱心,办公室里挂满了锦旗。

  他是一个爱清洁的人,他的胡子总是刮得光光的,头发也永远是短短的。而且,他很热爱生活,有风的日子,还经常到草地上放风筝。

  在门诊楼黑暗的楼梯上,有一条很大的白虫子从水泥缝探出脑袋来,它没有腿,全身都是乳白色的肉,不停地蠕动着。它长着很多只眼睛。

  白虫子惊奇地问:“毛三和毛四,你们怎么出来了?”

  虫子和虫子一般都认识。这种没有腿的虫子缺乏安全意识,总爬出来透气,经常被人弄死,都快绝种了。

  毛三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去找一个医生算账。”

  白虫子不知道它们去找哪个医生算账,但是它幸灾乐祸地笑了:“祝你们成功!”

  这时是清早。

  那个医生坐在诊室里,静静地看着门,好像在等待第一个患者。

  两条虫子进了门,顺着墙壁爬上了房顶,速度快极

  了:“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它们停在那个医生的上方,朝下看去,看不见医生的脸,只看到一头乌黑的短发。

  “你先跳。”男虫子说。

  “你先跳。”女虫子说。

  男虫子一下就跳了下去,女虫子也一闭眼,跳了下去。

  它们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堆头发中。它们伏下身子,一动不动,紧张地观察医生的反应。

  医生好像没什么反应。

  毛三对毛四使了个眼色,两条虫子迅速朝两只耳朵爬去。

  可是,它们顺着两个鬓角朝下爬,却好像一直爬不出去,一直没看到医生的脸。

  它们都害怕了,同时向地面逃窜。它们一直在头发中爬过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胸腹、他的大腿,他的脚……

  这个人全身都是头发!

  这时候,医生慢悠悠地说话了:“我是毛老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2

《片面的镜子》

  两个女孩到海边旅游,住进一家宾馆。

  坐了一天的车,很累,她们要洗澡。

  草是一个内向、柔弱的女孩,而花是一个外向、明朗的女孩。这次出来,一直是花照顾着草。

  草先进了卫生间。

  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

  花打开电视,找到了一个外国的恐怖电影!她高兴地跳到床上,看起来。

  画面上,一个女孩在洗澡,突然,一些古怪的须角从花丛里伸出来……

  草惊叫了一声。

  水声已经停了,草用毛巾裹着身子,惊恐地跑出来。

  “怎么了?”花问。

  “见鬼了!”

  “见什么鬼了?”

  草指盼郎间,抖抖地说:“我照镜子,镜子里没有我!?/p>

  花笑了,说:“怎么可能!一定是里面的雾气太大了。走,我跟你去看看。”

  “我不敢!”

  花下了床,大大咧咧地说:“那你就别洗了,我洗。”她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卫生间。

  外面只剩下了草。

  电视上,一个女人在洗澡,一些古怪的须角从地漏里伸出来……

  她急忙把电视关掉了。

  房间里一下静下来,只有卫生间里的“哗哗”的水声。

  花一边冲洗一边还哼着流行歌曲。

  草想,看来那镜子真的没什么问题,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

  过了半天,水声停了。花对她喊:“草,你进来一下!”

  草以为花要什么衣服,就走了过去。她推开卫生间的门之后,愣住了———里面空空如也,根本不见花的影子!

  突然她听见花说话了!

  她猛地转过头,看见花正在那雾蒙蒙的镜子里朝她笑:“你怎么说这镜子照不出人呢?你看,它不是把我照出来了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3

《谁在那里面》

  周××是个恐怖小说家。

  他写了一篇恐怖小说,叫《谁在那里面》。

  我是一个作家。

  这一天,我到一个旧货市场,买回了一台陈旧的打印机。

  对于我这个电脑盲来说,我能把它连接到主机上,就像在蒙古建立了海军一样不容易。

  天也黑了,我也累了,洗手,睡觉。

  夜很静,我迷迷糊糊快进入梦乡时,突然听见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吱啦吱啦吱啦……”

  我一下就醒了。

  我在黑暗中仔细听,感觉是那个打印机在响。

  电脑关着,它怎么自己就开始打印了?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打印的声音在深夜里很瘆。

  我坐起来,打开灯,朝电脑看去,果然一张纸从打印机里慢慢伸出来……

  我走过去,小心地把那张纸抽出来,上面是空白,什么字都没有。

  我把它的电源拔掉了,重新躺下,关上灯。

  我想,假如它再响,那就见鬼了……

  谢天谢地,它没有再响。

  第二天,一个朋友来做客。

  我在厨房煮咖啡,听见他说:“这是你写的小说开头吗?”

  我探出头看了看,他正拿着昨夜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那张白纸在看。

  我走过去,看了看那张白纸,又看了看他,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或者,这是你写的一首诗的开头?”

  “你说,这上面有字?”

  他指了指那张纸说:“这不是字吗?”

  我有点毛骨悚然了:“写的是什么?”

  “你别跟我开玩笑呵!”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朋友说,那上面写着这样两句话:

  “我每天午夜都必须写点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恐怖?”

  我认定朋友是在开玩笑,一笑过去。

  这天晚上,我又切断了电脑电源,可是,到了半夜,又听见那个打印机响起来:“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我的心一沉。

  颤颤地打开灯,我又看见有一张白纸从打印机里慢慢伸出来……

  我走过去,把那张纸抽出来,上面还是一片空白。

  《小故事》杂志社正跟周××约稿子,他决定把这篇《谁在那里面》寄给他们。

  他坐在电脑前,点“文件”菜单,再点“打印”指令,那台刚刚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的打印机,就开始工作了。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终于打出来了。

  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一点问题,就到邮局寄出去了。

  几天后,《小故事》杂志社的张编辑打来了电话。周××正在电脑前写作。

  “周老师,您的稿子我收到了。不过有个问题,我得问您一下。”

  “什么问题?”

  “最后一行字是什么意思?”

  周××点开那篇文档,朗读最后一行:“我走过去,把那张纸抽出来,上面还是一片空白。”

  张编辑说:“是下一行。”

  “下一行就是我的通讯地址了。”

  “不是,在通讯地址的上面,黑体字。”

  “没有哇!你说说,写的是什么?”

  张编辑压低声音,把那行字念了出来。

  周××一下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怖中———那行字竟然是:

  胡编乱造。你快倒霉了!

  怪了。

  稿子在电脑里还好好的,可是,被那台破旧的打印机打出来之后,最后就多了一行古怪的字。这行字别人能看见,周××却看不见!

  就在这天半夜,周××又听见那台打印机孤独地响起来:“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大家一定都想知道周××到底怎么样了。正像著名魔术师大卫说的那样:还是留一点谜底有意思。

  到此结束。

  胡编乱造。你快倒霉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4

第二种时间


《噩梦逼真》

  我保留着小学毕业时全班的一张合影。

  这是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总共有32个学生,分三排,第一排坐在矮凳上,第二排坐在高凳子上,第三排站着。

  其中有一个学生已经死了,他叫夏明军。小学毕业那年暑假,他到池塘里游泳,淹死了。

  他站在后排最左边,个子不高,只露出一个瘦巴巴的脑袋,默默地看着镜头。

  班主任是个女的,姓李,她坐在中间那一排正中。

  我时常拿出这张珍贵的照片看看,它把我带回那遥远的童年时光。

  这一年,我回到家乡小镇,打听了一下,除了我,小学那些同学竟然都没有走出这个小镇,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把他们聚到一起,搞个同学会。

  遗憾的是,李老师不在了。三年前她得了癌症,死在了齐齐哈尔大儿子家,享年69岁。我去她家,只见到了她的一张大幅遗像。

  人很快就聚齐了。

  大家都过了30岁,有些人我都不认得了。

  我请客,大家到饭馆大吃二喝一顿。然后,有人提议,要再照一张合影。我当即赞同,并出了一个主意———每个人都按照那张小学毕业照的位置站。

  照完像,我又把小镇惟一一家歌厅包下来,大家在那里狂欢了一晚上,半夜才散。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家乡。

  半个月之后,那张老同学的成年合影寄到了我的手上。

  我打开后,大吃一惊:照片上多了两个人。

  一个老太太,满脸都是皱纹,木木地坐在第二排正中,木木地看着镜头。这正是遗像上的李老师!

  后排的最左边露出一个瘦巴巴的脑袋,那是彩色照片上惟一一个黑白的影像,正是小学毕业照上的夏明军。

  他停留在30年以前,默默地看着镜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4

《天惶惶地惶惶》(1)

  夜深了。

  张山躺在床上,身边多了一个男婴。

  她是个作家,丈夫是个医生。

  几天前,丈夫下班回来,带回来了这个六个月左右的男婴。他是在医院里捡的。

  张山第一眼看见这个孩子,就觉得他有点面熟。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多少有些恐惧。

  今夜丈夫值班,家里只剩下她和这个男婴了。

  男婴睡着了,在月光下,他安静得像一枚缓缓飘落的雪花。

  夜缓缓地流失。

  腕上的表在“滴答滴答”走动,那是每个人生命的倒计时。

  零点时分,男婴抖了一下,突然哭起来。

  张山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抱起来,使劲摇晃。可是,他仍然大哭不止。

  在寂静的深夜里,一个小孩没完没了地大哭,总让人感到有些瘆。

  天惶惶地惶惶。

  张山没辙了。她一边轻轻地拍他,一边冷静地观察他。

  他一边哭一边紧紧盯着房间的西南角,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

  张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一片黑糊糊,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出生和死亡大都是在夜里。刚刚出生的孩子,即将死亡的老人,都处于混沌未分状态。在这个状态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让男婴如此惊恐?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婴好不容易睡着了。

  张山小心翼翼地躺下来,都不敢喘粗气。她开始回忆,这个男婴到底像谁。

  一张脸在黑暗深处显现出来……

  当张山看清这张脸的时候,整个的身体像通了电似的抖了一下———这个男婴多像乔宙呵,简直就是他的翻版!

  难道他是乔宙的小孩?

  张山今年42岁,结婚十几年,一直没有小孩。她不能生育。

  乔宙和她同岁。

  假如这个小孩真是乔宙的,他为什么现在才要小孩?

  他为什么要把小孩抛弃在医院里?

  为什么偏巧是丈夫把他抱回来了?

  张山和乔宙相好时,都21岁,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恋爱。想起来,那时候天真蓝,乔宙的笑很灿烂。

  两个人在一起相爱了两年,后来,乔宙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张山怀疑他是不爱自己了,伤心了很长时间。

  后来,她又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没有结果。

  和丈夫相识的时候,她已经将近30岁。

  她没有对丈夫说起过乔宙。他已经太遥远了。

  而现在,一个和乔宙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她怀疑乔宙回来了,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张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现在也是。

  21岁那一年,她曾经写过一篇散文,投到了一家杂志社,竟然发表了。

  那是她的处女作。

  文章的题记是:人类的情感之所以像星辰一样美丽,正是因为生命的天空充满了悲剧的黑暗。

  她的想象很凄美:

  一个人,从新生到衰亡,这个过程是最残酷的。

  不管你的青少年时代多么令你留恋,最后你都将一天天变得衰老,丑陋。

  最初的生命是一个美梦,老了之后,就渐渐变成了一堆土。

  如果,人生能够倒过来,那多好呵。

  一把把泥土,渐渐形成人的样子,出现在这个尘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5

《天惶惶地惶惶》(2)

  他(她)人生的最初,外表是衰老的,内里是成熟的。然后,一天天走向壮年,走向青年,走向童年。由一种哲学的黑白颜色,走向童话的五颜六色。

  越活越有希望,越活越有激情,越活越有力量,越活越美好,越活越娇嫩……

  最后变成胚胎。

  最后化为乌有……

  乔宙是她的责任编辑。

  就因为这篇稿子,他和她相识了,相爱了。

  她清晰地记着,她和乔宙最后在一起的情景。

  乔宙约她,在一个酒吧见面。

  那个酒吧的名字很怪,叫“背对背”。

  酒吧里的光线很暗,墙壁上挂满了钟表。

  乔宙提出分手。

  张山似乎并不太意外。那一段时间,乔宙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张山早就有预感了。

  只是她不明白原因。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乔宙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

  他看着墙上那些“滴滴答答”的钟表,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只是在山路上邂逅,打个照面之后,就只能各走各的路,因为……你是上山的人,我是下山的人。”

  “你可以跟我上山呵!或者,我跟你下山。”

  乔宙苦笑着摇摇头。

  巧的是,或者说不巧的是,刚说到这儿,他们就看见了一个共同的朋友,那个人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非要和他们一起喝酒……

  对话半途而废。

  第二天,乔宙就消失了。

  张山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男婴在明亮的月光下突然睁开了眼!

  张山打了个冷战。

  男婴直瞪瞪地看着张山,突然说:“你说我是谁?”

  一个六个月的小孩竟然说话了!

  张山毛骨悚然:“你!……”

  男婴转过脸去,直直地盯着房间的西南角,心酸地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消失———我们不是同一种时间里的人,无缘共度今生,只能各自走向各自的结局……”

  张山一下就坐了起来。

  是个噩梦。

  但是,她的心并没有放下来,回想梦中的情景,她越来越恐惧。

  难道这个男婴是……乔宙?

  她低头看那个男婴,他安静地睡着。

  张山不敢睡了,第一次如此急切地盼望丈夫快点下班。

  她轻轻打开床头灯,想看看几点了。当她的目光落在手表上时,却呆成了木鸡:

  在这幽邃的深夜里,那个秒针朝着相反的方向匆匆地奔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6

《画》(1)

  马良是个画家。

  他在一个村子的最西头盖了一幢高大的房子,像个庙堂,很Cool。

  他在村里雇了一个老太太,每天早晨来给他搞一次卫生。老太太住在村子最东头,60多岁了,不过身子骨很硬实。

  最近,马良一直想创作一幅画,叫《后退半个世纪》,但是一直没动笔。

  他想用一个女子来实现这个题目。

  外在的东西没问题,一件花衣裳,一根黑辫子,不施粉黛。难度最大的是她的眼神,马良总觉得他描画不出来。

  他用了一周的时间,终于,完成了这幅画。

  那是一个和真人同样比例的女子,站在一片草地上,挎着个篮子,装着半篮蘑菇,就像第一次照相的人面对镜头一样,有点羞怯地看过来。

  半个世纪前的天,比现在蓝多了。草地上零星的花,鲜得像真的一样。

  画完了这幅画,马良就像跋涉了半个世纪的时光,感到异常疲惫。

  他是个自由画家,靠卖画为生,但是这幅画他不想卖,永远不想卖。

  搞卫生的老太太来了,马良让她把乱七八糟的画室收拾一下。那个老太太就无言地走进去,低头开始劳动,一眼都没看那幅画。

  这一天夜里,刮风了。

  马良醒来,听到院子里的狗们在狂叫。他养了十几条狗。

  他警觉地把耳朵竖起来。

  画室的门响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人钻进去了。马良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他打开画室的灯,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

  他又看了看那幅画,画中的女子在草丛中羞怯地看着他。

  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卧室。突然,他的脖子僵住了。他慢慢回过头,眼睛射向那个画中人的辫子。

  她的辫子本来在背后,现在,这根辫子垂在了她的胸前!

  马良猛地转了一圈,画室里只有他自己。

  有问题!

  她的辫子上竟然系上了一根红头绳,这根头绳马良根本没画过!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趁他不在家,钻进他的画室,涂改了他的画。

  谁干的?

  当然是他的同行,因为只有同行才会画画。

  可是,哪个同行会做这种怪异的事呢?而且,他和圈子里的人几乎断绝了来往,根本没有人走进过这个画室……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低头干活的人,不由全身一冷———是她?

  他越看画中人越害怕,拿起画笔,又把她涂改过来。

  第二天,那个老太太又来了。

  她走进画室搞卫生的时候,马良在后面悄悄观察她。她没有察觉到马良在身后,只管低头干活,根本没看那幅画。

  马良望着她花白的头发,暗暗解除了对她的怀疑。

  “大妈。”他叫了一声。

  老太太似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她的眼睛很浑浊。

  “你叫什么名字?”马良问道。

  “李彩花。”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擦地,她的手像一截干枯的木头。

  “你是在这个村里长大的吗?”

  “是,我就是在这个村子出生的。”

  “这个村子有没有人会画画?”

  “画画?原来有个画匠,死了。”

  这天晚上,马良又被风中的狗叫声惊醒了。

  他竖起耳朵,听画室的动静。

  画室的门又响了一下。

  他起身跑过去,打开灯,没发现任何人。

  他朝那个画中女子看了看———那根辫子依然垂在她的胸前,她羞怯地望着他。

  这时候,马良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难道自己当时真的把辫子画在了她胸前?

  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因为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个女子站立的位置似乎挪动了一点。她身体一侧的边沿,露出了细细的一条画布的底色。好像她曾经走下来过,重新回去时,站立的位置没有严丝合缝,出现了一点点偏差。

  这下,马良惊呆了。

  这说明不是画外人作怪,而是画里人作怪!

  马良陡然想起了一个民间故事,好像叫《田螺姑娘》,讲的就是一个画上女子爱上了一个年轻的渔夫,偷偷从画上下来,为渔夫做饭,洗衣……

  可是,此时的马良一点都感觉不到美好,只有恐怖。

  他仔细打量这个画中人。

  她的长相很传统,瓜子脸,杏核眼,高鼻梁,樱桃嘴,大眼睛,窄肩,细腰,宽臀,她的眼睛水水的,很羞怯……

  看久了,就是一个真人站在面前。

  马良使劲摇了摇脑袋———她确实是一幅画,无血无肉,她诞生于他的画笔和想象……

  他实在不想再跟她对视下去,一步步退回了卧室。

  这天夜里,他听了一夜的风声。

  第二天,马良中午才睡醒。

  搞卫生的老太太来了,她一言不发,低着头干活。

  马良忽然感到这个老太太有点眼熟。

  他打了个冷战。

  他发现这个老太太竟然跟那个画中人有点像!

  马良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多数画家笔下的女性都有点像他的太太。马良住在这个村子里,很少跟外界接触,天天见到的人就是这个老太太了,他画的女子就不知不觉像了她几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7

《画》(2)

  “大妈。”

  老太太又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你看我这幅画怎么样?”

  老太太一回身,目光准确地射到了那幅画上。

  “挺好呵。”

  “我觉得她和你还有点像呢。”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说:“人家美得像花骨朵一样,怎么能跟我这老婆子像!”说完,又低头干活去了。

  这天夜里,又刮风了。

  马良没睡,他在极度紧张中等待那个响声出现。

  大约午夜的时候,他果然又听见画室有声音。

  他悄悄来到卧室门口聆听,清楚地听见有人打开了画室门:“吱呀———”然后轻飘飘地走出去了。

  他迅速来到画室,打开灯,目瞪口呆———画上的女子不见了,留下一个人形的空白!

  外面的狗叫起来,很凶。他疾步追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看见了一个背影———窄肩,细腰,宽臀,一根辫子在背后悠来晃去……

  他顾不上害怕,跟踪她而去。

  她挎着篮子一直朝村东头走。

  风越来越大。马良紧紧跟着她。

  那背影始终没有回头,一直朝前走,朝前走……

  实际上,这个村子不大,从这头走到那头,大约一里远。可是,在这个梦魇一般的夜里,这一里路变成了一万里。

  一个画中人,一个画外人,跋涉了一夜。

  马良累极了,全身像散了架。

  天突然就亮了,好像鸽子一飞冲天。

  马良朝两旁看了看,他发现村子似乎变了样,砖房都变成了土房,而路边的草突兀地繁茂起来。

  他猛然意识到,空间的距离变成了时间的距离,他是朝着从前走,一直走过了半个世纪!

  这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了,恐惧到了极点,但是他仍然没有放慢脚步。

  天越来越蓝。

  前面的村道上,出现了另一个矮个女子,穿着旧时代的衣裳,她跟画中的女子打招呼:“李彩花,起这么早呵?”

  画中人说:“我去草地上采点蘑菇。”

  然后,两个人擦肩而过。

  那个矮个女子走到马良对面的时候,还仔细地看了看他。

  李彩花……

  马良又一惊———那个老太太不是叫李彩花吗!

  正愣怔着,果然看见那个画中女子走进了村东头第一家!

  他躲在了一棵老树后。

  那女子很快就出来了,仍然挎着那个篮子。她朝村西头返回了。

  马良继续跟着她。

  黑夜“哐当”一下就掉下来了。风渐起,越来越大。

  马良好像又跟她跋涉了一万里路,终于看见了他那庙堂一样的房子。

  她的脖子好像不会转动,没有回一次头。

  来时,马良不但一直溜边走,而且还猫着腰。现在,马良的腰身一点点挺直了。

  她还是没有察觉,好像她和马良是两种时空。

  马良的胆子越来越大,走得也越来越快,最后,他离她只有几米远了……

  她突然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马良。

  她的脸布满了皱纹,头发干枯花白,双眼浑浊不堪。

  她是李彩花。她的胳膊上还挎着那只篮子。

  她说:“我来搞卫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7

《网 友》

  深夜,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聊天。“啪嗒,啪嗒……”

  对面是个女孩。我们聊得很投机。

  我说:“我们见面吧?”

  她说:“你现在就在看着我啊,我也在看着你。”

  我说:“那是你的电脑。”

  她说:“是你。你在摸鼻子。”

  我打了个冷战,急忙把手拿下来。

  她马上又说:“你怎么把手拿下来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里飘荡着阴气!

  我惊恐地抬起脚,猛地朝主机踹去,“哐当”一声,屏幕就黑了。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一定是哪个女黑客侵入了我的电脑,来吓我。鬼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次日,我照常穿着白大褂上班,在我的诊室接待患者。

  我想,走马灯一样的患者中也许就有那个黑客女孩,她的心理一定不正常。

  正想着,走进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她跟其他患者不一样,进了门就反身把门关上了。然后,她怔怔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近。

  “你有什么病?”我急忙问。

  她直僵僵地站在我面前,低低地说:“我的脑子坏了,你能修吗?”

  修?

  我的心提起来:“脑子怎么坏了?”

  她厉声叫道:“你踢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8

《面 具》

  我有两个面具。我之所以买它们,是因为它们的样子太恐怖了。

  在此之前,有朋友自泰国来,给我带来一个他们的面具,是一个脑袋,像人,又像兽,涂着各种各样的颜色,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吓人,甚至把它当成了玩具。

  那么,这两张脸是什么样子的呢?

  它们不是脑袋,仅仅是两张脸,而且它们不是那种变形的,比例跟正常人的脸一模一样。

  它们的恐怖在于———它们太白了,比纸白,比盐白,比雪白,我无法形容。说另外的东西,倒可以反过来比喻———简直像周德东家的面具一样。

  那白白的脸上,挖了两只黑洞洞,那就是眼睛;凸起一个优美的鼻子,画着两张鲜红的嘴。

  假如你把这个面具罩在脸上,走出门,透过那两只黑洞洞,你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到处飘荡着惊惶的眼睛。

  在某一方面,我是一个心细的人。这两张脸有一点区别,尽管很细微,可我还是发现了———其中一张脸的额头有几粒斑点,小得几乎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

  我把这两张脸分别挂在卧室里和书房里。

  我在书房写作的时候,我在卧室睡不着构思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看墙上的脸,会陡然有一种惊怵感,刺激灵

  感。

  有那么一天晚上,我站在一张脸前细细打量它,突然瞪大了眼。

  我所从事的职业不允许我胆子小,但是,我还是骤然感到了害怕!———由于有那个斑点的区别,使得我发现,这两张脸换了位置!

  怎么可能呢?

  这两张脸是我一个月前挂上的,再没有动过它们。当时,哪个挂在了哪个房间,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一个月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从此,我的目光一看到它们,心里就发冷。

  它们没有任何表情,木木地注视我。

  过了几天,我再次走近它们观察,我的心一下就掉进了万丈深渊———它们又交换了位置!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盯着墙上的脸,不敢睡。

  我想,换了别人,一定会把它们都摘下来扔掉。但是,这样做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管遇到什么恐怖的事,都会坚持到底,直到真相大白———哪怕在寻求谜底的过程中,我不争气被吓死。

  我注视着那张不知道产生于什么人之手的脸,似乎有两只黑亮的眼珠,隐隐约约在那两只空空的黑洞里缓缓地转动。

  我大惊。我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它。

  是的,有两只眼珠,在那张脸的后面转动!

  我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想,今夜我可能真的要不争气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发觉了它们的秘密。我要大难临头了。

  我站起来,猛地打开灯,一把把那张脸揭开,扔到了地板上———那面具的后面果然藏着一张脸!

  我抖了一下。那是面具挂时间长了,雪白的墙上有了一张脸形的印记。这是一种借口,我不相信。

  接着,我低头看地板上的那张脸,它摔破了,两张鲜红的嘴咧开来,笑了。

  我好像听到它在说:“那是你自己的眼睛。”

  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这句话深有含义。至少,从此我专心写作,再也不关注它了。

  关于它们互换位置,一个搞科研的朋友是这样解释的———那是一种特殊的材料,会自动滋生和消亡一种黑色的斑点。两张面具不是一起制造的,正好有一个时间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39

鬼幽默


《钱钱钱》

  黑夜,末班车,乘客稀稀拉拉。

  其中,坐在车门旁的那个乘客不是人。

  这个鬼跟我一样,是个作家,由于它写的书在阴间销路不畅,它决定改变路线,写一写人间的纪实文章。它想,鬼们远在地下,一定都很想知道地上的消息。现在,它来到人间体验生活。

  众所周知,鬼会隐形,但是这个鬼不想那样做,它要体察人间实情,就得实实在在地和人打成一片。

  售票员的态度不太好,她走过来,大声对它说:“买票!”

  鬼说:“我不用买吧?”

  售票员说:“是人就得买票!”

  “我不是人。”

  “你不是人?好吧,就算你是包裹,只要占一个人的位置,就得买票。”

  “我可以不占位置。”

  “那你就是下去了?”

  鬼朝车厢上一贴,就像画一样贴在上面了:“我在这儿!”

  售票员差点被吓昏。

  鬼像电视一样对震惊的乘客们说:“我是一个鬼作家,最近准备写一本长篇报告文学,在阴间卖,也想在人间销售一部分,届时希望各位踊跃购买。另外,购书还可以参加抽大奖,头等奖是阴间一日游。”

  售票员终于镇定下来,她大声喝道:“你可以不买票,但是你要付广告费!我们的车厢广告都是收费的!”

  鬼一耸身子,从车厢上跳下来,站到那个售票员的面前,生气地说:“你总是钱钱钱的,烦死了。”然后,它指了指脚下的一截烟头,问:“它买票吗?”

  “废话,它买什么票!”

  鬼一缩,变成了一截烟头。烟头诡异地笑了一下。

  售票员愣了愣,突然说:“随地扔烟头,罚款五十元!”

  那截烟头像虫子一样阴阴地蠕动了几下,渐渐变成了一张脏巴巴的钞票,闷闷地说:“你敢把我装进包里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40

《没有良心》

  有一个小伙子,爹娘都死了,他成了乞丐。

  这一年冬天,特别冷,大雪一直下。他几天几夜没吃到一口馍,饥寒交迫,昏倒在风雪中。

  醒来时,他看到了一双浑浊的眼睛。

  “你是谁?”

  “你冻昏了,我把你背了回来。”

  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他满脸皱纹,颤颤巍巍。

  小伙子不太相信:“你怎么能背动我呢?”

  老头的眼睛一下就挡上了窗帘:“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小伙子就不问了,谢过老头救命之恩,还要下地叩头。老头按住他,给他端来一碗热姜汤,让他喝了。

  就这样,小伙子在老头家住下来。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可是比起要饭的日子,却是天上人间了。他的身体渐渐硬实起来,脸上渐渐冒出了红光。

  老头是个木匠,做一手漂亮的木器活。

  小伙子不好意思吃闲饭,有时帮老头打打下手。

  木工房的角落立着几个木头人,很像真人,看上去有点瘆。一天小伙子问老头:“这些木头人是干什么用的?”

  老头的眼睛又挡上了窗帘:“这个你也不能问。”

  小伙子心里有点恐惧,就不再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伙子已经能独力做一点简单的家具了。每次,他单独在木工房里干活,都感到那些木头人在背后看他。他总担心哪一个突然伸出尖尖的木手,抓住他的脖子。

  一天,小伙子对老头说:“我得走了。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你去哪儿呀?”

  “我去讨饭。”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应该学一点本事,讨饭有什么出息?我收你为徒吧。”

  “您不嫌弃我?”

  “我一个孤老头子,没有儿孙。你在我这里,还有个伴。”

  小伙子感动极了,给老头跪下磕了三个头,正式做了老头的徒弟。

  十里八村只有老头一个木匠,大家的木器活都离不开他。小伙子跟师父干活,很快便入了道。他腿脚勤,嘴巴甜,老头对他很满意。渐渐的,老头就不亲自干活了,放手让他干,只是偶尔在一旁边指点。后来,他连指点都不用了,落得清闲自在,一心颐养天年。

  一年冬天,老头病倒了。

  开始时,小伙子为他寻医问药,端饭倒水,还算耐心,可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徒弟。时间一长,小伙子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手脚也不那么勤快了,话语里流露出不满和厌烦。他暗想:我为什么要侍候这样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呢?

  终于,他有了另立门户的打算。

  这一天,他见老头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就说:“师父,师父!”

  老头轻轻应了一声。

  “您的病最近好多了。我已经学会了手艺,应该到外面去闯荡一番……我走啦。”

  然后,他偷了老头的钱褡裢,出门就溜了。

  忘恩负义的人来到另一个村子,开了一个木工房。他以为,凭他的手艺立马就会财源滚滚,谁知过了很多天,没一个人来找他干活。他跟人一问才知道,他师父竟然又开工了!而且,他的手艺比以前更精美。奇怪的是,现在他只在夜里干活,不许任何人观看。

  小伙子纳闷了:那老家伙不是快死了吗?他为什么只在夜里工作?难道他有什么绝活?

  一天夜里,小伙子偷偷溜进那个村子,想探个究竟。

  当他走近老木匠家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阵锛刨斧锯声,他趴在窗上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看见几个木头人在干活!

  那些木头人似乎察觉了什么,突然停住一动不动了。

  小伙子一下就明白了,原来师父还留了一手———他没有教自己怎么做这些诡怪的木头人!

  他想迅速离开,又不甘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推开门:“吱呀……”

  他站在门口,踩着长长的影子,紧张地盯着那些木头人。它们定格在刚才工作的姿势上,纹丝不动。

  他试探着走近它们,斗胆摸了摸其中一个木头人的手指,它没有反应。

  他放下心来,掏出皮尺,上上下下将那几个木人量个遍———身高,肢长,腰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然后,他回到家,日夜工作,也做出了几个木头人,尺寸与师父的木头人不差分毫。

  他想,这下,我也可以当老板了!

  天黑后,他来到木工房,对木头人下命令:“给我干活!”可是,他喊了好几声,那些木头人一动不动———它们不过是几个木头人而已。

  他意识到,师父留的这一手,非得他亲自传授,偷是偷不到的。于是,他连夜来到了师父家。

  进了门,他看见师父还在床上躺着,一个木头人立在床前给他喂饭。油灯如豆。

  木头人一看见小伙子,立刻停住不动了。

  小伙子挤出几滴眼泪,跪在老头床前说:“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我明白了,您的手艺永远都学不完,我要侍候您一辈子,再也不离开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可这些木头人……”

  老头摸了摸那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你不是都量过了吗?”

  “可是我做的木头人不会动呀。”

  老人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小伙子,慢悠悠地说:“有一样,你没有量。”

  “我遗漏了什么?”

  那个木头人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小伙子的脖子,尖声叫道:“你没有量心呵!”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40

《和网友聊天》

  读者a:

  几年前,我家出租房子。

  那个租房人开了个超市,雇了一个本地女子当营业员。不久,这个租房人背着妻子和那女子搞在了一起,但是他对那女子很吝啬。那女子并不抱怨,终于有一天,她把他家的钱财席卷一空———其中有一笔巨款,是刚刚准备进货的贷款。

  那男人闻讯之后上吊自杀,死在了我家的房子里。当时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睡衣。

  从那以后,我总是做恶梦,梦见那个男人穿着白色睡衣追赶我,要娶我。直到发高烧,胡言乱语。

  妈妈急坏了,请巫婆给我看病,那巫婆说:“他就是要娶你!”

  最后,巫婆要我到他死的地方,烧九九八十一根香,和他结为阴阳干兄妹。

  我照做了。可是,还是没有摆脱那个恶梦。而且,他好像已经出现在我的半梦半醒之间!

  我现在不能自拔,生活失去了阳光,精神恍惚……

  周德东:

  你梦中的情景,是你潜意识里的一种想象。

  你用大脑把它录制,一到夜里就开始播放,自己吓自己。到最后,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走出幽黯的心境,到户外去,举头望天,从那片蔚蓝里读一读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无。

  开始的一瞬间,你的眼睛会被什么刺痛,别怕,那是太阳。

  读者b:

  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最近有一个红衣女鬼,她总是在午夜十二点勾属龙的男人的魂。

  十二属相里只有龙为神物,她就是要让他上不了天入不了地。

  一天,她来到一个男人的床头……

  算了,不讲了,这个传闻太恐怖了,我就是被它吓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半人半鬼,四处寻求心理咨询,我真的不忍心再有人被它惊吓,也不想让这种悲剧像瘟疫一样蔓延。我挺善良吧?”

  我也属龙,我听了这个传闻后,越想越怕。

  更可怕的是,有一天,我真的看见了那个红衣女鬼!她在我的床头一闪而逝……

  我觉得我的追求呵理想呵信念呵都快要坍塌了,我无法说服自己。

  请告诉我怎么办!

  周德东:

  谢谢你的善良。只是……其实我特别想听听你的那个鬼故事。

  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如果接下来很精彩,我的书中就多了一个好故事啦。(您瞧,多遗憾!)第二个原因我等一会儿再告诉你。

  你的疑问挺简单,那是幻觉。心中充满快乐的人,幻觉永远是莺歌燕舞;心中充满畏惧的人,幻觉总是他所畏惧的。

  小伙子,我属鼠却胆大包天,你属龙怎么胆小如鼠?

  现在我告诉你第二个原因:这个传闻正是我多年前写的一篇鬼蜮题材的小说,我没想到传来传去竟然成真的了!我想听听后面有没有大的修改。

  读者c:

  我心中最恐惧的事情是———自己有一天疯掉。

  我有一个朋友,他对我讲过一个事:

  他有一个女同学,她失恋了,在家哭了几天,谁劝都劝不好。有一天,她突然来找他,对他说:“我才不在乎他呢!”

  他说:“这就对了。”

  她让他陪她到江边走走,他说:“好吧。”

  在路上,他跟她一边走一边聊。她脸色青白,突然问他:“你说我的手指头能卖多少钱一斤?”

  他的心抖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她疯了……

  我听了后久久难忘。

  我表面上个性有点硬,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是个极不坚强的人,我恐惧那种恐惧,我越恐惧越接近那种恐惧……

  我是不是病了?我是不是很快就要疯掉?

  周德东:

  是的,我们不能毫无防备地活着。

  人生漫长,各种各样的不幸都有可能降临到我们的头上,那么我们就要做好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就像培育有益菌群。

  但是,我们不可能无休止地用沙袋垒掩身体,否则它越来越高,最后我们没有被子弹射杀,反而被沙袋活埋了。

  我们不该草木皆兵,而是应该“兵皆草木”。大步朝前走吧,管它什么三碗不过岗。

  读者d:

  我从小到大,发高烧时经常做这样一个梦———

  一个竖立的大圈,我站在它的最底部,那个大圈比天还大,我必须经历它,可是我太渺小了,我要爬上去再爬下来很难很难,几乎没有可能。又好像特别特别特别容易,用不着动身就已经到达了。我站在起点与终点的位置,痛苦万分……

  我为什么经常做同一个梦?它是什么预兆吗?

  周德东:

  这个梦很有哲理,它象征着我们的一生。

  这是你生病之后的一种幻觉经验。我也有,只不过和你不同罢了,我相信我表妹和你表妹都有。你问我为什么你经常做同一个梦?这个问题等于问我你为什么经常发高烧。

  另外,我坚信未来的原创性,不可能有什么好心的力量预兆你,请删掉这一问。

  其实,我非常希望梦是某种预兆,因为我一发高烧就梦见满天的钞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5-3 04:42

后记 :反恐怖

  我讲的一些恐怖故事实际上恰恰是“反恐怖”的东西。

  我甚至想把恐怖变成幽默。

  有个别读者对我提意见,认为我的一些恐怖故事结尾令他们失望。

  假如,最后我不解构恐怖,不交代谜底,正义最后甚至不战胜邪恶,阳光不穿透梦魇,描写灵异,暗示鬼魂,无头无尾,莫名其妙……那么,这种东西是最吓人的,我深知这一点,不过那是为恐怖而恐怖,无益。

  实际上,任何的恐怖都是有极限的。

  就像黑夜的深度。黑夜的深度也是有极限的,有时间刻度。

  人类的恐怖极限是固定的,任何人到达之后,即使怎么开凿,怎么挖掘,怎么想像,它都不会加深。

  恐怖小说优劣的区别仅仅在于,选择什么路线(或者说开凿什么路线)走向这个极限———路线越顺畅,越直接,小说越掉价;路线越曲折、越漫长、越回转(最好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像迷宫)小说越升值。这是技术问题。

  在前往恐怖极点的一路上,曲里拐弯,让读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压迫,越来越惶恐———恐怖就是如履薄冰地担心自己魂飞魄散。

  到了!

  不过,那里是恐怖的极限,不是恐怖小说的终点。小说还得继续干些事情。

  干什么呢?凿这个极限。前面说了,这个极限是无法加深的。是的,无法加深。凿着凿着,你就明白我在干什么了———恐怖的极限漏了一个窟窿,一缕阳光射进来,读者看到了它背面。

  有一个《脸》的段子,是我从民间搜集的一个故事,进行了再创作,续写了一半。这个段子是一个深刻的段子,它一下就揭示了恐怖的玄机,一下就解构了伴随人类千千万万年的恐惧。

  想说明我以上这些想法,这个段子最具代表性。



本系列结束

dkny_de 发表于 2005-5-6 21:30

终于看完了~~

twosteps 发表于 2005-5-14 13:14

有几个没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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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周德东胆小鬼恐怖丛书:黑段子